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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一個秘密 小魷魚 31409 2025-03-20 09:50

  第六十五章 蛇,影

  “這里寫對了為什麼還是錯了?”

  “公式沒有配平。很簡單的加減法,再試一次。”

  “啊——好麻煩……”某人拉長語調,聲音像是靈活的水從李炙的手心滑走,一開始還以為是錯覺,低頭看時,某人已經伏在了他的膝上。

  不想學習的時候,她總有千萬種辦法搗亂,讓他分心。

  “起來,我算一遍給你看。”李炙的手指穿過她的頭發,莫名大膽地尋到她的耳朵,捻起那一粒柔軟的耳垂。

  “不要!”她將臉埋在他的衣服里,穿出來的聲音也是悶悶的。然後慢慢的,她的身體越來越下滑。

  少女沾染香氣的發絲和肌膚摩挲過粗糙的布料,留下幾道長長的劃痕,像是被人打出來的指印,他見過她許多的狼狽時刻,總能做到波瀾不驚地略過,但這一次,他無法控制地伸出手用力抓住了她。

  “先別走!”

  那些濕漉漉的頭發從頭皮上剝落,密密麻麻地纏繞在李炙的手指上,像是瘋長的水草,將他包裹。

  “……我好難過。”她叫了誰的名字,哥哥,李炙,還是琪琪?李炙覺得恍惚,就好像從沒在這人嘴里聽到過一句實話。

  眨眼間,那個人團坐在地上,身體被剝成刺眼的白,她的臉時而乖順時而狡黠,最後突兀地變成一張稚嫩的臉龐。

  小小圓圓的眼睛,鎖在櫃子里,像是兩顆夾在縫里的珠子,明明都是漆黑一片,但她的眼睛好似在發光。他見過小時候的她嗎?為何一點都不記得了?

  李炙撥開那些層迭的濕潤的頭發,像是挖開粘稠的黑色淤泥,越是想抓住她,她反而沉得越深,他漸漸著急起來,突兀地喊出一個名字。

  “……淖,淖爾,楊淖爾?……呼。”

  李炙睜開眼,看著房間的天花板,門外傳來刺耳的撓門聲,很快又安靜下來,可可被抱走了。

  “小炙?睡醒了嗎?今天我們要去那個地方看看哦。”

  ——

  李炙機械地穿戴好帽子,在莊依拿過圍巾之前就將自己包成了一顆粽子,出門前他還頗有耐心地安撫了一下焦躁的可可,終於坐上車時,時間已經臨近中午了。

  這段時間李炙過得有些渾噩,倒不是因為身邊少了個聒噪的人,而是那樣的人變多了。

  甄淖休學之後,突然冒出來很多不認識的人找他的麻煩,李炙很討厭處理多余的事,干脆也請假回家了。

  甄淖消失的那天晚上,給了他一張紙條,他當時並沒有在意,甚至立刻扔掉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像是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牽引了他的人生,媽媽很突然地提起要給他換一個醫生。

  “那個醫生住在郊外,地方很清靜,最重要的是他那里病人很少,也不用擔心你待著不習慣。”

  “媽媽的意思是我需要住院嗎?”

  莊依打方向盤的手突然放慢了,她側過頭看了李炙一眼,他的神情如舊,只是有些疲憊的樣子。

  “小炙,你的病……媽媽問過醫生了,最好是盡早移植新的肝髒,不管結果如何,我們都要試試。”

  李炙沉默了片刻,最後點頭,順從道:“好,都聽媽媽的。”

  莊依沉沉地吐出一口氣。

  車子在高速路上飛馳,很快駛入一處偏僻的小路,在山里繞來繞去。李炙擔心莊依被有心人坑騙,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導航,看到地圖上某個越來越接近的地址,李炙的瞳孔猛地放大了。

  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媽媽先帶他去一家餐廳吃了午飯,李炙吃得不多,先一步離開餐桌到外面透氣。

  這里氣溫偏高,到處都是綠色的樹木,山不算高,但起伏連密,牆似的圍出一片盆地。

  不遠處坐落著一棟紅磚小樓,樓房看起來很老舊,紅磚退了色,還爬滿青苔,生鏽的柵欄上了鎖,能看到門後的草地亂糟糟的,像是被人踩過。

  李炙發呆似的盯著某處看,其實他在思考為什麼媽媽會突然帶他到這里來,又是甄淖搞得鬼嗎?

  正想著,他突然出現幻覺似的,看到那扇鐵門後竄過一道身影,藍色相間的衣服,頭發亂糟糟的披著,雖然很快就閃了過去,但李炙還是明銳地捕捉到了那雙熟悉的眼睛。

  他猛地站起來,手下意識攥成了拳,不等他做出下一步反應,那道身影又跑了回來,像在追逐什麼東西。

  “別過來!別靠近我!滾啊!滾遠一點!瘋子,瘋子,我會殺了你的!!!”

  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傳來,甄淖在小小的院子里狂奔,她一只鞋子跑掉了,襪子松垮地掛在腳踝上,脖子上的圍巾像是兩片長長的羽毛,她撕扯著圍巾,指甲將脖子撓出血,然而無論她多麼努力,那條圍巾仍舊對她窮追不舍。

  “嗚嗚嗚……不,我不要,我不要!”

  李炙恍惚地走到那扇鐵門前,夢里的場景如此真實地復刻在他眼前,甄淖穿著病服,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她嘴里呢喃著什麼,手不住地撓自己的皮膚。

  “甄淖。”

  她的頭發打了結,不再似往日那般柔順可愛,聽到熟悉的聲音,她極慢地抬起頭。

  李炙看到兩顆充血的眼珠,她瘦了許多,眼眶深陷,皮膚白到近乎透明,甚至都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在流動。

  甄淖咧開嘴,對他露出一個瘮人的微笑。

  “你來了。”

  ……

  “他也來了。”

  ……

  “你看到了嗎?就在你身後哦,你要小心……要小心……別被他……”

  話未說完,一個人突然跑了過來,她拿著一件肥大的衣服,一把將甄淖罩住,將她摟進懷里。

  那動作,很像是用陷阱捕了一只鳥。

  “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那人穿著工作服,胸前掛著胸牌,是甄淖的護工。甄淖最近鬧得厲害,一個不留神就會偷跑出來。

  好不容易安撫住狂躁的甄淖,護工抬起頭對李炙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不好意思啊,嚇到你了。”

  李炙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她平時不這樣的,她平時……很乖的,最近受了點刺激……”

  護工還想幫甄淖解釋,或許她也知道甄淖很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擔心回去之後,甄淖如果回憶起發生的事,又會為此郁郁寡歡。

  “沒事。”李炙好不容易開了口,喉嚨干澀得可怕,說話時像是有刀片在刮。

  “生病的人,不需要道歉。”

  “謝謝你的理解,我們先走了。”護工攙扶著甄淖,半擁著她往屋里走,甄淖只穿了一只鞋的腳走得踉踉蹌蹌,嘴里仍在念念有詞。

  “……真的,是真的!我看到了!”

  “嗯嗯,是是,看到了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呢,外面太冷了,我們進去再看吧。”

  “不……不是,不要……”

  李炙站在原地看她們走遠,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拿出來時,手心已經被指甲摳破了皮,他麻木地扯下那塊皮,不覺得有多痛。

  他其實一直都知道甄淖的心理有問題,他也知道她的許多下意識行為是在向他求救。可他就是這樣一個麻木又冷漠的人,要怪,只能怪她自己選錯了人。

  他又一次勸服自己不去多管閒事,就像以前那樣就好,像以前那樣當作什麼也……

  他回過頭,突然發現身後站了個人。

  “你好?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眼前的男人穿著得體,戴著一副斯文的眼鏡,削瘦銳利的眼,笑得和善又虛偽。

  “啊,原來是你,你是小淖的同學對吧?你來這里……是為了看她嗎?”

  男人探究的眼神透過鏡片看向李炙,仿佛要將他看穿。

  ——

  一日的工作結束,護工向唐醫生簡單匯報了甄淖今天的情況。

  “下午的時候她跑到外面玩,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開始發狂,說有人要勒死她,可是院子里根本沒人,我確認了好幾遍,監控也看過了,在她說的那個時間段真的沒有人過來。”

  ……

  “她堅持不是幻覺,我也沒有辦法,只能依著她說。”

  ……

  結束工作匯報,護工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住處,正思考著要不要換個工作,視线落到房間門口的衣架上,那上面掛著一根長長的圍巾,顏色斑駁,乍一看還以為是蛇。

  她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松了口氣,可很快又瞪大了眼。她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監控里的甄淖在出房間時根本沒有戴圍巾!

  第六十六章 兔子

  電視里播放著紀錄片,冬季,覆滿白雪的枯草地鑽出一對長長的耳朵,灰褐色的絨毛在冷風中抖動,冬眠失敗的兔子,只能在寒冬中覓食。

  床邊放著幾盒拆開的巧克力,包裝上落了灰塵,一只手伸過來四處摸索,從角落里翻出一塊完整的巧克力。

  “還吃?看看你臉上的痘。”一個女人的聲音。

  甄淖抬起頭,看到徐淵站在門口。

  “關你什麼事?”甄淖聲音冷冷的,固執地將巧克力塞進嘴里,苦澀的可可粉在舌尖融化,一只手伸過來掐住她的下巴,用力卡住她的嘴唇,兩根手指伸入到喉嚨里用力摳撓著,深褐色的濃稠液體順著手背淌下來,隨後,耳邊響起尖叫聲。

  “快來人!她想自殺!救命啊!”

  ……

  住進療養院的第二十六天,甄淖嘗試吞藥自殺,被護工救下,甄琴匆匆趕回來,最後卻停在了病房門口。

  徐淵原本坐在椅子上發呆,見她來了,連忙站起身,來到她身邊扶住她的胳膊。

  “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很累吧,要不要先……”

  “徐淵,我不想管她了。”甄琴嗓音干澀,透著濃濃的疲憊。甄淖在這里治療了這麼久,病情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瘋瘋癲癲!

  “我不知道我還要怎麼做,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麼,是不是非要把一切搞得一團糟她才滿意呢?又或者說……她其實是故意的,她見不得我好過。”甄琴的聲音越來越堅定,她咬著牙,眼里布滿紅血絲,最近她一直在籌備新畫展,今天恰好是開展第一天。

  “這麼重要的日子,這麼重要的日子……全都被她搞砸了。”

  “阿琴,別這樣想,小淖的病不是一天兩天……”

  “她沒病!”甄琴突然揚起頭,幾乎歇斯底里地大吼道:“徐淵,她沒有病!你們都不許說她有病!”

  “好好,我不說,你先冷靜,先坐下來好嗎?”

  甄琴推開她的手,微微踮腳然後又迅速收了回來,她沒看病房里甄淖的樣子,只說洗完胃就趕緊送回療養院關起來。

  ——

  “這種地方,真的能住人嗎?”

  關著甄淖的療養院的隔壁,莊依帶著李炙查看醫院的環境,因為地處偏僻,這里的設施都很簡陋,雖然護工已經盡力打掃得干淨整齊,但莊依還是有些不滿意。

  回頭看看李炙,他似乎又在神游,順著視线看過去,發現牆上一行螞蟻大小的字,歪歪扭扭寫著“我好痛”。

  李炙像是被什麼扎了一下,他猛地縮了一下手,莊依擔憂地看著他。

  “小炙,你哪里不舒服嗎?”

