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思凡加入雅姿的第一天，上午的早會之後便是新一輪的姿態訓練。按照麗麗的說法，之前的訓練只是幫助喚醒她的軀體，接下來的訓練才是要真正將她塑造為雅姿的一員。

　　 雖然訓練較過去嚴格了許多，但受辱後的謝思凡不僅不像過去那樣抗拒訓練，反而是對此甘之如飴了。她這股勤奮的勁頭饒是麗麗也要夸獎幾分。

　　 “珊珊，你適應得很好呢。”在返回公寓，完成晚間的訓練後，麗麗如此對她稱贊道，“雅姿的姐妹們當中，也沒幾個人能有你這樣的適應性。”

　　 “怎麼會呢……”謝思凡語氣中有幾分尷尬，“其他人比我強太多了……”

　　 早會的訓斥擊垮了謝思凡的自信心，也令她對雅姿其他人的看法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麗麗卻是吃吃笑了起來，“那是因為你沒有看到過其他姐妹一開始是什麼樣子，這種適應性更多是由人的天性決定的呢……哎呀，不說了，還是先去二樓吧。”

　　 說著，麗麗便拉著謝思凡又一次來到了祓神水溫泉。在沐浴當中，仿佛是積累的疲憊一下子爆發出來，謝思凡竟是就這樣在白色的池水中睡著了。

　　 …………………………………………………………………………………………

　　 麗麗的聲音將謝思凡喚醒，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身處一間辦公室當中。

　　 這辦公室裝飾富麗，地上鋪著厚厚的針織毯子，空間之大甚至能容得下幾人在毯子上跳舞。辦公室的牆壁上掛著幾幅相片，相片大小不一，但上面都是她如今的樣子——留著亞麻白金色的波浪長發，身著黑色制服正以各種姿勢輕佻地站在辦公室中。

　　 “這里是……”對於這里，謝思凡確實是全然陌生，在她印象當中，自己從未去過類似的地方。

　　 “你忘記了？我們不是要一起去尋找最真實的你麼？”旁邊麗麗的聲音傳來，才讓謝思凡回憶起了之前的事情。

　　 她記得，自己在之前的房間里改換了裝扮，突破了定式，得以進入到更深一層的心靈世界……可是，這里的一切她都全然陌生，難道她更深一層的心靈世界就是這個樣子？

　　 像是猜到了她的疑惑，麗麗在一旁說明起來，“你對這里沒有印象，是因為你在之前的房間里已經對自己的身份有了新的認識。”

　　 “新的認識？”謝思凡疑問道。

　　 “對。你意識到過去那個有主見的自己其實只是一個假象，你曾經的自信和驕傲都是假象。事實上，你並不能真正地掌握自己的心靈世界，所以你的心靈世界里才會呈現為完全陌生的地方。”

　　 麗麗的話令謝思凡深受震動，“都是假象？這怎麼可能？”

　　 “否則的話，你的心靈世界里又怎麼會出現這樣一個地方？你對它全無印象，它甚至和你一直以來的身份毫無關系。”麗麗不容辯駁地指出。

　　 謝思凡咬住了嘴唇，心中產生了莫大的委屈——她已將面前的麗麗視作自己的分身，而被自己否定所帶來的衝擊無疑是足夠巨大的。

　　 “不過，你其實並不需要傷心，”麗麗轉而溫和地笑道，“否定過去的自己，否定不真實的自己，只有這樣，才能建立起全新的自己，才能尋找到真實的自我呀。這里不是還有我在幫助你麼？”

　　 麗麗的安慰讓謝思凡的心中好受了許多，她主動地求助道：“那我該怎麼辦？”

　　 “你還記得麼？女人是柔順的，這種柔順也應該是女人的天性呢。柔便是柔和，順便是順從，你要尋找真實的自我，成為完美的女人，必須要充分地發掘自己的天性，發掘自己柔順的那一面。”

