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在第十聲掛斷,翅膀拍打的聲音戛然而止,和諧是當前的主旋律,犬吠架著微風從遠方飄來,汽車喇叭爭奇斗艷,成為鋼鐵叢林點綴一絲冰冷。
“呼……呼……”
小小的浴室里,我和若蘭互相偎依著,上氣不接下氣。激情已過,我們的身體還緊密地結合在一起。若蘭在此次性愛中獲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心情也恢復如初。
喘了一會,我起身從她身上下來,晃晃悠悠,險些沒有站穩。若蘭一屁股癱在地上,愣了好久才回神。她想起身,卻讓自己摔得更狠。雙腿無力,她只得哭兮兮地轉過頭,像個找不到乳頭的幼犬,對我哼唧起來。
即便我已經非常累了,但愛人有求,我只能強打精神。攙扶她的時候,她不禁瘋狂地尋找我的嘴唇。之後,又是一番溫存,我們彼此相擁,聆聽起對方的呼吸與心跳聲。
“咳咳……”依偎在我懷中的若蘭紅光滿面,又恢復到了正常的小女兒態。“那個,我先去拿酒,你再洗洗吧,怪髒的.…..”
“好。”
我笑著拍了拍她的屁股,和她一起去往門外,去客廳拿起我之前沒來得及收回的煙盒,又跑了回來。
為了不留下味道,我打開了浴室的窗戶。火苗起燃,我坐在馬桶上吞雲吐霧。氨氣,淫液,汗水,精臭,香煙,若蘭遺留的鈴蘭花香,以及夏日晚風的味道在小小的浴室里交融。我陷入沉思,想著我和若蘭的關系,想到笑笑,想到如何向家人解釋,想了好多好多。
信仰、愛情、理想、認知、自我,或偉大崇高,或卑微渺小,無所謂你是否思考,對於生命,它們都是毒品,能讓為其你奮不顧身,燃燒靈魂,去追逐它們的幻影
抽完一支煙,我又衝了個澡,在我把洗好的衣服放入干衣機的時候,浴室地門又被敲響了。
“那個,剛剛,我拿酒的時候,翻到了一些以前的衣服。”門外傳來若蘭的聲音。“我給你房門口的板凳上了,你記得換上,別一直光著了,會感冒的……”
“我知道啦,一會兒去拿。”
我把衣服放好,然後開門,正要拿衣服,忽然感應到從廚房里傳來的若蘭那鬼鬼祟祟的視线。我下意識回頭,她又急忙避開,專心忙活起手頭的事來。
我把衣服拿回浴室,換上若蘭提供的襯衫和西褲,又對著鏡子看了看。別說,還挺合身的。收拾好一切後,我關上燈,開門走向客廳,卻與若蘭撞了個滿懷。
她早已候在門外,像是有所期待,見我出來,她瞬間驚訝地瞪大眼睛,對我上下觀瞧,好像一會不見我就會消失似的。
“那個,你能不能閉上眼睛?”她雙手背在身後,小心翼翼地問我。“就一會兒,很快就好。”
“干嘛啊?”我一臉疑惑地看她。“你想做什麼壞事嗎?我就這一身衣服,要是被你再尿髒就只能光著了。”
“哎呀~,你又使壞?能不能正經一點,明明說好了不提的……”
見我不肯遲遲就范,她果斷使起性子,對我撒起嬌來:“你閉上嘛,求你啦~”
“什麼啊?”我糾不過她,只得笑著閉上雙眼。“你別亂來啊,笑笑隨時會回來的!”
“我不亂來,你閉好,不許偷看!”
“好好好,我不偷看,不偷看…...”
黑暗中,我依舊能感覺到若蘭那熱烈的視线。她默默端詳了一會,然後湊過來,踮起腳尖,把一雙巨乳頂到我懷里。
我嗅到她的呼吸,在心里吐槽:有你在,你讓我怎麼正經?
我以為她會偷偷吻我。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料。
我不知道從哪變出一副眼鏡,小心翼翼地架在我臉上,然後起身,後退幾步,與我拉開距離。
這是做什麼?
