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蝴蝶骨
舌頭射來之快,李含茂連師兄都沒叫出口。
她的頭發被狠狠吹起,心顫帶身抖,努力睜眼看去。
呼嘯而過的是身後想容宮幾人,不用宗新再教,她已經自然而然運用起‘觀’。
立刻以‘觀’細看眼前一切。
打頭的兩人已身裹玄鐵衝上去,七師姐腳踩在舌頭上站定,對舌頭立刻施了個短暫的法術定住舌頭,借此時機‘氣’拳蓄力砸落。
鬼的身體也被砸得左右亂晃,撐著就要從地里完全爬出!可七師姐出拳速度更快,短短一會就將大鬼打得眩暈。
太好了!正在她替七師姐歡呼的時候,李含茂看到揮砸中,七師姐那雙手已經鮮血直流。
怎麼會這樣!難道她沒有凝氣裹住雙手再出拳嗎?
這只巨鬼眼見就已經站直,大地聚合。
好家伙……這哪里只有二十丈?分明已過三十丈!
鬼臉上沒有眼,舌上黑氣滾滾朝七師姐翻去。
李含茂看得心驚肉跳,要是被那黑氣打到可不好!
這等要緊關頭,七師姐周圍幾名同門怎麼還不出手?
在那大鬼攻擊的瞬間,宗新已經將李含茂帶離它的攻擊范圍。既讓李含茂能夠看到想容宮一行人的出手,又避免被波及到。
“師兄,我已經用‘觀’去看她們的動作,可為什麼我還是看不懂,七師姐出拳快速,次次都錘中目標,怎麼鬼沒什麼事,反倒是七師姐受了傷?而且,她的同門為何不去參戰,我看只有她與郭漢歷兩人攻擊,恐怕不太夠吧!”
雖然和七師姐等人關系一般,但站在正派角度,李含茂當然是希望體修能贏。觀戰期間,心跟著體修幾人而動,看到七師姐受傷,自然有些替她著急。
“你用‘觀’的時機很好,其他事無需擔心。這不過是她們的戰術,一人獻祭破壞自己肉體,另一人以《百獸章》當主攻,其他人借《咜蘭血術》吸飽血後分散開去找鬼修。你沒發現,她是有意攻擊時自毀肉體嗎?”
“鬼修!怎麼又是鬼修……”她一聽鬼修就犯怵。
宗新回道:“鬼修本來就門檻低,修煉得人自然多,你都知道那是只鬼,怎麼忘記有鬼的地方自然有鬼修。仔細看!”
被宗新語氣突然嚴厲激到,李含茂向前方看去。
這時候郭漢歷也已翻為狼瞳,隨著身體急速奔向鬼的本體,空中劃出一條金黃之‘氣’耀眼至極,讓李含茂能在黑氣中捕捉到他的行動軌跡。
他斷掉經脈那里此時是金黃一片,大概是靠他用‘氣’補上,暫時已經不再流血。
不過體修肉身修煉太過強悍,李含茂感覺這種程度的傷,郭漢歷好像已經習慣。
除了當時被師兄攪爛經脈時郭漢歷有點疼痛的表情,到現在為止他的傷還是沒好,可李含茂在人臉上沒看到絲毫不適。
看來修煉肉身很有必要,她記住這點。
七師姐雙手的血不斷輸向修煉《咜蘭血術》幾人,郭漢歷躍起跳到鬼的腦袋上。四肢變作狼爪,已經是手腳著地,鋒利的爪子抓握大鬼腦袋,有幾下李含茂都覺得它那顆大頭要被生生拽下來。
隨著郭漢歷每動一次,鬼就不停地搖擺,痛叫。黑氣突然濃烈,她的‘觀’不再清晰,在這一片黑色氣霧中李含茂能聞到濃郁的血味。
仰頭看,修煉《咜蘭血術》幾人圍著七師姐騰空,輕盈裙擺在空中被風吹開飛蕩。
李含茂發現七師姐搖身一變,把魂魄分出,人魂搖身一變成猛虎一只,她的肉體變大、變高,讓這頭老虎穿破她的肉體。
血肉飛濺到上方美人身上,打得五顏六色的裙擺翻飛。
很美、很香。勾得人犯饞。
這種場景下,這樣違和的話,李含茂是絕對不會對師兄說得。
她蝴蝶骨早就被宗新施法治好,可看到眼前七師姐幾乎自毀的場景。
李含茂的蝴蝶骨開始微痛。
她不說話,還一珠就會代替她表達出來。宗新目光微轉,看到李含茂又不自覺用上《酥骨經》的‘氣’,從她蝴蝶骨位置突出而長得新生骨刺也讓宗新疼了起來。
興奮之時,還一珠在體內滾動,‘氣’的調動順暢無比。她說:“師兄!我想再往前一點,這里看得還不夠清楚!”
