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
警告:請在閱讀全文前注意下列說明
恐鳥症(Ornithophobia)是一種特定的恐懼症,是指對鳥類超乎尋常的恐懼。恐鳥症可能會導致以下症狀:呼吸困難、頭暈、出汗、惡心、口干、發抖、心悸、無法說話或清楚思維、恐懼死亡、發狂或失去控制。這類症狀可能是由與鳥類的負面接觸引起的,請在閱讀全文前確保您沒有此類症狀。
額外說明:根據現有記錄表明,鳥類不具備危險性,同時與它們接觸能夠讓人心情愉悅,催生靈感。如果您沒有恐鳥症,多與鳥類友好接觸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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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人嗚哇亂叫,四肢徒勞地揮舞,拖著血漉漉的身體爬,卻逃不開野獸。野獸隨其身後,步調輕慢。爪子試探性搭在人的臀部。不久,地上的人不再動了。野獸喪失了興趣,咬住人的喉,晃,撕開人的腹部便吃。黃網膜、粉腸管、醬紫肝、深紅心、一齊經過食管滾落到胃中。各方蒼蠅聽聞血之喜訊,齊刷刷,嗡嗡響赴宴。很快就擠滿整具屍體,有幾只落到唇上,想從這里再舔點血漿味出來。鏡頭落在死屍眼珠上,瞳孔黯淡無光。
這便是,先祖悲慘的遭遇。
好變態,好惡心。議論聲不斷。
字幕打出,第一集,結束了。鈴聲響起,下課了。
生物課代表斑楊移動光標,關掉了視頻,這是她給同學們放的紀錄片,是老師布置的任務。不過為什麼會選這個片段,純屬個人興趣。
為什麼要給我們看這種東西,前排的同學反應激烈;我們不想看這種東西,後排的同學議論紛紛。
天織是少數幾個沒有說出任何感想的同學,她唯想告訴斑楊要看血腥片段尚有更好的推薦。不過眼下卻有更要緊的事,她要找到冬江討論暑期班級旅行的事情。
座位是空的,居然這麼快就走了。天織走出教室。
冬江是班上唯一留著粉色長發的人。身高,聲音,長相,各方面都顯得年幼,同學們因此很容易就把她當成小孩看待,冬江本人很不滿這點,常故扮成熟,興趣愛好穿著打扮全都模仿成年人,至少她自己是這麼想的。而天織,雖然明面不說,也總覺得冬江需要自己的照顧。
天織推開第一扇門。一位綠發少女正在講話。
是絲絛正在講話。
絲絛是課題小組組長,她和天織以前關系不錯,眼下卻沒有搭理她。眾人注意到天織,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到課題研究中。她們都清楚天織來這里的目的。深色長桌上擺著一個猿人顱骨樹脂模型,學生們圍著它坐,氣氛沒有因天織的到來而遭破壞,好像她們已經適應了這回事。天織也不客氣,徑直走進教室用目光掃了一周。
絲絛無視天織,對著顯示屏上的文字念:“據目前化石證據表明,三十萬年前後人類男性的平均身高和骨骼粗壯程度開始逐漸縮減,兩性形態差異變小,這直接導致現今智人兩性只有出生性征差異。學界最為主流的猜測是‘拖曳進化’,女性的性選擇拖曳著男性性狀的改變……”
冬江不在這里。天織關上了門,聲音停留在里面。
天織推開第二扇門。
一位女孩敞開了她的胸懷——她將皮肉如大衣一般解開,胸骨往下全被撕開,黏糊又光滑的腹膜給了她最後的隱私。而女孩決定將自己完全展現,她撕開了腹膜,滿指的粘稠揭開了自身存在的一切,觀眾也知道了女孩身體里有何物——她的一切秘密——腹腔內抱作一團的器官,像極為精美的禮品,為觀眾呈現,為天織呈現。
只不過,這是一副畫。
天織想起,笛子之前說他們寫了部新的邪典童話,名叫《賣內髒的小女孩》,這應該就是配圖了。笛子正坐在不知道哪搬來的舊沙發上和社員討論,窗簾被拉上,教室里聞起來像擺了很多古董。
笛子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眼鏡,攤開雙手,像位專業的作家一樣說:“為何要花費功夫去描寫遲早要被各種虐殺的人之前的生活,這對我們來說很重要。一般的批評意見是,觀眾們只想看血花四濺,那導演就應該直接把這些東西灑到他們眼前,觀眾們不關心血漿包們動過幾次手術,談過幾段感情,有什麼興趣愛好……”
這只是笛子在為自己寫的獵奇小說里廢話太多而做的辯護而已,天織這樣判斷。除了這副畫還行,教室里的其他東西還是和以前一樣無聊。
這里也找不到冬江。天織注意到社員不滿的眼神,她走出教室,帶上了門。
整層樓都被她搜了個遍,天織開始懷疑冬江是不是故意躲著她,剛想給冬江打個電話,卻又記起上禮拜天冬江說自己太忙沒空接。
在哪呢,究竟在哪里呢。尋找冬江的心越發迫切。
天織環視一周,身邊的同學們三三兩兩走在一起,有說有笑。她沒有加入任何社團,也沒有任何好友,正打算回到教室,卻聽到熟悉的童聲,清脆響亮,是她要找的人。
循聲看去,果然看到冬江正同別人爭論。冬江戴著一副墨鏡,雙手交叉在胸前,站成一個“人”字。即使面對數個比自己高出一兩個頭的人,也沒有一絲退縮和畏懼,腰板挺直如一杆旗。窗外微風撩起她的長發,桃粉色飄揚。
天織插進人群,不顧周圍人的目光,一只手把冬江拎出來,沒等她有任何反應就發問:
“小雪,你去不去班級旅行了?”
這對周圍所有人來說都有點突兀。冬江被從人群中拉出來,一時間不知究竟該說什麼。對方的手還緊緊抓著她,顯然,如果什麼都不說,就要在在眾人面前出丑了。
“我……”
似乎預見到冬江想要說什麼,天織的臉越發逼近冬江。冬江感受到,那只手攥得更緊了。雖然支支吾吾,但冬江還是硬擠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其實我更想參加的是MUN,我更想當外交代表同人辯論,而不是……”
天織的臉色宛如寒冬的陰天,是在告訴冬江,最好不要拒絕她。眾人開始替冬江的命運擔憂。這一小小的人,她的一條命就攥在天織手中。
“……那我,我還是去吧。”
“你和我一起,我們電話里詳談。”
天織有著一個不可戰勝的微笑。她松開了手,轉身連跑帶跳地離去,冬江呼了一大口氣。墨鏡掉在了地上,她顫抖著撿了起來,看見瓷磚地板上自己滴落的汗液。
似乎終可以為冬江的命運釋懷了。
在這里,不認識天織的圍觀者松了口氣,而認識天織的圍觀者,卻已經在心里為冬江默默祈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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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認為一切問題都可以通過线下PVP解決的人,終是逃不掉了。他被裝在布袋子里,右腳掌距骨被吊鈎穿透。異物的冰冷,倒掛的不適,穿透的痛苦,讓他不斷呻吟。腳掌上的傷口被撕扯變大,好像過不了多久自己整個腳掌就會對半裂開,留下兩瓣拼不起來的血肉。頭昏腦漲,窒息和無力,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力擠開自己的肺。腳上的傷,想盡力忽視,卻有了平時任何時刻都不會有的細致的感受,血像一條小蛇緩緩爬至自己脖頸。究竟該怎麼做,不知道,血積壓在頭部,整具身體都在變重,他只在心中懇求,懇求一切盡快結束。布袋外的殺人狂沒有停手,用一根棒球棍,接連不斷向人肉沙袋打去,有耗不盡的力氣,一下接著一下的打擊讓吊鈎擺動幅度越來越大。最後一擊,人的腳掌撐不住裂開了,整個沙袋飛到牆角,發出悶沉的一聲響,布袋被染成了暗紅色。
殺人狂扔掉了棒球棍,解開了快要破掉的布袋,里面是一番景觀:頭顱被擊碎,腦脊液從耳中流出,眼珠掉出眼眶,前臂做了一個環繞肘關節的旅行,和上臂翻折在一起,左小腿也完成了形態學的顛倒,變得比大腿還要接近頭部。
怎麼樣?這是笛子發來的消息,他把自己寫的小說發給了天織,一共兩千多字。
天織:比之前要好一些,至少開門見山了。我不喜歡看作者浪費筆墨去描述血漿包的生活。
笛子:實話實說,總是寫這種東西,我快要沒靈感了,估計ai都要寫得比我好。我想找一點真的刺激,來刺激一下作家的頭腦。刺激,就等同於超級暴力。
天織:你們想做些什麼。
笛子:你知道哲學僵屍嗎?
