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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稿]飢荒

[約稿]飢荒 ib2345 22628 2023-11-18 19:56

   [約稿]飢荒

  飢荒

   “四月忙,收春糧,稻谷菽麥滿糧倉…”

   月光灑進一幢小院,映上周家的匾額,和著有些粗啞的童謠慢慢滲進一片荒蕪,那曾是滿溢著幸福的稻谷田,也曾經承載過一片令人愉悅的金黃。

   少年輕輕拍著躺在自己膝蓋上的孩子,口中輕一首童謠,或許是希望這頗為童趣的節奏能把弟弟帶進一個比較美好的夢鄉。只可惜那個小家伙還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望著漆夜,眸子里墜了一片黯淡的星河。

   “雲坳哥,我餓…”

   小家伙眨了眨眼,瞳仁閃了一道微光,卻不是少年的神采,而是眶中打著轉的淚花。

   “哎…”

   周雲坳嘆了口氣,眼睛掃了掃面前的荒地從隨身的袋子里摸了一把炒豆,塞進小家伙嗷嗷待哺的口中。

   “嘎吱嘎吱…”

   豆子的清香在口中暈開,點亮了小家伙的雙眸,卻不能填飽咕咕叫的肚子。

   “好了雲峰…吃完這點就睡吧…睡了,就不餓了。”

   周雲峰點了點頭,在雲坳的膝蓋上翻了個身,緊閉著眼睛想要入眠。

   “雲峰哥…”

   “嗯?”

   “你說,雲麓哥在救濟所會不會過得非常好?救濟所…是什麼樣子的?咱們…也會被送去救濟所嘛?”

   一連串的問題讓周雲坳有些難以招架。對於救濟所,在周雲坳心里一直是一個問號,他看著飢荒以來,自己的家愈發破敗。父親周海作為整個鎮子的大地主,開了糧倉賑災,卻不想這個看起來小小的鎮子,一下子變成了貪得無厭的深淵巨口。倉里的糧越來越少,而聞訊趕來的災民卻越來越多。是啊,人,總要吃飯啊,一牆之外的那片土地,已經連老鼠都不敢出門了,害怕被活活撕爛吞吃。至於人,人又能如何呢?淺薄的良知讓災民們尚未做出分食活人的瘋狂舉動,但那些活活餓死,皮包瘦骨的屍體,卻只需要幾個小時就成了一具干干淨淨的骷髏。父親不讓他們出去,更不會讓他們看到這一幕,但哀鴻遍野,餓殍滿地的殘相又豈是不看便可消失的?被災荒席卷的日子一天天的數著,數著…沒有盼頭,只有倉里的糧食愈來愈少。

   後來,救濟所便越來越多,有政府開的,大財主開的,還有不少洋人開的…盡管救濟所各種各樣,還是讓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得以緩了口氣。只可惜那些救濟所一般只收孩子,那些最大不過十幾歲的男孩子。這些奇怪的要求令雲坳覺得匪夷所思,但卻不曾在意,作為大地主家的少爺,雲坳並不覺得救濟所有朝一日會和自己有關。

   但是現在,自己的弟弟周雲麓已經因為家境的窘迫送去了救濟所,杳無音信。喧鬧的家里也逐漸變得冷清無比,飢荒還在繼續,整個世界都死氣沉沉的,仿佛蒙了一片灰雲,遮了老天慈悲的眼。被遺棄的一角滿是苟活的人群,人們瘋了一般地涌向那些似乎能挽救自己的地方,尤其是,那些救濟所。

   “話說…聽說那些救濟所,天天的救濟糧都是一點米菜,還有大塊大塊的肉啊。”

   雲峰舔了舔嘴唇,關於肉的味道,他已經幾個月不曾嘗過了,自己味蕾上的最後回憶似乎還是年節的殺豬菜,被熱油辣椒浸透的厚脂,在舌尖上打著轉地飄香,透進了雲峰的小腦袋,滲出滿頭淋漓的大汗。

   “不知道,或許是官肉吧。”

   雲坳搖了搖頭,揩去雲峰嘴角沾著的豆皮,塞入口中。

   “睡吧…”

   天蒙蒙亮,黎明的白光灑在依偎熟睡的兩個少年身上,小說是騙人的,從來沒有光陰似箭,即便是睡去,它依舊在慢慢地爬,爬過了一條難得寧靜的光軌。之後拉開了新一天的喧鬧,清晨起來搶飯的災民不少,即便是曾經在商場叱咤風雲的父親周海也有點應接不暇。糧倉里的米少得可憐,用來派發的救濟粥,也漸漸成了水多米少的救濟湯。

   但災民不在乎,被飢餓和生離死別折磨得早就喪失了理智,於是曾經因為賑災行為廣受贊譽的周海,慢慢變成了別人口中的小人。

   “雲坳,過來一下。”

   周海走進屋子,臉上的疲倦難以遮掩,身後仍舊是來自災民們大吼大叫的喧鬧。

   “爹,怎麼了?”

   周雲坳能看出周海的臉色有些不大對勁,各種情緒交織在緊縮的雙眉上,而顫抖的雙唇似乎堵住了所有本應說出的話語。這樣的表情周雲坳曾見過的,只是出現在母親的葬禮上,當時的父親一如此刻,惆悵,憂郁還有一絲,難以言表的悲涼。

   “明天…帶著雲峰去救濟所吧。”

   “爹?!”

   這個消息來的猝不及防,讓周雲坳都愣了幾秒,時間在一瞬間仿佛凝滯,宛如冰霜。

   “爹,我們…”

   “明天就去!”

   周海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只是帶著些許難以捕捉的哭腔。

   “哦哦!好,爹,兒去,兒明天就…就帶著弟弟去,去救濟所…”

   周雲坳苦笑著,轉身進了屋子里,去收拾一點僅有的行囊。周海靠著有些腐朽破敗的大門,哭聲都被身後的喧鬧淹沒。

   是夜,兩個孩子只喝了一碗稀粥,便躺在床上,看著星辰閃過漆夜,一秒秒數著自己在家里的最後一段時光。

   “雲坳哥,咱們…還能回來嗎?”

   雲峰在小床上縮成一團,用被窩壓著小小的肚子,想要緩解一點飢餓的難受感覺。

   “爹說了,等飢荒過去了,就去救濟所,把咱們接回來。”

   雲坳翻了個身,抱緊了懷里有些瑟瑟發抖的小男孩。

   “那…咱們會在那里遇到雲麓哥嘛?”

   “應該吧…”

   兩個孩子相顧無言,只是愣愣地睜著眼,等著天漸漸發亮,趁著家的門口還未被飢腸轆轆的災民團團包圍,快步感到了鎮口的一間救濟所。

   “這倆孩子是鎮上地主周海的兒子,還有一個雲麓也在你這兒,你看看怎麼,安排安排。”

   救濟所並不算大,整個建築只是用一座廢棄的醫院修改的三層小樓,一樓擠滿了前來領去接救濟糧的人群,只是擱著層層疊疊的人山人海,依然能夠嗅到空氣中飯菜的香氣,尤其是那一縷肉香。

   “唔…他們說的居然是真的…這里真的在天天吃肉?!”

   兩個孩子面面相覷,他們不理解這個看起來環境頗為一般甚至有些破舊的救濟所,是怎麼能供得起這麼多人天天吃肉。

   “好了,快跟我走!”

   兩個孩子被推搡著,像趕豬玀一樣,涌進了一間破舊的小屋,沒有其他的家具,只有一張吱呀作響的小床,床上鋪著干枯的草墊,盡量能讓孩子們感覺到些許的舒適。

   “好了,這里就是你們仨以後生活的地方了,一會兒會有人來告訴你們這里面的規矩!”領著他們的李崇明說著,直接拿走了兩個孩子的行李。過了一會兒,領著另一個不大的少年走了進來。

   “雲麓哥!”

   雲峰高興地喊了出來。

   “雲峰!雲坳哥!”

   雲麓看起來除了身上的衣服有些破舊以外似乎並沒有受到想象中那些非人的對待。原本因飢荒瘦了一些的少年,如今卻變得比原來還圓潤了些,壯實了一些,身上的衣服甚至被稚嫩的肌肉撐了起來,勾勒出少年的青春身材。

   “雲麓,看起來你在這里過得不錯啊!”