　　 麗麗說完這番話，不等謝思凡接上，便繼續說：“其實你已經意識到了吧？你在內心深處其實並不認為自己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有主見，那樣自信，因為你的內心深處其實很清楚，自己的內在有著很多的不足，很多的問題。實際上，你希望能有一個更加理性的人來引導你——不止是從外部引導你的行為，同時還在心靈世界中引導你的內心。我想，這也是你召喚我以麗麗的樣子出現的原因。你的內心深處是渴望著順從的，渴望著並非自己的他人來主導你的心。”

　　 “我渴望順從？”謝思凡有些猶豫地問。一方面，她感覺自己並無這樣的想法，另外一方面，眼前的事實卻讓她不得不考慮這種想法真實存在的可能性。

　　 “對，你渴望順從。不要抗拒它，它是你的天性，是能夠幫助你建立起全新自我的關鍵，更加是能夠幫助你找到真實自我的第二把鑰匙。渴望順從並不可怕，它是你最正常也最自然的情感之一。”麗麗輕聲說，“來，告訴我，你渴望順從。”

　　 “我……我渴望順從。”謝思凡感覺到自己變得更加柔和了。

　　 “對，就是這樣。你渴望著順從，每一次順從，你都會感覺到更多的喜悅。你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天性，現在，你需要更多地去接納它，了解它，去習慣它。你知道嗎？‘辦公室’意味著控制，雖然你對這里全無印象，但它會呈現為辦公室同樣是受了你潛意識的影響。”

　　 麗麗最後說明道，“你渴望著順從，你同樣渴望著被控制，而這就是這間辦公室存在的意義。你需要在這里完成心態和身份上的轉變，才能前往更深層次的地方。”

　　 “現在，跪在我面前。”麗麗突然的嚴厲讓謝思凡措手不及。但她並未對麗麗的話抗拒太久，便慢慢地雙膝跪地，任由黑絲包覆的雙腿彎折下來。

　　 順從的同時，她第一次切實地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喜悅。原本她像是在反抗自己的行動，隨時會從地毯上站起，但這種喜悅終於讓她維持住了自己的姿勢。

　　 謝思凡的神態更加柔順了。

　　 麗麗點點頭，露出滿意的神情，“就是這樣。你應該摒棄掉過去的想法，試著遵循自己心靈世界的指引，接受心靈世界的控制，不要以主人的身份去面對它，這不止是與順從的天性相悖，更加與事實不符——人的心靈何其深邃，又有誰能說真正掌握了它？任何的掌握和控制都只是自以為是，結果只能是固步自封——因為你自以為控制了它，於是從心靈當中聽到的一切便只是現下自己的回聲，在這樣的心靈世界當中，再怎樣尋找都只能找到現在的自己，又如何能找到真實的自我呢？”

　　 “你真正應該做的，是按著自己順從的天性，以更卑微的姿態來面對自己的心靈世界，讓它成為你的主人，只有這樣，你才能尋找到通往真實自我的路徑，也只有這樣，你的心靈世界才會向你展示出完美的你應有的樣子。”

　　 麗麗的手中出現了一個金屬色的光潔項圈，正中位置還有一個明閃閃的小環，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簡約典雅的藝術品。只是看到它，謝思凡的心中便涌現出了許多古怪的情緒，就仿佛這樣的東西她曾經不止一次地貼身佩戴，以至於現在才會如此熟悉。

　　 仿佛是在回應她的呼喚，下個瞬間，這個項圈已經出現在了謝思凡的手中。

　　 “這是你建立嶄新自我的關鍵，必須由你自己來完成。來，放縱你自己，向我展示你順從的天性吧。”

　　 面對著麗麗的話，謝思凡猶豫了。但想到之前房間的事情，想到自己的目標，她還是咬咬牙，解開了項圈扣帶，將項圈系在自己白皙的脖子上，嘴里則跟著對方一起念誦不已：“我宣誓，從此之後，我不再是自己心靈世界的主人，我將自己的一切交付給它，並自願成為……它的奴隸……”

　　 在謝思凡看來，眼前的分身是自己在心靈世界的投影，當然可以算做是心靈世界的代表，於是這一段宣言便是對著她誦念而出。她只感覺到扣上項圈之後，自己與周圍的聯系似乎弱了許多，卻沒有意識到眼前的所謂“分身”因此而獲得了與周圍世界相連的能力。