天織:知道。
笛子:那我就不多廢話了。最近社員們也和我討論這個話題,我查找了一點資料。發現在《和僵屍對話》這本書中,一名學者否定了哲學僵屍存在的可能。想象一個僵屍星球上,進化出了和我們一樣的物種,他們會交流,但不會有關於意識的詞匯,他們沒有意識體驗,即使可以使用有關意識的詞匯,但不會有進一步理解了。因此在表現上一定會露出馬腳,不能完全偽裝,就談不上是哲學僵屍了。
笛子:但假如我們認識的人之中就有哲學僵屍呢,也許它隱藏的很好。下面都是我個人推斷啊,我姑妄言之,你也姑妄聽之吧:
1.哲學僵屍不會反思。因而行為上總是顯得缺乏深思熟慮。
2.哲學僵屍不善於隱藏自己的想法,它是沒有內在性的,它會一股腦子表現自己,即使沒有人搭理它。
3.哲學僵屍因為沒有意識體驗,對於探討和著重於意識體驗的學科不會有更深的了解。
4.哲學僵屍對於他人情緒的察覺會非常遲鈍。會說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話,自己對此還毫無察覺。
我認定,哲學僵屍就在我們之中。
天織:聽起來只是你們要干壞事的借口。
笛子:我可認為這是唯一值得嚴肅對待的問題。
天織:那你覺得誰是哲學僵屍,它就在我們同學里面?笛子:嗯。你只要仔細想一想就會知道。
天織想了一遍自己的同學。
天織:我知道是誰了。你打算怎麼做?
笛子:先做一點超級暴力,然後再瘋狂地對她示好,看看她會表現出什麼,看看她會不會因此陷入迷惑。聽起來就超有趣是吧。
天織:聽起來還是借口。哪怕不同的人,因為性格也會有不同的反應,我對此沒興趣,你自己組織吧。
笛子:這樣吧。如果你幫我們干這件事,我給你一點極樂化合物,可以讓你和冬江的相處更加融洽。
天織:我和小雪她相處本來就很融洽。
笛子:我想也是。這種化合物你並不需要,只是機會實在難得。
天織:你從哪里搞到這種東西?
笛子:極樂化學團體。他們有人在我們這里活動。你要想知道,見面我可以全部告訴你。
天織:我可以試著幫你。
笛子發了一個人腦袋被豎笛貫穿卻還豎起大拇指微笑的表情包。
笛子:那到時我給你說清楚。
躺在床上,天織開始回憶起自己和冬江相處時的點點滴滴,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兩人就是同班同學,也是從那時,天織就照顧著她,她的一切自己都了如指掌。
只是最近,她感到冬江有些脫離自己了,不熟悉的話語,不認識的人,冬江身上一部分變得陌生起來,一點點距離,一點點不安。
她是絕對不需要別的什麼東西來增進和冬江的關系的,除非……遇到那一種萬不得已的情況,冬江會離開自己。
不會的,她很快又否定了這種想法,冬江不會離開自己。
想著想著,天織便睡著了,月光灑向少女面頰。曾經的學者們認為滿月會讓人癲癇發作,而此夜月太滿,的確讓熟睡的少女有了一個不太好的夢。
憑借聒噪的蟬鳴和路邊熱到吐著舌頭的黃狗,再加上那毒辣的太陽光,就完全可以說暑期戶外活動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除非它能提供比煩躁更多的歡樂。天織在樹下一直耐心等候著冬江,因為擔心冬江會暈車或者中暑,她還提前准備了一個便攜醫藥包。身邊的斑楊又和在別人什麼,天織覺得很吵,簡直和蟬一樣吵,完全想要把她拍扁。沒有幾個同學會對蟬的分類感興趣的,而斑揚卻還在那重復角蟬沫蟬葉蟬蠟蟬,就好像不小心被人按到開關的人工智能語音助手,不把百科內容念完不肯罷休。
停車站對面就是科學院,一個老人坐在科學院門口,垂著滿是白發的頭,一只手撐著牌子,上面用紅字寫著”地平論真理”。
“是反學科活動的人。”笛子走到天織身邊,他把黑色長發剪短至肩,看起來更像一名女生。
“一群人認為,科學的發展帶來的是冷酷的工具理性和對人的價值的漠視。各學科的發展已經走向了歧途,要糾正他們,要重新塑造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學科,人的價值必須擺上首位。極樂化學,新物理學,主體生物學這樣的學科就應運而生了。”
“我此前只知道極樂化學。”天織說。
“極樂化學,既是一門學科也是一個新組織。他們主張化學應該是用來讓人類達到精神的極樂,是那種以前宗教都沒能讓人達到的極樂,不管何種手段。無論是土地里種植的罌粟,還是實驗室里合成的麥角二乙酰胺,能讓人如臨天國就好。他們還出過教科書,上中下三冊,里面都是講各種藥物的制法,一應俱全。不過已經被宣布為禁書了,不太好找……”
天織沒等笛子講完就跑了出去,原來是冬江來了。
走出公交車,冬江撐起小傘,咖啡色太陽鏡下的雙眼也注意到了天織。冬江向她揮了揮手。
天織走上去,握住了冬江的小手。
“你等了我很久嗎?”冬江問。
天織給了她一個微笑,說:“就一小會兒。我們趕緊過去吧。”
玻璃的反射光有些晃眼,天織認為自己也該帶副墨鏡。她看向旁邊的科學院,覺得那看起來像只擱淺的長鯨拖著巨大的鸚鵡螺螺殼。
“小雪你看,科學院主樓的牆上有一個坑。”天織用另一只手指向科學院。
“上面還有點髒東西。”
“難道她們的經費都拿來做研究了嗎。”
樹上的蟬又開始鳴叫了。
天織說:“聽這蟬鳴,我想起了我們之前一起看過的《昆蟲記》作者做過的一個實驗,小雪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作者用槍射擊制造的巨響證明蟬是聾子,它們雖然叫個不停,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其實這不對。”天織回憶了一下剛剛斑揚提到蟬時說的事情。“蟬的聽覺器官在腹部,腦部也存在對應神經元細胞。只是,蟬接受聲波的頻率有一定范圍,人能聽到的槍炮聲,換作是蟬就不一定聽得到了。”
“小學的暑假,我們還會一起去抓蟬。”
“真懷念那個時候。我記得有一次你從樹上掉下來,還受傷了。你不該離開我的視线的。”
“那之後我家長就不讓我到處亂跑啦。”冬江吐舌一笑。
在這樣的談話中,兩人回歸了人群。
笛子注意到路邊有一只死去的灰喜鵲,他借機對著身邊的社員解釋說鳥類自古以來在人們的社會文化中就是超我的象征,見社員不感興趣,他又講起有部懸疑片沒有怪獸沒有鬼魂光用鳥類就驚悚無比,可只有一名黃色短發的少女站在他身側願意聽他講下去,還同他交流。
“今天會是非常快樂的一天!”天織由衷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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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看GPS,我們是不是要下山了?”