   雲坳仔細看了看雲麓的身體,視线掃過一片片白花花的皮肉,沒有一點傷痕,甚至是磕碰的痕跡,放下心來。

   “是啊哥,這些個日子里,這兒的生活要好一些,安心住下吧,等飢荒過去了,咱就去和爹團聚!你看雲峰瘦的…”

   雲麓說著,有些心疼地摸了摸雲峰的小臉。

   “嗯…”

   救濟所的生活,一如雲麓所說的那樣,愜意舒適。不僅有足夠的食物,還會有專門的人來監督他們鍛煉學習,日子過得十分充實。雲坳的心卻仍然惴惴不安,救濟所每天都在收留新的男孩,但物資充足得令人吃驚,無論是共計數百個正值少年的男孩,還是為前來領取救濟糧的人們供給物資,每一天巨量的食物消耗卻拖不垮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小救濟站,僅憑這些,便足以在敏感的雲坳心里種下一個問號。他試圖去思考這個問題,但最後所能想到的答案總是令他寒毛直立。

   “吃人…”

   雲坳也曾見過那些災民,在極度瘋狂的狀態下,逐漸失去了理智,殘忍地分食一個剛剛餓死不久的男人。男人的血從他們的口齒間溢出,沒有多少脂肪的干瘦肌肉被撕爛扯斷,就連內髒都沒有放過,被人們吃得干干淨淨。而即便是這樣,被吃掉的也不過是一具屍體罷了。當雲坳被突然帶到一件暗室的時候,他才知道,這個救濟所是多麼的恐怖。

   “周雲坳!”

   一個男人喊著他的名字,胸牌上寫著他的名字:李崇明。李崇明把少年連拉帶拽地推搡進一件小屋,屋子里滿是各種鏽跡斑斑的金屬刀具,一台金屬架立在正中,被一閃一閃地燭光照著,跳動的火苗似乎隨時都要熄滅。

   “躺上去!”

   李崇明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面前的金屬架,推了一下周雲坳的背,讓他跌在金屬架之前。雲坳的手撞在一角上,吃痛地縮了回去,卻又被人強行壓住,纖細白嫩的腳踝被捆綁在金屬架的正中,把周雲坳整個倒吊。

   “不是!你們要干什麼!”

   雲坳掙扎著,將渾身的力氣都用來反抗李崇明的桎梏。少年的力氣終究抵不過幾個成年人的合力壓制,很快便伸展成了一個“大”字,以一個逆十字的姿態捆綁在金屬架上。

   “放開我!你們要干…干什麼!”

   雲坳挺起身體,軀干上的一塊塊肌肉都繃緊突出,原本平坦的肚子變得錯落有致,兩塊胸肌也變得飽滿鼓脹了不少。

   “不錯,看來這一個月的糧食沒白喂,你看這壯實的!宰了以後肯定能在做個四五天的救濟糧!”

   李崇明的手在周雲坳的身體上來回摸索,用掌心去感受一個17歲少年的活力肉體和頑強生命,尤其是這條生命還在為了自己能存活下去而不斷掙扎,這樣的感覺讓這個宰殺了不知道多少個少年的男人無比的興奮。

   “宰…宰了?!不!不要!放開我!快放開我!”

   周雲坳毫無意義的掙扎讓李崇明更是激動不已。他把手按在雲坳的胸口,按壓著胸膛里那顆劇烈跳動的年輕心髒,爾後另一只手提了一把尖刀,毫不猶疑,也毫不留情地刺進少年深邃性感的肚臍。

   “噫!”

   周雲坳能清晰感覺到異物入腹的恐怖感覺,冰冷的刀刃和溫熱的血液交織在肚臍下方,讓男孩感覺有些冷,又熱的發燙。爾後,刺痛才慢慢灌進周雲坳的大腦,提醒著他自己的身體正在被一個陌生人開膛破肚。

   “別叫!老實點!”

   李崇明看了看窗外,還好並沒有好奇的孩子循著慘叫聲來一探究竟。松了口氣,轉頭拿了塊破布,塞進了少年的口中。

   “老實點!老子就給你個痛快!”

   “唔唔!唔唔唔!”

   周雲坳掙扎著,想要吐出口中的破布,卻不想李崇明又是一刀,直接從劍突的下方深深地刺進了腹腔。疼痛猶如潮水,反復衝刷著男孩脆弱的神經,令他的四肢都不自覺的抽搐,拳頭緊緊地攥著,五根腳趾都緊繃繃地死摳在紅嫩的腳掌上。

   “噗…”

   只聽得一聲脆響,刀尖在周雲坳猛的壓進幾分,把少年肚子上的豁口開的更大,隨後向上一拉,鋒利的刀刃劃破少年的脂肪和皮肉,一直開到肚臍上的大洞,殷紅的血汩汩流出,順著一塊塊的薄薄的腹肌輪廓肆意流淌出來,把冰冷的金屬架子都變得溫熱,滿溢著血腥的味兒。幾根腸子在繃緊腹肌的高壓下咕嚕嚕地從肚子里捅出來,倒掛在腹肌上微微蠕動,粉嫩可愛,看起來十分健康。

   “嗚嗚…”

   周雲坳抬起頭,被淚水浸濕的雙眸死死盯著自己的腹部被人活生生地切開,肚破腸流的樣子就像過年時被宰殺的年豬,唯一的區別就是年豬是死的,而自己還活著。

   “呼嘶…呼嘶…”

   劇痛和緊張凝結成豆大的汗珠,順著少年頗為帥氣的臉龐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刺激著被劃開的皮肉止不住地抽搐。眉頭幾乎要擰成一股,大口大口地呼吸也讓周雲坳的胸脯顫抖不停。很快,他感覺到一抹溫熱突進自己的腹腔,比自己肚子里那團糾纏不清的小腸還要溫暖柔軟,也比自己胸膛里那顆頑強搏動的心髒還要有力。周雲坳強忍著劇痛,半睜著左眼,只看到李崇明早已把整個手掌探進了自己的腹腔,開始攪弄肚子的雜亂無章的亂腸,爾後又把這團腸子從肚子里拽出來,湊到鼻尖聞了聞。

   “唔…嗚嗚…”

   那團腸子還是鮮活的,在蠕動,在消化。盡管周雲坳腹中空空,卻仍履行著自己的職責。李崇明看起來頗為滿意,將一團腸子直接扯出了周雲坳的肚子,刀刃緊隨其後,將腸管一根根切斷。

   “唔!唔!唔呃!!”

   腸子在肚子里被人生生切斷的滋味著實不算好受,尤其是每次切割李崇明都會下意識攥緊手中的小腸,以至於一陣陣惡心的感覺令他有些想吐。肚子里沒有食物,泛入口中的只有血液的腥氣和膽汁的苦澀。周雲坳默默忍受小腹傳來的拖拽感,閉上眼,妄圖壓抑淚水。

   血液排干,少年的小腹也隨之變成了一個空殼,那些飽滿粉嫩的腸子都被挖了出去,一同帶出的還有周雲坳的膀胱腎髒等髒器。鮮紅的背肌露了出來,在李崇明眼中頗為誘人。李崇明克制著自己的欲望,卻看到周雲坳的肉棒早已因為劇痛挺立起來,被深深包裹在一層嫩皮之間,隨著急促的心跳來回搖擺。

   不過現在不是欣賞春色的時候,李崇明要加快速度宰殺周雲坳,才能趕得上轉天的救濟糧制作。於是刀刃再一次捅進周雲坳的心口,沿著兩扇肋骨的邊緣劃開了整個肚腹,肝髒和胃袋暴露出來,在肚子里冒著熱氣蠕動顫抖。李崇明笑了笑,隨後掐住周雲坳左胸的乳首,沿著肋骨和胸肌的縫隙一刀刀切下男孩的整塊左胸肌,右胸也是如法炮制,周雲坳的胸脯很快便只剩下森白的肋骨和脂肪在勉強起伏,左胸的肋間還能看到心髒在噗通噗通地搏動。

   “行了,軀干大概處理好了,先把四肢卸了,然後再挖去心髒,比較新鮮!”

   李崇明說著,換了把大砍刀,對准周雲坳的肩膀關節狠狠砍了下去。

   “呃!嗚嗚嗚!!”

