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朝霧
學生們三五成群的魚貫走出教室。
相田劍介整個人縮在椅子里,腰像蝦子一樣懶洋洋地躬著。他不停地抖著腿,手上晃悠悠地轉著一支鉛筆,而他的目光就隨著鉛筆尖一圈一圈地盤旋。
“唉……”
他響亮地嘆氣。
班長洞木光坐在他的側後方,此時正呆呆地凝視著電腦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上午陽光開始將熱量注入灰白的水泥牆面,透過窗玻璃已經能看到微弱的透明熱浪。外面沒有一絲風,樹木凝固般靜止,深綠色的樹葉反射著蠟質的光澤。蟬鳴聲從各個方位交錯響起。天空呈現透徹的藍色,沒有什麼雲彩,天氣很好。
“誒,洞木班長。”
劍介扔下鉛筆,轉而單手托腮。
“嗯?”
“真是無聊啊。”
“嗯。”
“為什麼他們三個都不來上學啊。真嗣和惣流就算了,東治那家伙又在干什麼?”
“不知道呢。”
“我也想不上學啊。可惡,好羨慕他們。”
“是啊。”
“天氣真是越來越熱了。”
“對啊。”
“這樣的天氣,請了假好像也沒什麼可干的。”
“說的也是。”
“班長你有在認真聽我說話嗎?”
“有啊。”
劍介扭過頭去看洞木,而洞木也正抬眼看著他,他們的視线在空中相遇。他看到洞木整個人怏怏的,眼神透著薄薄的憂郁,臉上掛著柔弱的微笑。她一只手伸進桌膛里,另一只手半蜷著放在桌面上,好像要抓住什麼東西卻撲了個空。
劍介在心里嘆了口氣,挪開了視线。
他一只手擋在眉際,百無聊賴地眺望遠方的藍天。一架飛機拖著閃亮的尾巴進入他的視线。他看著那道閃光的线逐漸擴散成寬寬的白痕,好像天空的傷口。那個小點前進的速度很緩,他的眼睛從容地跟著它移動。他就這樣仰望著天空,不時撅起嘴,吹一吹垂落的額發。
洞木放在桌膛里的手正把玩著一個做工精巧的小人偶,那人偶酷似鈴原東治。她用手指將人偶的頭捏扁,把人偶的軀干箍得很緊,還用指甲一下一下掐著人偶短短的胳膊。她用的力氣很大,好像要狠狠地懲罰它,可她又一刻也不松開這個玩偶,布料沾染上她的溫度,像人的肌膚一樣暖和。
上課鈴響了。
“准備加油,准備加油。”
油料車極其緩慢地行駛,與清水車錯身而過,駕駛員隔著車窗揮手致意。車載的小喇叭循環播放著“注意安全,小心剮蹭”,車尾的鐵鏈摩擦著水泥跑道,發出清脆的叮當聲。身著深藍色工作服的地勤人員跟著車一路小跑,向著加油口的方向揮動著手里的紅色熒光指揮棒。身著黃白相間馬甲的工作人員早已在加油口揮動雙手了。
許多人與車輛像一群試圖搬動食物的螞蟻,在巨物投下的陰影里忙忙碌碌。順著這架巨大的飛翼運載器翼尖看去,無數相同的剪影層層疊疊地停在數公里寬的貨運區內,震耳欲聾的轟鳴從最遠端的跑道傳來,它們馬上就要起飛了。
空蕩蕩的候機室里灑滿陽光,木質為主的桌椅籠罩著一層明黃色光暈,顯得暖融融的。明日香坐在巨大的落地窗盡頭的木桌邊,整個人沐浴在燦爛的陽光里。她閃爍著細密光點的金紅色的長發披散肩頭,酒紅色緞帶下細白的鎖骨若隱若現,上了淡妝的側臉在光线里仿佛透明。她身體前傾,小貓撒嬌般半趴在桌子上,好像在和對面的人說些什麼,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
落地窗的盡頭是不透光的水泥牆壁,陽光在這里分界。一道光將小小的木桌從中間劈開,一側坐著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明日香,另一側則籠罩在深深的陰影之中。明日香的一長串話往往只能換來對面的人幅度很小的點頭,這讓她的眉頭嬌媚地皺起,語氣中多了些撒嬌式的嗔怒。那人穿著一身飛行服,一只骨節堅硬的手扶在眉際,幾乎整張臉都籠罩在他的手掌中,而從指縫間露出的雙目始終四下游移,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圍。