她說話音量也跟著興奮感放大,腰上一緊就被宗新帶到刀上,刀飛在這群人、鬼附近。
此舉符合李含茂的心意——師兄妹二人的位置簡直已經深入對決現場。她剛繼續開‘觀’,就發覺身前被擋上氣波,薄薄的,但是戳上去馬上堅硬如鐵,將她遮得嚴嚴實實。
只聽師兄說:“太髒。不是自毀、就是放血,小心濺到你身上。”
師兄妹向著眼前人鬼對決看去,七師姐正一臉煩躁,對自己傷口視而不見,招呼郭漢歷過去,“十三你來!幾根狗尾巴草還挺挑食,吃慣你得血,我的喂不飽它們!”
正在對抗大鬼本體的郭漢歷聽見,豎起狼耳,手臂又變回人形,但爪子還沒完全褪去。
他甩臂插入鬼脖子處,力大無比一擊連胳膊都深插其中,七師姐再行催促,這時李含茂眸光微閃,倒吸一口冷氣。
原來郭漢歷拔出的那只胳膊已經被鬼氣吞得蛻下一層皮,血肉鮮紅,在他大力之下,連狼爪都折斷。
大鬼的黑血也跟著噴涌而出,澆人渾身染黑。
沒等郭漢歷舉起胳膊,眾美人從七師姐周圍散開,圍住郭漢歷。
就在這時運行《咜蘭血術》!從眾美人腳下長出數不清的咜蘭,瘋狂纏上郭漢歷傷處,好像下一刻就要勒斷他那條胳膊。
李含茂的‘觀’用得更好了,因為她抬眼觀察一切時,能馬上發現郭漢歷也用‘觀’回看自己。
她的‘觀’此時又變得無比清晰。
二人視线相交,李含茂才注意到——他睫毛掛血,渾身散發著戾氣,然而下一瞬他抹干淨臉對著李含茂咧嘴笑起,琥珀狼瞳明若晨星,這張臉著實清純過頭。
糟糕。她的蝴蝶骨更疼了。
想容宮好生厲害的功法,只是……
“這功法有弊端啊,要是血放多人直接沒了可怎麼是好!”她自言自語。心里比較起來,摸摸佩囊,對自己那套《大有功法》突然寬容許多。
她想:還是你好,也不用我自殘。哎呀大有啊,沒有和你商量就單方面愛上你,我們還要繼續磨合。想完再拍拍佩囊。
佩囊內發出一股柔光,回應她一般。
鬼已經被殺,可李含茂眼前黑氣還未消散,她視线失焦,聯想到剛才眾美人借血殺鬼,咜蘭瘋長成大鬼那麼高擋住大鬼的攻擊。
頭頂上是想容宮眾人以弧形排開的血陣,七師姐一聲令下!
每人扔出一滴血!
郭漢歷踩血飛馳,直到衝上比大鬼還高的位置,提拳錘刺——這一拳有著撼地搖天的力量,竟然活活將鬼砸死,大地裂開,咜蘭被眾美人收回。
鬼的屍體又被大地吞沒。
“師兄。”
宗新應聲看她。
李含茂手作繞肩的動作,探去蝴蝶骨的位置。
她說:“我想修煉,我想拼命修煉。我要比這些人都強,人上人……做修仙人里的人上人。”她告訴宗新,“我要做最強的那一個。”李含茂想起宗新的話‘百年之間,已經足夠培養一位天才劍修,小茂,我實話告訴你吧,你哥哥已在劍宗出名。’
哥哥,你總覺得我軟弱無能,將我看作你腳下踩過的水坑。假如我有一天比你更出色,像你這樣生來不受挫折的人,會不會好好拾起我們兄妹之間的感情紐帶?
這些都是她的期盼,她迫切地想要恢復全身經脈,調轉出更強大的‘氣’。
她想做器修,想像師兄一樣,想和師兄一起。
李含茂眼神堅定,像極了百年前強催金丹期的宗新。不一樣的是,那時候宗新修煉的是《大有功法》。
而她身上的‘氣’,顯然來自《酥骨經》。
兩撥人聚在一起,郭漢歷討夸,“傷成這樣我還能發揮應有的實力,李姑娘,怎麼樣?”
