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道德是一種社會意識形態,它是人們共同生活及其行為的准則和規范。不同的時代、不同的階級有不同的道德觀念,沒有任何一種道德是永恒不變的。”
學生時代,我用一分鍾背下了這句話,在那之後,我用了一生去感悟。
被判處流放時,我並不感覺意外。在一個廢除了死刑的社會,放任一個人自生自滅,是他們偽善的靈魂所能展露出的最大惡意。
“小天狼星號”所載著的三千多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地——奧蘭星。一顆早年被用於采礦,後來改造成流放犯人的行星。
在這里的犯人無須從事任何勞役工作,卻也得不到聯邦的任何保障。仁慈的聯邦為了防止犯人們用手搓出宇宙飛船,還貼心地用工業殘渣把整個星球表面塑化成了一個石坨子。剝光了衣服,手無寸鐵的犯人們被丟在此處,不得不接受在石頭疙瘩上艱難求生的任務。
第一章:
“各位旅客,本艦“小天狼星號”已進入奧蘭星軌道,將會巡航四十八小時,在此期間,旅客可擇機跳傘……”
押送任務外包給私家飛船,好處是不會像羈押期間那樣拘束,甚至還能被稱為“旅客”,壞處嘛,就是這些奸商為了節省成本,巡航軌道十分有限,降落傘也是全降解的破玩意兒,在下墜過程中被高溫摩擦,落地幾十分鍾也就化了。
我在等,等一個跳傘時機。萬事開頭難,是因為開頭那一步,不止拉開了距離,更決定了方向。
當飛船越過晨昏线時,我沒有多加遲疑,縱身一躍,沿著這條分割黑夜與黎明的長线,乘風飄蕩。
當視线勉強可以看清地面時,我打開了降落傘,盡管距離最低距離還有很遠,但我並不打算過早落地。腳下的大地是如此單調,像一片海,卻無法流動,像一片沙漠,卻吹不出任何棱角。
“啪”一聲脆響,降落傘的繩子斷了一根,大約三分之一的傘面順風撅了上去……我還是高估了這幫奸商的道德水平。
當我再次醒來時,恒星已經到達了天空最高點,雖然很小,卻散發出超乎尋常的熱量,是大氣太過稀薄,還是地面比熱容太低?
“是你忘了放血的,烤到一半醒了還來怪我!”一聲粗礪如沙石的呼喊將我拽回了現實,審視四周,十幾個蓬頭垢面的男女圍住我,神色十分復雜。而我,正被捆住手腳,躺在松軟的塵土之中。
“你……你們好?”我嘗試跟他們交流,能夠看得出,我們在語言上不存在障礙。
“實在不好意思,”看起來似乎是首領的壯碩漢子說道,“我們以為兄弟你挺不過來了,大家又著急開葷,就不分青紅皂白把你給烤上了,實在對不住啊!”
“咳咳,沒什麼,能不能先把我解開?”我看這群人挺和善,不像是凶神惡煞的人。
“要不咱還是別解開了,綁這個繩子挺費勁的,你看我們這兒就沒幾個長頭發的了,”那漢子的笑容中透露著幾分質朴,我這才注意到,綁著我的不是正兒八經的繩子,而是頭發編成的辮子。
“你們……是食人族?”
“嗐,都被送到這兒了,誰還不是食人族啊。”那漢子道,“我們算是有原則的了,只吃死人,不會為了吃人去故意殺人。”
“那為什麼還要綁著我?”
“這不是節約大家的時間嘛,我們可以放開你,但你很快還是會餓死,痛苦不說,到時候還得是讓我們來收屍。如果往別的地方走,我們得跟著等你死,萬一你落到那些不太講究的人手里,直接被殺死也是很可能的。”
“誰說我一定會死了?”
“想活著,就得吃人,你看你能吃得了誰?”那漢子眼神恍惚間有些悲憫,似是在對我說,也似是在自言自語,“這鬼地方,好人是活不長遠的,不殺人還想有肉吃,只能撿人家殘羹剩飯啊……”
我嘆了口氣,呢喃道:“……如果我堅持要離開呢?”
“那我們就只能放了你了,但不會提供任何援助,無論你走到哪里,我們都會跟到哪里,直到你失去生命,我們就會分食你的屍體。”
“好吧,那就請給我松綁吧!”