“難得見上一面,加持先生多看看我嘛!最近也不知道你在干什麼,打電話也不接……”
她灼熱的目光鎖定著加持良治的雙眼,即便隱藏在陰影中,這雙眼睛依舊靈動地亮著,再懶散的表情也從未掩住它們的光芒。她的臉頰上飄起一團紅暈,抬手把玩著耳邊的發絲。桌下,她的腿不老實地伸到對面,鞋尖輕輕摩蹭著加持的褲腳。
短暫的沉默後,加持突然笑了。他放下擋在臉前的手,露出熟悉的懶散玩味的笑容,好像一團籠罩他的陰雲忽然散去。
“明日香,你要找的東西,其實已經在你身邊了啊。也許只有試著卸下防御,對方才有回應你的勇氣哦。”
明日香的表情有些僵住了,她有些狼狽地收回了腿,像小學生一樣低頭坐著,又暗中抬眼窺視加持的表情。
“什麼嘛,突然說這種話……”
她的眼神像委屈的小羊。
加持笑得更燦爛了,他伸出手來揉著明日香的頭發
“明日香已經做的很棒了,對自己太嚴格的話會變得不知道怎麼和別人相處的,你真的已經很棒了。”
“由箱根本部站前往柏林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LH1387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請攜帶好您的……”候機室的廣播突然響起。
“時間差不多了。”
加持縮回手,手掌上還殘留著陽光的氣息和明日香長發暖融融的觸感。他拎著手提箱站起身來。
明日香低著頭,愣了片刻才跟著起身。她的雙手有些局促地在身前扣著,頭發也被揉得有些散亂。她沉默地站在原地,手指跳舞一樣上下翻動,雙腿也在輕微地顫抖。空氣在二人間滯住了,只有廣播中的女聲一遍一遍重復著通知。
良久,明日香抬起頭擠出一個笑容
“那…那我就……等你回日本,如果可以的話,就打電話回來哦!”
加持什麼也沒說,只是對明日香輕輕一笑,隨即就背過身去,揮了揮手。他的背影消失在候機室的拐角。
從他背過身的那一刻起,明日香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轉而是一種混亂的神色。她凝視著他的背影,剛才的對話和動作一次次在腦海中回放
她就這樣沉默地站著,直到巨大的機體轟鳴著衝過跑道,在落地窗外高昂起頭。衝天而起的機體顯得無比巨大,而她的身影被襯得無比渺小。
機場跑道外的某個角落。加持與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金發女人登上了一架VTOL。它與客機背向而馳,無聲地載著兩人飛往海上。
葛城美里站在一片空闊的空間之中,這地方比起房間更像是一塊巨大的平台。鋼鐵的地面上刻滿了詭異的紋路,巨大的的空間內只擺放著一張桌子。她背對著巨大的落地窗,這讓她的整個身體幾乎隱藏在陰影中。桌面上擺放的液晶屏幕放射著冷冽藍光匯入她有些蓬亂的紫色長發中,也照亮了她慌張的眼神。她的身體間歇性地顫抖著,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死死拽著短裙的褶邊。她的脖子有點前傾,頭埋得很低,臉頰像青蛙一樣間歇性鼓動著,這讓她緊閉的雙唇一次次地被拉得變形。喉嚨也跟隨著面頰有規律地上下移動,好像是在吞咽什麼東西。她盡力壓抑著胸脯的起伏,盡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音。