什麼傷不傷的,還不是你們想容宮兩位自己弄得。
但是剛才的對決確實十分精彩,她實話實說:“你們大家都很厲害!”
一同響起的還有宗新毫不留情的聲音:“血太臭,小茂往後。”
李含茂乖乖跟在師兄後面,探出一顆腦袋。
郭漢歷眯眼頂腮,在場兩個男人的目光撞在一起,誰也不讓誰。
“十三,五師姐傳音馬上就到。六兒與我和十三留下來,其他人分散開找那個鬼修,誰找到誰有資格站主位開打,等五師姐到了,我們也加入,到時候大家各憑本事!”七師姐這話聽得李含茂皺巴起小臉。體修,好愛比賽的一生!
方才宗新和想容宮談條件的時候,她們才說起,原來三壽宮私下談事時也沒有為她們提供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只在七師姐帶的上行扇面上標注一個地點,還說什麼‘到那里,自然就能解開答案。’
宗新一看這個位置,正是旬月前蜀白君組織淘金獵的地方。他說熟悉地方,就由師兄妹在前面開路。
到地方之後就遇到這麼一只大鬼,難道說想容宮弟子就是被這大鬼背後的鬼修所害?李含茂有些不好的預感,可也說不出個什麼。她下意識把自己的手遞到宗新手中,被他緊緊回握住。
聽他說:“別怕,我在這里。”
可這一次師兄的安慰好像不太管用,李含茂心里七上八下,只能虔誠祈禱師兄一定要平平安安,想容宮的人也要平安。
這事一結束,他們就去找李堪鳴。
大鬼死的這塊地方就剩他們五個人,她在識海內和師兄說話:師兄,你現在能不能把郭漢歷的傷口治好?
頓了頓,宗新說:怎麼……你心疼他。
這話說出口,他的嫉妒油然而生。
哎呀,李含茂重重嘆氣:不是!你說什麼呢師兄!我真是被你氣死啦!大敵當前,這還沒處理妥當,你想這些不靠譜的事情!我是因為心里特別害怕,想著多一個健全人,咱倆就能多一分安全,你看看我眼皮也開始跳了!右眼皮跳災啊!
她趕緊給宗新指指自己的右眼皮,揪宗新衣袖示意著。
“用不著她們,我也能護住你。”宗新沒用傳音說得話。
有人嗤笑出聲,“呦,宗道友這話說得,別到時候栽個跟頭要人扶你!”
李含茂趕緊阻止郭漢歷繼續說話,“師兄千萬別跟這種人生氣,要是如他的意……”話沒說完,宗新就把浮屠鞭甩出,鞭尾卷在郭漢歷的傷處。
反應過來時鞭子已經卷上來,郭漢歷剛要扯開,就發現自己胳膊的經脈已經快要接好,血肉重新覆上一層皮。剛治好鞭尾就在宗新控制下橫抽七師姐松開的手背。
二人驚奇發現,傷口竟然消失不見,也沒有失血過多的不適感。
“好神奇的功法?”郭漢歷試探著,覺得是宗新用得邪功。
李含茂搖頭說:“不是功法,這是師兄的療傷寶器,你們難道沒有嗎?”
柴界哪里有這種修士通用的療傷寶器?三人相互對視。
郭漢歷詫異道:“療傷還非得用鞭子?”
想容宮三人一起開口:“宗道友好變態……”
某人就不一樣,早早就習慣師兄用浮屠鞭給自己療傷,現在聽這三人的評價,實在替師兄委屈。
“救你們還要被你們說三道四,趕緊給我師兄道歉!”
沒想到七師姐帶頭,三人不僅真誠道謝,還給宗新道歉,尤其七師姐,態度特別好。
她在識海里衝宗新說:看來他們其實也挺好,就是嘴巴壞一些,你幫她們治療,她們就安分下來,還給咱們道謝!嗯,我原諒她們了!只要不和咱倆吵架就行,我現在除了鬼修之外就怕得就是七師姐的這張嘴。
宗新沒把這三人放在眼里,只說:你不動氣就好,看她們不順眼,找個時間殺了就行。
別別別,可別啊師兄,咱們兩個就背後偷偷說兩句就行。她說。
瞥到浮屠鞭,她剛開口要問,就被師兄搶先回答:這是我自己煉得器,平常修士們療傷還是以法術為主,浮屠鞭只能治我本命法寶造成的傷口或者自己弄出得傷,對我臉上這種由秘術劃破的傷痕無能為力。你放心,我知道有什麼人能將我傷口治好,答應你的事情,我會做到。
宗新光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怕妹妹還記掛這件小事,趕緊哄人放心。
李含茂本來也很放心,就是問問浮屠鞭的功效。
師兄不想讓想容宮的人治傷,她表示很理解!