我還來得及詢問,耳邊又響起她滿含期待地話語。
“睜開眼睛吧……”她或許沒有發現,她雖然抑制住了顫抖的衝動,但她的嗓音依舊干涸,沙啞的不成樣子。
“別怕,沒有鏡片的……”她沒來由地說了一句,像是在關心我,“快,快睜開眼睛,讓我看看。”
“哦…...”
光明歸來,恍如隔世,首當其衝是若蘭呆若木雞地臉。她徹底傻了,眼睛一眨不眨,連我在她眼前擺手都沒有反應。我困惑於她的反應,困惑一雙眼鏡能讓我帶來多大改變。
難道說,還是說我這張臉特別適合帶眼鏡嗎?
還是說,若蘭喜歡眼鏡屬性,只是不好意思告訴我,只能用這種方式向我表達她的怪癖?
我想找個鏡子看看,若蘭卻突然淚涌,一步上前,攔腰將我抱住,架著我的胳膊,以滿是思念的口吻小聲傾訴她內心的酸苦:
“老公,老公!”
她哭叫我,好似從未如此被傷過,我下意識地想要安慰,手剛抬起,就僵在空中,再也無法移動了......
“老公,我好想你,真的,真的,每天都在想你……”
我腦子嗡的一下,頃刻間遁入恍然,悟出謎題,摘下那顆懸在我們頭上的因果。
黑暗中,我清晰識別出它的樣子。茫然失措間,我跌至深淵,直接墜入谷底,然後她創造的迷茫中渾身戰栗,無聲哭泣。
怪不得,我從剛才起就一直覺得若蘭好像心有顧慮……
若蘭自顧自地激動,趴在我懷里悶聲哭著。我呆了似的站著,像一根旗杆般僵直地立在那里,雙臂無力垂在兩側,身體像被狂風撕扯的旗,一個勁兒地打哆嗦......
原來如此,是這樣嗎?
我的興奮感漸漸淡了,在我心中熊熊燃燒的愛火也被奪取溫度,銷聲匿跡,轉為一段冰寒徹骨的妒火。復雜的感受不斷扭曲著我的心,它無法承受這煎熬,疼的像要裂開了。我全身血脈痙攣,連呼吸都無法順暢進行,只想用尖銳刺耳的咆哮讓自己獲得解脫。
可是,我又能做什麼呢?
手用力攥著,指節捏到發白,我明明想要把她推開,對其嘶吼,讓她睜大眼睛,認清現實,好好看看眼前人的模樣。
可是,現在的我連憤怒的力氣都喪失了,只能既生氣又失望地閉上眼睛,努力調整呼吸......
難怪,她會毫無理由的愛我,沒有任何顧慮的屈身於我。
是這樣嗎?
原來你的愛不是給我,而是給那個與我相似,又與我完全不同的人嗎?
我的心被她劈成兩截,一半說:“別慌,別瞎想,你知道她是愛你的,她都為你付出這麼多了,你還在質疑什麼?”;另一半聽到前者的話,當即狂笑,對其放聲譏嘲道:“別騙自己了,你還還不明白嗎?她愛的人是你嗎?你根本沒走到她心里!她一直都在騙你,她愛的始終是她歸去的亡夫,你不過是個替代品而已!”
過了好久,若蘭終於哭夠了,她把冰涼的手貼在我臉上,用已然模糊不清,布滿淚水的雙眸望著我,然後閉上眼睛,慢慢向我湊近,主動獻上她滴露潤濕的櫻唇。
只是,這一次我沒有如她所願。我把她推開了,固執地別過腦袋,用傷感到嘶啞地聲音拒絕了她的請求。
“別這樣......”
若蘭看到這一幕有些發蒙,她試探性地向我靠近,我跟隨她的步伐後退,始終與她保持距離,同時用近乎憤恨的語氣對她呵責道:“我都說了不要了,你還想要我說幾遍!?”
我爆發出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感。話一說完,我當時就後悔了,雙目驟然落上一層憂慮、悲傷的神色。若蘭被我的吼聲震到了,臉上失了血色。她手足無措地看我,像個犯錯的孩子。
我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的變化,放任她漂亮的眼睛變得黯淡無光,沒有采取任何方式進行拯救。
“......”