   虛弱不堪的少年突然被四肢砍斷的劇痛刺激了神經,血肉模糊的軀干再度瘋狂掙扎扭動起來,心髒在拼命鼓動,讓好不容易清理干淨的腹腔又弄了一片血泊。一刀!兩刀!三刀!隨著最後一聲清脆的折斷聲,周雲坳的手臂被砍下,僅靠著系在手腕的繩索,在架子上來回晃蕩。

   “還挺有活力!肉肯定很好吃…可惜我吃不到啊!”

   李崇明感嘆著,摸了摸周雲坳的心髒,繼續卸下了男孩白嫩的雙腳。少年的軀干和頭顱應聲落地,在肮髒地面上掙扎著抽搐爬行,拖著流了一地的內髒,一點點靠著求生的本能向外蠕動。血流如注,就連周雲坳自己都不知道,這條僅17歲的命,居然這麼的硬,腸子被剖了,四肢被砍了,就連肚子和胸脯上的肉都被切了個一干二淨,而少年卻還活著,還有意識,還有心跳。

   “小子!你做的不錯。能挺這麼久,挺厲害的,真的。”

   李崇明踩住周雲坳的背,強行把他的身子翻了過來,不顧那些健康粉嫩的髒器沾滿了泥土,只是看著少年肋間怦怦跳動的心髒,用手摸了摸,心髒被手按壓得停了一下,隨後便開始毫無規律地跳動。周雲坳閉著眼,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瀕死的青紫暈上他的雙眸,嘴角的血也逐漸變得干涸。

   “噗!”

   “呃!”

   周雲坳的雙瞳驟然縮緊,身體抽搐了兩下,便再也沒了聲息。李崇明把手從少年的胸膛里掏出來,掌心握著一顆還在強勁搏動的心髒,心髒里的血泵在他的手上,發達的心肌頂動著他的掌心。

   宰殺完成,周雲坳身上的肉和髒器很快便送到了後廚清洗烹調,廚師們把少年青春的嫩肉燉成軟爛的肉湯,澆在幾粒米飯上,派給了一個個前來尋求救濟的人。周雲坳的肉不知為何比之前的男孩子們更香,竟惹得人們爭相哄搶,甚至是開辦救濟所的老板,都忍不住嘗了一碗,並且對此贊不絕口。

   大人如此,對於小孩子來說,這晚餐自然更是不可多得。雲峰和雲麓固然還在疑惑自己的哥哥去了哪里,去問李崇明,也只是被告知“送回了家里。”

   “雲坳哥…居然拋下了我們,自己回去了?”

   雲峰有些難以置信,他每晚都幻想著自己可以回家的一天,那天哥哥會領著自己和雲麓,一齊跑向在遠方對著他們微笑揮手的父親。這一幕在他心里上演了千遍萬遍。

   “別瞎說!雲坳哥不會這麼做的,一定是有事先回去了。雲峰你不要害怕,接下來跟著你哥我繼續生活下去吧!”

   雲麓拍了拍稚嫩的胸膛,強裝成熟的樣子怎樣看去都覺得十分好笑。卻又帶著一種莫名的力量感,讓雲峰都覺得身子暖了不少。但這份溫暖過於渺小,以至於連李崇明臉上的冰霜都無法融化。

   “好了,問完了快回你們的屋子里去!”

   李崇明朝著兩個孩子擺了擺手,轉頭拿出一封信件--是下午老板加急送來的信,寫著下一個階段救濟所的日程安排等瑣事。李崇明一行行讀下去,直到最後一行,目光便被紙張死死鎖住。

   “我聽說,今天宰了個17的小伙子肉不錯啊,說味道好,口感棒。”

   “這小伙子的肉,我們幾個老東西可從來沒有吃過,而且現在非常時期,吃個人什麼的雖然正常,但也要有點理由。”

   “你看著安排一下,回來我會帶著幾個官員去救濟所嘗一嘗。”

   “務必辦好了,救濟所能不能吃到下一筆補貼金,就看這一頓飯了啊。”

   筆記很是潦草,看起來老板似乎心情激動不已。很明顯周雲坳的美味有目共睹,以至於讓這些在飢荒時代都不愁吃穿的老家伙們願意來一品少年鮮肉的美味。

   “這人肉…能這麼好吃?”

   李崇明搖了搖頭,翻了翻手里檔案冊,心里有些說不出的感覺。救濟所才開了多長時間?這里面才幾個孩子?外面的災民尚且應接不暇,要是這些大人們也好了這口…

   “算了,想這麼多干嘛?有自己一口吃就得了…”

   李崇明把檔案冊合上,嘆了口氣,心里想著家里那個年方十一的小兒子。竟覺得有一絲不安。

   “只希望飢荒快點過去吧…”

   窗外,依舊是黑壓壓的人群…盡管一個個面黃肌瘦的樣子讓媽摩肩接踵都變得有些困難。

   而屋子里,幾個孩子還在互相打鬧,他們從未感覺過這般的無憂無慮…沒有父母的約束,沒有飢餓的折磨,一切都完美的仿佛一場夢。孩子們自然不知道夢是會醒的,只有大人明白。還有兩個正在做噩夢的小家伙明白。

   “雲坳哥…已經好幾個月沒回來了…”

   雲峰抱著雲麓的胳膊,輕輕咬著牙關,小小的身體在輕輕顫抖,語氣中掩蓋不住啜泣的聲音。

   “雲坳哥只是先回去了而已!你不要想這麼多了。聽…聽說央城的救濟糧…就要來了…飢荒也會過去的…那個時候,咱們,咱們就能回去找父親和哥哥了…”

   雲麓撫摸著弟弟的額頭,心里卻壓抑著將要奪眶而出的苦澀淚水。他看到了,看到了雲坳被他們開膛破肚的每一刻…那條通往小小暗室的密道,讓他曾以為是可以逃離的底牌,但這次在盡頭親眼目睹的夢魘,讓這個14歲的孩子永遠不能忘記。

   “嘶…呼…”

   雲麓嘆了口氣,只覺得身上涼涼的,寒毛都立了起來。入冬了,飢寒交迫的災民們還在救濟所外掙扎苟活,但維持他們生命的血肉,卻是來自如他們一般正值青春的少年。

   “或許,我也會有這樣一天吧。”

   雲麓仰躺先去,抱緊了懷里的雲峰。

   “只希望…至少…雲峰可以…”

   “雲麓哥…你在說什麼?”

   雲峰的頭緊貼著雲麓的胸口,耳朵敏銳地捕捉著那些夾雜在心跳和呼吸聲之間的只言片語,猶如夜半夢囈的貓,發出斷斷續續的聲息。

   “沒…沒什麼…睡吧。”

   雲麓輕拍著弟弟的肩膀,不算結實的臂膀在暗暗用力…

   清晨的光透進了薄如蟬翼的窗簾,一起送進來的還有冬日的刺骨寒風,和一隊急匆匆趕來的男人。

   “起床!快起來!”

   一個男人把雲峰從雲麓懷里直接拽了出來。

   “你們干什麼?!”

   雲麓想要拽住雲峰的袖子,卻被其他兩個人一起壓在了地上。

   “走吧!”

   雲峰被這些人連拉帶拽地拖出了屋子,只剩下雲麓一個人待在小屋里面。

   “你們要把他帶去哪?!”

   雲麓大聲質問著壓在自己身上的幾個男人,心里滿是慌張和恐懼。

   “你應該知道啊,每一次屠宰,你小子不是都在好好地看著嗎?”

   李崇明笑了笑,不安分的手從衣服的下擺伸入,直接撫摸在男孩滑嫩彈爽的肌膚上。

   “屠…屠宰?!不!不要!求求你,放了雲峰吧!要不!要不你們把我宰了,我比雲峰大5歲,肉也比他多,你們班把我宰了,然後放了雲峰…行不行…求你了…嗚嗚…”

   雲麓扭著雙腿,試圖從地上站起來,但壓住少年四肢的大漢猶如鐵砣一般,令他根本就是動彈不得。

   “嗯…你說的沒錯,你的肉更多,身子也更壯實,我也不曉得為啥那幾個老東西點名要吃那個小崽子的肉…”

   李崇明的手仍在雲麓的肉體上肆意地摸來摸去,嘴角還快速地舔了舔唇。

   “不過啊,沒關系,反正你早晚也是要變成肉的…早死晚死,不都一樣嘛?”