　　 謝思凡宣誓之後，在原地繼續跪了片刻，接著便抬起頭看向四周，尋找通往更深層次的入口。

　　 “這樣可不行呢。”

　　 不知何時，麗麗已經來到了謝思凡的面前。她站在那里，半彎著腰，伸手撫摸過謝思凡的臉頰，也迫使謝思凡只能抬頭仰望著她。最後，她的手從下頜處滑下，撫過精致的小項圈，然後用手指勾起正中間的小環，頗有些侮辱意味地拉了拉。

　　 她繼續說道：“和之前一樣，重要的是心態的轉變，你必須從心底里把自己視作是心靈世界的奴隸。還好到了這個層次，夢境的時間流速已經很慢了，我們有很多的時間。”

　　 謝思凡還在咀嚼對方剛才的話語，便聽到房門一陣輕響，辦公室的大門被輕輕推開，一名警官模樣的漂亮女性走了進來，令謝思凡驚訝的是，這名警官的樣子和她完全相同，宛如她本人的翻版。

　　 “市長！”對著兩人的方向說道，“我必須再說一次，本市的……”

　　 謝思凡感覺到對方在向自己問話，但一時的驚訝讓她沒能第一時間回答。

　　 “什麼？”反倒是麗麗開口了。

　　 女警的話沒繼續說下去，也讓謝思凡有了繼續打量他的機會。在謝思凡打量她的同時，她的目光也在麗麗和謝思凡間游移了片刻。最終，她的目光定格在謝思凡脖子上的項圈和跪著的姿態上。

　　 她轉頭向麗麗詢問起來。

　　 “市長，這位是……”

　　 “她是我的助手，負責辦公室秘書的工作。你們可以叫她珊珊。”麗麗一邊解釋，一邊向謝思凡吩咐道，“珊珊，去為警長倒一杯水。”

　　 謝思凡楞了兩秒，才在麗麗和女警的注視下有些僵硬地轉身走向旁邊的飲水機，像是尚不適應自己的新身份。謝思凡拿著杯子，接好水，簡單的動作卻做得無比緊張，因為她感覺得到，女警一直在無聲地注視著她，那是獵人注視獵物的眼神。

　　 一直到謝思凡將水拿到兩人的面前，女警才出聲詢問道：“珊珊，你是什麼時候誕生的？”

　　 謝思凡一副茫然無知的神情，她確實沒明白對方的意思。

　　 “就是今天的事情。我在D街區的一條大路上發現了她，看她一副茫然無知的樣子，才給了她秘書的工作。”麗麗代為解釋道。

　　 “D街區？”女警挪開了視线，向麗麗詢問道：“市長，我能申請臨時拘留她嗎？”

　　 謝思凡嚇了一跳，差點把水潑在對方的頭上。

　　 “當然不行。”麗麗笑盈盈地回答。

　　 “D街區最近誕生了許多從未見過的犯罪者，這個珊珊很可能也是其中之一。何況……”女警說到這里，斟酌著言辭，像是在考慮是否該把下面的話說得委婉一些。

　　 “我知道你的意思，先說正事吧。”麗麗輕巧地揭過了這個話題，女警瞥了謝思凡一眼，倒也沒再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似乎麗麗有著類似於臨時豁免的權力。

　　 “市長，本市近期犯罪率上升得很快，尤其是D區，日常的治安環境正在遭受破壞。我們要求加派更多的人力，來幫助警隊控制本市的態勢。這是具體的情況表和我們前期擬定的應對措施……”

　　 一身制服打扮的謝思凡站在一旁，看著女警模樣的自己向麗麗詳細說明著本市的問題。原來，這片心靈世界有著和外界很不一樣的法律制度。在這里，釋放自己的欲望，甚至傾訴這份欲望，都屬於犯罪的范疇，就連穿著緊致的服裝也是處在犯罪邊緣的行為，因此女警長看麗麗和自己時時常會皺起眉頭。D區為主的這些區域誕生了一大群這樣的犯罪者，若只是普通的犯罪行為也就罷了，偏偏這些犯罪行為還能影響正常居民的行為，真正地動搖到這座城市的秩序，令女警長頭痛不已。