  李炙搖搖頭,等出了門他才鄭重地對莊依說,他要回去上學,其余的事,等考完試再說。

  莊依本來也不太滿意這里的環境,順勢就帶他回了家,回去的路上,他們的車與另一輛車相會,莊依專注地打著方向盤,沒注意到對面車窗降下來幾寸,露出一對嶙峋可怖的眼睛。

  ——幾天後

  日子似乎又回歸了正常,早六晚九的課業生活,放學之後到附近的公園遛貓,城里的景象比鄉野還要蕭索,這個冬天對於李炙來說似乎格外漫長。

  他想起在音樂教室的那個傍晚,甄淖賴在他的肩膀上,問周末可不可以和她一起回家。他當時怎麼回答的?他居然忘了。

  然後,腳步不自覺地來到了甄淖居住的小區。

  小區里燈光明亮,幾顆高大的樹木光禿禿地立著,保安亭里傳來嘈雜的電視聲,李炙往里面瞥了一眼,發現保安戴著耳機。

  他意識到什麼,腳步向發出聲音的巷子走了幾步,叮叮咚咚的聲音更加明顯,李炙皺起眉,下意識想離開。

  然後,他聽到了一個意外的名字。

  “操,快說啊,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個甄淖賤人在哪兒?”

  砰!梆梆梆!又是幾聲巨響。

  “你,罵誰賤人?”孫默齊被人揍得滿臉傷痕,但他還是爬了起來,將黃崖按到在地。

  他來這里找甄淖好幾次了,都沒有見到她人,反而碰上了之前在巷子里起過衝突的家伙們,本以為是巧合,但好幾次他都看到那些人圍繞在小區附近,一看就不懷好意。

  尤其是這個黃牙黃發的家伙,孫默齊一直都記得他。

  今晚沒想和他們起衝突,畢竟對面人多,但在看到他們攔截調戲一個路過的人時,孫默齊還是沒忍住站出來替那個人解了圍。

  代價就是,他又一次被拽到巷子里揍了一頓。

  他的太陽穴挨了好幾拳,眼睛有些模糊了,但他還是憑著本能掄起拳頭砸向黃崖。

  “我,說過的吧,不許你動她!”

  “靠,弄他!”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按住孫墨齊,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嘀嘀——!”

  巷口突然傳來尖銳的警報聲,黃崖一行人見狀連忙丟下孫墨齊跑了,臨走前還撂下狠話,說知道孫墨齊在哪個班,讓他以後小心點兒。

  孫墨齊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迷迷糊糊間好像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那人只是遠遠地瞥了他一眼,丟下一包藥就離開了。

  “喵嗚……”

  貓的聲音,很快又被人捂住了。

  “噓,馬上回家。”

  李炙摸了摸可可的腦袋,抱著它往回走,身後不遠處走出來幾個人影,畏畏縮縮地四處張望著。

  “他x的,沒看到警車啊,被騙了吧?”

  “臥槽!誰干的啊,怎麼每次都能遇到攪局的,干!”

  “好不容易遇到個扛揍的,老子還沒打過癮……嘶,錯了,錯了,崖哥,咱還回去嗎?”

  被瞪了一眼的男人看向領頭的黃崖,黃崖摸著被打破的嘴角,若有所思地看著前面的身影。

  細細長長的影子,像鬼一樣。

  “那個人,怎麼看著那麼眼熟……操,那他媽的不是李炙嗎?!”

  果然,賤人都是扎堆出現的!

  ——

  夜晚,病房里很黑,床頭的加濕器發出微弱的光,窄窄的過道旁是一張空著的陪護床,為了看著她不讓她亂來,護工睡在了她身旁。

  她睡得很沉,甚至打起了鼾。也是,這種情況下,一般人都會睡得很死,但甄淖不一樣,她這些年吃過太多藥,有些東西對她早就沒用了。

  盡管如此,她還是爬起來摁滅了加濕器。這已經快成為她的習慣了。她看向櫃子上的空水杯,里面殘留著一點白色的液體,如果不是有醫生盯著她,她絕對不會再喝那種東西。

  白天洗了胃,喉嚨里很難受,連呼吸都會疼,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甄淖小心翼翼地從枕頭下拿出一部舊手機,手機的外殼已經掉了色,背面貼著幾張泛黃的卡通貼紙。

  今天陳阿姨(甄淖之前的保姆)也來看她了,雖然時間很短,但甄淖還是找到了和她單獨相處的機會,並且讓她把自己的舊手機拿了過來。

  陳阿姨心疼她,還把小狗英雄也帶了過來,只可惜被徐毅拿走了,不知道他這次又要往里面塞什麼。

  甄淖快速給手機連上網,在瀏覽器里輸入了幾個關鍵信息,手機反應了一會兒才彈出幾個頁面,她挨個瀏覽了一遍,了解了一下學校最近的情況。

  幾乎無事發生。之前的特權班事件很快就被校園暴力的事壓了下來,最後只開除了幾個無關緊要的老師……甄淖死死盯著屏幕,卻都沒有在里面找到徐毅的名字。這個狡猾的老狐狸,果然把自己摘得干干淨淨。

  甄淖咬住指甲,又看了幾條關於校園暴力的新聞,柳絮被退學了,但也沒有再多的後續了。看著這些消息,甄淖突然感到無比荒誕。

  “是很可惜吧,但這些都怪誰?”

  耳邊響起不屑的聲音,甄淖轉過頭,看到楊琪琪翹著二郎腿坐在陪護床上,她彎腰湊到甄淖面前,眼珠子像貓一樣轉動起來。

  “要我說,什麼東西都靠不住,還是得靠自己!”

  一只手牢牢抓住她的手腕,甄淖猛地瞪大眼,用力到眼眶都在犯疼,然後,她看到了另一張顛倒臉出現在她眼前。

  青白的臉龐,不再像以往那樣偽善地笑著,反而帶了絲怒氣,徐毅正死死地瞪著她。

  “你做了什麼?嗯?”

  那只手像上掐住她的下巴,用力搖晃了幾下,甄淖頭暈目眩,干嘔了一聲。

  “又想吐在我身上麼?甄淖,你和我鬧什麼脾氣呢,把我搞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嗯?”徐毅的嘴角微微上揚,眼球突兀地瞪著,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你忘了你的家人了嗎,你的媽媽……你的爺爺!”那兩個字他壓得極低,狠戾的眼神咬住她閃躲的視线。

  甄淖的身體有些顫抖,她斷斷續續地呼吸著,疑惑且無辜地看著他。

  “你在說,說什麼?”

  “還在裝?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封檢舉信是你發的吧?故技重施,連合同附件都塞進去了,你知不知道那里面都是我的人?你發給誰都沒用!”

  甄淖仍舊懵懂地看著他,“什麼合同?”

  “呵,吃藥吃傻了?不然我再叫醫生來給你打一針?”

  他今天可真不淡定呀。居然這樣堂而皇之地在病房里掐她。

  甄淖認慫地按住他的手背,她的手冰涼細手,手背上已經布滿了針控。她痛苦且虛弱地皺了皺眉,低聲道歉。

  “我很抱歉,但真的不是我做的,我確實拍了照片,但我不敢發給任何人,我只是把它們,把它們儲存在了一個……u盤里。”

  “u盤?你房間里所有的u盤我都看過了,你還要繼續撒謊嗎?”那只手翻過來,扣在了她的手背上,微微濕潤的手掌黏在她的皮膚上,熟悉的壓迫感襲來。

  甄淖強忍著惡心,她抽回手,用力地砸向自己的腦袋,徐毅只是冷眼看著,直到她又砸了幾下,隨後恍然大悟地說道:“想……想起來了,我好像把它搞混了……我,我把它拿給,拿給別人了。”

  第六十七章 出院

  20xx年3月x日 星期四 天氣 排骨

  中午喝了很好喝的綠葉子湯,味道有點怪。但是心情很好,因為“英雄”回來了。

  徐毅接了個通電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出門前恰好撞上給甄淖送飯的護工,熱湯汁灑在了他的大衣上,一向“溫文爾雅”的徐律師竟爆了句粗口,護工手忙腳亂地幫他擦拭,卻被他嫌棄地揮開。

  “這是什麼湯,這麼難聞?”

  “這……只是普通的豬肚排骨湯,加,加了藿香。”

  “行了知道了,進去吧。”

  徐毅沒時間閒聊,隨意拍去粘在衣服表面的藿香葉就離開了。

  護工長舒一口氣,重新端起餐盤往病房里去,就在這時,一張慘白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護工嚇得尖叫一聲,隨後才看清是甄淖。雖然已經相處了一個多月,但護工總感覺甄淖的臉每天都不一樣。

  她穿著單薄的衣服,整個人牢牢地貼在病房的玻璃上往外看,兩顆圓溜溜的眼珠都要瞪出來了。

  她神神叨叨地小聲念叨著:“他走了嗎?”

  護工一邊回頭看徐毅的背影,一邊將甄淖往屋里推。

  ——

  徐毅憋了一肚子火回到了渠山別墅,進門前特意調整了臉上的表情,甄琴下午就出國了,丈母娘生了病,加上畫展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估計要忙一陣才能回來了。

  想笑又覺得煩躁,臉上的表情反而更加怪異,他摘了眼鏡,模糊的視线邊緣突然閃過一個人影,是甄琴的化妝師。

  “喲,徐大律師,最近很忙吧?”

  徐毅懶得和她多費口舌,隨意頷首就進了門,身後的化妝師發出不小的嗤笑聲,和院子里掃樹葉的人說道:

  “哎呀呀,好久沒見過這麼硬氣的軟飯男了……”

  徐毅捏緊拳頭,咬緊的腮幫再次扭曲了表情,他快步上樓,進門前又一次調整了自己的表情,然後才推開門,控制著腳步聲的節奏緩緩走了進去。

  客廳擺著行李堆,甄琴坐在沙發上,她剛做完頭發,張揚的波浪卷,房間里沒開燈,也沒有陽光,但她的發尾仍舊泛著光。

  金玉養出來的人兒,不需要任何修飾也是流光溢彩的。

  徐毅走到她身後,看到她手里拿著文件,他低頭裝作自然地與她親熱,甄琴早就聽到了聲音,她的表情看上去不大愉快。

  “你的律所最近怎麼樣了?我聽說有個什麼資助人在找你麻煩?”

  “阿琴,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少和我貧嘴。”甄琴不耐煩地推開他的頭,她側過臉,少見地嚴肅起來。看更多好書就到:p o1 8q s.c om

  “我家里人本來就對你不滿意,如果不能解決好工作上的麻煩,今年你就別跟我回去了。”

  徐毅嘆笑,又低頭想親她的額頭,被甄琴再度推開,兩縷細眉皺成溝壑。

  “還有小淵,他之前和班里的同學鬧了不愉快,我聽說還扯到了八中的學生,這事兒你必須解決好,敢得罪我兒子的人,一個也別放過。”

  徐毅臉上的笑慢慢僵了下來,“阿琴,律師也不是萬能的……”

  “那你就去想辦法。”

  徐毅默了,甄琴突然皺了一下鼻子,他立馬討好地湊近,溫聲詢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卻被甄琴嫌棄地躲開。

  “你今天去哪兒了?怎麼身上一股怪味兒?”

  “什麼味道?”徐毅立刻脫下外套聞了聞,是藿香的味道,他下意識解釋道:“是藿香,放在湯里調味的。”

  “什麼湯?”

  “豬肚排骨湯。”

  “你從來不吃內髒,怎麼突然開始喝豬肚湯了?”

