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陽軍軍營。
江衡引兵而還,回守陣地。
說起來,本來攻城一戰江衡是有信心的,沒想到被陸玉頂下來了。
雖說心中有不服,但屬實也是小覷了陸玉。
陸玉的追擊威懾力並不高,其實如果江衡帶領軍隊硬拼,未可知哪一方有勝算。只是當時江衡不欲做無謂糾纏,將士們逢初敗已有些松散,以己方兵士性命助長他方士氣。不劃算。
這次勉強算是戰敗,但江衡心態平穩,同屬下復盤時,仍然穩如泰山,副軍校尉等人眼見主帥安如磐石,自身也沉下心來,等待主帥的下一次號令。
將穩兵便穩。這戰回城後,江衡命下休整了三天。自己也不時在軍中巡視,士氣有所回升。
輿圖鋪展在長案上,江衡抱著琴,問在外巡查回來的校尉,“如何?”
“卑職觀梁陽周遭,東臨符山,西接黃河水,河水接道處挖了運河網,但不多。”
早在攻打梁陽之前,江衡就提前觀察過魚都各郡縣的地理位置,但輿圖的整理總有滯後性,這次派了校尉親身觀察,就是要印證輿圖的正確性。
黃河對於中原的重要性不言自明,但同樣黃河很難控制,不論是前朝還是本朝,都受過黃河泛濫的水災。
江衡計上心頭。手點在輿圖上梁陽的位置,正要安排,外頭有士兵急急來報。
“殿下……”士卒有些猶豫,不敢抬頭。
“怎麼了?”
“使者杜明,逃跑了……”
江衡冷下臉,瞪視著眼前士卒,“你們是瞎子嗎,這麼大個人能讓他跑了?”
士卒不敢言語。
杜明被抓起來後,也並非每日捆綁著,營地里安排了兩個人看守,但杜明到底是交戰勸和的使者,嘴皮利落會做人,和看守聊起來熟絡了,松懈了看防,讓他混到軍醫處幫忙給士兵處理傷口,一來而去眾人對杜明不怎麼再設防。
上次攻城失敗軍隊撤回後,眾人都沒什麼心思放在他身上,杜明昨夜趁夜溜走,直到今早才被發現逃走了。
士卒低聲問,“殿下,要追嗎?”
杜明本不是什麼重要人物,不過是江衡用來挑釁女帝的工具人,有或沒有意義不大。
“不用了。告知所有人都給我打起精神,再誤了事,立斬不赦。”
“喏……”
士卒離開後,校尉問江衡,“下一步待如何?”
江衡坐到案前,細細擦拭古琴,“不急。這幾日你每日外出觀察河水走向,定時回來向我匯報。”
“濟北和山東那邊怎麼樣了?”
校尉喚來傳令官,“濟北地區在緩慢突進,山東地區渤海王連勝兩場,推進幾百里地區。汝陽王那邊,蘇相前往支援膠西王,兵精糧多,滎陽難打,暫無進展。”
本來安排汝陽王前往武陵就是為了盡快拿下滎陽,占據要地。但朝廷反應速度太快,第一時間安排了重兵支援膠西王,現在拖了這麼些時日,恐難有進展。
“讓汝陽王帶大部隊與我匯合,小部分留守武陵震懾。盡量不走漏撤兵消息,能拖則拖。”
讓蘇雲淮始終保持警惕,按兵於膠西武陵,免於過早支援其他地區。
“喏。”
傳令官繼續道,“淮安王江展已至洛陽,統領軍隊,據報,已經協軍隊上路,暫未知其目的地。”
江衡眉頭壓了壓,森寒不悅。
他好心請江展來營中,誰知江展竟然耍了他。那群刺殺的刺客沒能完成任務,回來後均自盡。
如今江展已然入局,不能拉攏,便只有你死我活。
————
而在陸玉迎戰江衡第一戰的當天。
密林深深,江展帶領幾個護衛跋涉林中。
行路幾日,終於聞得前方清泉水聲,江展打馬行至水溪邊,放馬飲水。
護衛也解下包袱,拿出口糧充飢,江展見附近有果樹,采了些鮮果分於手下。
大家飲水食果,好不愜意。
護衛一路心惴惴,生怕出什麼岔子,反倒是自家殿下,樂得自在,毫無壓力。
“殿下,這一路也太順了,您不覺得奇怪嗎?”
江展啃一口紅果,滿口清甜汁水,“不奇怪,不順利才奇怪。”
“不順利才是大有問題。說明,我們中間有內鬼。”
護衛緊張起來,手按在劍上,“有內鬼?誰是內鬼?我來斬殺!”
他喊這一嗓子,驚動其他護衛,大家也紛紛緊張起來,左看右看,生怕自己旁邊是內鬼,冷不防給自己一刀。
江展給了那護衛一爆栗,“喊什麼喊,”他安撫眾人,“沒有內鬼,他喝水撐著了。”
大家放下心來,繼續進食。
江展瞪他,“動動腦子,我說了什麼,我說的是不順利才有內鬼。”
“哦哦。”護衛反應過來。
“多長點腦子。”
“喏。”
護衛想不通,又問,“殿下,那為啥會順利啊,我雖然笨,但我也知道,敵人要來殺我的話,我肯定不會坐以待斃,要做些什麼的。叛軍一點也不怕你啊。”
江展喝完水,將水袋的蓋子旋緊。“所以我換了路线。”
最開始的路线是出函谷關,東過崤山、澠池,入洛陽。而江展放出自己出行的消息後,暗中改了路线。改走藍田,出武關,進洛陽。
一明一暗,兩條线路。
事先安排周蒼走明线吸引火力,他帶領一行人走暗线。
護衛恍然大悟,“原來這樣,殿下,好厲害!”