她的雙唇開啟,似乎想要說話,但是沒有發出聲音。我呆呆地站著,想要抬手,又覺得渾身酸軟,使不上力氣,只能精疲力竭地困在原地,眼睛低垂,以麻木的眼神人任期枯萎、凋零……
“呼——”
心里很痛,像是有一部分壞死了。沉默間,我隱隱有了崩潰的跡象,猶如一個被放逐至冥土的孤魂,一個鬼魂,一個來自過去的幽靈,依照冥者的方式,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場。
時間緩緩流逝,空氣中充滿靜默,房間的各個角落都顯得無比生硬。我和若蘭對面而站,懷揣著復雜的情感,各自品嘗著彼此制造傷感,直到房門叩響。
“媽,開門!我回來啦!”
“哦?”若蘭啞啞地回了聲,然後清了清嗓子,抹去淚水,著急忙慌地收起哀傷,讓憔悴的臉恢復如常。
“哦,等下,這就來啦!”
她狼狽地整理情緒,跌跌撞撞地走過去開門。我心里憋屈,又不知道如何去發泄,只能抽出一支煙,邁步去向陽台。
若蘭打開門把笑笑迎進來。笑笑沒有察覺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微妙,而是興高采烈地和她嘮起路上的遭遇。見我過來,她興奮地抽出剛買的手機向我炫耀。我幽幽晃了她一眼,面色低沉,對她點了下頭,把煙塞到嘴里繼續前進。
笑笑本是寫滿興奮的臉瞬間變得凝固,愣了兩三秒後,又突然尖叫起來。
“我去,嚇我一跳,你這是干嘛!這大晚上的,你穿著我爸的衣服扮鬼呢?”
若蘭解釋完這其中的部分原由,笑笑聽著在理,縱然心有不甘,也只能無奈接受。我在陽台抽煙,看似冷漠無言,其實心早就飄到若蘭這邊。
之後,若蘭回到廚房,悶頭忙活起來。笑笑則纏在我身邊,對我上一眼下一眼打打量,像個評論家,對我挑挑揀揀。
“我媽也真是的,這麼寶貴的東西套在你身上,真是暴殄天物了。”笑笑沒有注意到我的表情,還在沒心沒肺地打趣。“衣服有點皺了,袖口那麼短你不覺得難受嗎?還有這褲腿,都快被你撐成緊身褲了。”
我心里本來就窩著火,再被她這麼一看,更是渾身難受,恨不得當場把這身衣服撕了。
可是,當我真的這麼想的時候,心里又隱隱透著不舍。
我在怕,怕我摧毀若蘭僅有的一絲念想後她會受傷,然後因此對我產生記恨。想到她會離開我,我心中一揪,變得更加難受,連舌根都泛起苦澀。
“不過,總體來說,還是挺合身的。”笑笑轉完後不禁對我咋舌道。“你別說,我現在才發現,你這張臉還挺適合帶眼鏡的。尤其是金絲眼鏡,還真有點衣冠禽獸的勁頭!”
“是嗎......”
我混著煙霧,把苦悶吐出,然後摘下眼鏡,遞到笑笑手中。
“誒,給我干嘛?”笑笑一臉困惑地對我說。“繼續帶著啊,挺好看的!真的!”
“還是不要了......”我對她苦笑道。“這畢竟是你父親的遺物,還是小心保存的好......”
“是這個理兒沒錯......”笑笑沉吟片刻,然後又把眼鏡推還給我。“不過,人走了那麼久了,又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東西放著也是放著,不如套你身上,也算是物盡其用了,你說是吧?”
“額......”
我有些犯難,一時間不止如何回應。笑笑不知道這其中的因果,她以為我還在客氣,於是一把搶過,學著若蘭的樣子,小心翼翼地給我帶了回去。
“嗯,確實不錯!”她毫不吝嗇地夸贊道。“不愧是我老爹留下的東西!看著真帥,我都有點動心了。”
“帥嗎?”我話里有話地問她。“真的,不騙我?”
“你?哈——”她夸張地叫起來。“你和他根本沒有可比性!我給你說,像我老爹那樣玉樹臨風,溫文爾雅的美男子,天底下就那麼一個!你別不信,等會我給你看看照片,保證震你一臉!”
