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雀歌聲回繞廳堂,爐中的輕香環繞在茶室,僧都不時伴細流落下敲擊石台,室內除去矮桌與掛在牆上的“千乘之國,使民以時”卷軸便再無他物,甚至夠不上武士家中的布置,雖同大殿的繁華不一樣,但在御體靜修時這里已蓬蓽生輝。
在大殿時的御體正是九五之尊,菊花王座後蘊含的無窮光芒仿若真神在世,口中所說皆為轉述自天津神諭旨,現在正值靜修則大大不同,比起身著御袍坐在王座,又或是穿上那身男子“大學生”的裝束外出,現在就顯得隨意多了,只穿了浴袍就隨意盤腿坐著,不時撓撓身上,不是有人提醒怕是要當她是個不講規律的女流氓。
腳步聲經過庭院,很快打擾了鳥雀的叫聲,只留下羽翼撲騰,爐中的茶香也被急匆匆的步伐驅散,俗世輕易闖入,把禪意攪和得一干二淨。
“俊輔卿,如今你也是一介大臣,如此焦急成何體統。”天皇並未看向門外,只是稍微坐正,依然看著手中的文書。
“十分抱歉,還請恕罪。”春畝先生在門邊先是低頭行禮,抬頭看見了天皇的打扮,這倒是習以為常,但很快就看到她手中的文書,這位阿戈爾人的表情抽搐了幾下,也沒有耽擱太久,再次低下了頭,“殿下,廢藩置縣一事我們也是支持的,但那些所謂天恩籠罩之人已讓朝政難以落到當地,此事雖是您的授意,這樣一來我們的新政要何時才能有成效?”越是說下去,她隱約的斥責越是嚴厲,“還請不要為小節失大義,如今泰拉各處戰火紛飛,我東國能統一仰仗您與諸神庇佑,借此機會趕走南蠻人再舉國走上近代化道路,才能讓東國追上列強腳步!求您放棄那些鄉民過時的鄉土情節,不要再垂憐他們以失崛起的時機了!”
天皇沒有即刻作答,待又翻了幾頁,僧都的次次聲響在春畝先生耳中昭告著時間的流逝也進一步壓抑了精神,直到她感到渾身不適,菊花王座的主人才開口,“……俊輔卿。”
“臣在。”春畝先生忍不住微微半蹲了下來,眼前的天皇雖衣冠不整,渾身的顫抖卻讓她無法直視這位貴人。
“你是要尊皇,為我而戰?”天皇的聲音漸漸變得認真,那背後的並非一個活人或是如腐屍般的菊花,而是舉國狂熱的黎民百姓與為尊皇迷了眼的武士,無限的恐怖感讓春畝先生流出冷汗,仿佛眼前的已不再是活人,“還是為了你那什麼民主,從南蠻人學的西方思想來堅持維新?”或許那仍是凡人的語言,但是如此扭曲又不真實,可當那是一尊活生生的“利維坦”。
“…即便您一意孤行,非要為鄉民延誤崛起時機,若是無法及時趕上浪潮,只怕西化將使東國亡國。”春畝先生硬吞下了恐懼感,幾乎趴在了地上,強硬的進諫。
“倒也是,現代化是歷史大勢,但沒有足夠的資本積累很難追上舊秩序的腳步,又不能走殖民主義的資本路线,那恐怕最好的辦法就是對內壓迫工農,把這些資本積累過程轉嫁於各個階層,苦一苦幾代人完成現代化建設,可要在幾年內進行一場大躍進,這樣想來社會必要剝削只會大不會小。”天皇改變了語氣,輕聲說著在高盧公社不認可的右傾思想,隨即又恢復了先前的語氣,“關於此事確實不可操之過急,我需要最新統計結果來制定計劃,俊輔卿不必擔憂國家崛起遇到阻礙。”
因為身上的畏懼感驟減,春畝先生連忙站起身,一邊喘氣一邊行禮,“是。”
“那就先把這事放在一旁,隱田隱戶的調查進展如何?”天皇不再試圖從字里行間找出真相,合上了文書,打算親自確認情況。
“此事進展艱難,盡管仰仗您的天威在各地均有百姓臣服,在面對土地改革與人口普查時依舊如過去那樣滿是抵觸,尤其我東國並無移動城邦又不能將人口集中管理,執行時只能在各個臣服的定居點實行政策,天恩籠罩之處因它建設方式特殊或許能得到百姓信任,但定居點就很難杜絕百姓在官僚與監事前往前連夜逃到山野田園間天災稀少的地區。”心知天皇最在乎的是此類事務,春畝先生為不必爭論發現問題松了口氣,像往日朝中稟告狀況一樣安心回答,“若是在那些更偏僻的地方,或許還有長久以來不被天威眷顧的穢多,這些人是否有獨特的習俗也未知,而您應當清楚,不是每種民俗都值得尊重。在這滿是天災人禍的土地上,那些人的民俗恐怕離不開人喰和落後的野蠻文化。”
沒有任何疑慮,天皇開口說出了結論,“根本問題在於朝廷只是索取而不給予,”春畝先生沒有打斷她的話,靜候天音,“伊藤公,我此刻忙於讀呈交的文書抽不開身,你替我擬一紙天聲詔書。”鳥雀已回到屋檐歌唱,茶香悄然環繞,“凡是人則有天賦人權,一人每日應最少有兩餐基本吃食,這之中的計量與醫生和糧食部商討,盡可能不要以標准忽略種族差異,而每人以社區為單位應有至少三種報紙、雜志、蹴鞠、宗教書籍和熏香等滿足精神所需品,可重復利用的則在使用完後交換或是歸公。”
春畝先生詢問了整件事中最關鍵的部分,“您治下的那些土地或許不在乎,那麼其他地方的糧食供應應該如何……”
“我國的工業能力不足,存糧上的保質期也不夠長,減少存糧數量,同時以我的名義向天恩保留地和共榮公社說明情況,如果能得到共榮公社的援助,就借工具向天恩保留地贖買,如果實在抽不開就記在賬上,搞到起初幾批供應,讓他們相信依附於朝廷會獲得幫助,這樣就可以得到他們的信任,同時在賑濟期間對人口戶籍進行統計,冒認和為獲得更多賑濟而生養孩子卻只為斂財都是正常的,這部分問題交給那些武士,轉告赤冬卿她們在各地負責。”天皇說著又重新看起手中的文書,“說清楚,若是她們辦不好,天誅會辦。”
“……是。”春畝先生意識到了那背後的意思,沒有說什麼,點頭領會了天音,確認沒有進一步的指示就快步離去。
“民間文化和密閉的鄉野都是問題,要教化不願接受開化的村人,還有無害化他們野蠻的淫祀,這些不能只靠宣言和承諾解決,也不能只靠詔書解決……”天皇雖然依舊看著文書,但已經分神思量著如今手中的力量,“要行使破除封建殘余和去除資產階級在國內的一切遮羞布之目的,需確保可信、忠誠且了然社會主義者數量龐大,否則任何一點輕舉妄動將成倒行逆施的機會,現在還不是時候,但總會到時候……”
“——文化大革命。”
——太陽正緩緩升起,不見衰弱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