拉上拉鏈的夾克緊緊地裹著她的上身,從豐滿的胸部一直到毫無曲线的腰身。鼓鼓凸起的腹部將夾克繃得很緊,皮面被撐得平整無比,鐵灰色的兩道鏈牙之間都被擠出一道縫隙。她短裙下露出的大腿繃得很直,正在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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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止除裝甲修復層外的一切核心圈工事,將誘導火力防御圈向外拓展15公里。”
“我們…嗝…沒有足夠的裝備覆蓋如此大的防御范圍,如果這樣的話火力密度就……”
她的身體瞬間僵直了,冷汗一下從鬢邊冒了出來。她一邊調整狀態,若無其事地繼續說著,一邊偷偷觀察著對方的反應,但從那雕塑一般靜止的人影上什麼也看不出來
“沒關系,只要增加縱深就行了。”
司令依舊是嚴肅冷漠的表情,沒有一點改變。
美里走出那扇沉重的鋼鐵大門,輕輕把門合上,整個人立馬無力地靠在標有巨大“NERY”標志的過道的牆上。她不斷地深呼吸,從上到下撫著胸口,夾克下碩大的肚子不停起伏著。她低頭看著自己膨脹的肚子,自言自語
“呃…我居然在報告的時候出那種丑……”
待到呼吸平穩,嘔吐感減弱,她開始緩慢地向前走。她的右手壓在肚臍位置,能感覺到肚臍下就是脹得發硬的胃袋,她幾乎是在用幾根手指托著胃袋前進。左手則是輕輕覆蓋在上腹部,隔著夾克都能感覺到器官在不規則地蠕動。被撐薄的胃壁變得十分敏感,她隔著兩層衣服的輕輕按揉都能讓龐大的胃感受到擠壓,隨即就是難受的脹痛感。她能感覺到胃有些向下墜,沉重地胃袋伴隨著她的腳步一晃一晃,扯得她十分難受。
感受到強烈的墜脹感,她無奈的苦笑
“這樣下去要怎麼見人啊……要是被律子和日向他們看到的話……”
這時,不知道是哪里又摁重了,胃里又翻騰起來。她只能又定在原地,極力平復著一波波翻騰上來的嘔吐感。她彎下腰,感受到胃袋重重墜在腹部的皮膚上,最終被夾克固定住。她緊緊地捂著嘴,面頰一鼓一鼓,連淚花都泛出來點兒。
“好想吐……可是要吐掉的話……再到餓的時候又要控制不住了。”
她的記憶回到今天早晨。
她在酒精帶來的眩暈感里悠悠轉醒。強撐著坐起身來,立馬就有一股強烈的嘔吐感涌上胸口。她控制不住地干嘔了兩下,可是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她只是感覺到胃袋一下一下收縮著,產生火辣辣地痛感。劇烈的干嘔只嘔出一點胃液,黏糊糊地掛在她的嘴角。她腳步虛浮地走進衛生間,打開水龍頭,使勁搓洗著自己有些麻木的臉頰。
冷水讓她的腦子漸漸清晰起來,她聞著空氣里濃烈的混合著酒氣的酸味,回憶起昨晚瘋狂的經歷。她的手不自覺地撫上上腹,那里已經變得平坦,甚至還有些凹陷。
走出衛生間,她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立馬被上面的時刻震驚了。一夜的宿醉讓她徹底睡過了頭。
草草的梳洗後,她就出發去了總部。
長長的自動扶梯上,美里一手攀著扶手,另一只手捂在上腹揉個不停。她額角掛著汗珠,口中暗暗地抽著冷氣。她的感官在酒精差不多消退後恢復了正常,她能感受到胃袋不斷傳來抽搐的痛感,可以清楚地聽到從腹部傳出響亮的鳴叫聲。她現在只想吃,吃非常多東西。扶梯一走到頭,她就迫不及待地大步衝向員工食堂。
她很快就來到員工食堂門前,自動門在急促的腳步聲中滑向兩側。由於來的太晚,本來放著成碗的蕎麥面和烏冬的大餐盤已經空空如也,只剩下裝在竹筐里的各種餡的饅頭,小卷和蝦棒天婦羅,旁邊一大桶味噌湯還在冒著熱氣。只剩下零星幾個員工還在用餐區坐著,廚房早已不再供應新的餐品了,廚師們都三兩個地倚著牆聊天。