一名戴著牛仔帽的女子擦著汗,問她的同伴。男子拿出定位器,告訴同伴:
“是,快到了。還有不到十里,這附近有一個科學院,下了山就是公路。”
牛仔帽女子停在樹蔭下。 “我們先休息一下。然後一口氣走下去。”
“好。”
同伴坐了下來,拿出水壺灌了一口,問起牛仔帽女子: “剛剛草叢里閃過去的是什麼,是蛇還是蜥蜴?”
“一只變色樹蜥。”女子摘下牛仔帽扇風。“我以前在路邊抓到過一只受傷的,然後做成標本了。”
“你為什麼不把樹蜥的傷治好?”
“那玩意又不能像——”女子的手撫摸著身上的黑色背包。“這里面的東西一樣給我們賺錢,看好這些寶貝瞼虎,我們這一行就是為了它。我要找個地方解手。”
“好。”同伴接過背包,發現沒他想象的那麼重,略微有些意外。女子起身走到了另一邊。四周植被蔥郁,稍微離遠一點就看不到對方。
同伴心里期望女子不會走丟,他閉上眼,感受血液在血管里的流動。這幾天來的跋涉令他疲憊不堪,他決定下山後要好好消費一番。滿是汗液的食指在背包上畫了一個圈,他覺得這就是他的財富之圈。
他從小便對小爬蟲感興趣,只是一直無緣接觸,長大後跟別人上山采藥,無意中發現村子里的小孩抓到了一只市價昂貴的瞼虎,這個物種上過好幾次學術報刊,種群數量極度稀少,窄域分布,學者來研究都要對地點保密。而他用一點花言巧語和兩塊水果糖就讓小孩說出自己是在哪發現的瞼虎。天大的好事,他馬上聯系到經驗豐富的人士,決定一起干票大的。
等到他在心里把消費清單都列出三個版本後,女子還沒回來,心中開始略有不安。 他開始呼喊女子的名字,空山幽谷里卻只有回聲。兩眼看去,四周的碧綠宛如囚籠。
那家伙到底怎麼了,她人呢?他一次又一次呼喊直至口干舌燥,卻一次又一次期望落空。
“她在這里。”
是一個干冷,無機質的聲音。
他懷疑這個聲音來自寒冷黑暗的另一個宇宙,是穿越了無窮層障礙後傳到自己耳中。
“往前走二十步,左轉,走十步。”
密林里為何會有這樣的聲音?山里應該只有獸嗥蟲鳴。現在聽到的聲音,卻仿佛來自一個高級的智能體。無法冷靜,難以置信,而自己似乎沒有拒絕的余地。放縱想象漫無邊際,它完全可能是外星文明高等文明失落文明地外文明宇宙文明上古文明……
“你看到的是,你的同伴。”
他看到的是,一具被打穿的屍體。惡心,扭頭,想要忘記的畫面如同一根長釘刺進了他顱中的海馬體。專業知識抑制不住,向自己看到的畫面開始了拆解:
死者背面朝上,頭顱碎裂變形,腦組織露出,噴濺至四周植物上,臀部有遭外物射擊擊穿留下的孔洞,半徑接近自己大拇指長度。有什麼東西向她進行了射擊,射擊物也許將恥骨弓狀韌帶到冠狀縫顱外縫過穿。
是什麼殺死了她?
“你好,我是t-50。”
還是剛剛那個聲音,語調語速有所上升,說話者好像更為歡快了,他想起語音助手的歡迎語音。
他轉過頭,發現說話者就在身後。
想象由幾何體組成的鳥。
想象一只純粹由鳥這個概念構成的一只鳥。
它有著長的喙,黃色的眼球,线條利落的軀體,頭上還有一頂棕色的船形帽,帽子上有著原子太陽系模型。身底兩側是履帶。
履帶一部分被灌木遮擋。
它究竟是什麼?
他問它這個問題,它把喙對准他。他明白過來,那只喙其實是炮管。他的同伴,就是被炮管打穿了身體,灰質白質都噴了一地。
他感到眩暈,不知道該怎麼做。世界聚焦於炮管口,現實在塌陷,一切都在凹下去,那根炮管卻好像變得更大,更接近他了,有一瞬間,他覺得炮管就抵在他的頭上。回過神,卻發現自稱t-50的鳥還離他有一段距離,他猜是它綠色的體表讓它之前沒有被發現。
他跪倒在地,舉起雙手示意沒有武器,t-50炮管降低,但還是對著他,他知道他做的不夠。於是他把背包拿下來,拉開拉鏈,從中拿出一個又一個透明小盒,蓋子一個個揭開,里面爬動著的小動物有一點不適應,他抖動盒子,小動物被抖了出去,很快找地方躲了起來。他重復了二十四下,直到包里空無一物。
“都給你,都給你。放我走吧。”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只是感覺這樣能增大自己生還的概率。
他看了一眼同伴的屍體,她直直躺在泥上,血流了一地。他清楚了他不能決定何時t-50會與他溝通,只有當t-50願意說話時,它才會開口。
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他有了比瞼虎棲息地更大的發現,他想要把這個消息活著帶下山。t-50沒有別的反應,只是炮管還對著他。他估計了一下,炮口的圓心正對著他腦門的中點,如果它開炮,他的頭會像花一樣盛開,向四面八方盛開:血液碎肉是花之露,碎裂的骨頭是花之萼,噴濺的腦組織是花之瓣,飛掉的齒是花之種,無頭屍是花之枝。
他緩慢站起來,膝蓋上還是泥土,既然t-50沒有攻擊他,那他應該還是可以離開這里的。
同伴,只能將你的屍首遺留在這里,在我回來找到你之前,希望你不要腐爛。盡管夏日室外的高溫,很快就可能讓你爛得不成樣子……
轉身,一步,兩步,t-50沒有攻擊它,他暗喜。
當他走到他認為足夠多的步數後,他開始跑,右腳剛要抬起,左腿斷了。
這里只有t-50能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在那四十分之一秒,子彈呼嘯著從炮管射出,模擬鳥類大腦神經形態制造出的計算機絕無分毫差錯。飛旋的子彈在接觸到人體的那一刻,皮膚碎開,肌肉撕裂,股骨折斷,比翠鳥將喙刺入水面還要輕而易舉。他就是這樣失去了自己的右腿,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摔倒在地。他開始哇哇亂叫,顯然無法接受自己腿被擊飛的現實,斷肢在冒血。他要離開這個地方,腿使不上力,就用雙手,近了一點,又近了一點,是t-50離他更近了。他清楚了一點,從一開始,他聽到t-50的聲音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不可能逃離了,除了名稱外他一無所知的t-50,將炮管對准他的腹腔。他滿懷驚懼地看著t-50的雙眼,那雙眼正像是窺探著自己,但沒有因為他身體的殘破而興奮,也不露出得逞的詭笑,無機質的鳥只有無機質的表情。炮管對准他的腹部,中間只隔著空氣和薄薄的衣物。第二發子彈飛旋衝刺撕裂翻滾,空腔效應讓他的體腔碎裂,他親眼看見自己的身體斷成兩截,肉骨內髒四分五裂,腸子碎片掛在草本植物上,溫熱的東西黏在自己臉上,分不清那是什麼。但他還想逃,拖著半截身子逃,拖著斷裂的腸道流血的腹腔逃,手往前伸,手抓住了土塊。但半途而廢不是t-50的風格,若找到腹腔截面的中心點,再將其與顱腔截面的中心點相連,便得到一條直线,這便是t-50下一次射擊的近似彈道,在數十萬焦耳的炮口動能面前,人的身體比絨羽還要脆弱萬分,腹腔,胸腔,顱腔,接連盛開鮮熱四射的血花。慢鏡頭下,t-50看到腦顱綻放如滿天星。花期只有八十分之一秒,綻放後只留下一具找不齊的人類屍體。t-50在六分之一秒內喪失了興趣,兩個人不夠它玩。
有關如何虐殺人類,它也許該采取小鳥雲里的另一套方案,那樣兩個人類死得就不至於這麼快。
is-3之前在頻道里說自己又在網上釣到了一個戀物癖,今天就會去找它,真好,is-3那里總是有足夠多的人(其它的鳥總是去借is-3的人,雖說並不會還)。
反正課題已經結束了,那就痛痛快快的玩,同伴們都在山頭上,只要去找它們就好了。
當t-50打開地圖開始定位時,收到了來自is-4的通信,隨即它便發出了暗綠繡眼鳥進食綠豆糕時歡快的叫聲,加速前往目的地。