如同重度戀父的詩人,笑笑放肆地發表著她的大作,如痴如醉地揮灑激情。通過她添油加醋的描述,我內心的酸楚愈發明顯。
我簡直快要吐了。不是被笑笑惡心的,而是人在陷入緊張,或者悲傷時做出的應激反應。我搞不明白,若蘭為什麼無緣無故地要拿這些東西折磨我。她明知道我動了心,卻以含沙射影地方式刺激我內心最敏感的部位,讓我揪心,讓我揪心,讓我如芒在背,心如刀割。
“笑笑,過來幫忙。”
“知道啦。”
若蘭也聽不下去,大概是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她急忙把笑笑支開,不讓她繼續刺激我。沒人煩我,我只能在陽台上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以此來排解我內心的苦悶。
不出半個小時,她們母女二人便和手置辦出一桌豐盛的酒菜。若蘭趁著笑笑洗手的空檔過來喊我吃飯,我沒看她,只是點頭答應。笑笑還在,她也沒敢多說什麼,在我身後站了一會,她就沉默地走開了。
算了,先吃飯吧,趕緊吃完趕緊回家,這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洗手,入席,若蘭把我安排在主坐,她們母女倆一左一右,像個正常的三口之家那樣守在我身旁。正式開始前,笑笑把新買的手機交給我,然後開玩笑似的道了生日快樂。我高高舉杯,然後一飲而盡。
說笑主要由若蘭和笑笑進行,我只是做好陪襯,該舉杯的時候舉杯,該夸贊的時候夸贊。期間,笑笑因為若蘭無意間對我表現得過度關心妒忌地吐槽了幾句。
我沒理她,她不知道我經歷了什麼,現在以怎樣的心情坐在這里。
其實,我更想回家,或是借著這個機會喝死過去……
一杯接著一杯,笑笑越喝越開心。很快,兩瓶酒下肚,她臉也紅了,帶著醉意,她無所顧忌,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謝謝你啦,這麼多年,一直默默幫我......”她醉眼惺忪地端著酒杯,舉在面前,搖晃著杯中酒,把視线隱藏在玻璃杯後。
“來,干了!媽,你也一起。”她激動地站起來,甩開若蘭想要攙扶的手,伸直胳膊,把酒杯遞到我面前對我高呼道:“敬我們的友誼,敬我最好的朋友!”
“干杯。”
我瞄了好一會,才與她碰上杯。高腳杯響,清脆明亮,她將杯中酒飲盡,然後端起分酒器又想給我倒上。不過,當見我留了半杯酒在里面後,她當時就怒了:“喝完啊!你留著酒干嗎?養魚呢?”
“半杯就夠了。”我平靜地回道。“等會還要回家,喝多了我怕出事。”
“怎麼,怕醉啊?”她大手一揮說。“醉了就睡這兒,我又不是妖精,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還是不要了......”
笑笑再三勸說,見我始終不肯松口,她幽幽丟下一句:“廢物。”然後倒滿,高舉酒杯,再次一飲而盡。
“一直......這樣......”酒精麻痹了笑笑地舌頭,她現在已經兩眼發直,站都站不穩了。“每次......嗝!都是......這樣......”
憤怒使她表情凝固,她以恨鐵不成鋼語氣向我抱怨道:“給你機會......你不敢......每次......都這樣......”
她絮絮叨叨地細數往事,好像都與我相關,可倒出的碎片全是我不曾在意的往昔。
“打架......表演......住院......同學聚會......”
她輕輕抬起眼皮,以微妙地速度挪動視线,使其不偏不倚,正對我的視线。
“還有......前天晚上......”
此刻,房間里的三人都愣住了。笑笑無心的吐槽如同發號施令的信號槍,讓在場的三位不可自己的啟動記憶模塊,回到那個算不上遙遠的朦朧夜晚。
我和若蘭發生關系的那個夜晚.......
我作為親歷者,同時出現在笑笑和若蘭的記憶中。只是,我想不起來我做過什麼,說過什麼。
她們肯定記得,不然她們也不會齊刷刷的轉過頭,同時用飽含深意的目光注視我。
可惡,為什麼想不起來了?
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無名無姓,沒有過去,一個卑微到即便出現在電視里,也不配擁有鏡頭的路人角色。
誰能告訴我,我那天晚上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讓我現在如此難受,憋屈到發瘋!