　　 兩人討論了很久，全然把謝思凡當作了空氣。謝思凡的心底逐漸產生了某種別樣的感覺。感覺到自己被忽視，感覺到自己不重要，感覺到自己只是在正式的場合不能插話的人員，這種別樣的感覺和剛剛宣誓後產生的順從感連接在一起，讓她對自己的嶄新身份產生了一點最基本的認同。

　　 “……所以說，就是這個問題，你們一開始的思考方向就錯了。”麗麗說道，“你們想，這些‘犯罪者’為什麼要實施那樣的‘犯罪’？”

　　 “為什麼？因為她們自我放縱，當然會違反天平的律法。”女警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可是，你不覺得天平的律法過於嚴苛了嗎？”麗麗反問道。

　　 “嚴苛？”女警像是從未想過這方面的事情。

　　 “對呀，它太過於嚴苛了。天平的律法固然重要，可它也不該巨細靡遺地規定好我們的方方面面。在某些地方，我們應該有些自主的權利，就如緊身衣物這一條，你不覺得這一條確實很過分嗎？”

　　 謝思凡在旁邊聽著，心中默默認可了麗麗的說法。

　　 “好像……確實……”女警吞吞吐吐地說著，甚至有點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奇怪，律法里為什麼會有這樣一條內容呢？”

　　 “所以說，你應該試著轉換一下思路，我個人的建議是你先抽取一部分人員，組建一支訓導小隊，了解一下這些犯罪者的真實情況，如果可能的話，引導她們，不是用直接的懲戒，而是用更加柔軟的方式……”

　　 送走警長之後，辦公室里沒安靜多久，馬上便有其他人登門造訪，這些人全都有著與謝思凡一模一樣的外表，只在服飾和身份上彼此區分，她們基本上都是各方面的管理者，所遇到的問題也都是本市的問題。麗麗很好地履行著市長的職務，傾聽她們的說明，並與她們進行溝通，最後給出自己的提議——她從不主動做決斷，而是用提議來引導其他人的決斷。謝思凡猜測這也是心靈世界里的特別之處，市長在這里擔綱的是建議者的角色。

　　 相比麗麗，謝思凡自己的工作就差勁多了，她對心靈世界幾乎一無所知，有時甚至不太能理解她們的說話邏輯，她真正能做的其實只有端茶倒水這類無門檻的工作。下班之後她和麗麗一起回家，心中多少有些沮喪。

　　 “這是市長的住所，一間帶閣樓的小二層別墅。不過在此之前，”剛進門，麗麗便如此調笑道，“你今天得接受點小懲罰才行。”

　　 “什麼懲罰？”謝思凡發問道，言外之意是已經有了接受懲罰的心理准備。畢竟在她看來，出了這麼多錯，接受點懲罰根本就是理所應當。

　　 “別那麼擔心。說是小懲罰，其實也是幫助你繼續適應目前的狀態呢。”麗麗笑著拿起一把笤帚，遞在謝思凡的手中，“正好，你看這里亂成這副樣子……先打掃一下客廳和臥室吧？雜物間就在那里，我先去出去一趟，一小時後回來，記得要在我回來之前打掃完畢哦。”

　　 但謝思凡並沒有接過掃帚。

　　 兩人對視了幾秒，謝思凡有些尷尬地問，“有我能換的衣服嗎？”

　　 麗麗輕搖手指，“在這一層，赤身裸體是犯罪行為呢，不過人們也不是沒辦法更換衣服。”

　　 她拉著謝思凡走入里面的房間，從衣櫃當中拿出了一件款式寬松的運動裝，然後架在自己的身前，運動裝隨後便像是與麗麗身上的衣服發生了絲线的交換，短短幾秒之後，麗麗便換上 了運動裝，制服則出現在了衣架上。

　　 “只要默念更換衣服之類的話就可以了，要不要先拿這件試試？”麗麗笑著將自己的制服遞給謝思凡，一邊俏皮地解釋道，“不能讓你穿衣櫃里的這些衣服呢，否則上一層的辛苦可要白費了。”