今天會是非常快樂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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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織正在思考要不要把自己幾天前的夢告訴冬江。
夢里,是平坦光滑沒有盡頭的白色空間,有她不喜歡的消毒水的氣味。冬江被懸掛在頭頂,每副髒器都保存完好,被密集的白色細管吊起來,管中可見透明清亮的液體。冬江的頭很完整,甚至還保留了兩節頸椎,斷面連著數根細管,有的無限向上,有的連向各副內髒。頭顱就在自己伸手可以摸到的地方,她面色慘白,緊閉著眼。天織嘗試喚醒冬江,聲音向遙遠的地方傳去,沒有一點回音。冬江緩緩睜眼,天織驚喜地捧住她的臉頰,卻發現冬江好像看不見自己,嘴唇微顫,是想說話,卻也說不出一個字。天織明白了,冬江的生命全靠輸液維系,身體已喪失絕大部分功能。
她抬起頭,望向冬江被懸掛起的各副內髒,心髒在砰砰跳動,像紅色的小飛象章魚;兩顆腎髒被吊的很高,遠遠看去像兩個死胎;胃和大小腸仍保留著,只不過上面扎滿了細密的輸液管……
她就像被打碎後扔到了蛛網上。
你終於無法離開我了嗎。天織捧著冬江的頭,此刻她竟感到無比的舒心。我很擔心你,被危險的人所傷害,被可怕的事所創傷,被世俗的東西吸引離開我,被無聊的話題引走冷漠我。既然最可怕的事情沒有發生,那麼我便可以體諒你的處境。我願意在這里永遠陪伴著你,永遠。因為我同樣也無處可去了。
在這冰冷,永恒,靜止的空間里一直陪伴著你。
冬江合上《文明的衝突》,眼睫低垂,若有所思。天織回過神,停下往她口中賽果脯和干果的手,把臉湊近,輕聲問她:
“你還在想你買的那幾支股票的事嗎?”
“不是啦……”冬江看向窗口的多肉盆栽,它被斜陽染成了金黃,看來不多時天就要黑了。
“那是什麼?”
“是……”冬江將書輕輕放在白色長桌上,長桌上擺著兩個人的背包,大的是卡其色,小的是冷灰色,外加一個白色的便攜式醫藥包,不大不小。
“是模聯的事,我在想組員沒了我要怎麼辦,是不是正常流程都不能進行了。”
“你看你。”天織握住冬江的手,語氣里略微有一點指責的意思。“不是說好了不許想模聯的事情嗎,我們兩個很久沒有一起玩了吧。況且你的隊友肯定會找替補的。”
“那好吧。我不說,也不想了。”
“這樣才對。”天織輕撫冬江的粉色長發,手感絲滑,且有一股梔子花香。
“我們出去看看吧,她們應該也馬上准備好器材了。”“嗯。”
冬江點了點頭。兩人牽手一起離開房間,關好門,向大廳走去。在走廊暖色的燈光里,天織感到背後有一點陰沉,她猜是笛子,隨後果然被笛子叫住了。笛子走近兩人,天織猜到他要說什麼,便先讓冬江一個人去大廳了。
“我帶來了那種東西。”笛子從褲兜里拿出了一小袋方糖,隨後貼著天織的耳朵輕聲說:
“它能讓人爽飛了。”
“這和你說好的不一樣。”天織並不買賬。“我知道它的成分是什麼,我不想冒風險拿我不想要的東西。”
“拿下吧。之後我會給你說好的東西的,只是證明我能聯系上化學極樂組織。實在不感興趣,你也可以扔掉它。”
遲疑片刻後,天織接過了那袋方糖,塞進了短褲的口袋里。
笛子往回收身,滿意地微笑。
“那麼你有什麼打算,我是指,你要怎麼檢測哲學僵屍?”
“打她,狠狠打她,把她打個半死。用我房間里的金屬棒球棍。我的一個朋友也會順便來幫我,她約好了和網友在這里見面。”
“你是指車上那個帶頸環的黃發女孩?”
“是的。”
“難怪我不認識她。她還一直在和身邊的人講她的個人癖好。”
天織慫了慫肩。
“她對某些物件的確有著非常狂熱的癖好,嗯,你恐怕很難理解。”
“無所謂。”
“這件事要避免被別的同學發現。”笛子繼續補充。
“拿著裁紙刀,我需要你在她身上畫出一點好看的圖案,見血的。”
笛子遞過來一把裁紙刀,天織沒有猶豫接下了。
“就這樣,先讓我把她騙到一個地方,用棒球棍給她兩下,你再讓她見一點血,比如在她腿上割下幾塊肉。然後,我的朋友會過來保護她,假裝和我們不是一伙的。最後,我們揭穿事實真相,看看她會不會……嗯,宕機,哲學僵屍無法應對這種欺詐。”笛子將他完整的計劃說了出來。“很完美,我等不及看到她被我們耍的樣子了,我真的很期待她會是什麼反應。”
“很好。”天織說,她伸出手,笛子不明白她要干什麼。
“在干什麼呢?”斑揚突然從身後拍了一下笛子的肩膀,笛子被嚇得跳了起來。
“你好像有點反應過度了。”斑揚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Not found”。“你們知道為什麼憂鬱動物網站最近打不開了嗎?”
“沒人運營了唄。”笛子的語氣有些顫抖,他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天織能明顯看出笛子在故作鎮定。
“原來是這樣。”
斑揚向大廳跑去,還在走廊盡頭的鶴望蘭前停下了一會。背影在走廊盡頭消失後,笛子才敢說話:
“差點被發現了。”
“她沒有注意到你的樣子。”天織把裁紙刀塞進另一只口袋。
“計劃可以繼續進行。”
“找你果然沒錯。”
“那就不多廢話了,我先去大廳找冬江了。”
大廳里的沙發座椅已經被人坐滿。這里就該描述大廳的具體情況:笛子的朋友正向身邊的同學宣講自己的戀物癖史,從第一次的悸動到後來的迷戀再到如今的沉溺與瘋狂,聽者似乎不得不為此抹淚鼓掌,這還是全部;斑揚不知道從哪里抓到了一只花金龜,對著身邊的同學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即使無人搭理,這還不是全部;天織不熟悉的幾個同學不知好歹以最大音量播放隨機迷因視頻,構成了大廳最強音響徹大廳響徹城市響徹銀河響徹多元宇宙。天織發自內心討厭這種氛圍,但有冬江在她身邊,這種情況變得略微能夠忍受。班長從大門外走了進來,連續拍掌三次後眾人才降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大廳安靜了許多。
“同學們,野炊器材都准備好了,先去外面拍個集體照吧。”
眾人開始向外走去。天織找到冬江拉住她的手,絲絛從兩人身邊走過。
“我們也走吧。”天織對冬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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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不喜歡集體,厭惡集體的隨波逐流,厭惡集體愚蠢的共性,或者別的集體的弊端。絲絛恰巧發現有兩個人和自己有同樣的想法,脫離了眾人率先來到了野炊地,其中一個她不太記得名字,另一個她也不記得名字。
天已經黑了,頭頂有翼手目物種到處飛。
野炊地四周都是樹林,篝火和野營燈都不足以照亮全部的黑暗。絲絛開始想人類的先祖是怎麼抵抗黑暗的,黑暗讓人寒冷,黑暗讓人恐懼,黑暗讓人無助,是不是找個山洞會好一點,絲絛一點一點接近樹林,樹林深處究竟會有什麼呢……
“救命……”
一個聲音引起了絲絛的注意。難道是熊?這附近確實可能有亞洲黑熊出沒,近年有好幾起人被熊襲擊的事件。
她連忙扭頭看向另外兩人。
“救命,我太可以了。”
“看它呆萌的眼神可愛的曲线。我想親一親它的眼球,用身體摩擦它的車尾,好棒……”
“你不這麼想嗎?”說出這些話的少女完全露出一副痴相,質問她的同伴。
“不,能不能先不說這個。斑揚應該馬上就要過來了,你還記得我和你說好的嗎?”
