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聲“裴蕪師叔”響起。
裴蕪又看了月綾一會,才慢慢轉過身來,對長身鶴立的年輕人點了點頭,“臭小子,你來了。”
江浸月抱拳回禮,“見過裴蕪師叔。”
裴蕪“嗯”了聲,小心將月綾抱到溪邊早已等候多時的畫舫上。
月綾無知無覺,拽起被子,轉頭睡了過去。
裴蕪又看笑了。
這次月綾看不見,他不用再繃住臉了,一時笑得急了,兩只眼睛都濕了。
好一會,江浸月才見到裴蕪出來。
他將弟子牌雙手奉上,恭敬道,“請問裴蕪師叔何日歸來。”
裴蕪目光在弟子牌上打了幾個轉,終是搖搖頭,“算了,還是別汙了青蘅渡的清名。”
江浸月不住搖頭,“那些不過世人偏見,師叔其實……”
裴蕪擺手打斷,“陳年舊事就爛肚子里吧,當務之急,是幫我顧好月綾。如今碧羅刹到處找她,改日他來了青蘅渡,你這臭小子可得幫我護好她。”
說著,裴蕪對江浸月行了一個大禮。
江浸月受寵若驚,連忙回禮,保證道,“裴蕪師叔放心,此後,弟子定會將月師妹同自己的性命一般愛護。”
裴蕪點點頭,剛想說話,體內一陣劇痛,他是再也挺不住了,噴出一口鮮血。
不同於常人的鮮紅,他的血液泛著藍光。
江浸月上前扶住裴蕪,臉色一下白了,關切問道,“裴蕪師叔,您不是已經用冰魄鎖心訣壓制住碧海潮生的毒嗎,怎麼如今越發嚴重了?”
碧海潮生,世間劇毒。
中毒由淺入深,先是眼珠變靛藍,然後是頭發,再是皮膚,血液,最後,連骨頭渣都是藍的。
裴蕪推開江浸月,封住自己周身大穴。
冰魄鎖心訣確實能壓制住碧海潮生。
可這十幾日戰斗頻仍,那些宵小不足為懼,可所用的毒卻防不勝防。
就他一人還好說,可他們幾次三番朝月綾下手,為了護住她,他只能用冰蠶絲硬抗。
冰蠶絲與他同為一體,沾惹的劇毒很快融入體內。
天玄蟲,鬼夜哭,蒼穹淚……他甚至數不清中了多少毒,卻也不敢聲張,因為他知道,若連他都慌了,那丫頭不知道得有多害怕。
每日每夜,骨頭縫里都鑽著疼,可他也只能咬著牙閉住眼,聽懷里那丫頭的呼吸聲,從天黑聽到天亮。
然後再裝做神采奕奕的樣子,帶她騎一天的馬,晚上再聽她一整夜的呼吸聲。
熬到現在,十幾天,他的身體早就垮了。
真是不知道,還能不能挺到看見那丫頭學有所成的那天。
裴蕪想著,卻見江浸月已紅了眼眶,肉麻麻地說了一堆,“師叔……”
裴蕪懶得聽。
這小子怎麼也和那丫頭一樣,動不動就要哭。
真是麻煩。
他從來不需要別人給他哭喪。
像他這樣的人,若有一點能活的可能,就是拼了命也要抓住,咬死了不放手。
除了他自己,這世上沒人配斷他的命。
但若是千門萬路都走盡了,賊老天還是要收他,他也不會強求。
死就死了,爛在路邊,骨頭藍得發光,隨機嚇哭一個幸運小朋友,將小孩見他必哭的鐵律從生前執行到死後。
也挺有意思的。
現在他倒多了個遺憾。
沒法娶那丫頭了。
不過也沒關系。
她漂亮成那個樣子,姓顧的那種狼心狗肺之徒都愛她,她不會缺人愛的。
還入了青蘅渡這樣連氣同枝的名門正派。他提前打過招呼,告訴那些師叔師弟們,若敢對月綾不好,他就是死了,也會從墳窠子里爬出來,一個一個找他們算賬。想來,為了擺脫他這個煞星,那些人也會好好護著她。
而且,她還有月凜那樣武功高強的父親。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給她養得那麼廢物,但總歸,他也一定會護好她的。
不過,他應該等不來月凜找他算賬的那天了。
想到那家伙氣急敗壞卻又無處發泄的模樣,裴蕪就樂不可支。
嗯,就這樣吧。
裴蕪斂眸,對絮絮叨叨的江浸月揮了揮手,
“走了。”
隨後,他轉身。
長袍隨風而動,孤身一人,目光向前,邁入寂寂森寒的夜色之中。
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直到裴蕪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江浸月才將目光移開。
三不救這個名字在江湖如雷貫耳。
不過卻是惡名居多。
人人都說他凶神惡煞,草菅人命,壞透了。
但江浸月卻不這樣認為。
裴蕪在青蘅渡是個禁忌。
但他的住所卻被完整保留,每一天,都會有弟子蘭!生15蘭47蘭54整!理進去掃除。
江浸月就是那個弟子。
他從小就對裴蕪充滿了好奇。
終於,前掌門忌日那天,他第一次看見裴蕪。
很深的夜,裴蕪偷偷溜進來。
他不像其他弟子一樣哭泣,或者對前掌門說話跪拜。
他很怪,站在那直勾勾地盯著前掌門的墓碑。
就那麼看一整夜。
江浸月見到裴蕪時還是個毛頭小子。
裴蕪那時的毒還沒中這麼深,眼睛是黑的,狠狠瞪著他,凶道,
“臭小子,再看,眼睛給你摳出來。”
第一年,裴蕪要摳他眼睛。
第二年,裴蕪要將他做成藥人。
第三年,裴蕪要跺了他小雞雞。
第四年,裴蕪給了他一本藥典,讓他好好練功。
第五年,第六年……
到最後江浸月養成了習慣,將不懂的問題攢著,等到前掌門忌日這一日問裴蕪。
裴蕪氣得要死,卻還是邊罵“現在弟子真是廢物”,邊給他解答個明明白白。
江浸月不相信這樣的人會無惡不作,同樣他也不相信,他眼中無所不能的裴蕪會毒入骨髓。
一定還會有辦法的。
畢竟那可是裴蕪師叔。
中了碧海潮生這種絕世劇毒都能活那麼多年的裴蕪師叔。
雖然是修了冰魄鎖心訣這種不能動情動欲的功法。
也就是說,裴蕪師叔到現在還是處男。
一想到這件事,江浸月就有點想笑。
雖然他也是處男。
但還是不一樣的,畢竟他才二十二歲,而裴蕪師叔已經三十七歲了。
他以後可以娶老婆,但裴蕪師叔不能。
想著想著,江浸月突然又想哭了。
裴蕪師叔要是到死都是個處男。
那就真的太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