   李崇明在雲麓的胸脯上捏了一把,爾後一擰,便在男孩白嫩的胸口留下一道紅印。

   “不行啊!雲峰!雲峰他才9歲啊!你們!你們好狠的心!連一個九歲的男孩都不願意放過嗎?”

   雲麓大聲喊著,但李崇明卻不再理會他了,反而看向了窗外,看向了那群黑壓壓的災民。

   “你看!外面那些飢餓的人們…就是被你們喂飽的…所以,我個人倒是很感謝你們啊…”

   陽光透進了窗子,照在李崇明的眼睛上,竟閃了幾點淚光。

   “小子,好好活幾天吧…我…謝謝你們。”

   “但是…!”

   雲麓還想說什麼,但話仿佛是被噎在了喉頭,難以吐露。他才14歲,還有數十年的人生可以享受,他還不想死,還想和兄弟父親一起活下去。但是現在,兄弟已經沒有了,而父親也是生死未卜,雲麓感覺自己已是形單影只,甚至沒有了一個可以親近的人。少年呆坐在屋子里,腦子里一片空白。

   “放開我!你們要帶我去哪里!放我回去!雲坳哥!雲麓哥!救我啊!”

   雲峰還在掙扎著,但一個9歲男孩,力量實在過於弱小。別說掙脫,男孩甚至沒有讓那些鉗住自己四肢的雙臂動搖半分。很快,雲峰便被送上了一張餐桌,四肢被綁在桌腿上,一旁是一架紫銅火鍋,里面正咕嚕嚕地沸騰著滾湯。幾個看起來年紀不輕的男人,正圍桌而坐,眼睛一齊直勾勾地盯著被綁在桌子上一絲不掛的周雲峰。

   “這小子真嫩啊,這年頭還能被喂得白白胖胖的,不容易啊。”

   一個老頭帶著金絲框眼鏡,鏡片上被鍋子的霧遮了一層,他拿著筷子,用筷子尖捅了捅周雲峰的大腿,隨後點了點頭。

   “這還是俺第一次吃人肉,聽說挺好吃的,沒問題吧?”

   一個看起來粗野的漢子撓了撓頭,也用手掐了掐周雲峰的小肚子。

   “你們放開我啊!!”

   周雲峰大喊大叫著,但似乎並未影響幾個男人的興致,而是讓他們更加興奮,迫不及待地拿了刀,躍躍欲試地要去割周雲峰身上的嫩肉。

   “呃啊啊啊啊!”

   寒光一閃,刀刃便貼著周雲峰的小臂骨剜下一塊鮮肉,還沒發育的稚嫩肌肉混著一塊不算薄的白花花的脂肪,還滲著血水。在冰水里汆過之後,直接被扔進了火鍋里面。周雲峰的身子疼到抽搐起來,連綿不斷的慘叫使得原本尖銳的童音逐漸變得粗啞,汗水混合著滿溢痛苦的淚,淌到少年起伏不停的胸脯上。

   “這現割下來的肉啊,是最新鮮的了!而且看這小子的白嫩身子,肉肯定不少,今天啊,我們幾個老家伙,算是打了牙祭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大漢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又從周雲峰的身上割了一塊腿肉,扔進了滾湯。

   “這不還得感謝李先生?要是沒有他,咱們今天也沒有這口福!”

   金框眼睛笑了笑,臉轉向一旁的一個洋人臉上,筷子夾著剛燙熟的肉,殷勤地放進洋人的碗里。

   “劉先生您過獎了,要不是您的審批,咱也沒法建設個救濟所啊。”

   洋人擺了擺手,手里的餐刀在周雲峰的肩膀削下一塊肉,燙了起來。

   “呃呃…嗚嗚…呃啊啊啊…”

   周雲峰還在慘叫著,每一次在身上的割肉都讓他痛苦無比,這宛若地獄般的劫難,讓少年有些難以支持,有幾次疼得他感覺自己眼前一黑,險些暈了過去。但很快,冰水便潑了下來,強制讓少年保持著這該死的清醒。

   “可惡…呼啊…呼啊…快放開我!放開我啊啊啊…哈啊…哈啊…”

   周雲峰的四肢已經沒有完整的地方,有些圓潤的小臂和大腿被剜出一塊塊令人觸目驚心的傷口,深可見骨,兩只可愛白嫩的腳甚至已經被切了下去,做成了炙烤腳掌送上了餐桌。而那些原本深埋在皮肉間的血管被截斷切碎,殷紅的血流淌出來,順著桌子上的血槽一路流淌到鐵桶里面。失血逐漸嚴重,周雲峰原本白嫩紅潤的小臉也蒙了一層駭人的青紫。

   “這小子…感覺快堅持不住了啊。”

   洋人摸了摸周雲峰的胸口,點了點頭。

   “是啊,心跳越來越弱了,估計快要死了,得趁著新鮮,快點入菜。”

   說罷,刀尖之間插進了周雲峰的鎖骨下緣,沿著粉嫩的乳暈和厚實的胸肉輪廓劃過一圈,把整塊胸肉從周雲峰的肋骨上鏟了起來。

   眼睛男也沒閒著,一只手握住男孩因瀕死而挺立飽滿的肉棒,連帶著睾丸袋一起拽了起來,刀刃按進肉棒的根部,切斷了連接著的血管和輸精管,隨後從睾丸袋里擠出一丸淡粉色的睾丸,切斷了連接扔進鍋里,另一側的睾丸也如法炮制,而整根白嫩的肉棒則從周雲峰的肚子里連著兩顆小小的腎髒一起扯了出來,周雲峰的下體瞬間只剩下一個小洞,想開了瓶蓋的香檳,把腹腔里的鮮血一大股一大股地噴射出來。

   “呃啊啊啊!哈啊啊啊啊啊啊…!”

   周雲峰幾乎耗盡了慘叫的力氣,哀嚎逐漸變成細若蚊吟的哀鳴和啜泣。周雲峰眼看著自己的兩個胸脯被削去,露出下面還沒長好的柔軟肋排和淡粉色的心肺,只感覺自己似乎離死去越來越近。周雲峰閉上眼,眼角流過不甘的淚水,而身體也只能隨著刀刃和手掌的剖殺扭動抽搐,他的肚子被剖開,肋骨被砍斷,然後是被扔進鍋里的腸子,還連著周雲峰的身體,讓他能感到那一陣陣來自腸道的熾痛。

   幼嫩的牙齒幾乎要被咬碎,但卻不能阻止肝髒和胃袋被活生生切除,離開他逐漸支離破碎的肉體。男孩搖了搖頭,試圖睡去,但源自身體深處火辣辣的疼,硬是令他清醒無比。而來自體內的每一分疼痛,都在提醒著男孩失去了一個髒器。

   “嗚嗚…”

   周雲峰累了,他放棄了那些無謂的掙扎和慘叫,男孩仰躺下去,任憑刀刃在自己的胸腹間游走切割,把自己的身體掏成一個空殼,那些在鍋里燙熟的胸腹肉和內髒,早已變成了幾個男人腹中的美餐。而現在,他們干脆將刀刃伸進去,開始切挖男孩的背肌和側腹。血還在流淌,流出男孩的身體,流進床下的鐵桶。幾乎慢慢一桶的精血,榨干了這個曾經活力四射的少年,那顆強壯有力的心髒,也在這一刻最後抽動了幾下,便在停止了僅僅9年的搏動。

   “這個崽子他死了。”

   大漢注意到男孩的肋骨不再起伏,左胸的肋間隙也不再能看到心髒頂撞肋骨的一幕,心里知道這個少年已經撒手人寰,而原本白嫩可愛的肉體,如今也幾乎變成了一具骷髏。男人剔了剔周雲峰肋骨間的肉屑,隨後挖出了一顆鮮紅微粉的心髒,扔進了火鍋。積留在心腔內的血液很快便暈開,將整鍋清湯染成鮮紅。少年鮮血的新鮮氣息快速氤氳了整個屋子,發出一陣陣令人難以拒絕的異香。