　　 盡管理解對方的意思，想到自己將要穿上尚帶著麗麗體溫的服裝，謝思凡還是臉色微微一紅。

　　 她深吸一口氣，將麗麗的制服貼在自己的胸口。

　　 ……然後，什麼都沒有發生。

　　 “或許是你的制服有些什麼特別的地方？”麗麗好奇地推測道。

　　 謝思凡看了看手上的制服，心中泛起莫名失望的情緒。

　　 從第二天開始，謝思凡的生活逐漸步入正軌。在白天，她是麗麗的秘書，為麗麗處理一些事務性的工作——這些工作自然也很有心靈世界的特色，甚至在開始時令她手足無措。為了做好自己的工作，她努力地了解著心靈世界的種種規則，費了不小的力氣去學習那些心靈世界的居民生來就有的常識。她能夠學到這些東西的地方自然是A區的天平圖書館，接下來的日子里，只要一有閒暇的時間，謝思凡就會前往這處規模恢弘的建築。

　　 天平圖書館坐落於心靈世界的正中心，外形如嵌套在一起的五個環形，其中記錄了整個心靈世界的知識和信息。在這里，知識和信息被分成了六個環次。最外層為第一環，里面包括著事務性和雜務性的信息，靠內些的則是第二環，保存著心靈世界居民們的常識——這兩環是所有人都可以借閱學習的內容。

　　 從第三環開始，逐漸涉及到心靈世界的一些規則，最內側的第五環里則是刻寫著天平的律法。這三環的內容保密登記徒然升高，遠非謝思凡這樣的初誕者所能接觸，但在麗麗的特批下，她總算是每天能夠在其中學習一小段時間。

　　 至於第六環？那似乎是個不存在的秘密。所有的原住民都知曉天平圖書館有第六環的存在，但所有的原住民也都默認天平圖書館只有五環。

　　 在獲批進入內三環後，一方面，謝思凡見識到了心靈世界的種種特異之處，譬如說人們的服裝能夠根據自身職業的變化而產生相應的變化，又譬如說，這里的住民們能夠在很小的范圍上心想事成；另一方面，她還了解到了天平律法的部分內容，這些律法千奇百怪，有的甚至和規則有所衝突，雖說大部分都深得她心，但違反它們所需承擔的代價卻實在是高昂得令她都認為難以接受。

　　 盡管她努力去適應當下的狀況，但事情的發展並不會總如人所願。心靈世界的規則頗為特殊，隨著人們想法的交織，隨著規則和律法的衝突，律法和規則本身都會發生變化——就譬如律法中曾經有一條有關緊身衣物的規定，但現在已經蕩然無存——而律法和規則的變化帶來的直接影響便是人們常識的變化，反倒是第一環那些純粹雜務和事務性的信息變化得還要少些。

　　 作為這方世界的一部分，這里的原住民們能將變化後的一切當作是新的常識，但作為外來者的謝思凡永遠都做不到這一點。

　　 最終，她唯一熟練起來的工作依舊是僅限辦公室和別墅范圍的事務性勞動，這些地方的規則似乎不太會變動——具體舉例來說，這里連內部的布局都不會變化，不會出現昨天的廁所變成今天的臥室這樣荒誕的情形。盡管如此，這些地方內部的陳設還是會產生變化，有時屋里會突然多台電器，有時家具的位置則會發生平移。

　　 盡管有麗麗的維護，但糟糕的表現還是讓謝思凡被許多人指指點點，她最常聽到的評價就是花瓶女，畢竟她原本就理解不了這個世界的運作規律，原本就不能像其他人那樣視一切如常。

　　 這種白日里積攢下來的煩躁之情只有通過晚上的打掃才能有所緩解——對謝思凡來說，這實在是很神奇的事情，她過去從來都不知道，簡單的打掃也能讓人心生寧靜。

　　 “其實原因很簡單呢，你應該隱隱約約也能感覺到一些吧？你白天積攢的壓力越多，晚上回來時別墅里的塵垢也就越多，而你通過打掃屋子，又能消解積攢的壓力。”某個晚上，麗麗躺在床上這樣說道，“其實這里就是你心靈的集中寫照呀。因為身處心靈世界，受著它的影響，這份影響自然不能再反過來作用於整個心靈世界本身，否則便要形成無解的往復，因此你的心靈狀況便被約束起來，集中體現在了這個小小的別墅范圍里。”