起身時,灰塵弄得我滿身都是,從他們口中得知,那是骨灰,遍地都是……
第二章:
一望無垠的骨灰沙漠里,一行人緩慢奔波。我在前面按著記憶搜尋,後面的人則時刻等著給我收屍。他們既不互相交流,也沒有強制我如何如何。
十幾個人,屬實過於興師動眾,但他們也不敢兵分兩路,在這種環境下,分開,幾乎就意味著永別。
“這里沒有什麼植物嗎?”我喘著干澀的粗氣問道,“總不可能真的能靠吃人為生吧?”
沒有人回答我,看來我的行動接近了他們的底线,他們不願意再浪費更多的精力,來回應一個不老實的將死之人的聒噪。
如果我不能盡快到達目的地,他們或許會突破自己設立的規矩,無論是把我抓起來,還是將我直接處死,都會讓計劃徹底失敗。
“聽我說,前面大約十公里,有一個死人,我們可以拿來充飢,但這不是重點……”飢餓和口渴越發侵蝕我的健康,“我剛來這里,如果運氣不好,也會很快死掉。但是,只要法律有一天還在生效,流放刑罰有一天沒被取消,那這種悲哀就永遠不會結束。我對這顆星球一無所知,但我希望有人能幫我,跟我一起拯救這顆星球上的芸芸眾生。”
“說得輕巧!”這次搭話的是一個女人,約莫三十歲,身材豐滿,雙乳下垂,“我這對奶子,割下來怕是有兩斤重,平時的乳汁也就勉強喂飽四五個人,你想拯救蒼生,你身上能割出幾兩肉?”
“也許……我能讓人自願割肉呢?”見打開了開話題,我立刻趁熱畫大餅,“這位姐姐,你難道不想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個和平的世界嗎?”
“滾!”那女人狠狠瞪了我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的孩子……是被我們吃掉的。”精壯漢子魁梧的身材在此刻顯得十分卑微,聲音也近乎是從嘆息中飄出來的。
我深吸一口氣,沒有再多問。
第三章:
十公里的路並不算太遠,盡管連雙鞋都沒有,我們還是趕在天黑之前到達了目的地。
意外的是,那里不只有一具屍體。我在降落時看到的那具膚色偏白的屍體,已經被啃得七零八落,反倒是周邊五具膚色黝黑的屍體,身上除了被骨矛刺穿的傷口之外,基本還算完整。
“白皮膚的是摔死的,被人撿到之後啃爛了,但又有人黃雀在後,兩撥人打了起來,留下了這幾個死屍。”我闡述了自己的判斷,“祝他們安息吧,死人要給活人讓路,大家吃吧。”
精壯漢子沉默良久,最終點頭道:“從現在開始,我們是朋友了。”
我微微一笑,沒有多言。
那精壯漢子吩咐完幾個人,去調查周圍的足跡,便坐了下來,用骨質匕首切割這些失去生命的肉塊。
其余幾個人有的收集血液,有的剪下頭發,有的剝皮,有的抽筋,有的拔骨……
“可能解剖學教授也沒這麼多實操經驗吧。”我苦笑一聲,“不管怎麼說,最近幾天的吃喝算是有保障了。”
“恐怕未必,”精壯漢子說道,“兩方火並很常見,但贏的一方不太可能連屍體都不要了。我讓人去看了一圈,只發現有越來越遠的腳印,沒看到有死人,所以也未必是同歸於盡。”
“那我們還不快逃?”我頓時站了起來,“很有可能還會有人過來收屍啊!”
“如果真有人來找,我們這些餓死鬼又能跑多遠呢?讓大家先吃頓飽飯吧。”他割了塊生冷的大腿肉,嚼在嘴里,竟與吃牛羊肉無異。
“你吃生肉……就不覺得反胃?”我試探性問道。
精壯漢子把肉咽下去,說道:“沒辦法,夜里生火,簡直是在自尋死路,更何況我們唯一的柴火都用在烤你上了,還沒烤熟。”
我也苦笑一聲:“沒想到在這里竟然也會有人恪守原來的道德,都架到火上了,還管他死活嘛,來這里的不都是罪犯嗎?”
“罪犯難道就不是人了嗎?”他說,“罪犯也是有人性的,要不然為什麼還要改造我們呢?”