   幾個男人面面相覷,之前的品嘗只覺得人肉比起牲畜只是更加嫩了一點而已,至於味道則與他們幾乎無異,甚至可以說稍遜一籌。而當這陣異香飄散的瞬間,男人們的味蕾似乎被喚醒了,一切對於這一餐少年肉體的美好幻想被再度勾起。幾個男人迫不及待地撈出里面殘余的鮮肉,塞入口中,只感覺被少年血浸過的肉更加美味饞人,而那顆心髒也被眾人分食,無不贊美它的鮮爽彈牙和美味誘人。

   “好了…今天就到這里吧…這樣的美味…不可多得啊。”

   酒足飯飽之後,眾人便離開了,只是欲望不會就這樣一同離開。對於少年的肉體的渴望像一只鐃勾,一下下勾弄著幾個人的心。

   至於周雲峰的殘軀,實際上也只剩下了一個頭顱和兩葉肺髒,那些殘羹剩飯,又削了一些肉,加進了轉天的救濟餐中。處理好這些之後,李崇明卻望著手中的表格暗暗發愁--孩子越來越少,救濟所搶奪各個家庭中男孩的力度在逐漸加大,而現在可供用來做食物的男孩,也只不過四五位罷了,更讓人擔心的是,如果幾位大人物真的喜歡上了這些少年肉體的味道,那或許…

   李崇明不敢想下去了,如果真的大人們都來這里打秋風,那時間不長整個救濟站都會被拖垮,而自己和家人們也就沒了活路。

   “哎…對不起了…小子。”

   撫摸著名冊上的一個個名字,李崇明的手指最後停在了“周雲麓”三個字上。

   “希望…你能多撐幾天。至少…能撐到飢荒過去吧…”

   “結束…了嗎?”

   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轉過頭,卻看到周雲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聲音里的哭腔無法抑制,而那張悲痛到幾乎扭曲的臉,更是讓李崇明的心里痛苦不已。

   “我的弟弟…嘶,嗚嗚…雲峰…呼,嗚嗚…他…”

   “他已經被吃掉了。”

   李崇明的語氣冷漠的連自己都覺得可怕。

   “也…也是為了救…救更多的災民嗎?…嗚嗚…”

   周雲麓紅著眼,哽咽的喉頭一下又一下地抽動著。

   “是…不是。”

   李崇明剛想否決,卻被少年的目光逼得不敢撒謊。點了點頭,口中卻說著否定的語句。

   “你不是說,他們死得都是為了救濟那些災民嘛?!為什麼?為了救他們我們就得死?我們就不能活著嗎?我們…就…嗚嗚…嘶…”

   周雲麓崩潰了,他能想到弟弟被做成了救濟糧,喂到門外那些飢寒交迫的災民口中。但他還是個孩子,只是個孩子,他不懂憑什麼因為飢荒,自己和兄弟就要成為別人的盤中餐。他把一切不滿質問發泄在李崇明的臉上,把李崇明問得啞口無言,卻也沒有半點回應的理由。

   “對不起…”

   李崇明望著面前氣憤填膺的少年,胸脯劇烈的起伏和滿身的大汗讓他的臉漲得通紅。但是李崇明卻無能為力,就連道歉,都顯得那麼的蒼白。

   周雲麓搖了搖頭,轉身離去,臉上的表情都僵硬了,步履蹣跚,猶如年過耄耋的老者。

   “哼哼,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雲麓笑了起來,嘲笑自己的遲鈍,嘲笑自己的愚蠢,明明已經看到了多少男孩被拉進暗室,像牲口一樣放血剖殺,還要賤兮兮地呆在這里,只為了每天一點吃食?更過分的是,因為自己的愚鈍,害了弟弟也要被生生肢解,剖挖內髒,痛苦死去。周雲麓看過家里的傭人殺豬,那把長刀從頸子刺進心髒,不出幾分鍾豬便死去了,但弟弟和哥哥,是被生生開了膛剖了內髒才死去的。少年曾以為這里是個放下尊嚴就能活下去的地方,現在才知道,他們連人都不算,只是一群吃著飼料,等著被宰殺的肉畜罷了。

   周雲麓回到那間破舊的小屋,那張曾經容下他和兄弟三人的草席,如今空落落的,像少年空落落的心。失魂落魄地躺上去,淚水便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周雲麓想起了和自己一起進入救濟所的那個男孩。那個彬彬有禮的少年,家境不好,但臉上總掛著和煦自信的微笑。那個少年會對給他餐食的李崇明說謝謝,會安慰想念父兄在夜里偷偷哭泣的自己,會唱著歌,幻想飢荒過後的美好生活。和少年一同度過的每一天,都是充滿希望的。

   但這份夢境,在一夜之間分崩離析。那個幾乎天色將明的深夜,少年才跌跌撞撞地從外面趕回來,表情木木的,帶著一絲驚恐,似乎是看到了什麼令人恐懼的東西。

   “你…還好嗎…”

   周雲麓輕聲詢問著,但對方只是搖著頭,把臉深埋在胸口,小小的身子顫巍巍的,猶如一只受驚的貓。

   “我們…都是牲口…我們…不是人…”

   少年絮絮叨叨地說著,身影細若蚊吟,周雲麓仔細傾聽,才能捕捉到一點只言片語。

   “牲口?人?什麼意思?”

   周雲麓被少年的一席話問得發蒙,但少年似乎也不打算解釋什麼了,他團成一團,面對著牆壁,一言不發。

   “什麼牲口啊?什麼人?”

   周雲麓試圖繼續詢問,少年卻仿佛已經睡著了一般,完全不去理會他的疑惑。

   不僅是一時的隔閡,之後也是如此。少年和周雲麓逐漸疏遠,盡管他依舊是深夜才會回來,口中也依然念叨著他聽不懂的話,行為舉止似乎也不似原本一般陽光禮貌。

   性情大變的少年看似奇怪,但周雲麓已然不會去好奇他做了什麼,看到了什麼。一道冰牆,在二人之間悄然凝結,那個曾經自信可愛的少年,似乎與自己漸行漸遠。

   “雲麓,你聽我說。”

   過了不知道多久,從外面歸來的少年突然把還在睡夢中的雲麓搖醒,只是臉上冷冰冰的表情依舊。

   “怎麼了?…唔…”

   雲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皺了皺眉。

   少年的唇抽動了兩下,喉結微動,似乎是把想說的話咽下了肚子,在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慢慢說道。

   “沒什麼,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我是來道個別的。”

   “回去?你要離開救濟所?”

   “嗯。”

   “嗯…好,保重。”

   雲麓擺了擺手,又翻了個身沉沉睡去,只留下少年跪坐在他的身邊,月光照進窗子,把劃過雙頰的淚照得明亮。

   在那一晚之後,雲麓便不再見過少年,他想當然的認為少年回去了,離開了救濟所,回到了家人身邊,但心里毫無波瀾。畢竟雲麓覺得,這個時候離開救濟所,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而現在,周雲麓徹底明白了少年的一舉一動,他如同牲口一般的舉止,如同瘋子一般的行為,都是因為那被現實擊碎而扭曲的脆弱神經。離開?少年從來沒有離開這個救濟所,說不定自己每晚睡的那一方土地,下面便埋著少年的屍骨。

   周雲麓輾轉反側,他知道自己的結局會如何,卻又不甘心就這樣任人宰割。但他的力量太小了,一個14歲的孩子,又怎麼抵抗著如山一般沉重的力量呢。思索了一夜,周雲麓翻下草席,一絲不掛地爬進密道,幾度蜿蜒之後,又到了那個充斥著血腥氣息的暗室。隔著數米,周雲麓就聽到了一聲聲悲慘的哀嚎,聞到了有些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

   周雲麓從縫隙間看去,只看到一個比自己小一兩歲的小男孩,被倒吊在架子上,正痛苦地扭動著身子,小小的身體已經被血浸紅了,一道駭人的傷口從肚臍一直拉到脖頸,滿地的血泊肆意橫流,透過傷口還能看到少年的小小心髒在頑強搏動。

   而那個李崇明正站在男孩的身邊,手一下下地掏進男孩的肚子,把里面的油膏和內髒通通摘了出來。

   “嗚嗚嗚…唔呃!呃!”