美里大步走到廚房窗口,高跟鞋踏得地面當當作響。她以近乎搶的動作從工作人員手里拿來餐盤,奔向自助區左右巡視,看見什麼拿什麼。日式的饅頭、天婦羅,西式的三明治、玉米餅……食物很快在鐵盤里堆成一座小山。她雙眼死死地盯著盤子,小心翼翼地邁步。薄薄的鐵盤被食物壓得有些變形,正隨著她的步子嘩嘩抖著。
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看著面前摞得高高的餐盤,她幾乎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來。一口咬下半個饅頭,只是囫圇在嘴里一過就往腹中吞入,她的喉嚨肉眼可見地鼓起一個半圓,又在她的用力吞咽中消失在鎖骨下。兩口吞下饅頭,她又迫不及待地抄起一個三明治,狠狠地一口咬下。可是這一次她好像被干硬的面包噎住了,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她連忙俯在裝滿了味噌湯的巨大拉面碗前,“咕咚咕咚”地灌下兩口,才將這一口食物帶入腹中。
“唔啊”
她暢快地喘出一口氣,心有余悸地拍打著胸口,又將頭埋入高高的食物堆中。
食堂里的員工和廚師此時都抬起了頭,不約而同地注視著這邊。平日里風度翩翩的作戰科長居然會露出這樣的吃相,這讓他們大為震驚。那幾個員工甚至都聚到了一起,邊看邊低聲議論著。
美里感覺到周圍的氣氛有些怪異,她從食物堆里抬起頭來掃視四周,目光與那群員工不期而遇。她的嘴巴里塞滿了食物,將面頰撐得鼓鼓的。她一邊一臉怨念地盯著那幾個人,一邊用力揚頭,狠狠地將嘴里的食物咽下。這幽怨的目光和惡龍般的進食方法一下子鎮住了眾人,他們紛紛做賊一樣地低下頭來,悄無聲息地溜走了。廚師們也低著頭回到了廚房,只不過他們仍然趴在廚房的櫥窗後,偷偷地窺視著這邊。
在完全空腹的狀態如此快速地進食,美里感覺肚子撐得有點發疼。她以一個舒適的姿勢靠在椅背上,雙手隔著輕薄的裙子按揉上腹。胃袋又一次變得有些發硬,卻不像昨晚那樣疼得厲害,只是有些微微的刺痛。她的指尖圍繞著肚臍慢慢地打著圈子,手掌托住胃袋輕輕地揉捏,感受著它柔韌的質感。等到痛感稍微緩解,她很快就吞下了僅剩的一點天婦羅,又將整整一拉面碗的味噌湯灌入腹中,然後掙扎著站起身來。肚子又像昨晚一樣高高隆起,並且短時間內大量喝下湯水也讓她感覺到飽脹無比。
“唔……”
她輕輕喘著氣,雙手托著肚子,腳步沉重地慢慢向外走著。躲在櫥窗後的廚師們看到這一幕,不由得聯想到童話中被縫入了滿腹石頭的大灰狼:“它蹣跚的步伐和痛苦的神色應該和葛成三佐差不多吧……”
剛才的早餐......有平常的20倍了吧,居然吃得比昨天晚上的量還要大......但一直按摩下來反而沒有昨夜窒息般的感覺,雖然依舊極度膨脹,卻並不是硬硬地滯在胸口,而是馴服地向下墜著。她一手扶著走廊向前走著,另一只手托在腹底。她感受到下墜的胃袋好像把其他器官都積壓在了小腹,直接充滿了她的整個腹腔,把她的細腰像充氣球一樣撐了起來。她取出隨身攜帶的鏡子,看著鏡中她的整個腹部鼓鼓地挺著,裙子完全無法遮掩這渾圓的輪廓,反而將整個肚子的形狀都勾勒地更加清晰,連深邃的肚臍都清晰可見。她尷尬地將夾克的拉鏈拉上,希望別人不會注意到自己走樣的身材。
她沒想到的是夾克有些太緊了,始終壓迫著她的胃部。最初還只有些輕微的痛感,慢慢地居然演變成了強烈的嘔吐感,這才導致了方才司令室里的一場鬧劇。
“先去查看一下初號機那邊的進度吧......”