　　 “這里是我內心的映照？原來是這樣……”謝思凡確實有些隱約的感覺，“難怪總有些地方怎麼都掃不干淨……看到那些汙跡，我就會想起她們……她們批評我的聲音。”

　　 “你的思維還沒有轉換過來呢，”麗麗笑道，“這里可是心靈的世界，有自己的邏輯，這里的汙跡說不定得用些特別的清理手段呢。”

　　 “特別的手段？”

　　 “譬如說……”麗麗說到一半，很快泄氣道，“哎呀，我也不是什麼都知道呢……說起來，你最近不是經常去天平的圖書館嗎？你可以去那里找些相關的內容呀。”

　　 次日，謝思凡依言再次前往天平圖書館，在第一環的區域里，她竟真的發現了一些記載著如何清除頑固汙跡的訊息。按著上面的方法，她在夜里成功地清除了一片這樣的汙跡，心靈的快慰更讓她感到這麼多天來，自己這才是做了件真正成功的事情。

　　 從這之後，謝思凡依舊是每天前往天平的圖書館進行學習，但學習的內容卻逐漸起了變化——她瀏覽的重點從律法退至規則，又從內三環退至外兩環，最後甚至空置了每日特批進入內三環的寶貴時間，將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到了第一環家務信息的學習上。這樣的學習並沒有持續多久，她很快就變得能夠清理所有別墅內的汙跡。

　　 而借著前段時間對規則的學習，她慢慢地找到了心想事成的竅門，逐漸具現出了風的能力。雖然這能力的微弱程度令她覺得有些好笑，但拿來輔助夜間的清掃倒是正相適宜。

　　 某天晚上，謝思凡快速地清理干淨別墅後，兩人便坐到了沙發上，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品嘗著一盤水果拼盤。拼盤中的水果色澤艷麗，連形狀都有些奇異，單是放在那里，便散發著一股甜美的香氣。

　　 麗麗每晚都會在謝思凡打掃完畢後為她准備這麼一盤。據她所說，這種水果是這方心靈世界的特產，能強化記憶力和學習力，有效幫助謝思凡在圖書館當中的學習。

　　 幾周下來，像這樣一邊聽著麗麗的稱贊一邊享受水果的時間已經成為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即使是白天工作的時候，謝思凡也懷著期待的心理等待這個時間的到來。畢竟她在白日的工作里收獲的只有批評，不知不覺間，這樣的壓力已然讓她形成了強大的代償心，她需要麗麗的稱贊，需要麗麗對她工作的肯定。

　　 “你呀，真是越來越厲害了，我可還記得呢，一開始，你把別墅清理一遍得費上幾個小時，現在……我看看……連半個小時都用不了。來，張嘴，啊……”

　　 麗麗一邊稱贊著她，一邊用牙簽插著一瓣奇特的水果探向謝思凡的嘴唇。

　　 謝思凡聽著麗麗的稱贊，乖巧地探出頭，將水果咬在嘴里，心中一陣甜蜜。

　　 然後她便聽到麗麗話鋒一轉。

　　 “不過，簡單的清掃其實也不足以完全地整理自己的心靈呢。你看，昨晚的時候，我們的沙發在那里，再前一天，是在電視的位置上，今天又到了這里——這其實也是一種零亂的表現呀。”

　　 與其他的原住民不同，麗麗能夠清楚地回憶起任何變化之前的事情，也知曉變化之後的規則與常識，她自己則將此解釋為自己身份的特殊。畢竟她是這里的市長，又有著在不同層次的心靈世界間穿梭的能力。

　　 實話說，這樣反而讓謝思凡安心了許多，若是麗麗也只能記住新的常識，那她就連一個可以溝通的同伴都沒有了。

　　 “你是說……我應該讓它們各歸原位？”謝思凡咽下水果，問著。

　　 “那當然呀，你想，難道你不應該為自己的心靈制定一些秩序嗎？讓家具呆在它們該在的地方，這就是一種秩序的制定呢。再來一瓣，啊……”