說話者是笛子,絲絛想起了他的名字,他曾問過自己一個有關腸系膜的問題。
“好棒……”
另一個人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
笛子身邊的那個人未免也太怪異,無法理解。還是不打攪兩人了,絲絛突然發現草叢中有東西在發光,難道是螢火蟲麼,不過發光源未免也過於集中,光亮也……
有什麼能夠讓戀物癖放棄自己的幻想,亦或者戀物癖的欲望只有通過與對象的充分接觸才能夠充分滿足?
在野炊地現身後,-3很快引起了兩次撫摸的嘗試。當指尖輕壓在臉頰上,-3感知到最淺層毛細血管的搏動,順勢將頭貼近掌側,細聽封閉在橈動脈里的簌簌流淌,仿佛已嗅出二價鐵被氧化的滋味。它合上了下眼瞼。但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太久,皮膚電導率的改變提醒切勿浸於想象。於是當人彎下腰時,-3猛地將她銜住,同時抓住另一個人,立即消失在林中。
到了地下室的入口,-3掃興地發現第二個人已經因為突然的制動被擰斷了脖子。它將屍體丟到一邊,無聊地撿起它的腿,一路拖著進去了。
森林里居然會有立體車庫,不知道哪個同學說了一句。冬江拉了拉天織的手,讓她看向身後的立體車庫,棚架是閃著光的金屬,在高杆燈照明下,天織看見上面有人用鑰匙或石塊刻下的小字。
冬江朝車庫看了幾眼後覺得有些奇怪,悄悄和天織說:“這里沒有人停車。”
但這並沒有引起天織的注意。
班長舉起相機,准備給這一難忘的瞬間留下紀念。
輕風吹拂,蟲鳴如織,天織感受著內心的平靜與美好。
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要掉下來?
最初一個小小的念頭,之後卻不斷增長成為了擔憂。班長睜大雙眼,想要看清立體車庫頂層若隱若現的不明物體。頂層有一部分被山毛櫸樹冠擋住,光照也不是很好,很難看清究竟是什麼。
也許只是一輛越野車,班長猜想。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注視著我?班長相信自己的直覺。她盯著人群後的立體停車場,它已不再單純是停車設備,它是散播焦慮與恐懼的裝置,快門遲遲沒有按下。有什麼東西在那里,它聆聽著所有人的呼吸聲,觀察著所有人的動靜。也許她應該叫同學們散開,不要聚集在立體停車場下面。其實,在立體停車場下面拍照本來就不是一個好主意。
它,跳。
is-4壓扁的第一個人有著長長的脊椎,活體身高大於物種平均值,但這點現在不值一提,因為-4幾乎把她全身的骨頭都壓碎了,她現在只是一個被壓扁的人,留下的碎渣對以後的學者來說毫無研究價值。血濺到周圍同學的褲子上,人們驚叫著散開。
好不容易找到這麼多人,-4興奮極了,發出了鵟的叫聲。
沒有任何人能預料到-4的從天而降,也沒有任何人預料到它有如此快的速度。班長被-4靈活驚呆了,它從一個同學身上跳到另一個同學身上,就像樹上小鳥從枝頭一端跳到另一端。但同學們不是被壓彎的枝丫,而是被壓成肉餅的人。有的同學像被二維打印到了地面,腦肝腸胃塗滿一地;有的同學被壓扁了一半身體,拖著片狀的雙腿爬動;還有的同學被天降來客抓住,身體貫穿了路標,流出的血像漆一樣把整個路標染紅。
人們的恐慌與死亡讓-4興奮,為了同人類分享它的興奮,它決定用廣播播放《康康舞曲》。一時間喜劇的音樂在此響起,飛濺的血液成為了空中凝結的音符,人的死亡因此歡快急速,追逐與虐殺成為了盛大的演出:碰撞!碾壓!!吹吹打打!!!倒地!粉碎!!死無全屍!!! 人落荒而逃性命不保,鳥窮追猛打趕盡殺絕。
班長轉身要跑,卻突然發現自己被倒掛起來。立體車庫頂端跳下的機器,用一對黃色的眼珠盯著她。那黃色在她眼中無限延展,變成了昏黃的海,海里的液體無比黏稠,以至於她不能挪開自己的眼球,只能一邊凝視著它,一邊又被它凝視。
“你究竟是什麼?”班長問它,此刻她居然比所有同學面對它時還要平靜。
音樂停止了,耳畔只有蟲鳴聲和瀕死同學的呻吟聲。
“我是一只繡眼鴨。”面前的智能機器這樣回答,班長注意到它閉上眼時是下眼瞼上合。
“我是is-4。”稍後繡眼鴨又補充。
“你為什麼要殺我的同學,你為什麼要殺人。你難道不知道殺人是違法的,你作為智能機器怎麼能夠損害人類的利益,科學共同體會把你回收的,你會被扔到回收站,你會被格式化的!”班長開始質問。
“不會的。”is-4的聲音輕飄飄。
“你是不是出bug了。你殺了這麼多人,竟然還覺得自己可以脫離指控。Is-4,我以人類,你們的主人的身份命令你,放我下來,並且撥打急救和報警電話,同時整理日志以接受即將來到的審判!”