江展很是受用,眼含得意之色,“如今一切順利,明日便可抵達洛陽。”
護衛越發崇拜,“殿下,怎麼樣才能變聰明,像您一樣呢?”
“天賦占其一,後天努力占其一。你這狗腦袋只能往後者靠了,多讀書,讀好書。”江展語重心長。
護衛哼了一聲,“殿下,您可別誆我,我可是聽說了,您在書房看的可不是正經書……”
江展眼睛一瞪,拍他後腦勺,“誰跟你說的……我那是觀察人的身體……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
護衛捂著腦袋,“有什麼不懂的,不就是春宮圖嗎……男的女的光著身體,有什麼可觀察的……還能男女分不清嗎……”
江展倒是眯了眯眼,看向不遠處清透的溪水,“還真有可能……”
“啊,殿下,您說什麼?”護衛沒聽清,又問了一遍,江展起身,將剩余的鮮果抖到護衛懷里,“我說,該動身了。”
眾人牽馬整頓,跨馬趕路,涉出密林。
一夜未眠,跋足涉奔。天醒之際,眾人進入洛陽,得空還吃了個早點。
在進入洛陽之前,江展就算好了時間,提前將信遞出,算時間,女帝也該收到他安全抵達洛陽的消息了。
洛陽的將領早有授意,得知江展會於今日抵達洛陽,在西城門等待許久,久久不曾見人前來。
將軍魏士誠等得心焦,正欲派人往官道接人,忽而東處武庫擂鼓陣陣,響徹城東城西。有人來報,淮安王已在武庫等候。
魏士誠勒馬轉道,直奔城東,帶著洛陽的其他將士和官吏紛紛來見。
“安王殿下,”魏士誠急急停馬,下馬來拜,“有失遠迎,我等一直在西門等見,不想殿下竟然早早抵達,是卑職的失職。”
江展之前守邊境有一定戰功,在朝中武將中頗有威望。雖此前從未相見,但此次不僅是臨危受命還是既往江展威名,洛陽將領對待江展還是很恭謹的。
江展含笑擺手,“將軍多禮,我未曾按照既定路线前行,自然不會自西門入。”
眾人恍然,“原來如此。”
旋即眾人擁著江展進入謁舍內堂,商議當前戰況。
據魏士誠所言,桂陽王所在的封地三郡民間富庶,江衡本人也頗得人心,這些年積累的財富養下來的軍隊剽悍善戰,目前桂陽王親自帶領的軍隊還沒有吃敗仗。滎陽處,蘇相坐鎮,協助膠西王守住軍事咽喉地,滎陽暫時安全。其他兩處暫無有所動,似乎在等待江衡的動作。
江衡親自帶領的軍隊已離梁陽不遠,如無意外,很快就要對梁陽開戰。洛陽軍隊想要支援,時間上恐怕來不及,等大軍抵達,第一輪進攻恐怕已經結束。
江展認真聽著,問,“桂陽王後勤補給地是哪里?”
“臨武縣。”
江展一愣,“這麼遠?”
臨武縣在桂陽郡內,之所以選擇臨武縣除了是自家地盤,最重要的是境內資源充足,可以源源不斷提供糧秣。
江展手指點了點鹿皮輿圖,“如今我加入戰局,江衡一定已經知道了,再固守自家糧倉恐怕已經不夠,他這次拉出這麼多軍隊,無法打閃電戰,要長期耗的話,這麼遠的補給可不夠。”
從地勢和縣城來看,江展所在位置可選擇的最佳糧倉為兩處,一處是滎陽,一處是敖倉。
滎陽如今安全未失,那江衡下一步所指之處,必是敖倉。
眾人正在輿圖前討論,兵衛來報,有自稱是淮安王護衛的人來此,請求相見本地將軍。
魏士誠等人疑惑,江展深沉一笑,“是我的手下,請進來。”算時間的話,他們如果活著,也差不多該到了。
周蒼一行人進到謁舍,卻見江展也在,上前下拜,“殿下。”
周蒼道,“我按殿下所交代的路线行進,果然遇到了刺客,我們並未多做糾纏,甩開後便趕往洛陽與殿下匯合。”
江展點點頭,“刺客有說什麼嗎?”
“他們目的並不是刺殺,聽意思是要綁架您。”當著眾人的面,周蒼沒有細說。
江展心頭隱隱疑惑,當下局勢,明顯是殺了他叛軍獲益更大。
他沒有多問什麼,遣周蒼等人先下去。
江展回身,繼續同眾位將軍分析局勢。
其他將軍問,“殿下,我們當如何?梁陽境內據我所知兵士並不多,魚都雖直屬朝廷,但主要兵力在長安,梁陽憑一己之力單守,恐怕不敵。”
江展眼睛盯在輿圖上梁陽那一處小點上,“我方可調動的軍力有多少?”
“五萬兵力。”
“江衡所帶的軍隊有多少?”
那將軍聲音低了下去,“總共是二十萬,單論他自己手中兵力大概有十萬,據斥候來報,桂陽王行軍途中也在招兵,如今兵力估量至少還要再多出兩三萬或者更多……”
江展面向眾將,“若是正面對敵的話,諸君有多少勝算?”
眾人支支吾吾,你看我,我看你。
且不說人數上的優劣勢,桂陽的軍隊曾在先祖時跟隨先祖打天下,軍隊傳承下來的特點便是驍勇善戰,一支老牌軍隊的威懾力對於近些年組建的新軍隊,是有一定震懾力的。
無人敢道出有幾分勝算。
江展呼出一口氣,坦言道,“諸君心中沒底,我心中,也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