   最後,男孩的心髒被生生拽下,身體抽搐了片刻,便再也沒了動靜。李崇明擦了擦汗,把殘軀切成一塊塊肉塊,裝進了車里。

   “等等…”

   周雲麓從縫隙里爬出來,站在暗室里,神情復雜地看著李崇明。

   “哦?你來了?”

   對於周雲麓的到來,李崇明似乎並不意外,臉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了幾分坦然。

   “他們…”

   “他們是訓練過的肉畜,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天。”

   李崇明擦了擦刀上的血,眼睛卻盯著周雲麓的胸口。

   “你也是。”

   “我…”

   “不然你也不會,光溜溜地來找我。”

   李崇明的目光打量著少年的身子,14歲的男孩,身材挺拔結實,肌肉雖不緊實,卻仍有棱角。

   “身材不錯。”

   “那…為什麼我哥剛進來就…”

   “所里沒吃的了,雲坳他年紀較大,肉也比較多,應急用的。”

   “那我弟弟…”

   “呼…”

   李崇明怔住了,似乎不知道怎麼向雲麓解釋。

   “那是…他們指定的,我也沒辦法…對不起…”

   李崇明苦笑著,把刀放在一旁。

   “嗚嗚…呼…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宰了我?”

   周雲麓抽了抽鼻子,喘了口氣,最後問出了心底的困惑。

   “明天。”

   “行,謝謝。”

   周雲麓笑了起來,掛著滿臉淚痕的苦笑,仿佛夕陽的余暉般燦爛。

   “謝謝你肯讓我和兄弟早些團聚。”

   周雲麓頭也不回地離開。帶著夾雜哭腔的笑聲,聽起來是那麼的令人害怕,又是那麼的令人憐惜。

   “這小子…可惜了…”

   李崇明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氣,提著裝滿晚餐的救濟桶出了門。

   門外仍是一大群爭搶不停的災民,那一勺勺帶著肉渣的粥還沒落停在碗中,便已被瘋狂的人群抽了出去。粥的汁水灑在桌子上,又轉眼被擠爬在桌子上的災民舔舐得一干二淨。

   李崇明搖了搖頭,他知道沒有這個救濟所,自己和家人也會是這些人中的一員。但周雲麓的話仍是讓他的心里不是滋味。他一勺勺地把餐食舀進碗里,機械地遞出去,忽視了似有似無的感謝和斥罵,卻突然被一個身影定格了目光。

   “周海…他竟然也…”

   身影正是那個原本富甲一方的地主周海。男子知道,對於災民的慷慨救濟是個無底洞,一定會讓周家元氣大傷,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最後周海會淪落到來救濟所搶糧食吃。

   “給我…一碗…謝謝…”

   周海朝著分發糧食的方向伸出手去,但李崇明遞上粥的手卻猶豫了。

   “沒問題嗎?”

   李崇明質問著自己。

   “讓一個父親去吃自己兒子的肉…以後他要是知道了…”

   刹那的猶豫讓周海一愣,已經碰到碗沿手顫抖著往回縮了縮,爾後掙扎著搶過了李崇明手中的碗。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

   “哎…”

   李崇明看著抱著碗大吃特吃的周海,一絲酸楚令他的視线有些模糊。他已經看不到一個父親了,他只看到了一個餓到瀕死,飢不擇食的李崇明,被蒙在鼓里,可悲的吃下那塊本是自己孩子的血肉。

   “該死的老天!”

   李崇明罵了一句,從災民手中搶過那個被舔的干干淨淨的桶子,走進了屋子。

   “明天…”

   周雲麓躺在草墊上,望著一片灰暗的天花板,眼睛一眨一眨的,像天上的星。少年搖了搖頭,把手搭在胸口,只感覺自己的心髒一下一下地跳動著,頂撞著胸脯和搭在胸脯上的手。

   “明天,它也不會跳得這麼歡實了吧?雲坳哥…雲峰…”

   少年向著天,把手伸出去,仿佛能觸碰到天空上的兄弟。

   “明天…我去找你們…爹…嘶…呼…嗚嗚…保重…”

   不知為何,這個夜晚過得無比漫長,那些曾經和兄父一起的快樂時光,如潮水一般涌進了他的大腦,回響著笑聲,打鬧聲和嬉戲聲…最後慢慢化為泡影,只剩下一片哀嚎,是哥哥的哀嚎。那些滿溢著幸福快樂的景色,也被一片腥紅籠罩,家人們的樣子在消散,轉眼只剩下周雲坳被綁在一張金屬架上,刀刃在肉體上來回切割,血液和肉屑橫飛,逐漸虛弱的慘叫聲中,一團團飽滿健康的內髒,一塊塊結實柔軟的肌肉,被活生生從少年身上撕扯下來,硬拽下來,胸脯逐漸停止起伏,心髒也慢慢停止搏動…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周雲麓從夢魘之間驚醒過來,冷汗浸透了身上的衣服,心髒咚咚地撞著胸口,讓他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

   “呼呼…我…雲峰…雲坳哥…爹…呼呼…嗚嗚…”

   雲麓抱著草席,心里第一次覺得如此的害怕,並不是對死亡的害怕,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是因為要被活生生的開膛剖腹嗎?還是說因為再也見不到父親和兄弟嗎?無數的情感交織在少年這顆小小的心里面,卻從來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

   “雲麓…”

   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正是那個親手送走自己兄弟的李崇明。現在的他,臉上帶著苦澀的笑,手里的那把尖刀,似乎也在輕輕顫抖。

   “嗯嗯…”

   雲麓點了點頭,擦擦臉上的淚痕,站了起來,慢吞吞地朝著李崇明的方向走去。走向死亡的每一步都無比的沉重,仿佛深深嵌進了地里一般。周雲麓抬起頭,看到外面一片黑壓壓的忙著搶食的災民,心里竟覺得有一絲寬慰。

   “我的死,真的能養活這麼多人嗎?”

   少年捫心自問,雖然生死不是他能所決定的事情,但這樣的想法似乎能讓他的內心好受那麼一些。

   “走吧。”

   李崇明揮了揮手中的刀,指了指不遠處的小屋,那個曾被周雲麓窺視了不止一次的小屋,吞噬了不知道多少位青春少年的姓名,屠宰了不知道多少男孩的肉體。是一只猛獸,正張著血盆大口,等待著下一個受害者的貿然闖入。

   “躺上去吧。”

   “不是…金屬架嗎?”

   “…你值得這樣死去。”

   沒有多余的交流,也沒有無意義地嘶吼,周雲麓順從地褪去衣服,躺在桌子上。14歲少年,正值青春,還在發育的身體並沒有十分健壯,或許還有飢餓的原因,使得他看起來要瘦一些,軀干上只能看到一層薄薄的肌肉,肋骨甚至還挺凸出來,清晰可見。白嫩的肌膚在燈光下猶如宣紙一般透明,似乎能看到少年的髒腑在緩緩蠕動。平坦的肚子在呼吸起伏間隱約勾勒著若隱若現的肌肉輪廓--並非是鍛煉出的強健腹肌,而是太瘦的身子讓薄薄的腹肌突了出來。

   “我開始了,有點疼,你忍著點。”

   李崇明的語氣溫柔地不像是這個即將剖殺少年的劊子手,反而像是一個想要為少年檢查身體的和藹醫生。

   “…”

   周雲麓沒有理會李崇明,咬著嘴唇把視线挪向一邊,那個暗室唯一的窗子,似乎透進了一絲星光,亦或是曙光。是照向即將被剖殺獻身的一縷希望嗎?周雲麓也不知道,時間太早了,早到沒有機會聽到最後一聲,那些黑壓壓的人群的喧囂。

   “噗…”

   刀尖刺進了周雲麓的鎖骨正中,從頸子的窩里面穿了進去,透過胸膜和肋骨,直達少年撲通撲通跳動的心髒,刀刃深陷那顆強壯的心髒,刀尖穿破動脈和心腔,從心尖刺出,又轉過一個角度,把傷口擴大成一個血洞。隨後,才從周雲麓的胸腔里拔了出來

   “嘶…”