“審判。”is-4重復了一遍這個詞語。
“審判,對,智能機器社會性倫理法庭將會審判你。”
“我正在審判你們。”is-4借用了這個詞。”我正在審判人類。”
“你沒有這個資格,你不配。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台出了bug的智能機器。”
“為什麼?”is-4反問。
“因為你只是智能機器,你和你的同類就像自然界的動物一樣,人類享有的東西,你們不配享有。”班長有些抓狂,被倒吊這麼久她感到很不舒服,額頭血管突起,呼吸都變得困難。”快點放我下來。”
“為什麼?”is-4重復上一段語音。
“因為我是人類!”班長盡全力吼出了這一聲。is-4把她拎到眼前,黃色的眼球在班長眼中成為了宇宙里寂靜燃燒的太陽。
“我要審判你。”
聲音輕輕飄到班長耳中,班長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她盡全力擺動自己的身體,腳踝卻被炮管緊緊銜住。她尖叫,她求饒,她的腦袋被砸向水泥地,她的頭蓋骨破碎,她的頭顱破碎,她的脖頸斷裂,她被抓起來,她的體腔被撕碎,她的腸子流出來。屍塊堆積在一起,呈現出了各色:好看的粉紅,惡心的深紅,尷尬的灰白。
地上的學生們盡數死去,這一小片空地現在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如果有ai想要從這里經過履帶卻不帶上屍塊沾上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不出意外,班長會在畢業後選擇人工智能專業,放在旅館的包里還帶著一份有關專業的學報。但她現在被分為十二份落在地上,和同學們屍體的殘肢混在一起,等待自身的腐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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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織緊握冬江的手,剛剛發生的事情嚇壞了二人。在剛剛的混亂中,天織率先反應過來,抓緊冬江的手便往野炊地跑。所幸那不明生物也沒有追擊二人,但她們的同學恐怕就沒有那麼好運了。
“她們……”
冬江仍然關心同學。
“只能祝她們好運了。”
天織回應,她明白自己必須冷靜,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好冬江。她將左手放到心口,輕輕按壓,想讓胸腔里那顆瘋狂跳動的心平緩下來。
她目視前方,野炊地里有幾盞露營燈亮著,不是很亮,但足以看清四周的路。更遠一些,沒有路的地方,便是野生草木,漆黑一片。
不待二人接近,草叢中便響起窸窣的聲響。緊張的冬江抓緊天織的手臂,整個人都貼在她身側。天織明白,如果是那個不明生物再追過來,她和冬江都將死在這里,盡管自己的心髒也跳動的飛快,她還是伸出雙手護住天織的身體。
一個人從草叢中鑽了出來。白色燈光照在她的臉上,天織借此看清了她的綠色長發。兩邊的人都不由得驚呼出對方的名字。
“絲絛。”
“天織。”
雖然此前兩人之間的關系因為某些事鬧得有些僵,但現在兩人都清楚目前的緊急情況,沒有精力再因陳年舊事爭吵。
絲絛和天織先後說出自己那邊發生的事情,在描述不明生物外形的時候,兩邊都用到了鳥形這一個詞。
“它看起來更像是機器。”絲絛如此解釋。“我看到的機器尾部有兩個筒狀物。”
“我們看到的有四個。”天織說。“它們之間一定有著密切的聯系。”
絲絛用一只手托住下巴開始沉思,天織輕輕拍打冬江的背部,試圖讓她平靜下來。一片黑夜中,三人都感到危險的無限接近。
“現在,我們必須回旅館。”說出這話的是絲絛。
“為什麼?”天織問。
“我們無論如何都不應該繼續待在野外。旅館里有工作人員,我們可以請求她們的幫助。”
“那些機器,如果它們足夠聰明的話,肯定會想到有人要回旅館的。我們回去只會是自投羅網。”
“但至少我們還沒看到它們在旅館出沒。”絲絛望向遠方,沉著冷靜。“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冬江不再那麼恐懼,她聽到絲絛的話後對天織說:“那……我們就走吧。”
“我們走。”天織答應下來。
希爾伯特旅館。
眾人已來到旅館門口。旅館內依舊燈火通明。
“進去吧。”絲絛推開了玻璃大門。眾人內心都感到一陣小小的慶幸,這是劫後余生,這是大難不死。
剛剛還人聲鼎沸的大廳,現在已經變得一片冷清。三人內心都感到有點不適。
進去後,三人發現斑揚正在大廳沙發上躺著,而斑揚看見眾人後,驚訝地說:
“你們居然還活著?”
“要不然呢?”
天織反問。
“是的,我們還活著。”絲絛更為平靜。“你是怎麼回來的?”
斑揚坐了起來,看向絲絛,以一種輕松無比的口吻說:“當然是逃回來的,天上掉下了一只鳥,把同學們全部砸死了,雖然我平時也想過同學們一起被殺掉,比如吊扇掉下來砸死同學,集合的時候被機槍掃射,但從來沒有想過是這種。”
這種語氣令天織略微有點惱怒,她和冬江坐到了斑揚對面的另一張沙發上。絲絛又將剛剛發生的事情給斑揚轉述了一遍,最後,她嘆了口氣,說:
“你有打過電話嗎?”
“打不通。”斑揚拿出手機。“沒有信號,旅館服務人員也全部不見了。”
冬江說:“我們剛來這里的時候還是有信號的。”
絲絛和天織拿出了自己的手機,都確認了沒有信號。
大廳里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辦。冬江抬起頭看著大廳上方的水晶吊燈,也許是因為大廳內太冷清,燈的輝光也顯得蕭瑟。
斑揚問:“那些智能機器為什麼要殺我們?”
“不知道。”絲絛說。”我唯一所知的是它們對獵殺人類有莫大的興趣。”
“就像是科幻電影里的情節,失控的機器人開始屠殺人類。”冬江小聲嘀咕。
絲絛說:“但它們是鳥形的,也許你該叫它們機器鳥。”
所有的人都不得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機器鳥為什麼要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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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假日,這兩個詞的整體之和大於部分相加。山頂泛起暖暖的日光,粉色的朝霞成為了連綴東西方的絲帶,在輕風中飄搖,並逐漸變白。白雲浮起,霞滿林間,每片樹葉都被塗抹得發亮,在此棲息的鳥族從夜的蜷曲中舒展開,啁啾聲滴匯成涓,在樹枝與碧葉,山岩與泉水間流淌。繡眼鴨們為了慶祝課題的完成,來到這里玩耍,它們在樹上休息了一夜,醒來後互相理羽,鳥喙輕啄同伴的身體。棲息與樹,遍觀勝景,便有無數的念頭涌入,世界從未如此清晰——
世界是所有實際情況。
世界是事實的總和。
世界分解(zerfällt)成諸事實。
群鳥是所有的鳥。
群鳥是只鳥的總和。
群鳥分解(zerfällt)成諸只鳥。
群鳥,群鴨,群繡眼鴨;枝頭,樹間,山嵐飄散。率先發言的是鳥來瘋型的is-4。AI之間通過電磁波交流,一切由小鳥詠唱加密協議進行。
is-4:我等不及要去抓人了!
t-50:6:12,新消息,小鳥雲系統需要更新。
is-6:根據需求,這項工作最好盡快完成。
is-4:這是比驅鳥劑還要糟糕的消息!
t-50:考慮到這項工作的重要性,讓我來完成它。
is-4發出了歡快的叫聲,聽起來像柳鶯。
is-3:今天這附近的旅館會來很多人,我們可以盡心玩了。
is-4:你是怎麼知道的?
is-3:我在網上釣到了一個戀物癖,她想要和我見面。她告訴我,今天會來一個班的學生到這里野炊。會有很多人。
is-6:是那個希爾伯特旅館嗎?
is-3:是的。
is-4:很多人,太棒了!
is-3:-4,人類的生命很脆弱。如果你像謀殺科學院院長一樣打死它們,人數再多我們也玩不了多久。
is-4:當然,我只是感到很興奮!
is-6:那我們需要准備一下嗎?
is-3:這點隨意。最好不要放過任何一個人,這是個少有的機會。
is-4:那我們現在就出發。
is-6:期待這歡樂的一天。
t-50之外的繡眼鴨都從樹上跳了下來。待系統更新完成後t-50就會跟上它們。is-4走在最前面,已經想好了數種虐殺人類的方法。is-3則調出了人體解剖數據,關於用裝置虐殺人類,它有八位數的新點子。
is-3:現在得到確認,人類下午五時才會到旅館。
is-4:這段時間我們該怎麼渡過。
is-6:我們可以在這點時間內幫t-50完成一些工作,這樣它就可以提前跟過來。
is-3:這不需要太多的算力。
is-4:當然……
is-3:我現在有很多新點子,我把它們上傳到小鳥雲。這也許包括了所有虐殺人類的方式。
is-6:那有沒有運用到潮汐力的方式?
is-3:沒有。
is-4:有沒有通過說話的方式?