　　 謝思凡依言又咬下了一瓣水果，接著露出思考的神情，“可是……我已經不太記得它們開始時的樣子了。”

　　 “你的想法太死板了呢，”麗麗自己也吃了一塊水果，“你想，要為它們制定秩序，讓它們不要亂動就可以了，不一定是非得要固定的地方呢。要不，就以今天晚上的樣子作為基准吧？”

　　 分享完水果拼盤後，謝思凡便開始在整個別墅中巡視檢查，確定每件物品的樣子和位置，並以此為基准在腦海中構建出整個別墅內部的陳設圖，從閣樓到門廊，她甚至連每幅掛畫的位置都進行了確認。

　　 有了這樣一張陳設圖後，謝思凡第二天晚上便開始如麗麗所言進行房間的整理——盡管她已經盡快去做了，但為了達到令自己滿意的效果，這第一次整理耗費的時間還是達到了三個多小時。

　　 初次勞作的生疏讓謝思凡感到有些勞累，麗麗發現了這一點，很快就半是提議半是強迫地將她帶到了臥室的大床上，要為她進行全身的按摩。

　　 謝思凡推辭不過，自然只有紅著臉接受了。麗麗像是要好好地犒勞一下謝思凡，將切好的水果拼盤也放在了床頭，謝思凡自己則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享受麗麗的按摩。

　　 不得不說，麗麗的按摩非常出色，不止是讓謝思凡身體逐漸放松，連心中的壓力也有所削減。

　　 “怎麼樣，舒服多了吧？”做完按摩之後，麗麗坐在床頭，稍事休息。她一邊喂著謝思凡水果，一邊夸贊著她今晚的勞作。

　　 “……雖然是整理得很好呢，和昨晚上的布置幾乎一模一樣了……”麗麗慣例的稱贊之後，繼續為謝思凡指出工作中的問題，“但是時間花得太多了。心靈的整理固然重要，但你的休息也很重要呢。”

　　 麗麗的話讓謝思凡心中產生了一股暖意。

　　 “讓我想想……說不定天平的圖書館里會有些解決方法，畢竟那里就像是心靈世界的大百科一樣的場所，有什麼問題的話總能在那里找到答案。若是時間不夠的話……這樣吧，作為市長，我還是有一些小特權的。我能把你的工作時間單獨做一擬定，將下午下班的時間提前一個小時。”

　　 麗麗像是很滿意自己的決定，總結道：“你可以花更多的時間去學習，也可以將更多的時間放在心靈的整理上，這樣就不會擠占晚上的休息時間了。”

　　 謝思凡點了點頭，突然覺得麗麗對自己確實是很好，特別是白天的工作里她幾乎什麼忙都幫不上的情況下，她更加覺得自己在晚上應該做些什麼來回饋麗麗的幫助。

　　 “什麼？”麗麗聽過謝思凡的話後笑著刮了刮她的小巧鼻子，“你為我們打掃這個房間，已經是做了很多了。”

　　 不過最後她還是拗不過謝思凡的請托，只好說：“既然這樣，你也為我按摩一下吧。”

　　 於是兩人改換了先前的位置，由麗麗趴在床上，謝思凡則在她身邊為疏解身體的疲勞。雖然手法粗糙又笨拙，只對麗麗的手法做了一點模仿，但麗麗依舊稱贊了她的按摩，說這份按摩讓她精神了許多。

　　 次日正是周二，提前一個小時下班後，謝思凡又一次前往了市中心的天平圖書館。因為有了具體的目標，她這次前來和上次的心態完全不同。根據她的查詢，整理家具陳設的內容同樣在第一環的家務家政板塊，於是她徑直前往了那里進行學習。

　　 值得一提的是，她在學習的過程中鬼使神差地查詢了按摩的相關事宜，發現這一環的家務家政板塊里同樣有相應的記載，為了改善自己笨拙的手法，更加是為了回饋麗麗的幫助，她很快便把按摩也算在了學習的范圍當中。