四周氣溫驟降,本就沒散去的黑氣將這片地方籠罩。
李含茂抬頭看去,連月亮在哪里都找不到,四下一片寂靜。
忽然腳下地面顫動,宗新馬上將她帶飛到半空,這時候她不用‘觀’都能看到,地上徒生十幾道裂口,每道裂口處竟然都鑽出大鬼。
她想說話,卻被宗新捂住嘴。
識海里是師兄的聲音:別出聲。‘觀’入眼,‘諦’入耳,只要將剛剛的‘氣’聚入耳朵,就能聽到聲音。試試看,你聽到底發生了什麼。
難道有什麼壞事發生!她‘氣’從眼睛流入耳朵,李含茂深呼吸,運氣涌入耳朵里。
的確眼睛什麼都看不到,恢復凡人應有的視力,可耳朵就不一樣,吵嚷聲、尖叫聲、咀嚼聲、呼吸聲……她狠狠捂住耳朵,搖著頭想驅趕這些聲音。
啊——她想要叫出聲,可嘴巴牢牢被師兄捂住。
李含茂現在理不清思路,沒辦法適應用‘諦’細聽。
顯然宗新也知道她第一次運用,會出現一些小問題,馬上貼近李含茂身後,傳入‘氣’撫平她煩躁的情緒。
‘氣’聚入耳、‘氣’聚入耳、‘氣’聚入耳,在她即將默念第四遍時,情緒終於穩定下來。
她開始分辨自己究竟聽到了什麼——今日有風,可風吹不散黑氣。在風中,有人快速從林間穿梭,大概有十幾人。
很好!她大概知道如何用‘諦’……可是不對!
她雙眼猛地大睜。
不對!人數不對,想容宮進林中找鬼修的只有四人,怎麼她聽到有十幾人呢?
宗新把捂李含茂的手松開,傳音給她:別急,我知道你聽出不對,再繼續聽。
這……她攥緊手,手心開始有些出汗。
風聲更大了,她仰著脖子集中注意力放在耳朵上,‘諦’開便通耳,周圍聲音都傳入耳中。
她聽到想容宮的師姐妹在罵什麼人,然後是打斗聲,沒多久四個人好像聚在一起……有人在追她們,很多人。
又開始了——尖叫聲、咀嚼聲,是誰在吃東西?呼吸……有什麼東西的呼吸聲,好大、好重,濕漉漉的口水滴了下來……
“李姑娘小心!”
郭漢歷的大喊把她從這些雜音中叫醒,她向郭漢歷出聲的方向看去,可她現在不過凡人一雙眼,如何能看到人在哪里。
“吃……美……吃、吃、吃。”
抬頭,原來有一只鬼就趴在她前方,正以一個扭曲的姿勢把頭抵在地上看著她。
說來大鬼並沒有眼睛,可李含茂就是感覺自己被它死死盯住。
大叫?不。她還記得,師兄讓她別出聲。
鬼和她之間不到一米,她在精神緊張之下,竟然又不小心開了‘諦’。
大鬼的呼吸是腐壞果味,它的口水順著舌頭淌出。李含茂能聽到大鬼像幼童一樣嬌嫩的聲音,它說:“吃……吃,美人,吃……”
後背冷汗直冒,她沒辦法從‘諦’切換到‘觀’。
師兄……她在識海叫宗新。
聲音有些發顫。
沒事,你已經盡力,做得很好。他這樣說,李含茂頓時身體發軟,松開吊著的那口氣,倒在宗新懷中。
她的‘氣’散盡,隱約看黑氣被什麼東西切開,師兄兩手將她環抱。
待她再強開‘觀’——原來這大鬼被師兄雙刀剁成一灘泥,兩把刀沾了血,在她‘觀’至刀身時變作蝴蝶,朝李含茂飛來。
好討厭。
她的蝴蝶骨,快要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