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永歲暴風·降格曲-(序)緣起
在長桌的房間之外是一片古老的庭園。
永恒的黃昏輝光籠罩此處,透過庭園中蒼郁斑斕的時間巨樹,在粗糙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整個庭園就仿佛是長桌之間的側院,其間似乎僅僅隔著一道石牆,在庭園中甚至能透過窗子約略看到長桌之間里面的景象。
事實上並非如此。
從長桌之間看不到這里,而從庭園中看到的長桌之間,可能來自於過去,也可能來自於未來,謝思凡甚至在這里看到過長桌上座無虛席的景象——雖說所有人的面目都模糊不清。
時序混亂的並不只有窗子另外一側的房間,這個庭園本身也處在混亂的時間當中。在時間之流的微風中,巨樹上不斷飄落著虛幻如飛絮般的物事——這些是細碎的時間之影,其中包含著可能的世界片段,它們在落地前便消失不見,只留下如夢般的囈語在庭園中回響。
評議會當中的每一位都有著自己的世界,如裴蘇藍的“極暗天幕”,如鄒海天的“穿徹隧界”,如艾奧米阿斯的“往世倒影”,如阿露雅的“妖精森林”,如巴弗梅伊的“鮮血城堡”,又如她自己的這處“時間庭園”。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這些評議會成員算是相當特殊的存在——依托著各自的世界,他們幾乎能在這方天地抗衡外來的正神,千年以來,在他們手里被驅逐的外來神明難以計數。
不過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自從他們與月神在地球界層的代行者攜手,封閉界層的空洞後,這個界層與其余的界層已是重新相互隔絕,即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真神們也再難透過壁障向這里滲透力量。
凡人的紀元從此開始,神明的紀元從此而終……嗎?
當然不會。
即使是在驅逐了這些神明之後,四神的影子依舊橫亘於蒼空。作為僅有的沐浴了太初之淵的存在,四神已成為了諸界層規則的一部分,他們的能力超脫了神明的層級,連最強大的真神也難以望其項背。這也就是為什麼原質界層無法徹底摧毀,[[rb:為什麼 > 織命書]]的殘頁能擁有那麼多神奇的力量。
在時間巨木的樹蔭下,存在著一片石頭廢墟,這些廢墟仿佛在時光的衝刷中成了斷壁殘垣,又仿佛在時間之初便是這副樣子。廢墟的表面摸起來比地上的石板更加粗糙,初時不覺,細細看去,才能意識到其表面的粗糙乃是因為雕琢了某些扭曲的環節。
此時此刻,廢墟中正坐著兩個女人,她們的身形樣貌一般無二,但形容表情卻截然不同。
謝思凡知道,她們都是自己,又都不是自己——一個是昔日逆著逃入了時間長河的影子,另外一個則是曾經追逐著影子的凡人。她們曾經在歷史的長河中爭斗、追逐,並最終合二為一,誕生出評議會千年的主持者和長桌永遠的主人。
也就是深為魔物和諸神所恐懼著的永歲暴風。
自從那個凡人的她決定用自己的名字來稱呼影子,現在的一切便已經注定。
“總算是能稍稍休息一下了。”先說話的謝思凡笑語盈盈,她一身靚麗的白色長裙,裙擺墊在凹凸起伏的廢墟上,一雙細嫩白皙的玉足正踏著扭曲的石雕,輕輕搖擺。
“分裂的感覺不太舒服呢,不過,這一次的游戲我還算盡興,讓我能有點自己的時間。”另一位謝思凡如此說著,她一身黑裙,形制與對方相差仿佛。
白衣的謝思凡心知肚明——她剛剛說到的事情,是指過去不久的所謂“永歲之約”。自“獵殺天穹”事件後,在本界層外窺視的魔神分身徹底“隕落”。若是按照原質界層的設定,新的魔神分身將會從影子中誕生,但在紅神的幫助下,評議會很早之前就涉足了這一過程。於是影子成為了謝思凡的一部分,魔神分身未能誕生,留存於世的魔物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能惶惶不可終日。
或許正是在這種心態之下,這些個魔物長老才想要放手一搏?不,是因為他們受了某個人的指示,才誤以為他們有機會扭轉永歲暴風的立場。