  徐毅差點說出在療養院發生的事,他的心髒抖了一下,下意識推了下眼鏡,沒有立刻回答。

  “應酬。”搜刮腦里所有的可能,最後只拋出這樣一個解釋。

  好在甄琴沒有懷疑,她重新拿起茶幾上文件,准備交代最後一件事。

  “春季開學之前,給淖爾換個地方。”

  “怎麼了,你對現在的治療效果不滿意嗎?”

  甄琴搖了搖頭,她將文件交到徐毅手里,他粗略翻了翻,是轉校申請,還有幾份協議合同。

  “她之前打了人,學生的家長雖然沒有找麻煩,但是必須先解決掉這件事,不管用什麼辦法,別讓我聽到任何關於她參與校園暴力的消息。”

  “那要轉的學校有備選了嗎?沒有的話我倒是有幾個朋友……”

  甄琴剛要說話,她的手機突然響了,是療養院的護工發來的信息。

  那是一份甄淖的每日菜單,第一行便寫著,豬肚排骨湯(藿香調味)

  甄琴的瞳孔顫了顫,她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向徐毅,眼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

  “沒什麼。”她抽出那份轉校申請,隨手卷成筒放回包里。

  “我突然改主意了,現在就給甄淖辦出院手續。”

  徐毅有一瞬間沒控制住表情,他張開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

  出院這天,是個陽光明媚的晴天,明媚到有些刺眼了。

  甄淖穿著不大合身的外套站在門口,生鏽的鐵門為她敞開,她卻怯懦地站在樹蔭下。

  院里那棵樹已經發了新芽,樹下吊著一個秋千,兩指粗的尼龍繩掛在樹枝上,將樹芽磨成綠色的漿,楊琪琪坐在秋千上催促她。

  “快點出來呀,愣著做什麼?和這破地方待出感情了?”

  一只細長的手伸過來拽她,摸到她瘦可見骨的腕子,力量又輕了下來。

  “快點,你同學來接你了。”

  同學?

  甄淖呆愣愣地抬起頭,看到一道清瘦的面龐。

  是她的錯覺嗎,李炙比上次見到時更瘦了,也長高了,那對漆黑的眼珠下沉淀著更深的黑影。

  他失眠了很多天,終於鼓起勇氣再來到這里,卻碰巧遇見來接她出院的甄琴夫妻。

  “甄淖,同學們都很想你。”

  他說話一如既往地真誠且冷漠,官腔味兒太重,但甄淖還是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謝謝你,李炙。”

  當著兩位家長的面,甄淖向前一步拉住李炙的手,他的體溫很低,蛇尾巴似的掙扎了一下,沒能成功溜走,甄淖暗暗使勁,將他手心里的舊傷都摳破了。

  像一把尖銳的鈎子,死死地勾住了他。

  ——

  “真是看不出來,她這脾氣還能交到朋友?”

  回去的路上,甄琴開著車,自顧自吐槽,李炙不太懂這是什麼家庭氛圍,本能地閉緊嘴巴,他能感受到,有一道不太友善的視线正通過後視鏡觀察他。

  是那個總是偽善笑著的男人。

  “阿琴,你說什麼呢,小淖脾氣不壞的,只是偶爾任性了一些,她從小沒和你一起生活,難免會覺得生疏。”

  手心癢癢的,李炙低頭,看到一只白到透出血管的小手在專心地摳他手心里的傷口,已經摳出一片血肉模糊了。

  甄淖對他眨眨眼,眼神仿佛在問,疼嗎?

  從上車開始她就一直閉著眼睛裝睡,似乎料定李炙不會拆穿她,就這麼放肆地捉弄他。

  “不疼。”

  “小李同學,你說什麼?”

  這回換甄淖當溜溜蛇,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緊閉著眼裝睡,甄琴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回頭看到他滿手是血,嚇得差點把車開進溝里。

  甄琴停車,讓徐毅幫李炙處理了傷口,她則坐到後座查看甄淖的情況,母女倆似乎在說什麼悄悄話,徐毅拽著李炙來到後備箱,沒什麼好臉色地撕著紗布。

  刺耳的撕拉聲中,徐毅冷不丁問道:

  “你和甄淖關系很好?”

  “她是我的同桌,互相幫助互相照顧是應該的。”

  “哦。”徐毅用紗布抱住李炙的整個手掌,用力壓迫著傷口,洇出大片血跡,他的眼神發寒,聲音愈來愈低:

  “互相幫助?也包括幫她發送勒索郵件?你知不知道,十六歲的青少年已經在量刑范圍內,如果追究的話,這件事的結果絕不會是在少管所里關半年那麼簡單。”

  “……”李炙沒說話,只是從徐毅手里接過紗布,迅速挽了幾圈,甚至單手打了個漂亮的結。

  “謝謝您。”他誠懇地向徐毅道謝,自顧自收好醫療箱放回原處,正猶豫著直接走還是……他看了一眼後座的甄淖。

  不要走。她用口型說道。

  李炙將道別的話又咽了回去,按理來說“接人”接到這里,他就該回去了的。

  不知為什麼又坐了回去,只不過這一次故意和甄淖隔了一個座位。

  車開進市里,天已經暗了,街邊的霓虹路燈亮起,甄淖靠著窗坐著,燈影打在她臉上,李炙下意識看向她,突然發現她在舔指甲縫里的他的血。

  “……呼。”他緩緩吐出一口氣。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該回來的。

  ——

  到了分別的時候,李炙仍舊禮貌地向甄琴夫妻道了別,一向刻薄的甄琴難得對李炙表現出贊色。

  李炙真的是很典型的討家長喜歡那款“乖孩子”,學習好,低調有禮貌。

  人都走遠了,甄淖突然搖下車窗,對他的背影大喊道:

  “李炙!明天放學一起走!”

  那是一個恰好可以聽清聲音但無法回拒的距離。

  李炙停下腳步,清晰地感受到在這段關系里牽著繩的人,永遠游刃有余、曖昧且令人發狂的那個人,在一步步離他更近。

  第六十八章 有病

  返校一周,甄淖比過去幾個月還要忙碌,班主任、各科老師、年級主任分別找她談話,大多是關心她的身體和學習進度,說話時含蓄委婉,生怕傷害到她脆弱的心靈。

  甄淖盡力維持著開朗的笑容,向老師們保證自己沒有問題,不需要休學或者降級,會在課外花更多時間追上進度。

  老師們欣慰地拍拍她的頭,讓她學習之余也要多和同學交流,有事不要憋在心里。

  出辦公室門,還未走幾步,又被好奇的人攔下,曾經窮凶極惡的同學們突然都變得和善起來,圍著她隱晦地地表示,之前的所作所為都是被人逼迫。

  有人好奇她為什麼突然停學,每當問到這個問題,甄淖的表情都會有一瞬間的呆滯。

  大概十幾秒後,等對方催促地再問,她才尷尬地解釋道:“因為我有病。”

  “是什麼病?很嚴重嗎?”

  “唔……或許可以歸為抑郁症,或者某種精神疾病?”

  “切,這也太不新鮮了吧。”

  “我還有孤獨症呢,一個人呆著的時候就會感覺特別害怕!”

  “我有狂躁症,看誰不爽就要打誰。”

  “哇,你那是反社會人格了吧……”

  好吵。甄淖臉上的笑容已經僵硬了,好不容易熬到上課鈴響,她立刻往教室的方向走去,突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腕。

  “喂,你手上有沒有刀疤?”

  “什麼?”甄淖皺眉,想收回手,卻被用力攥住,掙不開,那人的表情透著挑釁,甄淖記起來,這人曾經是柳絮的好友。

  “你不是有抑郁症麼,沒想過自殺?那還叫什麼抑郁症。”她的聲音帶著嘲諷的笑,甄淖露出厭惡的眼神,她不知道對方怎麼能用開玩笑的方式問出這種話。

  “要上課了,我先走了。”

  “別啊,讓大家看看唄,你還不知道吧,我們其實都‘自殺’過,不信你看。”

  她們卷起衣袖,露出手腕上崎嶇的刀疤,一條一條,密密麻麻。

  甄淖突然感到呼吸困難,像是被什麼東西掐住了脖子,她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更加用力地掙扎起來。

  “切,還是這麼玩不起啊,那你還回來干什麼……”

  “就是說,你的膽子真的很大啊。”

  她們抓住甄淖的胳膊,想要強行脫下她的外套,甄淖抱著書的那只手顫抖起來,表情也變得十分詭異,雙眼死死瞪著,在她舉起書的一瞬間,一只手從人群外伸進來握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很涼,手指的觸感讓她很熟悉,回過頭,果然看到李炙。

  “語文老師找你有事。”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李炙帶著甄淖離開了走廊。

  “我去,那是李炙嗎?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他們怎麼拉著手,該不會?”

  “哇塞,勁爆,快點拍下來!”

  ……

  ——

  走到教室門口,甄淖一只腳已經跨了進去,李炙又將她拽了出來,甄淖歪了歪頭,疑惑地看著他。

  “語文老師有事找你,在她的辦公室。”

  “啊,原來是真的……”什麼啊,還以為他只是為了幫她撒的慌,沒想到是真的找她。

  甄淖點點頭,獨自往樓上走,走了幾步,發現李炙還跟著她。

  她放慢腳步,和他並肩,上課後的教學樓十分安靜,只能聽到他們的腳步聲。

  “你也要去嗎?”

  “嗯。”

  “哦。”

  好尷尬,是因為太久沒見了嗎?甄淖在心里嘆了口氣,有種一切努力付諸東流的感覺,但是她不能放棄,李炙對她來說,很重要。

  半臂的距離被她慢慢縮短,直到手背相碰,她才停下來,語文辦公室就在眼前,李炙往旁邊站了站,讓她先進去了。

  語文老師見到甄淖,立刻熱情地拉著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一邊看一邊嘀咕著怎麼又瘦了,說著從抽屜里拿出幾顆糖遞給她。

  “坐下說吧。哦,李炙,你也過來。”

  包裝精致的糖果被塞進手里,李炙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撥弄著糖紙交迭的縫隙,老師的說話聲像是被隔在很遠的地方,模糊不清。

  ……

  “嗯,那就這麼說定了。以後每周天下午兩點,學校對面的咖啡館二樓,李炙同學,你沒問題吧?”

  “沒問題。”

  甄淖有些震驚地看著他,怎麼就這麼直接決定了,找他來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嗎?

  語文老師被她的表情逗笑,忍俊不禁道:“別擔心,找你來之前我已經征得了李炙同學的同意,他家里人也完全沒有意見哦。”

  李炙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對於把每周唯一能夠休息的半天拿來補習毫無怨言,出了辦公室的門甄淖還是一臉呆滯,不敢想象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雖然語文老師說的是她會免費幫甄淖和李炙補習語文,但她知道,語文老師其實是希望李炙可以順便輔導甄淖的其他科目,可是這樣對李炙來說真的沒關系嗎?

  “李炙,這樣對你來說會不會太累?”