　　 因為有奇異水果的幫助，她學習的速度很快，以至於麗麗都有些意外。

　　 “最近的按摩給人的感覺越來越舒服了呢。”麗麗稱贊著，繼而雙手搭在謝思凡肩膀上調笑道，“說，你是不是偷偷去學了？”

　　 謝思凡羞赧地一笑，有種小秘密被撞破的尷尬感。

　　 “很厲害嘛。”麗麗肯定道，“從之前的清掃整理，到現在的按摩，你都學得相當快呢。說不定呀，你很適合做這種工作呢。”

　　 謝思凡下意識地避開麗麗發亮的眼神，否定道：“怎麼會呢……”

　　 麗麗伸手點在謝思凡的額頭上，“可是事實如此呢。”

　　 這番對話的次日，謝思凡在圖書館里的學習總感覺無法安靜下來，心中有些難耐的她最後還是翻開了整個家務家政板塊的目錄。家務家政板塊的內容相當之多，哪怕是她也一樣要花費相當的日子。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各項學習的逐漸上手，尤其是隨著麗麗越來越多的稱贊，她意識到自己真的在這方面很有能力，並逐漸將全部的精力投諸家務家政技能的學習上。

　　 她是如此地專心，甚至沒發現自己進入內三環的特批已經過期。而當她發現的時候，雖覺得有些可惜，卻也沒有向麗麗再作申請，因為現在的學習工作已經讓她很是滿意。

　　 現在的謝思凡，不止需要為麗麗采購物資、准備餐食，還需要為麗麗按摩肢體，乃至於進行頭發肌膚的護理，夜間工作的核心從“整理房間”徹底轉移到了麗麗的身上，對自己心靈世界的整理反而成了例行公事一樣的事情。

　　 畢竟在不久之前，謝思凡對別墅內的整理已經做到了極致，麗麗也已很少對她工作的這個部分表示稱贊了。謝思凡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還有些難過，覺得自己的付出未能收獲最大的回報——她現在已經將麗麗的稱贊視作是比自己心靈的安寧更重要的事情。

　　 晚上睡覺前，謝思凡正在為麗麗保養長發，透過鏡子，麗麗自然是發現了謝思凡的小情緒。

　　 “其實你不該這樣想呢。對自己心靈世界的整理原本就是義務一樣的事情，何況，在你的本心當中，也並不是為了收獲他人的肯定才會做這些事情呢。”

　　 謝思凡有些尷尬，如果可能的話，她其實並不希望麗麗注意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取得麗麗的肯定。

　　 麗麗神秘地一笑，像是准確地把握到了謝思凡的內心。

　　 “你的天性是順從，順從即是順從他人的命令，順從他人的安排，順從他人的需求，天然地將自己的地位置於他人之下——這和你現在的工作很相似呢。所以你明白了嗎？你之所以會在家務這這方面特別有天賦，就是因為它有契合你天性的內容。你為我准備飯食、為我護理頭發，甚至是按我的要求整理房間，都是在順從我的需求呢。”

　　 “順從需求？”謝思凡停下雙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麗麗卻沒有繼續，而是指了指自己的頭發。

　　 理解過來的謝思凡立即繼續自己的工作，像忠實的女仆服務自己的主人。

　　 “是呢。即使我不稱贊你的工作，但你也能感覺到我的滿足吧？你用你的順從滿足了我的需求，自然也就滿足了你自己的天性，這才是你在這樣的工作中獲得幸福感的原因，我的稱贊只是將自己的滿足表達出來，只是這個過程的一種體現而已呢……”

　　 在麗麗的刨析下，謝思凡逐漸有所明悟，原來這段時間的工作同樣是對她順從天性的一種發掘，而她其實並不需要任何的稱贊，只要能夠順從麗麗的安排，自己便覺得很滿足了。

　　 “所以說呢，你應該把現在這種順從固定下來，只有這樣，才能為將來的更進一步做好准備。”麗麗一邊說著，一邊從旁邊的桌子上抽出一張廣告，廣告上赫然寫著D區正在開辦為期兩周的全封閉式女仆培訓課程。

　　 謝思凡看著廣告，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更顯柔和。

　　 麗麗鏡子里的笑意逐漸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