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舉步維艱。初七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暗藏詭譎的沙地之上,不時避過風沙卷來的大小石塊,以及腳下曖昧難測的暗涌流沙。\r
偌大一片沙漠,沈夜會在哪里?他張口欲呼,卻砂石灌口;他極目四望,卻黃沙蔽目。他試著用唐刀劈開風沙,卻又迅速被天地間的玄黃再次填滿那一絲劍氣所斬出的空隙。\r
“初七,這是鳳凰蠱,找到尊上,用這個幫他療傷即可。”臨行前,十二強塞給了他一大罐蠱蟲,“你可要千萬記得,你的身體如今非比尋常,不可輕易大動靈力。”\r
他們卻都未想過,首先面對的,是沈夜下落不明。\r
初七身邊沒有任何可以用作探尋的偃甲或者蠱蟲,那他唯一能做,便只剩,一件事情。\r
初七暗暗下了決心。他不再往前走去,他只拔出腰間的刀,直插入地,然後利落地單膝跪下,手掌刀柄,而閉目運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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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光芒。\r
刀身綻放出極其耀眼的金色光芒,然後千重光焰向四面八方釋放出如金蛇一般游動的千縷光线,以初七所在為原點,萬千金线四射開去,或潛入地下,或騰空而起,馳掣著往沉沉沙海的東西南北盡數去了。\r
初七的神識隨著靈力的光焰,踏破百里,耗費千尋,叩遍每一處干涸的綠洲,問過每一顆沉默的沙粒,你們可曾見過,我心中的那人。\r
沙海何其廣袤無垠,初七卻還堅持搜索得事無巨細,生怕錯過一點那人的生機。\r
窮盡整片沙漠談何容易,初七的靈力劇烈地消耗著,而他身體里的兩股力量,於是漸漸開始失去平衡激烈對衝,初七卻罔顧身體內隨之產生的時如墜入冰窖時如烈焰灼燒的痛楚,只一心驅動著靈力,一處不落,絲毫不松。\r
終於,光芒停在了某處。初七緩緩睜開眼睛,吃力地站了起來,拔起刀,迅速地朝那個方向瞬移而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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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之中,有一抹黑色的身影伏臥在地。\r
初七壓抑住心中勢不可擋的如潮汐洶涌的情緒,奔了過去,支起千柱之陣隔絕開狂風怒號和狂沙漫天,然後小心翼翼地、無比輕柔地將那人翻轉過來。\r
久違的面孔,便赫然躍進了他的視线。七年光陰,那眉眼已經全然褪去了少年時的稚氣,幾乎與前世的面容分毫無差,即便此時眉宇沾了黃沙,嘴唇干涸皸裂,也讓他一時忘卻呼吸,喉嚨干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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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夜……\r
喚不出口的名字,帶著苦澀的沉默。\r
初七附耳於他胸膛之上,聽到尚有微弱的搏動,他深深呼出一口氣,解開腰間的水袋,湊近沈夜滿是裂痕傷口的嘴唇,喂他喝水。汩汩清水,卻只從已深度昏迷異常虛弱的沈夜嘴邊緩緩流出。\r
初七嘆了口氣,仰頭灌了一大口水,然後覆唇上去,叩開那人的唇瓣齒列,將清水徐徐渡了過去。\r
他的手,同時按上了沈夜的胸膛,默默地將靈氣灌輸給他。他體內的那兩股力量更是躁動不已,在他體內激烈交鋒,他感覺到有幾處偃甲已經在這場靈力對決之中被過度衝擊而失去了效力。左腿,已經不能動彈了,腰的右側,似乎也喪失了知覺。\r
但那又如何呢。沈夜在他面前,虛弱空耗到幾近死去,只這一條,就可以讓他心無旁騖,全然忘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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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要一心回護眾生,那我只願護住,被你忽視的你自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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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沈夜的呼吸漸漸清晰,心跳重歸有力時,初七的大半個身體的偃甲,已經在靈力耗損中盡數作廢。初七收回了按在沈夜胸前的右手,又再度輕輕抬起,為他拂去了眼角眉梢沾染上的沙粒,又撥了撥他的鴉黑長發混雜進的塵土。\r
初七的靈力,已經所剩無多了。搜索整片沙漠,支起千柱之陣,再為沈夜續氣,他已是強弩之末。\r
他冷靜地盤算著,這點剩余的氣力,怕是不夠讓兩個人一起瞬移出大漠了。\r
選擇,卻異乎尋常的簡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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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頭看了看枕在他膝上面色恢復一些紅潤的沈夜,然後輕輕地笑了笑,動了動手指,暗誦起了咒訣。\r
沈夜身邊燃起金色的繁復的光紋將他重重圍住,似誰最後的祝福,與最終的期冀。\r
去吧。初七在心中一狠心。沈夜隨著光芒明滅,瞬間消失了蹤影。\r
他的懷中,他的膝上,一片空空蕩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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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來不及旁顧,只專注強行運著靈力一路護送他往沙漠邊際去。靈力在一點點地耗盡著,體內躁動的力量更是不依不饒起來,偃甲全數失靈,甚至有些偃甲承受不住那兩股力量的交戰碾磨,而在他體內碎裂開來,刺進他的血肉,劃破他的肺腑。\r
血,一點點地從他口中溢出,跌落在明黃色的地面之上,又迅速被風沙掩埋,淒婉得像剛盛開便見凋謝的花朵。\r
他的腦海中卻只有一個執念,再前一點,再往前一點。他終於維續到護送沈夜至沙漠邊際,他一路相隨的神識看見那些久候的人們或驚或喜地發現了沈夜,連忙將他搬至陰涼之處,開始接著救治。\r
他便放了心,松了氣,散了所有靈力——其實無所謂散去,因為皆已消耗殆盡。\r
他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跌落在黃沙之上。\r
千柱之陣早已隨沈夜遠去而被他撤去,沙恣意地隨風而來,帶著熟視無睹的冷漠,一點點覆蓋了他的發,他的手,他的軀體,和他來不及說出的,眷戀與思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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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生靈之呼吸幻化為風,扶搖而起。而在捐毒沙海奔走了數千年的天地日月之氣息,是否也在輕聲嘆息這一次猝然的重逢與分離。\r
不知黃沙與狂風是否感慨過,百余年來,於這片土地之上,這兩人三來三往,卻每次都只能一人安然無恙,一人遍體鱗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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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為什麼每次久別之後你再次出現在我面前,都是一副垂死的樣子?”初七幾乎要喪失意識時,一抹熟悉的聲音響起。\r
是瞳的聲音。風沙弱了,是瞳張開了結界。\r
瞳俯下身來,察看他的傷勢,依舊冷峻地點評。\r
“還有,你是不是打算無論有多少條命,都全部交待在他手里。”\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