  “不會,我的身體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

  安靜的走廊,李炙停下腳步,甄淖也停了下來,他似乎有話要說,但最後又什麼都沒說,廊外的樹枝已經結滿花苞,不久之後便會盛放,而他心中似乎也有一個小小的芽,從去年秋天開始便一直蠢蠢欲動。

  “我會提前下學,恐怕不能和你一起走了。”說完,他先一步走進教室。

  ——

  放學時,天空突然下起小雨,學生們擠在教學樓下,陸陸續續撐傘往宿舍樓走去,各色雨傘像盛放的花朵。

  也有忘記帶傘的人頂著外套在雨中穿梭,甄淖站在一根柱子後,既沒拿傘也沒有脫外套。

  她將手放進口袋里,摸到一個堅硬冰冷的物體,拿出來一個,是一個白頭發老奶奶耳釘。

  她深吸一口氣,突然擠出人群往外跑去,雨水濺起,褲腿被打濕,她毫不在意,一口氣跑到了學校門口。

  門口的LED屏顯示時間剛好到晚上十點半,甄淖出示校牌走出校門,正要四處張望,一把雨傘便撐在了她的頭頂。

  啪嗒啪嗒,雨滴砸在傘面,被隔成珠簾的樣子,甄淖回過頭,看到李炙冷淡的面孔。

  “哈哈,李炙,好巧。”

  他沒說話,身前掛著貓包,可可在里面打呵欠,甄淖笑得諂媚,想以小貓緩和氣氛,李炙沒給她多說話的機會,撐著傘往外走去。

  ——

  “哇,好大的雨,還好遇到了你,話說下雨天你也要遛貓嗎?感覺好辛苦哦。”

  甄淖拽著書包帶子,不經意地往李炙身邊靠了靠,他的傘很大很大,再多一個人也綽綽有余,但她就是想要和他再靠近一些。

  本以為李炙不會理她,沒想到他居然回答道:

  “養了就要負責。”僅此而已。

  甄淖摸摸鼻尖,說道:“看不出來你這麼有愛心……”

  她看了看傘外的街景,突然發現這不是回家的路,正疑惑,李炙帶著她來到一家書店門口。

  甄淖先一步踏上台階,李炙站在廊下收傘,隔著幾個台階,他問:

  “有沒有習慣的教輔資料?”

  “給我買嗎?我不需要……”

  “我自己寫。”

  “那你買自己喜歡的就好。”

  李炙不再說話,繞開她推門進去,雖然覺得有些莫名,但甄淖還是跟在了他身後。

  進門的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難以置信地看向不遠處的街口。

  一個身形高大的少年撐著傘,在他身旁緊貼著一位高挑纖細的女生,雨太大,兩個人的影子變得十分模糊,但甄淖不會看錯,那個背影、走路的習慣……

  她感覺心髒縮了一下,下一秒,有人敲了敲門,隔著玻璃,李炙正看著她。

  她有些失神,臉上掛著一道水痕,不像雨水。

  李炙皺眉,敏銳地看向她身後的街道,這里很偏僻,加上夜雨,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所以她為什麼哭了?

  第六十九章 街口

  孫墨齊從那個地方回來之後,就一直處於神游的狀態,旁邊的人叫了好幾聲他的名字,他也沒有反應。

  “墨齊哥!你在聽嗎?!”

  “啊?嗯,聽到了。順路而已,不用謝。”他利落收傘,女孩兒有些羞怯地邀請他上樓坐會兒,還說哥哥也在家,讓他不用不好意思。

  他擺擺手,又將傘撐開。

  “謝謝你送我回來,我會讓我哥請你吃飯的!”韓渡海看到他頭也不回地走進雨里,下意識對他的背影喊道,很舍不得就這樣和他分開。

  孫墨齊頭也沒回,還是那句話:“真要謝謝我就告訴你哥,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顧,我不是每次都順路的。”

  韓渡海癟了癟嘴,還想說些什麼,孫墨齊已經走遠了,他似乎有心事,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看到車也不知道躲。

  他腦子里不停地回放著一個畫面。

  城堡一樣的房子,高大的鐵門,還有女人憤怒到極點的咒罵聲。

  “你居然找到這里來?你的臉皮還真厚,和你爸一樣。”

  “別找她了,她不會見你的,你憑什麼覺得你有資格關心她?”

  “我早就和你說過的吧,你配不上我女兒,別讓我再看到你!”

  鐵門重重合上,他抬起頭,看到別墅叁樓的玻璃窗,和叁年前並沒有什麼區別,陽台上種著花,翻起的窗簾露出昂貴鋼琴的一角,仿佛間,有張稚嫩的臉正透過縫隙看他。

  滿臉鄙夷與厭惡。

  滴滴!——尖銳的鳴笛聲打斷他的思緒,他終於回過神來,彎腰向不停咒罵的汽車主道歉,等對方發泄完開車走遠,他仍舊彎著腰。

  “呼。”他深吸一口氣,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口袋里的手機瘋狂震動,是母親的電話。

  通話內容他已經預料到,更加不想接了,手放進口袋里將手機關機,撐著傘麻木地往回走。

  路過一家書店,玻璃窗內透出溫暖的光,零星幾個人坐著翻書,其中還有他熟悉的八中的校服,想到學習,又是一陣頭疼,眼神卻粘在書架上,隱有羨慕。

  如果可以,他很想像普通的高中生那樣努力學習考大學,但他從小就很笨,學什麼都一竅不通,書本上的內容於他而言堪比天文,盡管很努力地配合老師和父母,表面文體雙休,實則兩頭開花。

  像他這樣一無是處的人,的確沒有資格找甄淖,他的存在對她來說本就可有可無……甚至多余。

  越想越難過,他不再駐足,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可是剛走幾步,他突然覺得剛剛書店里的人有幾分眼熟。

  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想見她的渴望戰勝了自卑,他只是想確認,確認她是不是好好的,哪怕不見面不說話。

  想到這里,他突然調轉方向,大步朝書店的方向跑去,因為太過著急,雨傘被阻力掀翻,雨水和積水飛濺,很快將他淋濕,他全然不顧,只擔心和她錯過。

  ——

  心不在焉地陪李炙買完書,結賬時甄淖一直盯著外面看,可惜雨太大了,整個世界的霧蒙蒙的,像是罩了層紗。

  她的心情其實很復雜。這麼久沒有聯系,孫墨齊就算談戀愛也很正常吧,更何況他們本來就不是特別的關系,而且見了面要說什麼呢,她該怎麼解釋自己的又一次不辭而別……對啊,不辭而別,孫墨齊說不定已經生氣了,再也不會理他了。

  推門出去,朝著回家的方向走了幾步,甄淖一直埋著頭,直到李炙將一條毛巾放在她的頭頂。

  “頭發濕了,先擦一下,要不要打個車?”

  甄淖抓著毛巾,突然說:“李炙,我想去那邊街口……買點宵夜。”

  ——

  渾身是水的孫墨齊推開書店的門,不顧店主驚訝的目光,大步往里走,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來,一座座書架從他眼前翻過,直到一面牆出現在眼前。

  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

  街口,甄淖順著模糊的記憶站到一個屋檐下,往前是死胡同,面前的居民樓有門禁鎖,她不死心地四處張望,就差大聲叫出那個名字。

  奈何喉嚨里干澀至極,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但李炙還在等她,她不能不說話。

  “呃,唔,好像看錯了,這里沒有小吃店。”

  她的聲音居然已經有了哭腔,下意識捂住嘴巴,抬眼時,李炙的臉也模糊了。

  她迅速低頭,壓低聲音:“抱歉,又給你添麻煩。”

  “……喵嗚。”李炙沒說話,反倒是可可喵了一聲。

  李炙說:“你買的零食可可很喜歡,覺得抱歉就再給她買一些吧。”

  甄淖松了口氣,李炙的台階遞得剛剛好,她答應下次補習會給可可帶零食。

  ——

  直到李炙將甄淖送到小區門口,她才發現原來李炙和她住在一個小區,不過想想也很正常,明殊小區就在八中背後,很多學生的家長都會選擇在這里買房或者租房,為了方便照顧家里的待考生。

  這樣的話,是不是說明以後有更多機會和他見面了呢。

  進門後,兩人還同行了一段路,李炙比她先一步上了樓,甄淖記下他家的樓棟,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回頭跑向小區門口。

  她屏住呼吸,借著牆壁的掩飾往外看去,只見小區門口站著幾個打扮張揚的年輕人,他們似乎只是路過,很快走出視线之外。

  甄淖拍了拍胸口,走到門口保安亭旁邊想看看那些人有沒有走遠,可下一秒,那些人又折返回來。

  甄淖的心髒都跳到嗓子眼了,她果然沒有看錯,有奇怪的家伙在小區門口徘徊。

  他們蹲在路邊的樹下抽煙,互相說些什麼,一面說一面露出惡劣的笑容,那些毛躁的挑染的頭發和惡心的笑臉立刻讓甄淖想到了黃崖。

  她緊張地握緊雙手,其實還在療養院的時候她就有在關注那些人的動態,在她休學之後他們消停了一段時間,沒想到現在又出現了。

  正要離開,甄淖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從眼前走過,徑直走向那群街頭流氓,那人梳著高馬尾,臉上化著濃妝,是柳絮!

  那一瞬間,甄淖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停止了跳動。

  除了害怕,還有一種難言的興奮。

  第七十章 染血的日記

  那是一張帶血的皺巴巴的紙團,展開之後,上面寫著幾行歪歪扭扭的日記。

  20xx年x月x日 周六 天氣紅色

  (最上面是一團顏色很深的痕跡,原本的文字已經被模糊了,看不出寫了什麼。)

  今天天氣很好,我捅了那個老變態一刀,他的眼睛deng得像是要從眼眶里gun出來,到處都是血,但是我一點也不怕。

  我打du他不敢告訴別人,因為我又痛了一刀,我威協他不許說出去,他居然在笑,氣死我了!我要斯爛他的嘴!!!

  這以後就是我的秘密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再往下是一行字跡娟秀的小字,那些字都是壓著血痕寫下的,但每一個字都很清晰。

  以後也是我的秘密了。(後面還標注了錯別字和拼音對應的字。)

  繼續往下看,又是一行狂亂的字跡:

  甄淖?!!?你怎麼又偷看我的日記?!我要fa你叁天不許吃巧克力!

  沒有回復。

  ——

  十二歲那年對於甄淖來說,是一個分水嶺,她被甄琴強行從孫墨齊家里接走,關在別墅里,整日練琴。

  那段日子對她來說很崩潰,甚至於有些恍惚,不知道那些究竟是夢還是真實發生過的。

  別墅叁樓的練琴房總是關的嚴嚴實實,窗簾密不透風,空氣里彌漫著腐朽的霉味兒,她偶爾會發狂大叫,像一個真正的瘋子那樣。

  可她究竟為何那樣?

  因為紙條。

  被折成飛機的紙條告訴她,這樣可以引起媽媽的注意,可以讓討厭的人害怕她遠離她,但一切都沒有如她所願的那樣,她只是更加被孤立被厭惡。

  直到某一天,直到那一天……

  甄淖從床上驚醒,發瘋似的翻起家里的抽屜,各種筆記本和文具掉了一地,她光腳踩在上面,墊腳去夠放在櫃子頂端的小箱子,身後突然傳來說話聲,嚇得她差點摔倒。

  “你在慌什麼?”

  她回過頭,看到楊琪琪翹腿坐在沙發上,正拿著一張皺巴巴的紙看。

  甄淖呼吸一滯,小心翼翼向她走去。

  “琪琪,把它拿給我……”

  楊琪琪沒有動作,像是被人抽去靈魂,目光呆滯地盯著自己的右手,甄淖繼續輕聲哄道:

  “對,不要動,也別害怕,都會沒事的,現在把它拿給我……”

  她終於走到她身邊,從她顫抖的手里拿過一把沾滿血跡的刀。

  她突然崩潰地坐到地上,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她手里其實什麼也沒有,被撕掉的日記也好,帶血的刀也好。

  出於不同的目的,所有人都瞞下了這件事,那段時間甄琴焦頭爛額,把她關進精神病院,強迫她接受治療。

  她是最希望甄淖忘掉那件事的人。

  ——

  所以一個人究竟會在什麼樣的狀態下做出殺人的舉動呢?