想到這里,她的心髒猛然跳動了一下。
來到監控室的門口,她知道那個如僵屍一般包裹著止血帶的巨人就在下方的拘束器中。每次想到它那結構反常,無論從任何角度都無法逃離注視的瞳孔,她就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惡心。她站在門前,仿佛感受到一股無名的冷意從門縫里飄出,就要像繃帶一樣纏住她的身體。為了避免越來越強的不詳感將她壓倒,她趕緊推開門走了進去。
“嗯?律子怎麼不在?”
她環視一周,立馬發現了異常。這段時間應該是律子負責指定真嗣的營救計劃,可是此時卻不見蹤影。
“我也不知道誒,律子前輩好像從昨天開始就沒露過面……不過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不會影響後續的計算工作。”
身著制服的伊吹摩耶腳蹬轉椅,轉身答道。她看起來滿臉倦容,似乎已經在這里忙碌很長時間了。
美里感到有些生氣
“這家伙居然又自作主張地消失了,他們……E計劃的混蛋們……真是討厭!”
葛城美里靠在號稱“符合人體工學”的轉椅中,拇指食指在眉心按揉,柳葉般的眉毛也隨之上下聳動著。她的小臂搭在依舊鼓囊囊的上腹部,正夾在高挺的胸脯與隆腹之間。纖細的手臂微微陷入經過消化後已經變得如水袋般柔軟的肚皮。她本就相當凌亂的一頭長發蓬松地炸了起來。她正抿著嘴唇,努力睜大惺忪的睡眼,這顯得她好像正瞪著前方的透明玻璃。初號機嵌在重重止血帶之間的不規則雙眼好像隔著玻璃與她對視,攝人的綠光透過攝像頭的電子元件依舊扎在她的瞳孔中心,這讓她疲倦的神經感受到針扎般的痛感。
旁邊的桌面上扔著美里的手機。得知總部無法聯絡到明日香後,她就開始親自給明日香打電話,但這些呼叫無一例外都是以忙音結束。聯系不上明日香,今天的同步率測試就無法進行,她已經在這里坐了一上午了。宿醉的暈眩感還時不時地涌上她的頭腦,讓她眼中的世界始終閃爍著紛亂的雪花點。
在她的視野里,初號機身上用來束縛它的止血帶正在一層層剝離,她逐漸與那個表皮猙獰的巨人相對而立,她無比渺小的影子倒映在初號機的肉足下。然而下一刻,真嗣葦草般柔弱的身姿又赤裸著浮現,他用柔弱的眼神看她,那雙眼睛不知怎麼的就與初號機畸形的雙目重合在一起……
她趕緊挪開了視线。
轉過身子,她將椅子拉近屏幕,一行行看不懂的數據和代碼在她的視线中飛速滾過,程序正在自動運行中。她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電子鍾,已經是下午兩點了。桌面上整整齊齊地碼著幾盒飯菜,最上面的盒子上貼著小紙條,伊吹的字就像她的工作風格一樣精密規矩
“幫前輩打包的,一定要好好吃飯!”