我迫切想要知道這其中的因果。然而,我話還未出口,笑笑忽然面色一紅,然後轉至紫色。她鼓著腮幫跑向廁所,丟下了魂不守舍,不知所措的我。
笑笑起身的同時,若蘭也跟去了,她走到笑笑身邊蹲下,在她後背上輕輕拍著,用溫柔的語調安慰她說:“吐吧,吐干淨就好了......”
好不容易抓住機會,一不留神,它又跑了......
讓一個半醉的鬼照顧一個徹底醉貪的人,還有比這更操蛋的事嗎?
幸好,若蘭還在。
是啊,她這是她的家,她當然在,不在才見鬼呢!
我一路胡思亂想。把不省人事的笑笑抱回臥室,放在床上。若蘭主動承擔起照顧笑笑的工作。趁她洗涮毛巾,為笑笑擦臉的時候,我脫下這身舊衣,換上了屬於我的衣服,收拾好東西,起身向屋外走去。
剛打開門要走,身後忽然響起若蘭的聲音。
“那個!”她站在臥室門口,死死抓著毛巾,欲言又止,雙目寫滿留戀。
“不再,坐會兒了嗎......?”
“不了。”
我一口回絕了她,邁步踏出這不屬於我的房子,甚至都沒敢多看她一眼。我怕她再多說一句我就會當場發火,把她附加在我身上的恥辱盡數抖出,更怕我質問我在她心中的重量,讓她在我和她亡夫之間做個抉擇後,她會偏向不屬於我的那方……
我摁下電梯,響動又起。若蘭一路跑來,卻在踏出房門之前收住腳步。
還在鬧別扭的我故意賭氣似地擺正視线,低聲問了一句:“還有什麼事嗎?”
“啊?”若蘭的語氣透著小心。“......沒,沒有......”
一頓飯吃下來,她肯定猜出了我生氣的原由。我在期待她的解釋,她卻遲遲不肯開口,只是用隱隱蘊含著某種焦灼感的目光干擾我,不讓我清淨。
走廊里,光线昏暗,僅有從若蘭身邊透過的些許光线。我默默注視著電梯門那張昏暗的臉,從小到大,我從未從他臉上見過如此空洞的表情。那種夢寐感,幾乎消融在虛無凝重,讓我現在看上去陰沉的有些嚇人。
我們傾聽著空曠的井道里回蕩著的電梯運作時發出的乏味且單調的金屬摩擦出的轟隆震動,努力不讓自己發出任何嘆息與低語來打破這折磨到讓人發瘋的沉悶寂靜。
隨著“叮咚”一聲,電梯終於到了。我看著門開,卻沒有立刻走進去。我想,我還在期待著什麼,只是若蘭膽子太小,被我嚇到了。見她遲遲不肯做出抉擇,我長嘆一聲,決定立刻、馬上離開這個傷心地,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我的小窩,縮在床上,伴著眼淚舔舐她在我心中留下的創傷。
“等下!”
聽到若蘭叫我,我當即轉移目標,收回腳步。
“還有事嗎?”我在故作堅強,只是我的身體並不打算配合,故意磨啞聲帶,以此暴露我的願望。
“手機......”
“什麼?”
我站住了,被若蘭前後不搭的話釘在現場,為此情此景感到迷惑不解。
“電話號碼......”
我回頭的瞬間,她的表情先是因驚慌得變了形,接著又閉上眼睛,眨眼間轉變為堅定。
“我的電話號碼,你還沒有記下呢......”她向我走來,努力直視我的眼睛,盡可能讓自己的表現看上去接近鎮定。
“手機給我,我幫你存。”
“哦......”
我把笑笑剛給我買的,還未來的及上鎖的手機給她,看她認認真真保存號碼,然後摁下撥通。兩三秒過去,聽到屋中響起悠揚的旋律,她心滿意足的掛斷電話,把手機放進我口袋里。
“到家了記得給我打電話。路上小心點,記得看紅綠燈,實在不行就打車回去,你要是沒錢的話等我下,我去拿給你。”
我努力克制,盡可能的忽視腦子里不斷譏笑的怪聲音,用還算平穩地語氣回道,“沒事,不用擔心我,你快回去吧。笑笑喝了那麼多,身邊離不開人,你實在不行就搬過去住,記得睡輕點,多留心她的狀態,要是還不行就給我打......”
我意識到再說下去我怕是真的回不了家了,干脆止住,邁步踏入電梯。
“回去吧。”
“嗯......”