  楊琪琪告訴她,那是一種極端的怨恨,極端的絕望,極端的無助的狀態。

  她拍拍她的肩膀,告訴她以後不會再讓她經歷那樣的痛苦,她會一直陪著她,甄淖看向懷里的楊琪琪,她的皮膚很粉嫩,肚子鼓鼓的,身體很柔軟,四肢很纖細。

  好吧,琪琪,我不會讓人發現你只是一只丑兮兮的小狗玩偶的,這就是我們的秘密。

  ——

  渠山別墅

  自從發現徐毅瞞著她去看過甄淖,甄琴對他的態度就冷淡了很多。

  最近也一直忙著畫展的事,兩個人幾乎沒有說過話,甄琴雖然心有不滿,但看到徐毅為了律所焦頭爛額,但也沒忘記幫兒子挑好新學校,她又覺得這個丈夫或許還能再用一段時間。

  好在兒子很乖,甄琴看著徐淵的背影,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腦袋,突然發現他在描丹青。

  “怎麼突然對國畫有興趣?”這一幕讓甄琴有些恍惚,她看到徐淵挪開畫紙,露出下面的畫,那是很久以前甄淖畫的畫,很孩子氣的鯉魚圖,魚肚皮畫的圓滾滾的。

  他仰起頭一臉驕傲的對媽媽說:“媽媽,我希望我能比姐姐做得更好。”

  甄琴皺了皺眉,突然發飆,抽出那張畫用力撕成碎片,她瞪著眼吼道:

  “你為什麼要跟她比?徐淵,你和她不一樣,好好做你該做的事,不要把時間浪費在不必要的事情上!”

  她很少對徐淵發脾氣,但是看到那張畫,看到他們相似的臉,她突然有種自己對不起甄淖的荒誕感。

  可她已經給了她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是她自己不爭氣罷了!

  她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因為太過激動手抖得厲害,她攥著那把撕碎的畫紙,看到落款的名字,表情更加猙獰。

  琪琪,琪琪,楊淖爾,楊琪琪,那根本就是甄淖的小名而已!

  徐毅從外面回來,看到叁樓亮著燈,下意識往上走,到了叁樓才發現不是琴房亮著,是隔壁附樓畫室的光,他遠遠地看到徐淵坐在凳子上畫畫,心里不知在想什麼,竟笑了一下。

  然後,甄琴出現在畫面里,發狂似的撕掉了徐淵的畫,她歇斯底里地說著什麼,聽不清,徐淵靠著陽台點了支煙,沒有過去緩和的打算。

  要想離間兩個本就隔閡頗深且從不交流的人實在太容易,他甚至不需要出現。

  果然,第二天甄琴就把原本派去接送甄淖上下學的司機撤了,又續約了陳姨的合同,打算讓她一個人繼續留在市中心“自生自滅”。

  像個小孩子似的,意氣用事。徐毅難掩得意的笑容,拿起那件洗干淨的外套,哼著歌出了門。

  他最近接了一起工廠的拖欠工資的法律糾紛案,恰好在八中附近,忙完正事,他還有很長時間給那個不乖的繼女一點小小的“教訓”。

  他開著車直奔市中心,絲毫沒有發現在他之後,有一輛不起眼的車正在跟蹤他。

  第七十一章 彼時心跳

  正式開學後的第一次補習,語文老師果然帶了許多與語文無關的資料,滿滿地堆了叁大摞,甄淖只是看了一眼,就差點昏厥過去。

  語文老師干勁十足,拉著甄淖的手鄭重其事地說一定會讓她跟上大部隊的。

  甄淖乖巧地應下,心里卻很慌,她能感覺到語文老師對她抱有很大的期望,可越是這樣,她越害怕。

  她恐怕再也無法承受任何人的期待了。

  ——

  學習之余,語文老師會買很多好吃的犒勞他們,“受賄”的甄淖只好更加努力地為李炙輔導語文,在這個過程中,她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李炙,你為什麼會留這麼多空白?”甄淖指著一處閱讀理解的簡答題,又將試卷翻到背面,詩歌賞析的選擇題和解析題也全都沒寫。

  “就算隨便寫幾句也能得分吧?”難怪他總是語文倒數,空這麼多能及格才怪。

  李炙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很快回答道:“不知道怎麼寫。”

  “怎麼會這樣,有什麼地方不懂嗎?”她將答案翻出來,對著每一句解析劃出的句子給他講了一遍。

  李炙露出迷茫的表情:“只是看到樹,就會想起家嗎?”

  “這個樹前面不是提到過嘛,是作者家鄉很常見的一種樹,後面再次寫到這種樹,不就說明他想家了嗎?”

  “可那並不是同一棵樹吧。”

  甄淖被他的邏輯氣笑了,她合上試卷,嘗試和他講一些理論之外的東西。

  “雖然不是同一棵樹,但是這棵樹會讓他想起曾經的生活,睹物思人就是這個意思。人們常常會將感情寄托在物品上,這樣才能將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具像化,變得有重量有溫度。”

  李炙抿唇,似乎並不能理解她的話,她的視线凝聚在他那雙空洞的眼睛里,突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是一個冷血動物。

  ——

  因為有老師在,甄淖的小動作收斂許多,反倒是李炙保留了一些“壞習慣”。

  比如說吃貨東西後直接幫她擦去嘴邊保留的食物,又或者通過碰額頭的方式確認她冷不冷……這些曾經對她而言再平常不過的動作突然變得有些小小的曖昧,盡管她知道,李炙其實並沒有其他意思。

  他對甄淖,更像是對一只調皮的小寵物。

  不過這樣也足夠了,她想,只要他能對她和別人有一點點不同,那也足夠了。

  補習結束後,他們一前一後地離開了咖啡廳,因為擔心被別人看到誤會,她特意選擇和語文老師走在一起。

  走到一半,語文老師新交的男友突然出現,甄淖變成了電燈泡,不好意思打擾他們,她只能繼續放慢步子,一個人走在了最後。

  八中高叁的校區和她在的校區只隔了幾十米遠,她鬼使神差地走到高叁校區的校門前,可惜操場上一個人也沒有,高叁生還有叁個多月就要高考了,所有人都爭分奪秒地背書做題,只恨不得睡覺夢里也在學習。

  她突然有些後悔沒有早一點問孫墨齊他以後會去哪座城市上大學,以他們的成績,考一所大學應該也很容易吧?

  如果可以拿到他們的理想志願表就好了,直接問他的話他反而不會說實話吧。

  甄淖有種直覺,在孫墨齊眼里,她肯定已經成了一個捉摸不透的家伙。

  如果可以和他說清楚就好了!甄淖煩惱地抓了兩把頭發,恨不得立刻衝進去找孫墨齊,但是…對於這段時間的他們來說,不見彼此反而更好吧。

  哎,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繼續往前走,走到孫墨齊給她買巧克力的甜品店,買了一些巧克力帶回去。

  晚自習甄淖一直心不在焉,直到班主任敲響她身邊的窗,她再次被叫到了辦公室。

  高老師神色凝重地拿出一沓成績單,甄淖突然也緊張起來,雖然她不怎麼在意成績,可是看到那些密密麻麻整齊排列的名字和數字,還是感到一陣心驚。

  的確,她返校之後的第一次小測成績下滑了很大一截,已經落到倒數去了。

  本以為高老師會批評她最近的心不在焉,誰知她卻指著名單上李炙的名字,一頁又一頁翻著那些起伏巨大的數字,最近一次小測,李炙的成績同樣不理想。

  “甄淖同學,在老師眼里你一直是一個很乖巧的孩子,從來不闖禍惹事,之前語文老師提出讓你輔導李炙同學學習語文,那段時間他的語文成績確實也有所提升。”

  高老師一字一句,將甄淖的心髒高高提起,她似乎已經有預感她會說什麼。

  “最近班里傳出你和李炙同學的一些事,雖然老師相信你們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但是,”高老師將最後一張成績單拍到桌上,那是上學期的四分之叁期測,李炙在班里排第叁,“老師想,你們還是暫時分開坐比較好。不止你們,其他有因為學習以外的事分心的同學也會調開,高考在即,老師希望你們都將心思放在學習上。”

  甄淖推開門走出辦公室,腦子還有些混亂,但高老師最後一句話仍舊在她腦中回蕩。

  “老師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不會害你們。人生有很多重要的事,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是啊,人生有很多重要的事。轉角看到靠窗坐著的李炙,他的身邊一如既往圍著許多人,拿著習題冊向他請教。

  對於李炙來說,人生最重要的事是什麼呢?

  ——

  “我嗎?”

  “對啊,你。”放學路上,甄淖背著書包走在李炙面前,她背向大路面朝他,好奇地歪頭看著他。

  路燈下,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李炙的影子移動得很平穩,而某個不好好走路的人連影子搖搖晃晃,她催促地問:

  “怎麼了,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很難回答嗎?”

  “目前來說,很難。”

  “哇,你居然承認了很難,我以為沒有什麼事能難住你呢!”

  李炙忍俊不禁,他極少露出這樣輕松的笑容,甄淖一時動容,竟停在了原地。

  “李炙,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笑起來很好看。”

  李炙平靜道:“很多人。”

  “哈哈。”甄淖也笑起來,覺得自己確實問了一句廢話,夸獎的話他恐怕早已聽得耳朵起繭了吧。

  就快到小區門口了,甄淖遲遲不肯再往前走,反而兩步跨到李炙面前,上學期他還和她差不多高,現在居然已經比她高了半個頭。

  “李炙,語文老師說如果我四分之一期測進步十名以上就給我獎勵,那麼你呢,會給我獎勵嗎?”

  她的眼睛狡黠地眨動著,像一把小小的鈎子,李炙右手握拳,感覺手心結痂的傷口又在發癢。

  “如果你能進步二十名,可以考慮。”

  “哈?”志在必得的某人立刻泄了氣,李炙的眼中再次浮現笑意,不管垂頭喪氣的甄淖如何討價還價,他丟下她,先一步跨進小區大門。

  剛走到樓下,身後傳來急切的腳步聲,甄淖氣喘吁吁地拽住他。

  “李炙!”

  他停下,回頭看她。

  此刻頭頂的燈光是橘黃色,讓他的臉看起來多了幾分人氣,甄淖盯著他嘴唇下的那顆痣,突然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嘴唇。

  “那我要你的吻,可以嗎?”