最後還跟著一個三筆畫成的簡單笑臉。
美里想象著她畫出這個笑臉時的表情,也不自覺地微笑了一下。她揉按著被裙子包裹的腹部,感受著水袋一樣的胃袋在指尖變換著形狀,隔著布料都能感受到皮膚的柔軟細膩,這種觸感完全不同於先前的柔韌,反而顯得松軟綿彈。
“摩耶難得的好意,還是不要讓她失望了。”
雖然完全沒有食欲,美里還是掀開了盒飯的蓋子。
……醃蘿卜、小番茄、蘆筍……烤青花魚……居然還有天婦羅炸蝦。不但營養搭配科學,連色彩布置也照顧得這麼好。
一整盒米飯還在冒著熱氣。她用筷子挑起飯小口地吃著。經過細致地咀嚼,食物的吞咽好像變得更加簡單了。她不斷撫揉著胃部,感受著它充滿包容地接受一切吞咽物,直到再次鼓起來,圓圓地頂著她的手掌。
幾個盒子很快就空了,美里仰躺在轉椅中小口啜飲著塑料杯中的果汁。夾克松松垮垮地披在她的肩上,胳膊從身側環住整個隆起的大肚,指尖像彈鋼琴一樣輕輕敲擊著腹底。監控室里很安靜,只有機器微弱的運行噪音。剛才的吞咽動作讓她的神經放松下來,她好像一下子從神經質的緊繃狀態中恢復過來。通氣口在單調的“嗚嗚”聲中不停地吹出冷氣,而她伸入桌下的光裸雙腿卻能感受到電路的熱量,這種微妙的溫度平衡讓她感覺很舒適。她的頭放松地倚在椅背上,漸漸生出一股睡意。
闔上雙眼,她沉浸在放空自己的舒適中。她的後腰被椅背墊著,腰間的肚子向高處鼓鼓地挺起,她的雙手搭在腹部,它安安靜靜的,不斷地傳遞著溫度和滿足感。相較於昨夜的脹裂般的劇痛,此刻這個同樣高挺的肚子反而帶給她一種莫名的安逸。
“怎麼總是忍不住想摸一摸,又不是里邊真的有孩子......”
只可惜這種放空的狀態並未持續多久,她的平靜的腦海很快又變得一團亂麻,巨量的信息如潮水一般襲來,真嗣...EVA的修復......明日香。
雖然自己是明日香名義上的監護人,可是自己真的有盡到監護人的責任嗎?不知不覺地就把明日香當成了不需要照顧的成年人了,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變化……
她回想起初見明日香的時候,她確實就是一個完美的小大人。她穿著花紋繁復的連衣裙,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微笑精致得仿佛是大理石雕塑。即便後來逐漸了解到她真實的一面,那份初印象卻從未改變,並且深深扎根於她的潛意識中。
“就連我自己……也只是一個心情不好時只能靠吃東西和喝酒來排遣的人。這和那些生氣了就大發脾氣的小孩子有什麼區別呢?”
她無奈地睜開雙眼,睡意完全消失了。她身體前傾,雙肘支在桌上,拾起桌上的電話。翻開蓋子,調出通訊錄,上下不停地翻動著。一個個熟悉或陌生的人名從眼前劃過,屏幕發出的青藍的熒光勾勒出她臉頰的輪廓,她的瞳孔里沉默地映出一串串字符。她關掉通訊錄,手指躍動著按出一串號碼。她凝視著這個曾占據她全部生活的號碼,按下了撥號鍵。
“明明……已經說了不會再依賴他的……”
“真是個不體面的女人。”
手機在她手里顫抖著。時間一秒一秒地朝著呼叫超時接近,她的呼吸聲變重了。
在呼叫結束前的最後一秒,她狠狠地按下了掛斷鍵。清脆的手機合攏聲中,她扶著凸起的腹部站了起來。看著屏幕反光中有些邋遢的自己,她只是抬手攏了攏蓬亂的長發,就很快走出了監控室。
美里站在電梯里,她正在猜測明日香可能去的地方。一個個地名在她手中的本子上被寫下,列成一個長長的清單。車鑰匙在她的腰間泛著光,她打算親自去找她談談。
余光里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電梯井,牆面的燈光一次次閃過,電機發出嗡鳴的噪音。這樣無限重復的景色讓這段路程顯得更加難熬。汗珠順著她蓬松的長發流下,她的眉頭緊緊地皺著,攥著筆的手指一會兒緊一會兒松。
“明日香……”
她有些後悔走出監控室了。
“要怎麼樣和明日香交流?”
一想到她那種經過完美偽裝的,拒人千里的眼神,美里心頭就一陣發緊。她內心的某個角落甚至默默祈禱著不要太快找到她。她甚至願意這架電梯再多走一會兒,甚至一直走下去。
突然,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什麼?EVA的武器!?別說什麼遺失了……資料里根本就沒聽說過這種東西……”
“總之您先到現場來一趟吧。”
電話掛斷,美里握著手機倚在電梯上,仰面長嘆了一口氣。通過光滑如鏡的轎廂,她看到自己的眼神無比復雜。
“又得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