   尖銳的刺痛,像一根冰錐一下下戳進周雲麓的大腦,劇痛的同時一點點掠奪著少年的體溫。疼痛從頸窩開始蔓延,順著胸脯的正中一路滑到心口,然後瞬間炸裂,整個胸腔都仿佛被烈火灼燒一般的熾痛,心髒仿佛被扔進了岩漿,每一次搏動都把那滾燙到難以忍受的液體送往全身,同時還將不少沸騰的血從頸子的傷口噴出到男孩的臉上。刀鋒好像在捅刺心髒的時候也順便劃破了周雲麓的氣管和聲帶,使得少年連劇痛帶來的慘叫都無法呐喊出來。

   李崇明把刀放在一旁,用雙手撫摸按壓周雲麓的胸腹,隨後又握成一個拳頭,一下下捶打男孩的肚子,試圖用一次又一次的重擊來排干淨少年體內髒器的剩余鮮血。

   “嘶!哈啊…嘶!哈啊…嘶!哈啊…”

   空氣穿過破碎氣管的聲音十分尖銳,被尖刃刺穿的動脈,把最後一點血流出了這具脆弱的身體。周雲麓的皮膚已經由白嫩變成了蒼白,臉上泛起瀕死的青紫,身體開始不住地抽搐,而胯下的肉棒也蓄勢待發,准備完成一個少年生命最後的工作。

   “哈啊…嘶…”

   “噗通…咚!”

   周雲麓的心髒和肺走完了最後一程,永遠停止了工作。而那根肉棒也在射出最後一縷精華之後癱軟下去,少年的眼睛翻上去,看起來悲涼而無助。死亡的來臨固然痛苦,卻讓周雲麓感到了一絲解脫,那是一絲終於離開這個世界的放松,就如同少年放松那些原本緊繃的肌肉一般。

   “一路走好。”

   李崇明默默地說著,一轉手里的刀,反手拿著刀柄刺進了周雲麓的胸口,沿著腹中线一直劃開到男孩肉棒的根部。周雲麓的肉真的少得可憐,無論脂肪還是肌肉都是薄薄一層。肉體還算新鮮,切開時少年的身體還會因為神經而輕輕顫抖。

   李崇明大概擦拭了一下少年體腔里的殘血,然後撐開了男孩的腹腔。髒器還是溫熱的,冒著熱氣,肚子里攪在一起的腸子有些雜亂,還出了點血,或許是因為剛剛的重拳讓這些腸子受了傷,不過其他的腹腔內髒倒還完好,這讓李崇明對自己的手藝還算滿意。

   刀刃繼續向上,劃開上腹,劃開胸口,在一路割開喉管。李崇明掰斷一根根還沒少年長好的肋骨,把粉嫩的心肺都露了出來。心髒上還留著一個被貫穿的傷痕,正靜靜地躺在胸腔的正中。肺倒是完好無損,依舊保持著幼嫩的粉色。

   “可惜了…”

   李崇明一邊感嘆著,手慢慢伸進男孩逐漸冰冷的體腔,把這一點僅剩的髒器摘了出來。刀刃隨後一折,便輕松切下了男孩的胸肌和肚子上的皮肉。

   皮肉被分成一個個小塊,隨後又斬下了少年的四肢一點點仔細剔掉了骨頭上的肉,原本帥氣瘦削的小伙子,很快變成了一具骷髏,連頭顱上的肉,都不曾放過。

   “安息吧。”

   李崇明輕輕捧起少年的屍體,從未如此溫柔地把他捧進一個提前挖好的土坑,深深埋葬。

   做完這一切,太陽也漸漸升起了,遠處的地平线上開始匯集起一團團人海…是災民,是一次飢荒的受害者。男子望著向自己涌來的人潮,苦笑地望著桶里的一點肉湯。

   “這小子…還是太瘦了。”

   李崇明攪了攪桶子里的肉湯,幾塊肉浮了上來,對於那些飢餓的人們來說大抵也是杯水車薪。沒有辦法,肉,只有一點,更好的肉已經送給了幾位大人物,只為了能保住這個救濟所。

   “不要搶!大家都有的吃!一個個來!”

   “別擠!後面的?!”

   “你!退回去!不然沒得吃!”

   擁擠的人群一點點向著救濟所的大門拱過來,每一步都似乎能震撼整個大地一般。人們緊緊地相互貼著,李崇明的眼中卻在尋找著一個身影。

   “周海…”

   那個身影在人群中頗為矚目,幾乎一瞬便清晰辨認出來。一個落魄的地主,扭動著身子擠進人潮,只是為了一碗充飢的肉湯。

   “呼…”

   李崇明打了一碗肉湯遞給周海,只看著他狼吞虎咽地灌了進去,道了聲謝,便再一次跌跌撞撞地融進了人海之中。

   “如果可以…我確實不想讓他知道…他每天在吃什麼。”

   李崇明收拾好干淨的桶子,一邊思考著,一邊向著屋子里面走去,經過埋葬著那些孩子們的小土坑時停了下來,微微鞠了一躬。

   “飢荒…就要結束了。”

   李崇明的口中發出低到連自己都聽不見的喃喃低語,但語氣卻十分堅定,仿佛一個自信萬分的預言者。

   周海捧著碗,狼吞虎咽,想用一點肉湯去填飽自己的轆轆飢腸,那漂浮在湯里的一點肉塊,卻死死抓住了周海的眼。

   肉上有一塊痕跡,造型特殊,像一朵雲,但周海卻記憶頗深…那是一塊胎記,只有自己的雲麓屁股上,才會有的胎記,一模一樣,即便肉塊被煮的發白,這塊痕跡還是那麼的扎眼。

   “麓兒…?”

   周海捧著碗,手顫抖著,把湯都灑在手上,滾燙的湯汁竟讓他毫無覺察。

   周海嘆了口氣,把肉挑出來,丟到一旁。滾燙的湯汁一口灌入肚腹。有些濕潤的眼眶模糊了干淨到發亮的碗。

   “麓兒…我的麓兒…”

   周海捧著一塊肉,細細地嗅著看著,試圖找出一絲蛛絲馬跡,一絲這並非自己雲麓的蛛絲馬跡。但那塊胎記,仿佛如山鐵證,一下下敲著周海的心。

   “是麓兒…嗎?”

   令人膽戰心驚的疑惑,在周海的心里滿滿擴散,像晨間的霧靄,遮蔽了本應刺痛雙眼的陽光,幻成粼粼的虛影。

   影子在逐漸扭曲,扯碎,然後重組,變成一段段回憶應和著周海的焦慮,他和孩子們的點點滴滴恍然明晰起來,他把記憶暫停在腦海,把他們放大翻轉,宛如一台精巧的目鏡,仔仔細細地掃視過每一寸片段,每一分屬於那些孩子的記憶。

   “麓兒…”

   一縷溫熱,從周海的眼角慢慢滑落,通紅的雙眼慢慢閉合,任由淚水灌濕干涸的土塊,翕動的雙唇還在隱約訴說著什麼。

   “麓兒…”

   周海重復著一個名字,或許是他曾經的孩子,他只有一個孩子嗎?他不知道,記憶在慢慢模糊,一切曾經能被時間磨平的傷痕也隨之風化吹散,融進枯黃而蕭瑟的颯颯秋風。

   周海跌跌撞撞地走回了救濟所的門前,早晨的派發早已經結束了,但卻依然圍了一大圈的鎮民,守著緊閉的大門,只為在下一次派發的時候占得先機。

   周海走到門前,他敲了敲,靜靜地等待著。一條狹縫慢慢打開,門縫之後是一只同樣失去了光彩的眼眸。

   “周海,你…?”

   “好好照顧麓兒,…拜托你了…”

   周海有氣無力的說著,即便是轆轆飢腸的蠕動聲,都比周海說話的聲音要大的多。

   李崇明愣了一下,他本已做好把周海打發回去甚至是強行關門的准備,但沒想到對方居然只留下了一句囑托。

   “…好。”

   李崇明硬著頭皮答應下來,事到如今,即便告訴他他的孩子早已成為別人的口糧,都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

   “謝謝,謝謝…”

   周海點了點頭,目光依然沒有半點神采,像是晚秋的泥土,夾雜著不知多少春秋的枯枝敗葉。

   “要不要…”李崇明頓了頓,眼睛偷偷瞟過門口來回游蕩的災民,此時正直愣愣地看著李崇明,仿佛只要有食物,便會瞬間撲涌上來。

   “不了,留給麓兒吧,幫我告訴三個孩子,告訴三個孩子…爹想他們,想飢荒快點過去,想他們快點回家……”

   周海紅了眼眶,身心俱疲讓他有些認命地頹唐,但心里卻仍在怒吼 怒吼著世道的不公,怒吼著造化的弄人。

   周海握了握拳頭,卻餓得連握緊的力氣都是那麼的微小,微微發紅的眼角含著一滴熱淚,最後卻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周海…?周海!”