  ——

  摸黑上樓,摸黑打開門,摸黑坐到沙發上,白色的毛團子拱到他腳邊撒嬌,他不為所動,就這麼呆坐了一會兒——和以往沒有不同,他喜歡回家之後長長地放空自己。

  但好像又有不同。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指腹劃過痣的表面帶起的輕微的顫栗感,像彼時他的心跳。

  第七十二章 母親

  注:本章微虐女主

  高二下學期第一次月測後有一次家長會,甄琴本來並不想去,直到她翻看甄淖最近一次的語文試卷,她的作文差一分滿分。

  題目是很爛俗的《我的母親》,她隨意地讀了起來。如果能從里面讀到甄淖對她的“愛”,她或許能大發慈悲去給她開家長會。

  可越是往下讀,她的表情越沉重。

  在作文的最後,閱卷老師用紅色鋼筆劃出這樣一句話:

  “我時常覺得,我和母親之間的紐帶並沒有斷開,我於她而言,就像是仍舊在她的身體里一樣。我們同悲樂,共喜惡,無論病痛還是死亡,都無法將我們分離。”

  評語寫:如果作文題目改作《紐帶》,老師或許會給你滿分哦

  這通篇的晦澀文字中,甄琴讀不出半分女兒對她的崇拜與敬愛。

  ——

  甄淖一直很害怕開家長會,不是因為擔心被老師“告狀”,而是因為每一次她發給甄琴的信息都會石沉大海,她從來沒有來開過她的家長會,所以那之前她一直都是請陳姨代勞。

  這一次也不例外,她拉著畏手畏腳的陳姨走到座位前,告訴她今天的流程,而她則在座位旁站著發呆。

  這種時候很難不偷看別人的家長。所有人中,最惹眼的還是李炙的媽媽,她坐在教師的最前排,長發在腦後盤成一個丸子,正低頭看著什麼。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視线,莊依回過頭對她溫柔一笑,甄淖很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想到她對李炙做的那些事,一時間心虛不已。

  高老師講完事情之後,家長們排著隊上前詢問自家孩子的近況,學習生活,事無巨細,每當這時甄淖都會領著陳姨悄悄從後門出去。

  她將頭埋得很低,突然看到一雙銀色高跟鞋,她側開身讓路,那人卻停在了她面前。

  甄琴抱著胳膊,面無表情地看著甄淖。

  啊,完蛋了。甄淖想。

  ——

  甄琴將甄淖領到學校外的一家餐廳里,到了才發現徐毅和徐淵都在,她頓時有些抗拒,然而甄琴拉著她的胳膊,不容拒絕地將她拽了進去。

  “媽,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家長會不都是要講很多事嗎?”

  甄琴沒說話,徐毅勾住兒子的脖子,讓他低頭看菜單。

  甄淖找了個角落坐下,服務員看到她們進來,連忙走過來問要不要上餐,甄琴點了點頭,服務員離開以後,餐桌再次陷入死寂。

  “開家長會為什麼不……”

  “媽媽你怎麼來了……”

  母女倆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甄琴的臉色已十分難看,她捏著水杯,徐毅見狀立刻給她倒好熱水,還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概意思是讓她不要生氣。

  她喝了口水,完成蓄力,開始輸出。

  “你到底還要鬧多久?我就這麼讓你不滿意?既然如此,我可以打電話給楊梁術,讓他來接你走,或許後媽會更討你喜歡一些。”

  “……”

  見甄淖不說話,甄琴更加生氣,從包里掏出那份試卷用力拍到桌上,水被震撒了一些,剛好模糊了標題的“母親”二字。

  徐淵好奇地湊上去看,紅色標注十分顯眼,他一眼就看到了那行字,再看向甄淖的眼神頓時有些變了味兒。

  “有什麼問題嗎?媽媽。”

  “有什麼問題嗎?”甄琴冷笑著重復這句話,“甄淖,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你不要忘了,你是我生的。”

  甄淖深吸一口氣,說了句是。那該死的窩囊樣,讓甄琴恨不得給她一巴掌。

  “你這樣寫,是在怪我管你太嚴嗎?還是覺得我這個做母親的讓你窒息?我為你做了那麼多,結果就只換來這張陰陽怪氣的作文?”

  “我沒有。”甄淖已聲如蚊呐,然而甄琴還在步步緊逼。

  “你沒有?你真的沒有嗎?從我把你接回家開始,你就一直在和我鬧,這麼多年了,你到底在不滿意什麼,嗯?”

  “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你自己說清楚。”

  “……”太窒息了,連徐淵也有些發怵,他突然覺得身邊的母親和自己認識的不是同一個人,甄淖似乎總能激起她歇斯底里的一面。

  服務生開始上菜了,徐毅適時出來打圓場。

  “好了,阿琴,先吃飯吧,吃完再說。”他瞥了一眼作文紙,狀似無意道:“小淖也沒寫錯什麼,她只是在表達和你的親密而已。”

  親密?這話甄琴自己聽了都好笑。

  她屈指敲了敲桌子,示意服務生稍後再來,已經上過的菜擺在桌上,等待放涼的命運。

  “你還是在怪我,怪我把你關起來,可我那麼做是為了誰?你究竟知不知道你那段時間都做了些什麼,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因為我們是家人,你以為誰會一直放縱你?還是說你和你那個瘋子爸爸一樣,是個天生的暴力狂……”

  “不,媽媽。”甄淖終於打斷了她,或許是因為她一直提到她的親生父親,提到家人,甄淖忍不住嘲弄地笑,她的手抖得厲害,但還是用力地擼起衣袖,給對面的甄琴看那道疤。

  甄琴的眼前明顯閃爍了一下,窮凶極惡的表情也垮了下去,但她還是不服氣,她說:“就因為這個?我當時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帶你去了醫院,疤痕也可以等你成年後做手術……”

  “我說的不是那些,媽媽。”甄淖哽咽著打斷她,然後情緒崩潰,詞不成句:“我……我只是,很想知道,我對你而言,到底是什麼?”

  “在法庭上和前夫博弈的籌碼?還是一個迷你版的更加完美的‘甄琴’?還是一個壞掉的爛掉的,只會讓你感到羞恥的,恨不得立刻丟掉的精神病?”

  甄琴擰眉:“誰說你有精神病?”

  “呵,哈哈哈!”甄淖突然發瘋似的大笑起來,甄琴臉色驟變,她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狠狠地甩了甄淖一巴掌,她的頭像一顆氣球,被打的倒向一旁,很快又因為慣性彈了回來。

  甄琴面色鐵青:“在外面不要瘋瘋癲癲的。”

  甄淖癟了下去,哭濕的臉粘著發絲,看著她腫起來的臉,甄琴突然緊張地四下張望了一下,還好定的包間,沒人會看到。

  ——

  吃飯時,餐桌上只有刀叉碰撞的聲音,或許是為了緩和氣氛,徐毅說起自己最近在辦的案子。

  甄琴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眼神一直盯著甄淖,她從挨打後就沒再說過一句話,只是機械地嚼著食物,看上去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娃娃。

  她從沒打過甄淖,到這時氣消了,才有了些懊悔的味道,她坐到甄淖身邊,抬起她的下巴查看傷口,她生的白,所以印在臉上的指痕也格外顯眼。

  “讓服務生送點冰袋進來,還有毛巾。”

  甄淖突然扭過下巴,低聲說:“不用了。”

  甄琴知道她在鬧脾氣,於是也氣呼呼地說不用算了,反正出去丟人的是她。

  甄淖說:“我不覺得丟人。”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冷硬,像變了個人。

  甄琴心里很不是滋味,或許這時候她該說些軟話緩和,可是到了嘴邊仍是責備。

  “我讓你少吃甜食的吧,你臉上長太多痘了……”

  甄淖放下筷子。

  甄琴也放下筷子,氣氛再次變得緊張。

  “長痘,會比的精神病更嚴重嗎?”

  看來今天的話題和精神病脫不開了,甄琴索性破罐子破摔,隨口說了個理由。

  “我不告訴你,是擔心你承受不住,等你當了父母你就會知道,我是不會害你的。”

  她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也不可能承認她是不能接受,還好,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萬能公式可以使用。

  甄淖側過臉,哭紅的雙眼陰測測地看著她:“可這是我的身體,我有權利知道,又或者說,在你眼里,這具身體還在你的子宮里,是你身體的一部分?”

  “而且真的很奇怪,為什麼當了父母之後,最先理解的是父母?”

  曾幾何時,甄琴也因為父母過分嚴厲的管教感到窒息,所以才會和一個比自己大十幾歲的男人結婚,並迅速生下孩子,和父母鬧到幾乎決裂的地步。

  看到甄琴恍惚的眼神,甄淖突然詭異地笑了。

  “所以你沒什麼好指責我的。”

  “因為我們是一樣的,媽媽。”

  她突然變得伶牙俐齒,變成了甄琴理想中的“甄淖”。

  第七十三章 求救

  從餐廳出來,甄淖還有些恍惚,臉上的巴掌印後知後覺地灼燒起來,她抓了兩把頭發擋住臉,剛想往學校走,才想起甄琴已經幫她請了假。

  說讓她回去冷靜一下,其實甄淖知道,她是怕她回學校給她丟臉。

  往小區的方向走了幾步,居然在路上看到了李炙和他媽媽,母子倆隔著一點距離,莊阿姨似乎在說什麼,李炙時不時點頭,關系十分融洽的模樣。

  無論哪一方面,李炙都是她的最強對照組。她漫不經心地跟在他們身後,腦子里胡思亂想著奇怪的東西。

  如果李炙的媽媽真的很好,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或許私下里,他的媽媽也和甄琴一樣,是個控制欲極強的家長呢?

  她為自己邪惡的臆想感到抱歉,可她無法控制自己。

  進了小區大門,她又開始想,其實李炙除了有些不近人情,教養和能力方面簡直無可挑剔,他的父母其實將他教育得很好,說不定他天生就這樣,冷漠無情。

  如果真的是這樣,事情大概會變得非常有趣吧。

  如果他媽媽知道他從來沒有好好喝藥,會變得像甄琴一樣嗎?

  ——

  到家後,甄淖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楊琪琪讓她起來敷臉她也不肯。

  “喂!就算不為了自己也為我想想好嗎,我那傾國傾城的漂亮臉蛋,就快要被你毀了!”

  無論楊琪琪怎麼叫囂,甄淖都一動不動。

  她覺得有些難過,她其實沒想過真的和甄琴鬧僵,從小到大,除了爺爺,她最喜歡的就是甄琴,她給過她很多很多金錢和愛,即便後面沒有了愛,甄淖也總是歸結於她咎由自取。

  看到李炙母子,她便想起自己小時候,曾經……曾經。她將臉埋進被子里,差點就這麼睡了過去。

  啊!對了,成績單!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

  甄淖詐屍一般爬起來,抓起床邊的書包翻找起來,就在這時,她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房間的門開著,她後背發涼,僵硬地回過頭。

  徐毅靠在窗邊,削瘦如蛇一般的影子,居然能將所有的光亮都掩蓋。

  “在找這個嗎?”他微笑著,從身後拿出她的成績單,有兩份,一份是入學考一份是月考,他將那兩張紙舉在半空中,煞有介事地數著。

  “一、二、叁……嗯,十七、十八、十九……還在期待嗎?好像不到二十呢。”

  男人放下成績單,緩步走到床邊,因為恐懼,甄淖的身體無法動彈,只有那對眼睛仍舊倔強地瞪著他。

  “怎麼辦,你好像總是差那麼一點點。”徐毅撥開她的頭發,輕輕地撫摸她臉上的指痕,她胃部開始抽搐,低頭干嘔起來。

  “呃,嘔!”

  然而還沒有結束,他將手伸進西裝領口,從內袋里取出一張照片。

  “真是沒想到,我們小淖居然早戀了。”

  甄淖開始耳鳴,腦子里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見,男人強硬地抬起她的頭,照片近到失焦,但她後知後覺那不是失焦,而是暫時性失明。

  “仔細看,和我似乎有幾分……難道說你……喜歡……?”

  她的靈魂仿佛飛走了,什麼都感覺不到了,有人接住了她的屍體。

  “接吻啊,真是美好,要爸爸教你嗎?”

  她抽搐的厲害,口吐白沫。照片落下來蓋住她的臉,畫面定格在少女的指尖劃過少年嘴唇的瞬間。

  ——

  “會很舒服的,你真的不想試試嗎?”

  “不想。”

  試卷蓋住下半張臉,劉海蓋住眉毛,只露出兩只眼睛,李炙按住她的頭頂,像將一顆蘑菇按回土里,她的整張臉都藏在了成績單後。

  “唔……只是差一名也不可以嗎?”

