塞薩爾還想反駁,畢竟他總是有數不清的正論和謬論可以丟出來質疑他人。然而此時,一股昏沉感忽然襲來,他完全來不及掙扎和抵抗,他感覺自己在下墜——
——他發現自己落入了另一處地方,不過他仍然在城牆頂上,一側是崎嶇可怖的缺口,另一側是滿目瘡痍的塔樓,遠方的布滿積雪的地平线上,也能看到逐漸接近諾依恩的奧利丹軍隊。塞希雅就在他的身前,一只手扶著塞薩爾的肩膀。凌冽寒風不斷吹拂,但未能吹透他遮掩身體的厚氈衣,也刮不到他面具下的臉。
他為什麼會穿著身厚氈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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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臉都遮了起來?而且,為什麼他能看到眼前的他自己?
回答自己的提問用不了多久,很快,塞薩爾就反應了過來,某種無法言說的事物連系了此處和彼處,讓他通過阿婕赫的眼睛看到了他自己。
倘若他沒聽過菲爾絲的法術理論,他會以為這是共感,但他聽她說過,因此,他沒花多久就想起了她那些難以理解的發言。
小女巫說過很多匪夷所思的理論,有些讓人印象尤為深刻,其中之一是,血肉之軀並非容納靈魂的容器,而是一個用於觀測外在世界的表面,一處靈魂和現實的交匯點。因此,靈魂也並非存在於血肉之軀中,而是在一個虛無的層面和現實相交匯,身體就是這個交匯點,是它感知現實的表面。
塞薩爾想到這點,是因為正在發生的事情似乎證實了菲爾絲的理論。他會站在阿婕赫站著的地方,擁有阿婕赫的感覺,也許,其實是因為兩個阿婕赫並非姐妹,而是同一個靈魂。雖然其中一個阿婕赫有自己的思維,還依附在他的身體里,但她們依舊是同一個靈魂。她們倆在現實層面分開了,但她們在另一個虛無的層面中依然同處一處、同為一體。
他們倆的身體都是能讓他倆各自往外窺伺的表面,但和他還有更接近人的阿婕赫不同,那個獸性的阿婕赫可以同時用兩個交匯點觀察世界,不知為何,他也通過那個和他無關的交匯點看到了他自己。
想明白這事有什麼意義?
也許沒有,但至少能讓他理解現狀。
進一步思考的話,他為什麼會在這兒呢?想到這點,塞薩爾發現他和自己身體的聯系變弱了,而且正在越變越弱,相反,阿婕赫的身體感官在他的思維里越來越清晰,幾乎要和他融為一體了。他可以聽到自己的心髒在胸腔中跳動,然後逐漸拉遠,幾乎拉成了一條無法感覺到的長线。
他正在被推出自己的......
還沒等塞薩爾想下去,阿婕赫已經拔刀往前邁出。塞希雅稍感驚訝,似乎沒想到這家伙動手比她還快,她的表情瞬間斂去,身體也立刻做出反應,比他思考的速度還快。
阿婕赫使刀的姿態如同優雅的野獸,不存在套路和技法,卻能逼得塞希雅不斷後退,尋找落腳的磚石。那柄短刀與其說是刀,不如說是條鋒利的薄金屬片,從阿婕赫的視线看過去比它實際上還要短,像是她手的一部分,一根從她自己身上取下來削尖的利爪。她每一刀要麼直指要害,要麼能使人致殘,動作也簡潔地好似野獸。
與她相反,塞希雅每一劍都有技法可循,雖是人類之軀,卻在勉強擋掉她第一刀之後越擋越得心應手。隨著她倆每一次刀劍相擊,發出金鐵交鳴,塞薩爾在阿婕赫的感官中發現,那些招數和技法站看起來太過繁復,有許多華而不實的動作,遠不如阿婕赫出刀迅速有力,但和塞希雅本人結合之後,它們的效果就變得完全不同了。
塞薩爾看到塞希雅身子前傾,手腕翻轉,手臂幾乎不動就將劍刃遞出,衝著她的臉平刺了過來。
這一劍逼得阿婕赫後退阻擋,刀鋒也往後撤去。這一劍之後,塞希雅的反擊立刻發動,速度令人目眩,一劍比一劍更快。她每一劍都是接著前一劍的肢體動作劃出,選取最效率的變招方式,有時她手腕翻轉,身體不動,有時她脊背擰轉,手臂不動,有時她剛剛擋住刀鋒,立刻就把格擋轉化為勢不可擋的一劍回刺過來,逼得阿婕赫往後躍去。
就塞薩爾所見,阿婕赫可以短時預見的未來已經連成了一系列錯綜復雜的長线,但這些預見只夠她不斷退卻,應對對方暴雨一樣的打擊。她每一次試探性的反擊,都會從塞希雅那兒接到一記技法完美的還擊,逼得她運用全身動作去化解。她是利用自己的身體素質和天賦才情揮舞刀鋒,猶如一只行使本能的野獸,對方則全憑技法修習,把人類的身體運用到了最大化的程度。
不管怎麼說,這劍法確實不是戰場上練出來的劍法,塞希雅本人也不能算是個戰場出身的劍士。在她掌握的劍術里,當時教塞薩爾的多半也只是一小部分。
——阿婕赫再次往旁邊滑出一大步,同時她再次收回刀鋒,掩護身體。對面這人發現她能避開這一招了,立刻中斷攻擊,改招跟上,將低刺轉為自下而上的一記斜撩。阿婕赫自己預見到了對方短期的揮劍路徑,但她沒能預見到自己的後路已經被封死,再往後退一大步,她就要往城牆下跳了,雖然不會死,但已經等同於失敗。
那麼,她為什麼知道此事?因為有個好老師教過她把人一步步逼入絕路的方式,而且用這法子擊敗了她很多次。阿婕赫忽然頓了一下,她哪來的老師?而且記憶里那個老師為什麼和眼前的敵人這麼像?
她來不及思考,用記憶里的法子使了記佯攻。她小退一步,揮刀往下格擋,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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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同時立刻抬腳踢向對方膝蓋,結果對方也頓了一下,隨後翻轉手腕把劍削向她的小腿。換招之後,阿婕赫即刻轉了個圈,繞到塞希雅左手一側,因為這家伙的左手劍向來使得沒右手劍好。
她記得這事,——為什麼是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