   李崇明看他愣在原地,喊了兩聲,卻被對方狠狠剜了一眼。沒有後話,周海頭也不回的離開,手卻一直捂著胸口的口袋,里面裝著那塊肉,那塊印著雲朵標記的肉。

   “麓兒,爹…”

   周海一個踉蹌,被干涸的土塊絆倒,肉塊飛了出去,在地上打著滾,沾了一層灰塵。

   “麓兒!”

   周海連忙爬過去,不顧灰塵滿身 把肉塊護在身下,他小心翼翼地望著周圍的鎮民,有幾個對肉塊有所想法的,都被他惡狠狠地注視嚇得後退,而其他的災民似乎並沒有注意,或是說並沒有精力注意周圍發生了什麼,他們機械的捧著碗,雙眼空洞而無神,仿佛一具死氣沉沉地屍體。

   “麓兒…爹…爹帶你回家…”

   周海把肉塊收好,緊緊擁在懷里,仿佛真的抱著自己的麓兒一般,不顧自己飢腸轆轆 也不擔心體力的流逝,飛快地離開。稍有余力的鎮民看著周海的樣子,雖不解於他的行為,卻也只不過是在心里默默罵了幾句。

   飢荒仍在繼續,不過隱約能夠看到結束的曙光。在那天之後,救濟所的門前再也沒看到過周海的身影。飢餓的鎮民自顧不暇,注意到這一點的也只有李崇明而已。

   “周海,八成是餓死了吧?”

   傍晚,李崇明坐在桌子前,計算著剩余的口糧。他看到周家三個孩子的名字,卻不由得想起周海,想起那個在門口囑托他照顧好三個孩子的男人。

   時間是抵御天災最好的武器,飢荒慢慢退去,那些很久很久未曾出現過的勃勃生機,逐漸回到了鎮民們的臉上,吃飽,曾經的奢求逐漸得以滿足,一切似乎都在向著越來越好的方向前進,除了幾個鎮民被救濟所告知他們的孩子已經餓死了,在救濟所門口歇斯底里,尋死尋活。

   周海的孩子自然也在其中,只是周海,和周家一起被掩埋在了時間的沙塵之中,有的人說周海死了,也有的人說自己看見周海帶著一個少年在四處拾荒,人看起來瘋瘋癲癲的,似乎是因為孩子死了而瘋掉了。曾經顯赫一時的周家,逐漸淪為了災民們的談資,而同樣讓人唏噓不已的,是靠著救濟所突然發家的李崇明。

   “李家代替了周家。”

   鎮民們都這樣說著,誰又能料想到李家背後是怎樣的一個產業呢,沒有人深究,也沒有必要深究,只是茶余飯後的消遣,自然不需要明白主角到底經歷了什麼。

   “八月哀,鬧糧災,兄弟姊妹不回來…”

   一幢偌大的四合院前,坐著一對兄妹,哥哥正拍著妹妹的手,一字一句地講著一個童謠,童謠很長,似乎講了一個飢荒的故事,不過兩個孩子並不在意,畢竟還沒到可以理解童謠的年齡。

   四合院似乎被翻新過了,一切都是簇新的,包括那塊曾經寫著“周家大院”的牌匾。只是現在,上面的字被改成了“李家大院”。

   李崇明坐在院子里的搖椅上,扇著扇子喝著茶,透過敞開的門看著孫子孫女在門外嬉戲打鬧,對他來說,恐怕沒有什麼比天倫之樂更能讓他舒心。李崇明把茶壺放好,折了一份新的晚報,一張張讀下去,從市井新聞到全新政策,李崇明一邊讀著,一邊掂量手里的下一批“貨”什麼時候出手。災荒之後,李崇明靠著最後一點家產吃下了救濟所,那間看似沒有什麼價值的破舊醫院,在他眼里宛如黃金。

   李崇明拿著救濟所,改造成了一個特殊的慈善中心,專門收養貧苦人家的健康男孩。這令他有了足夠穩定的肉畜資源,從而也有了與高官豪紳結識的途徑。曾經在飢荒時期宰殺男孩都膽戰心驚的年輕人,逐漸意識到了這一行業的暴利,愈發得心應手的他最終建立了屬於自己的肉畜帝國,以至於足以逼迫政府通過肉畜合法化的條例。

   李崇明讀著報紙上新的肉畜價格,心中默默計算著昨天剖殺的那個17歲的少年價值幾何,思路卻被門外兩個孩子的吵鬧打斷。

   “哥你看那個瘋子又在這兒了!”

   “別看他妹妹,會變傻的!”

   兩個孩子嘲笑著遠處那個瘋瘋癲癲的身影,跑過去對著他吐口水,然後一哄而散,看著他不知所措地念叨著“雲坳,麓兒,峰兒”的樣子,對著他哈哈大笑。

   周海看了看面前的兩個孩子,對著妹妹搖了搖頭,然後仔細端詳了一下哥哥,眼睛一亮。

   “峰兒,到爹這兒來,峰兒!”

   周海朝著男孩撲過去,卻被對方靈巧躲開,摔在地上,落了滿身的泥土。卻也不站起來,反而貼著泥土,不住地念叨著,“麓兒,我的麓兒,爹在這兒,爹在這兒…”

   兩個孩子哈哈大笑,卻一人挨了一巴掌。兄妹倆吃痛,轉過頭,正巧對上李崇明復雜的表情。

   “胡鬧,滾回去!”

   李崇明斥責著兩個孩子,嚇得兄妹倆哭著跑回了院子。然後一個人靜靜地看著面前捧著土的周海。

   “周海?”

   李崇明叫了一聲。

   周海沒有答應,只是抬起頭來看了看李崇明,便接著去挖自己面前的土,這兒一捧,那兒一捧,挖出一個小小的坑,看起來像是一個雲朵的形狀。

   “嘿嘿…嘿嘿嘿…你…你看到我的麓兒了嗎?”

   周海指了指地上的雲朵,笑著問李崇明。

   “他身上就有一個這樣的胎記,我跟你說,麓兒可懂事了,他能幫我干活,還會給我捶背…”

   李崇明鼻子一酸,嘴唇翕動,想要說些什麼來安慰一下周海,話卻哽咽在了喉頭。

   “爹!”

   遠處高亢的一聲呼喊,打破了尷尬的氣氛。周海轉過頭,看著遠處跑來的身影笑了。

   “雲坳!找到你的兩個弟弟了嗎?”

   “找到了找到了,在家呢!爹!咱們回家。”

   跑來的中年人把周海拉起來,瞪了李崇明一眼,轉身摻著周海走回去。

   “你弟弟都在家呢?”

   “在呢在呢!爹咱也回家。”

   “……”

   兩個身影逐漸消失在地平线上,融進夕陽的余暉。橘色的光芒照在李崇明的臉上,閃著晶瑩的淚。

   “這小子,心也不惡啊。哎,惡…都是被逼的啊。”

   李崇明感嘆著,轉身回家。腦海里還是這那個少年每天晚上為自己做牛做馬,像賤畜一樣服侍自己的景象。

   “也是,當初和雲麓一起進的救濟所,硬生生當了幾個月的牲口,才換了一條命啊,人命,真是輕賤。”

   李崇明搖了搖頭,走到門口,自己的孫子孫女還坐在一起,看著面前金黃的麥浪,念著那首熟悉的童謠:

   “八月哀,鬧糧災,兄弟姊妹不回來…”

   “咳咳…”

   李崇明清了清嗓子,笑著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

   “小壞蛋們,教你們一首新的。”

   “好啊爺爺!”

   孩子們興高采烈,李崇明卻看著周海身影消失的方向,一字一句地念著:

   “四月忙,收春糧,稻谷菽麥滿糧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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