  一紙之隔,她的聲音又低又悶,仿佛泡在水里,李炙拉住成績單一角往下拽,那對眼睛再次露了出來。

  只有一對眼睛,夾在漆黑的櫃子縫隙里,亮晶晶地泛著水光,他越看越覺得熟悉,他從她眼中讀出了求救的信號。

  “是你。”他皺起眉,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甄淖不明所以地探出頭,李炙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摟進懷里,猝不及防的貼近讓她心跳加速,下意識用成績單蓋住嘴唇。

  粗糙的紙面擦過嘴唇,有些尖銳的刺痛,李炙早就看到了她紅腫的下唇,這幾天她一直遮遮掩掩,既然不想讓他看到,又為什麼要來找他兌現“獎勵”。

  “你到底想要什麼?”

  甄淖不敢看他,視线往下落,“要……要你……”

  一陣微風吹過臉頰,有什麼隔著紙面落在她的嘴唇上,很輕很輕,像樹枝上掉落下來的一片葉子,她突然控制不住地顫抖,李炙的手臂漸漸收緊,不給她逃跑的機會。

  “要我如何?”貼的太近,說話時他們的嘴唇隔著一張紙摩擦。

  “吻…吻……吻……”她哆嗦得厲害,手里的紙快掉了,李炙快速按住那張薄薄的紙,她一直在重復那個字,很久沒有下文,胃又在抽搐了,她突然開始劇烈掙扎,用盡全力撞向李炙的胸膛。

  李炙被撞疼,發出一聲悶哼,那個聲音令她更加恐懼,每一根頭發絲都炸了起來,她用力地呼吸著,油墨的味道鑽進鼻腔,其中還夾雜著李炙身上泛苦的藥味。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馬上就好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就當是一次痛苦的治療,只要覆蓋掉那些肮髒的記憶……

  紙終於落下來,想象中的柔軟觸感並沒有落下來,李炙微微側頭,溫暖的的氣息落在她耳畔。

  “害怕就不要做。”丟下一句警告,李炙抽身離開。

  ——

  回去的路上,李炙路過一個空教室,里面擺著亂七八糟的桌椅,灰塵在桌子表面堆積成毛絨絨的斑點,從牆壁上的塗鴉和裝飾能看出,這是一間廢棄的幼兒園教室。

  他聽到一聲模糊的嗚咽,以及男人刻意壓低聲音的警告。

  “不想被別人知道就安靜一點,你也不想你媽媽再也不管你了吧?”

  哭聲弱了,他本該立刻就走,卻著魔似的從門縫里看去,目光穿過一層又一層門隔開的縫隙,記憶也翻越無數混亂交迭的時光,他看到講台下緊閉的櫃子里露出一對小小的黑色眼睛。

  那是小小的楊淖爾,在向他求救。

  第七十四章 保留

  八中門口除了各種小吃店文具店,還有很多紀念品商店,甄淖很少進去,因為她沒有可以送的人。

  但是上次補習給李炙的貓罐頭被他拒絕了,看來賄賂貓這一招已經不好用了,她決定挑一個禮物送給他,希望他可以原諒自己。

  “你對他做了什麼不好的事嗎?”

  楊琪琪靠在擺滿水晶球的架子上,甄淖不回答,只是拽著她的袖子讓她小心別碰碎了。

  楊琪琪滿不在乎:“碰碎了又怎樣,你那麼有錢,把這一面牆都買下來都沒問題吧?”

  甄淖的目光始終落在那些球狀晶體上,它們看起來美麗而脆弱,送給李炙正合適,不過不知道他會喜歡什幺元素,花花草草還是小動物?

  她撇撇嘴,直覺那家伙可能根本什麼都不喜歡,他的心簡直比冰塊還冷。

  “喂,怎麼不理我?”

  甄淖墊腳取下一個雪地臥貓的水晶球,楊琪琪百無聊賴地翻到她面前,彎下腰隔著水晶球看她,兩只化著夸張眼影的眼睛被扭曲成魚眼狀,甄淖嘆了口氣,說道:

  “好像不行,媽媽已經很久沒有給我打錢了,我們必須做好以後都沒有生活費的准備。”

  “什麼?!那……那卡里的錢也夠我們花一輩子了吧…………節約一點的話。”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甄淖無奈地笑了一下,說:“那也不行啊,我不想過節約的生活。而且我也沒有做錯什麼,憑什麼我要過得那樣畏畏縮縮?”

  “哈,你什麼時候想通了?”

  突然,水晶球中倒映出一個熟悉的身影,因為個頭太高,進門時撞在了掛在門口的風鈴上,清脆的鈴聲稀釋掉楊琪琪的聲音,那一刻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孫墨齊,甄淖緊張地握緊水晶球,汗水在球體上洇出霧氣,她的臉變得更加模糊,隔著水晶球,她看到孫墨齊直接從她面前走過,沒有認出她來。

  她下意識看向他身後,沒有其他人,他一個人來的。他是要給什麼人挑禮物嗎?

  好像……她回過頭,水晶球另一面突然又出現一對眼睛,她嚇了一大跳,手里的東西差點掉地上,孫墨齊眼疾手快地接住,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

  “甄淖,居然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我看錯了……”

  “啊,是,是我,好巧。”

  孫墨齊定定地看著她,甄淖也定定地看著他,兩個人像第一次見面似的大眼瞪小眼,她發現他真的長高了,看起來也更壯了,但是臉色有些差,唇邊青色的胡茬讓他顯得很頹廢。

  “你的眼睛怎麼了?”孫墨齊突然捧住她的半張臉,眉頭緊擰,指腹輕輕揉搓她的眼皮,“怎麼青一塊紫一塊,有人打你了?”

  “呃,不是的,你別搓啊……”甄淖紅著臉躲開他,原本尷尬的氣氛就這樣破冰,看起來他似乎並沒有因為太久不見和她生疏。

  真是太好了。甄淖松了一口氣。

  她指了指孫墨齊手里的水晶球,表示自己要去結賬。

  孫墨齊點點頭,跟在了她身後,空著的那只手垂在身側,緊張地握成了拳。

  ——

  “話說你不用提前進教室上課嗎?現在已經一點半了哎。”高叁生一個月才放一次假,孫墨齊又是偷跑出來的,據他說是因為想念學校外面的小吃才跑出來的。

  甄淖捧著熱乎乎的雞蛋仔,兩個人並肩走著,孫墨齊下意識調整位置,恰好能用影子蓋住她的影子。

  “唔,沒事。”

  “好吧,那你……復習得還好嗎?”問出口甄淖就後悔了,她直覺孫墨齊並不想聊學習,就和她一樣。

  果然,他說:“就……那樣吧。”他咬了一大口雞蛋仔,熱氣衝到舌頭,他被燙得小聲嘶氣,甄淖見狀,噗嗤一聲笑了。

  “你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啊,拿到什麼就往嘴里塞……”

  孫墨齊的臉瞬間紅了,腮幫鼓鼓的,都忘了嚼,他愣愣地看著甄淖,只覺得她今天好不一樣。

  “你真的沒問題嗎?眼睛……還有嘴巴也是,好紅,是,是上火了嗎?”

  “我不是說了嘛,只是化了妝而已,怎麼,不好看嗎?”

  孫墨齊居然沉默了,甄淖感到一陣挫敗,她停下腳步,孫墨齊一直注意著影子,看到交迭的影子分開了,他立刻也停下腳步。

  “我只是覺得……有些認不出來你了。”

  ——

  到了分別的時刻,甄淖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那句話。

  “對了,孫墨齊,你以後准備去哪里上大學呢?”

  提到上大學,孫墨齊的表情又是一愣,甄淖以為他在思考,於是沒有繼續追問,只是期待地看著他。

  他的腦子一片空白,想到父母的電話,他下意識回答道:“也許,也許就在家附近吧,我爸媽不希望我離家太遠。”

  “就留在A市嗎?”

  “嗯。”孫墨齊點頭,一口咬下手里最後的一點兒雞蛋仔,然後又肯定地點了一下頭。

  “嗯,會留在A市。”

  “好,我知道了。”

  兩人道別,孫墨齊一只腳已經跨進了校門,很快又縮了回來,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快步走回甄淖身邊。

  “甄淖……我,你最近是不是不在學校?呃不,就,前一陣,我去找你,你都不在,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有些結巴,很緊張的時候會這樣,小時候更嚴重一些,自從甄淖來了他家,這個毛病慢慢地改好了,然而她消失了一段時間,舊毛病又回來了,他有些懊惱,努力地放慢語速。

  “你瘦了好多,我很擔心你,如果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可以告訴我,可能我很笨沒辦法幫你解決問題,但是我會……”

  說著說著,孫墨齊的聲音和頭一起低了下去,他突然很想扇自己一耳光,該死該死,不要再自作多情了,想想別墅,想想豪車和鋼琴,甄阿姨明明說過的,或許他努力一輩子,也都賺不到給甄淖買一架鋼琴的錢。

  甄淖明顯也愣住了,她沒想到他會直接這樣問出口,所以接下來他們會進行一場更加深入的交流嗎?

  她深吸一口氣,“我沒事啊,倒是你怎麼不刮胡子,剛剛看到你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跳,還以為遇到了什麼變態大叔。”

  她輕易地轉移了話題,可孫墨齊沒有再像以前那樣傻乎乎地順著她往下說,他只是向她走近了一步,他們終於對視了,孫墨齊眉頭皺著,眼神濕潤但堅定地看著她。

  “你可以告訴我,也可以對我有所保留。如果那樣能讓你更有安全感的話。”

  甄淖的眼神有些閃爍,她看著他張合的,干澀的嘴唇,突然墊腳靠近了他。

  啪嗒,手里的雞蛋仔掉在地上,水果和奶油撒出來,香軟的嘴唇貼著他的唇上,本該是夢寐以求的事,他卻慌張地後退幾步。

  “我,我不是,等等……”他嚇得語無倫次,感覺自己做了十惡不赦的事。

  周圍人來人往,已經有人注意到了他們,孫墨齊抓著她的胳膊想要推開她,她卻繼續逼近,一腳碾爛隔在兩人之間的安全线。

  陽光下,他們的影子徹底融在一起,躲進了一棵大樹的陰影里。

  ——

  “所以你當時是跟在我身後進了禮品店?你不是說認不出來我了麼?”

  “因為我看到你一直躲著陽光走。”

  從小她就討厭曬太陽,沒有傘的時候,孫墨齊會主動幫她擋住陽光。

  好傻。甄淖腹誹,卻控制不住彎起嘴角。她用濕巾擦去他嘴唇上沾著的口紅,孫墨齊下意識舔了舔嘴唇,立刻被甄淖打了一下嘴。

  “不可以吃。”

  孫墨齊眨了眨眼,眼神越來越軟,簡直要溢出水來,他好像對接吻有些上癮了,可他知道他不能這樣,因為他什麼都給不了她。

  可是,喜歡這種心情要怎麼避免?

  ——

  “喜—歡?”李炙念出心理醫生寫在紙上的潦草字跡,語氣平淡地問:“那是什麼意思?”

  年逾四十依舊風流倜儻的王醫生恨鐵不成鋼地滑著椅子來到他身邊。

  “你小子怎麼這麼不開竅,一點兒沒遺傳到你爸……哎算了,反正根據你的描述,你這位女同桌……”

  “前同桌。上上周我們就已經不是同桌了。”

  “OKOK。”王醫生做了個投降的手勢,然後將手放在本子上面,輕點那兩個字。

  “總之,她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是喜歡你。”

  “還有百分之十是什麼?”