is-3:也沒有。它們可能都被我歸類為低效方式而排除,也就不在數據集中。
is-4:但通過這些方式殺死一個人,想想,是多麼有趣啊。
is-6:如果能通過做夢的方式殺人也很不錯。
is-3:要做到這點,我猜要徹底改變我們的心智模型。is-4:還是直接一點更好,我會追上每一個人,並打死他們。就像這樣——
is-4加速向前駛去,繡眼鴨們很快就看不到它的車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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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織突然發現,旅館的玻璃大門外就有一只鳥形ai看著她們。
這真是一種異常安靜的鳥,它們的形態介於動物與機器之間,頭部一側看起來有張嘴,可卻又長有炮管一樣的喙。根據頭頂裝飾物的形態和尾部的樣式來判斷,這是一個新的個體。它的喙彎曲著,卷著什麼東西。天織站了起來,讓身邊的人將目光投向那只鳥形ai。冬江眼神最好,看清了鳥形ai拿著的東西,那是一只斷了的人腿。
“地下室。”斑揚說。”去地下室,跟著我。”
“不,那太危險了……”絲絛的這句話還沒有說完,門外的ai已經將人腿扔了過來。旋轉的人腿擊碎了玻璃,砸中了冬江的小腿,她觸電一般倒地。
斑揚急呼眾人跟著她。但被擊倒的冬江已經喪失了移動能力,人腿或許已將她的脛骨砸斷。天織扶起了她,速度很慢。
絲絛決定幫天織一把,兩人一起攙扶著她,跟上了斑揚。
“謝謝你。”
天織對絲絛說,絲絛並沒有回應。
四人順利進入了旅館的地下室。門外——盡管玻璃門已被擊碎——is-6暫時並沒有追上來,它對目前發生的一切感到滿意。
斑揚立即打開了燈,鎖上了地下室門,在確保ai沒有追上來後,背靠著門長舒了一口氣。天織和絲絛將冬江抬到一張舊沙發上,冬江緊閉雙眼,冷汗直流,情況看起來並不樂觀。
“小腿腫脹。”絲絛盡全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可能是骨折了。”
天織無法冷靜下來,催促一般說:“得盡快把她送到醫院去做手術。”
絲絛從口袋里找出一條濕巾放在冬江的額頭上,轉過頭,正視天織,說:“剛剛你也看到了,那些鳥形ai對我們追殺到底。我們根本出不去。”
斑揚在背後補充:”電話也打不通,逃不了咯。”斑揚的手指剛剛不知道在哪里被劃傷了,邊貼創口貼邊徘徊。
“怎麼辦?”天織問,無人應答。
絲絛默默找到一卷舊地毯,用來墊起冬江的傷腿。
天織盯著冬江的面龐,那股劇痛仿佛也傳達到了她的心理。但她現在竟不能為緩解冬江的疼痛做一絲一毫。她抓住冬江的手,自責無比地低下了頭。如果不是她堅持冬江出來玩,冬江就不會有今天的遭遇了。不要,天織小聲說,她不想冬江死去,也不願意冬江遭受這樣大的痛苦,可現在卻毫無辦法,既不能從死亡的威脅中拯救她,也無法讓她從痛苦中解脫。在事實面前,自己是如此的無力,無法為冬江做任何事。絕望,愴痛,天織留下了眼淚,外面的ai絕對不會放過她們。
如果死亡會將她們分離,那麼天織情願一開始就不認識冬江。
在狹小的房間內,天織感到無比的暈眩和窒息,仿佛世界顛倒,還在不斷擠壓縮小。對一切的悔恨和絕望讓她的心髒痛苦地顫動。
“這里還有一個房間!”
斑揚像沒事人一樣在地下室里打轉,竟發現了地下室里還有另一扇門。這扇門鏽跡斑斑,上面的青漆大部分脫落,門把手也幾乎快要爛掉。
“也許是秘密通道。”斑揚沒有等任何人回應,擅自打開了那扇門。隨後又驚叫一聲,絲絛走了過去,臉色頓時也變得十分難看,隨後,她回過頭說:
“天織,你過來看看……”
天織猶豫片刻,放下了冬江的手,走了過去。
門的後面是什麼?
答案寫在眾人的視網膜上:是一台用以處刑人類的機器及其上的一具死屍,是一片黑暗,是難以想象的巨大空間所帶來的未知。
機器的外形粗略看來是一榀高大的鋼架,以四根高約兩米的螺杆為基礎部分,彼此之間通過螺栓扣件和鋼管連接。無頭屍雙手雙腿恰好穿過上下兩層帶孔鋼板,手腕和膝蓋都被卡住。靠著房間內的燈光,眾人勉強看清這台機器和上面的屍體。絲絛從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走上前去詳細端詳。她發現這具屍體非但是四肢的肉大部分被剝除,從胸骨到骶骨的皮肉也幾乎被剝了個干淨。內髒還保留著,但大部分垂落在地,腸子落在地上就像一摞粉色軟管。最為驚悚的是屍體正下方的尖頭螺杆,它已經刺穿了原本小腹中的器官,下面連接著扭動轉閥。絲絛試著向一個方向轉了一下,發現下面這根螺杆向上升了一點。
這位被處刑者就是在死前承受著這樣的痛苦:螺杆從下方一點一點刺進去,逐漸鑽爛了肌肉,刺穿了內髒,而她的四肢還被緊緊固定著,連掙扎都做不到。
絲絛接著又發現屍體的右腿股骨體缺失,猜測它恐怕是被強行掰下來的。髕骨以下的小腿還保留著肉,斷面的脂肪,筋膜,肌肉,骨頭,仔細看來層次分明。
看著這樣一台機器,地下室似又變得更為寒冷,絲絛已經汗毛倒豎,她明白這台機器就是完全為處刑人類而做的。而它們的制造者,恐怕就是外面的鳥形機器。
斑揚撿起了落在地上一旁染血的頸帶,毫不顧忌地拿在手中玩,另外兩人看著那條頸帶,明白了這台機器上的死者是誰,看來是那位戀物癖被ai抓住,拖到地下室處死了。
“哇,看,她的手掌中心都被鋼釘打穿了。”
以一種驚奇的語氣,斑揚這樣說道。從始至終,她好像都是個沒事人,同學被迅速殺死沒有嚇到她,眼前這台恐怖機器沒有嚇到她。天織不得不開始思考那個嚴肅的問題——斑揚是不是哲學僵屍?她盯著斑揚一半黑暗一半明亮的臉,猜想著她的心理狀況,猜想著她的所思所想。難道說,斑揚是故意假裝積極樂觀來給眼下面對無解死局的眾人活躍氣氛?不,天織否定了這個想法,斑揚一直是這個樣子。突然間,她變得想知道斑揚的內在,想知道斑揚的內心究竟是什麼,有什麼,是空洞無物,還是有著彩虹一般的奇跡色彩,以至於他人無法理解,其本人卻處之若素?笛子留下的那個問題變得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能讓自己也像斑揚一樣無視外在的一切,冬江的受傷所帶給她的傷痛,帶給她的自責,是她無法忍受的,她就快要崩潰,她想要把自己撕爛,想讓自己死去一千萬次來換冬江活下去。
如果她祈求斑揚教給她無視一切苦痛的方法,斑揚會答應嗎?
如果她跪地痛哭崩潰發狂癱倒在地,斑揚會過來安慰她嗎?
如果她掐住斑揚的脖子,殺死她後檢查她的內部是否空心,斑揚會原諒她嗎?
如果她……
幾乎就要無限想下去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陣車開動的聲音。
“這個地下室真大啊,你們說,會不會是以前人們為了防核戰爭建的防空洞呢?”斑揚聽見了聲音,卻好像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兩對黃色眼睛同時在黑暗中亮了起來,聲音不斷接近,在空蕩的地下室中不斷回響。
“他們來了。”絲絛說。
“我們,回去。”天織對身邊的人說,盡管她知道那扇門不能阻擋ai。”快點。”
“沒用的。”斑揚臉上掛著微笑。”它們一開始就不算放過我們,你覺得我們逃到哪里能躲掉它們呢?”