若蘭依依不舍的站在門外,我看著她,想說些寬慰的話,又不知如何表達。只能懷揣著復雜的情感,長吁短嘆。
電梯門緩緩合上,若蘭的臉漸漸消失。接著燈光,我發現若蘭眼角的淚水越積越多,這讓我的心情變得愈發沉重。
所以,今天,是如此結局的嗎?
大幕即將拉下,就在合上的瞬間,若蘭突然繃不住了。
“等等!”
我當即摁下開關,生怕留下遺憾。剛剛合上不足半秒的電梯門又打開了,接著,一個身影幾乎是飛似的朝我撲來。我下意識張開懷抱,迎接她無法停止的肉體。
她用力抱住,我沒有拒絕。她又向我索吻,我依舊沒有拒絕。電梯門試著合了兩三次,每次都被我用身體攔下,它咽不下這麼多狗糧,干脆爆出刺耳的異響,以此提醒二人注意安全,激動之余,也要留意生命的重量。
唇舌交融,我把略帶酒味的美人香津吸干吞淨,然後戀戀不舍的放開幾乎快要憋暈的愛侶,把她放在門外,讓她目送我遠去。
“一定要給我打電話,一定……”
無情的鐵門斬斷視线,相扣的十指被迫分離,心與心的距離逐漸拉長。我茫然的背靠在牆面,手指貼在唇上,心想樓上的佳人是否與我一樣,沉浸在剛剛那場自我毀滅式的吻別里。
剛出小區,我就發現煙忘在了若蘭家里。我想再次折回去,可是片刻之後,又覺得這樣做毫無意義。這個夜或許很長,沒了香煙輔助,我也很難熬過去。不過,我大可以在回去的路上購得我需要的干糧。
夏日不只是熱浪,尤其是在晚上。陣陣微風襲來,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冰涼。街上,車流已經少了許多,我抬頭想看看星星,卻只能發現月亮。
路上,我邊走邊想。我搞不明白,她明明可以蒙騙我,讓我在她的溫柔鄉怡然自得,為何又要固執的將其撕開,把一直忽視,不敢面對,也從未想過去面對的真相展示給我。
她為我構建了一個充滿愛意的虛假的夢,短暫的甜蜜過後,又用近乎殘酷的方式將其摧毀,留下一刻破碎的心,和一具魂不守舍的屍體。
一路走著,我終於發現了一家煙酒門市。買了一包煙,外加一個火機,我出來後,在坐在馬路邊清理出一塊地方,然後坐下,抽出一支叼在嘴里,默默燃起。
愛情就像矗立在地獄與天堂的交界,進一步極樂,退一步深淵。
究竟是為什麼呢?我真的只是一個替代品嗎?
如果我這的只是一個替代品,一個從寄托對亡人思念的祭品,那最後的一吻又該如何解釋呢?
直至此時,我才愕然發現,不知何時起,她以徹底掌控了我的情緒。我的喜怒哀樂,都與她息息相關。
“操!”
我狠狠丟下煙頭,把碎至成渣的熱枕從馬路上一一拾起,帶著一股奇怪的悲傷,像個敗者,在滿是傷痕的哀嘆中自怨自艾。
依舊是星河璀璨的夜空,占據街道汽車引擎聲直至午夜都未曾停歇。
街邊的酒館里,有人在熱議關乎於生命的種種。
在門口哭泣的人借著醉意,口齒不清地痛斥她命中注定的負心人。
安慰她的人嘴上附和,心里卻在嘲笑。
負了真情,棄了真心,錯為過客付真情,到頭來,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夜里總不缺心碎的人,但生活還要繼續。
夜很深,靜謐如常,失眠的人心懷恐懼,在失意中輾轉反側,卻忘了世界仍在運轉,日常仍在繼續。
人生幾何,紅塵中紛擾太多,莫要為失意計較許多,悲傷總會過去。
待夢醒,打開窗戶,眺望遠方,便會發現,一切如常。
道理誰都會講,只是黎明前的黑暗,實在是過於漫長了.......
算了,干脆背上所有顧慮,在長嘆一聲後,帶著這些感情,還有醉意,合上眼睛,試著慢慢睡去。
畢竟,夜還很長,夜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