  “哇,你這個關注點……真不知道她怎麼看上你的。”

  李炙端坐在沙發上,手指有節奏地輕敲著沙發,片刻後,得出結論:

  “她喜歡可可。”

  王醫生兩眼翻白,他拿起計時器將時間撥到最後,鬧鍾響起前一秒再迅速按掉。

  “好了,今天的問診時間已經結束了,下次再來吧。”

  李炙穩坐不動,視线在凝固在那兩個他不理解的字眼上。

  “所以,還有百分之十是什麼?”

  ——

  從王質的心理咨詢室到八中只有半小時車程,是他爸爸專門拜托王質設立的一個小診室。因為李炙從小就表現得和普通孩子不一樣,所以他的一切,從身到心時刻都被監視著。

  李勝要李炙活不僅僅是因為父愛,更因為莊依的身體無法承受失去兒子的痛苦,他們曾經約定過,至少莊依還在的時候,他會努力活著。

  盡管活著,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包括任何一個人的“喜歡”在內,對他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

  他下了車,徑直朝校門口走去,現在是午休時間,學校里很安靜,學校外也沒什麼人。

  因此,躲在樹下緊緊依偎的兩個人也格外惹眼,他今天突然對周遭的事物格外敏感,一眼就看出其中一個正是王醫生口中那個“喜歡”他的人。

  所以,剩下百分之十的可能究竟是什麼?

  “還能是什麼,她在玩弄你的感情,利用你唄。”

  李炙記得自己當時的回答。

  “我什麼都不會做。”

  第七十五章 借住

  漆黑的走廊里,甄淖推著箱子緩緩移動到一扇門前,在她敲門之前,門先一步從里面打開了。

  防盜鏈還掛著,李炙穿著灰色的居家服站在門口,隔著門縫對她道:

  “附近就有警察局……”

  “我沒有證據。”

  “街對面的叁季酒店……”

  “我沒錢。”

  甄淖把箱子往門里塞,活像一個耍賴的流氓,李炙捏起眉心。

  “我可以借……”

  喵嗚……可可不知從哪里鑽出來,動作輕盈地躍到塑料箱上,坐在上面舔起爪子來。

  “一會兒要一起去遛貓嗎?”

  她厚臉皮地摸起可可的腦袋,而可可也毫不矜持地翻起肚皮撒嬌。

  李炙沉默片刻,還是打開了門。

  ——

  甄淖在洗手間卸妝,粉底液乳化後的白湯從臉上滑落,露出一張布滿掐痕的臉,她摸了摸那些傷口,疼得小聲嘶氣。

  明明已經過去好多天了,居然還是不見好,本來就有一些疤痕體質,在療養院待了一陣之後,症狀似乎更嚴重了。

  就連甄琴留下的巴掌印也還能看見,她坐在馬桶上,心想這或許是某種血脈壓制。

  無論她是否願意,父母留給她的烙印總是經久不愈。

  一個人靜了一會兒,思考著要怎麼和李炙說他才能多留她幾天,從家長會那天晚上開始,她已經在李炙家里賴了兩周了,這期間有好幾次李炙都想報警,被她哀求著制止了。

  盡管李炙並不好奇她怎麼受的傷,但她還是主動“坦白”,自己被家人虐待了,所以才不能回家,李炙面無表情,表示這種事她應該去報警。

  報警也只會被送回去罷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

  從衛生間出來,李炙已經回了房間,他的家里很空蕩,家具也很簡單,看上去沒有絲毫生活的痕跡。

  甄淖從書包里拿出那顆水晶球,將它擺在了靠陽台的桌子上。

  她敢打賭,就算再過一個月,不,一個學期,他也不可能發現水晶球被擺在了這里。

  收拾好一切,她關上客廳的燈准備睡覺,李炙家的沙發很大,毛毯很暖和,她最近睡得一直很踏實。

  她閉上眼,突然想到徐淵說的話,心髒又被揪了起來,她將自己裹進毯子里,情緒像關在水牢里的野獸,撞破心里的圍牆後帶出洶涌的洪水,她一遍遍告訴自己,這根本沒什麼,也早該麻木了。

  腦子里突然響起另一道聲音,很冷漠地對她說:

  “別哭在毯子上,很難清理。”

  她一把掀開毯子,坐起來准備號啕大哭,能讓某個將自己關在臥室對一切視而不見的家伙害怕那樣哭……就在這時,她突然看到茶幾上擺著一個小盒子。

  拿過來一看,里面放著碘伏棉簽和一些消腫的藥膏。

  然後她臉上的表情突然變了,悲傷到極致之後竟露出一絲可怕的笑容,像是發現了某人良心的缺口,而她要做一條以憐憫為食的蟲子,她要鑽進去,狠狠地撕咬他的血肉。

  咚咚咚,房門被敲響,意料之中。

  李炙摘下眼鏡放好書。

  “門沒鎖。”

  咔嗒一聲,門開了,甄淖紅著眼睛,像只兔子似的蹦進門。

  “李炙,有個地方我擦不到,你幫幫我。”

  李炙嗯了一聲,對她招了招手。

  她走到床邊,一屁股坐進他懷里。

  ——

  甄淖抓住睡衣下擺,李炙及時按住了她的手。

  “你在我家自慰了?”

  “什……什麼?!”甄淖的臉瞬間就紅了,他剛剛說了那個詞嗎,他居然就這麼說出來了???

  然而李炙只是沉沉地看著她,很快甄淖就想起之前被李炙揉陰蒂時他說過的話。

  不怪他亂想,實在是她前科累累。

  “我當然不會做那麼沒禮貌的事,真的只是擦藥而已!”為了證明自己,甄淖撩起上衣,給他看自己背後的傷口。

  睡衣卷在手腕上,露出布滿可怕的抓痕的後背,她小聲嘟囔道:

  “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後背很癢,是不是長了很多痘痘?”

  李炙戴上眼鏡,視野變得格外清晰,干燥的手指在她的背上滑動檢查,皮膚很光滑,一顆痘都沒有,只有一道道扭曲的抓痕。

  “這種症狀多久了?”

  “你還會看病嗎?”甄淖趴在他肩膀上嘻嘻哈哈,突然感覺後腰被捏了一下,她瘦的只剩皮,李炙捻起一小截皮膚,她立馬老實了。

  “嗯……最近才開始的,所以到底有沒有很多痘?”

  “只是免疫力低下導致的——和我一起補習,讓你壓力很大嗎?”

  “沒有啊。”甄淖打了個哈欠,“比上課好玩,可以吃零食,還不用寫作業。”

  那就與他無關了。李炙擠出一點藥膏抹在傷口上,涼涼的辣辣的,甄淖的皮膚很敏感,被他碰一下就要躲,整個人在他懷里扭來扭去,一點也不安分。

  李炙按住她的脖頸,她果然安靜下來,只是身體變得很僵硬,背繃得緊緊的,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手指向側滑到她的耳後,輕輕揉按起來。

  擦完藥甄淖還賴在李炙身上不走,她說要等藥干了再走,李炙不置可否,拿起床邊的書繼續看了起來。

  藥膏在空氣中一點點凝固,讓皮膚都皺縮起來,難言的癢意爬滿整個背部,她看著李炙翻頁的手指,細長如蔥白,修剪整齊的指甲擦過紙面發出好聽的沙沙聲。

  “李炙,好癢。”

  “不可以撓。”

  她眼珠一轉,翻身面向他,“那你可以做點什麼轉我的注意力嗎?”

  他的臉在燈光下白到發光,那一抹黑色的痣反而變得更加顯眼,她舔著嘴唇,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

  “比如,接吻,或者……或者……”她的手指一點點下滑,隔著單薄的睡衣感受他的體溫,“或者自慰?”

  李炙的嘴唇動了動,什麼也沒說,隨後他竟挑了一下眉,那是一個近似於挑釁的表情。

  “好啊。”體位瞬間顛倒,沒想到他會這麼干脆的答應,甄淖反而變成慌張的那一個。

  “呃,你,你會嗎?我可是很怕疼的。”

  李炙將那本書扣在她肚子上,另一只手托著她的腰。

  “別躺下去,藥會蹭掉。”

  身體的重心落在他的臂彎里,她自覺自己不算輕,雙手往後撐住床鋪,李炙沒給她太多反應時間,手從書上翻到她腰間,一把拽下睡褲。

  甄淖害羞地蜷起雙腿,以往都是在桌子下或者昏暗的地方,在這樣明亮溫暖的床上還是第一次,她嘟囔著想關燈,或者蓋著被子。

  李炙嗯了一聲,既沒有關燈也沒有給她蓋被子,反而將她的屁股抬高,內褲也很快被剝下來,露出毛絨絨的下體,她看著自己裸露的陰部,羞恥得想要尖叫。

  “等一下,我,我不做了……”

  翻開的書從肚子滑到臉上,失焦的文字,模糊的插畫,那分明是一本生理科普書!甄淖震驚,一個字都說不出了,李炙則翻開她身下那本神秘的兩頁,低下頭,試探且溫柔地輕舔了一下。

  “呃!唔啊……”甄淖呻吟出聲,兩條腿控制不住並攏,被李炙的舌頭挑得直打顫,她沒被這樣溫吞的對待過,只覺得所有感官都聚集在了那一處。

  好奇怪好奇怪。舌頭的感覺,好軟好滑,她不合時宜地想到泥鰍,可又想到李炙的臉,那樣干淨美好,他在做這種事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

  好奇心驅使她仰起頭,李炙那剃得過分短的頭發像海膽一樣扎在雙腿間,動作間蹭到大腿根,好癢好癢。

  他的頭發果然很扎。

  肚子無法控制地收縮起來,呼吸越來越亂,讓她迫切地想要抓住些什麼,床單,枕頭……她抱住他的脖子,手指陷進他的頭發里用力抓緊,而他的舌頭也在入侵她的身體。

  溫暖的氣息拂過大陰唇,小陰唇,然後是陰蒂,他教過她的,現在是復習時間。

  “不,那里……”陰蒂太敏感了,只是輕輕碰一下她就噴出一小股水,連她自己都感覺到了,有液體從穴口流到了屁股上。她急切地叫他的名字,卻沒有阻止他繼續下去。

  “李炙,唔…李炙……那里好癢……”

  癢的地方當然要多照顧。李炙撅起嘴唇含住讓她顫栗的那一小點,軟軟的滑滑的,剛吸住就又滑了出去,他只能用舌頭反復拍打,期待它充血長大,再咬住好好疼愛。

  “啊啊啊……”甄淖小聲尖叫起來,奇怪又脹又癢的感覺充斥著小腹,她劇烈掙扎起來,身體不停往後滑,最後終於落在了床上,李炙勾起她的膝蓋將腿扛到肩上,幾乎不給退路地繼續吮吸著。

  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快要被他吸走了,身體的力量被一點點抽走,李炙托著她的那只手也在慢慢抽走。

  他終於從她腿間退了出來,讓甄淖看到了她夢寐以求的表情。

  李炙那張冷淡的臉被情欲染紅,連嘴唇邊那顆痣也變得格外性感,他將手放在被他用唇齒催熟的花蕊上,輕輕地做著事後安慰。

  看著這樣一張臉,甄淖小腹一抽,噴了他一手的水。

  ——

  本以為今晚李炙會留下她一起睡,沒想到他居然將她丟進了浴室里,然後自己去了客廳,在沙發睡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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