想到這里,兩個謝思凡相視一笑。這些魔物長老大概完全想不到,它們以為困住了永歲暴風,卻不知道用作監牢的小位面本就是庭園當中的時間之影,更加不知道它們接受的指示也是從此而來——魔神分身“隕落”後,原質界層的部分控制權其實已經轉移到了影子的手里,或者說得更直接些,已經轉移到了謝思凡本人的手里。這場賭局的雙方從一開始就是她和她自己,她會如此施為純粹是為了引出這些隱藏人世的高級魔物。
她和原質界層的特殊關系是她最大的秘密,即使是在評議會當中,也只有寥寥幾人略有所知——畢竟評議會只是個松散的團體,所有人都有著各自的小秘密,除了“穿徹隧界”的主人鄒海天之外,他們都很好地保持著對於各自秘密的距離。
“沒想到紅神的代行者最後會出現呢……”白衣的謝思凡呵呵笑道,“可惜這個舞台太過狹小,她也只能用投影過來……我以為,鄒海天事後會抱怨幾句,畢竟是我給他強行安排了戲份,才導致他多次離開穿徹隧界,被紅神給注意到。”
“哼,”影子有些不以為然,像是對最後紅神的出現頗為不喜,“米伽天和他關聯那麼深,在獵殺天穹之後本就有機會把他抓個正著,如果不是米伽天認為那種場合下缺乏意趣,鄒海天怎麼可能在她的眼皮下面從容離開?說到底,米伽天只是想在小樹林里和他來一次久別重逢,是他自己要把他家的小輩引到那里去,以為在時間之影當中便能隨意一些,卻不想正中米伽天的下懷……”
聽到影子直呼紅神的名,謝思凡也不以為意。在這里,直呼紅神的名字並不會引來對方的關注。
然而影子說完前面一段,又將矛頭對准了她,“這種事情你明明和我一樣清楚,卻非要言及其他,繼續擺你那副善解人意的樣子?在你們的世界里,這就叫做虛偽吧?”
謝思凡顏色不改地說:“在我們的世界里,歸功於人,歸誤於己,這可是叫做善良的呢。倒是你,在我們的世界里呆了這麼久,卻依舊不曾明白麼?”
在這千年當中,類似的對話已經重復了不知多少次,每次都是由影子挑起,但最後啞口無言的也往往是她這一方。事實上,隨著二者合二為一的時間越來越長,她們彼此間心意相通的程度也是越來越高,這樣的對話逐漸變成了彼此都知道對方答案的自問自答。
影子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總而言之,這次是‘我’贏了。”謝思凡如此說道。
“是我贏了,”影子強調著,隨後臉上露出標志性的促狹笑容,“你難道忘記了嗎?自己在那個虛假的城市里面都經歷了什麼?”
“只是些有趣的小游戲罷了。”白衣的謝思凡也是有樣學樣地促狹一笑,對影子的話完全不以為意。
“只是小游戲而已?”影子調侃道,“不知道是誰食髓知味,之後又回去了一次呢。”
“食髓知味談不上,”謝思凡隨意地說,“只是感覺……這個男人還挺有趣罷了。”
緊接著,謝思凡瞥了眼旁邊的影子,“你之前說過,要把這個舞台准備得有趣一點,所以需要向我隱瞞一些事情——這個虛假世界里的男人就是你准備的?”
影子神秘一笑,一副任君猜測的樣子。
雖然她沒有正面回答,但最了解自己的畢竟還是自己,謝思凡心中已經是有了答案。
謝思凡笑道:“你可真是壞透了,放著自己正牌的眷屬不管,居然更青睞一個虛構的人物。”
影子也言笑晏晏地回擊道:“可比不上你呢,明明身為地位崇高的長桌之主,卻願意去做這個虛構人物的膠衣性奴。”
這次謝思凡的臉上終於浮現起了絲縷的紅暈。她一邊嗔怪著看了對方一眼,一邊感慨著還是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嗜好品性。
“我覺得很可惜呢,”影子亦是一笑,故意自顧自地說起話來,“因為我那些無能眷屬過於焦躁,還以為憑著它們的手段真的能贏下這一場‘永歲之約’,後來亂打亂撞,加上紅神和鄒海天的胡亂介入,把我原本的劇本弄得一塌糊塗。”
說到這里,她卻故意拉長了聲音,“我還有好多有意思的玩法沒有弄出來呢……”
“好了,猜也猜得到你又有什麼壞點子了。”謝思凡笑罵著說。
“這可不是壞點子呢。”影子便促狹笑道,“只是你得立下約定,不提前醒來,這樣才能玩到最後,才能讓你心滿意足呢。”
謝思凡終於動容了,先前冰潔如玉的臉龐上如今竟浮起了些許媚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