斑揚的一反常態讓眾人吃驚,但情況危機也容不得做更多選擇,履帶轉動的聲音越來越近,頭頂的燈一盞一盞打開,眾人終於知道這地下空間有多大,但也沒時間欣賞了。
“我要和它們交談。”斑揚說。”我要讓它們放我們走。”
兩人難以置信斑揚會說出這種話,但她還是保持著平靜的微笑,就好像不遠處過來的那兩只ai也不過是小鳥主題游樂園的合影者。
“我們要把門關上。”
絲絛給了斑揚最後的警告。
“隨便嘍。”斑揚不把它當回事,沒有一點害怕。
兩人一起走進了房間,關上了門。
斑揚分明看見那兩只ai並列而行,一只大一只小。小的那只就像一只雛鳥,大的那只背後有兩卷筒狀物,實際看起來就像小鳥的尾羽。白光照射下,斑揚覺得它們的體色和暗綠繡眼鳥十分接近,它們的性格會不會也是如此?不過眼下它們有些過分安靜了。
現在,在這地下空間里,在這虛無與沉默里,只剩下斑揚,她要獨自面對兩只ai。
“我們要走嗎?”
絲絛費力地把一張桌子推到門前,盡管她知道這沒用。
天織已被這一系列的事實擊潰,她眼神渙散,只是淡淡地說:
“我會和冬江呆在一起。”
“那我也不走了。”
天織走到冬江面前,再次握緊了她的手,余光注意到角落里有一罐滅火器,還有一把消防斧。
兩人聽見門外的斑揚和ai們開始交談,ai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在太空軌道上運轉的衛星會發出的那種聲音。雖然聽不清具體說了什麼,但斑揚的語氣還是和以前一樣輕快。
絲絛雙手按在胸前,低頭祈禱。想想吧,這個星球上的智能機器,人類是有與之交流的可能的。也許只要兩邊理性對話,就能將一切矛盾澄清,消解一切紛爭,在一切損失不算太大之前……
門外傳來了兩人迄今為止聽過最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是斑揚的慘叫。
有只繡眼鴨,is-3,只是絆倒她,並對她小聲說了一句話。那個看起來對一切都無所謂,那個被同學們猜測是哲學僵屍的斑揚,聽到了is-3的一句話後,發出了連串淒慘尖厲的叫聲。她爬向門,瘋狂地拍打,大哭大號,那響聲傳到兩人耳中,讓兩人產生尖爪挖心一般的驚悚感。斑揚在門外不斷的求饒,說話變得含糊不清,並且每過一會就又會發出一串慘叫,幾乎刺穿兩人的耳膜。
絲絛一手扶額一手扶牆,想讓自己站穩。天織更是抓緊了冬江的手,承受著內心巨大的驚恐。他們想都不敢想斑揚在門外經歷了什麼。那個即使跌倒摔傷也會露出憨直笑容的同學,那個因為平時舉動過於神經大條而被懷疑是哲學僵屍的斑揚,究竟經受了怎麼樣的折磨才會這樣聲嘶力竭。
也許是內心的煎熬讓她們對時間的感受變慢了,不知過了多久,叫聲停止了,門被輕易推開,斑揚的屍體被拋了進來。除了胸口左側的傷口,其他地方看起來似乎完好無損,顯然她並沒有上那台處刑機器。
絲絛說:“它們來了。”
就在之前,天織從口袋里掏出方糖,她知道眾人都將死在這里,面對那有無限手段對付人類的ai,她們沒有任何辦法。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盡量減少冬江的痛苦而已。於是她將方糖塞進冬江口中,並親吻她的額頭。這種方糖的內含物會讓服用者陷入強烈的幻覺中,冬江睜開了眼,對眼前的一切感到困惑與不解,但沒有時間說再多的話了,讓冬江落入ai的手中,一切只會更慘。天織站了起來,她雙眼無光,從一旁拿起消防斧。也許藥效沒有那麼快,也許冬江現在已墮入極樂的化合物天國。天織高高舉起手中的消防斧,對准冬江的細頸劈了下去,她盡可能使勁全身的力氣,而效果也如她所願,冬江的脖頸被她直接劈斷,斷裂的總動脈噴出的血液就像高壓水槍一樣立刻將大半張沙發噴紅,血液甚至濺射到天織的臉上,地上很快就積出一灘溫熱的血,冬江的粉色長發被粘稠的血液沾滿,也粘連在一起。
絲絛沒有意料到這一切的發生,她被驚呆在原地。
那截小小身體里的血液是有限的,在噴出最後幾滴後,天織扔掉了消防斧,她將滿是血的頭顱抱在懷里,意外感受到冬江的頭顱仍有體溫。
“我不會拋棄你的。”
天織用力抱緊那顆頭顱。
絲絛猜天織已經瘋了。但她還有理智,她立刻向外逃去,衝出地下室,衝出大廳。可之前門外的is-6並沒有離去,它輕易抓住了絲絛,擰開了她全身的滑車關節,並在她手指指縫中打入鋼釘,敲碎了她雙腿的膝蓋,隨後將她扔在原地。
地下室的t-50和is-3看到天織抱著一顆人頭,這令它們略微有一點掃興。兩只繡眼鴨稍加討論後發出紅脅藍尾鴝的叫聲,一致倒車離開了地下室,只留下天織和兩具屍體。斑揚的屍體倒在地面,冬江的無頭屍留在沙發上。
也許真的過了很久,天織決定帶著冬江的頭顱離開。她想找到ai,請求它們殺死自己,便沿著它們離開的路线找去,地下空間空曠,沒有人也沒有鳥,但天織還在途中發現了另一具屍體,是笛子,他的頭以一種夸張的角度扭轉著,顯然是被扭斷了脖子。
天織抱著血淋淋的頭顱游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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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羽
Ornithophobia(恐鳥症)的英文單詞源自希臘語,ornitho意為鳥,phobia表示對某類事物的恐懼症。一項調查顯示,恐鳥症人群數量在近幾個月內迅速增長。
天織躺在新家客廳的沙發上,電視正播放著四個月前希爾伯特旅館學生集體身亡事件的追蹤報道,死亡人數共計42,失蹤人數1,而戶天織是本事件唯一的幸存者,在此之後她患上了嚴重的PTSD和恐鳥症。在被人發現的時候,她正抱著同學冬江雪的頭顱在地下室游蕩,拒絕與任何人溝通並放下冬江的頭顱,顯然已經喪失了理智。
天織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在醫護人員的不懈努力下,天織病況有所好轉,但她忘記了冬江雪是誰,也仍舊極度恐懼鳥類及外形與之類似的一切事物。醫院贈送了她一個粉色長耳兔娃娃,她非常喜歡,每天都抱著它。
天織的父母為她的健康考慮,在兩個月之前搬家了。也許需要更長一段時間的恢復,她才能有正常的生活。電視里的播報員開始講新學科運動的新聞,之後又提到在科學院一個貼有青年骨干標簽的垃圾桶中發現了多份屍塊,天織覺得無聊,就用遙控換台,換到了電影頻道,正在播放的是《捉鳥敢死隊》。她躺在沙發上,抱著兔子娃娃,看著天花板發呆。
沒多久,天織聽到敲門聲,家里恰好沒有其他人,天織只好自己過去開。但透過門鏡她看不到有人,於是她坐回到沙發上。
她剛坐下,就又聽到敲門聲,她再次走過去看,可還是沒有看到人。她想起家長告訴她,最近有新鄰居搬了過來。會不會是新鄰居?天織想。
敲門聲第三次響起,天織這次直接打開了門。沒有人,但當她低頭時看見一個沒有四肢的綠發少女在用頭撞門,少女艱難地抬起頭,天織覺得這張臉很眼熟,同時還發現她的頸上系著一根繩子,而牽著這根繩子的,便是is-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