“呵,他們要真有能力有意願去改造,就不會把我們扔到這里等死了。”我說,“他們取消死刑,只是因為害怕自己被判處死刑,即使是被流放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他們也依然有辦法稱王稱霸。這種刑罰,真正能夠懲罰的只有普通人。”
“隨便吧,只要還有活人,就不會有真正的公平。我被扔到這里算是罪有應得,我早晚會死,我只希望……自己死的時候還是個人,不是野獸。”
我不太同意他的看法,但也無意去辯駁,道德這種東西,還是用來律己最好。我問他:“你犯了什麼罪?”
“強奸,搶劫……”他的目光極為惆悵,“來這里一千多天了,雖然很苦,但離解脫也越來越近了。”
“來到這里的人,放到幾百年前,十有八九都夠個槍斃吧。”我不免感慨道,“他們禁止了死刑,卻允許把人投入地獄,還真是慈悲啊……把人扔到地獄里,人就一定會改悔嗎?”
“誰知道呢?”
“我看你現在跟個菩薩似的,一點也看不出罪犯的樣子。”
“一個人該不該受懲罰,不是看他像不像罪犯,而是看他身上有沒有背負罪孽。”
“好家伙,你這都經歷了什麼啊?”
“我給人當過打手,也在路上當過乞丐,還親自殺了不少人。”那漢子聲音里帶著幾分悲戚,“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被人殺死或餓死,可是我遇見了一個女人,還帶著一個孩子。當時……再沒肉吃就真餓死了,我宰了那個女人,她沒有反抗,只求我把肉分給她的孩子……”
我沒有搭話,這顯然是觸及了一個人最脆弱的記憶,這個男人淚流滿面,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良久,所有人都填飽了肚子,我們拖著殘余的幾具屍體,趁著夜色,遠離了這片危險而又殘忍的土地。
第四章: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靠著撿來的屍體,過上了不愁吃喝的日子。也正是在這段時間里,我跟這十幾個人熟絡了起來。
領頭的精壯漢子,四十來歲,從沒有說過自己的名字,別人都管他叫大哥,我不喜歡這麼叫,每次都是直接走過去跟他說話。
其余十三個人,除我之外,八男四女。男人都是二三十歲的小伙子,其中有三個殘疾。女人里面有三個是三十多歲婦女,其中一個在哺乳期,最後還有一個十五歲的女孩。
這些人大多數都是衣不蔽體,只有那三個婦女用人皮遮蓋了一下襠部,十五歲的女孩反而一絲不掛,絲毫沒有羞怯之意。
小孩子總是更能適應新鮮事物,或許對她來說,這里的一切才是真正的理所當然。
“先生,我想聽您講講文明社會的故事。”十五歲的女孩眨著眼睛,眼神中透露著一股別樣的純真。
“沒什麼好講的,不過就是一群被科技和傲慢迷惑雙眼的廢物罷了。”
“一群廢物可以發展出那麼燦爛的文明嗎?”
“從生物學上來說,你跟他們並沒有任何區別。他們不過是占據了更加豐富的資源,發展了更長的時間而已,搞不好哪天就會自行滅亡也說不定。”
“奧蘭也發展很久了,但……完全都是文明社會在向這里單向灌輸。”
我頓了頓,正色道,“事實上,這顆星球上的人們已經開始形成自己新的文明了。它很弱小,很殘酷,與舊文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是它已經掙脫了舊文明的桎梏,朝著一個全新的方向蓬勃發展了。”
“在這顆星球上出生的人,最多流傳五代,就會被文明社會流放過來的人徹底取代了,怎麼可能有什麼新的方向?”
“基因血脈的傳承,不過是野獸進化的途徑,對於一個文明而言,只要有從小耳目濡染的新一代,就足夠自行發展了。”
“您跟我看過的很多人都不一樣,”女孩道,“從文明社會,也就是您說的舊文明來的人,要麼極度痛恨舊文明,要麼渴望回歸舊文明,但他們對這里,從來沒正眼看過。”
我盯著她的雙眼,盯到她局促不安:“你覺得你屬於哪個文明?”
“我……應該是屬於這里吧。我的母親是被流放到這里的犯人,她為了活命,跟其他男人做愛,意外生下了我。在我十歲之前,我們都是依附在一個領主名下,領主被他兒子殺了,我們也跟著流離失所,最後遇到了孤身一人的大哥。我跟大哥一起吃了母親,他帶著我走到了現在。”
“如果允許你許一個願望,你會許什麼?”
“我想……天天有肉吃。”
“肉從哪里來?”
“最好是吃外人,其次是吃犯了錯的自己人吧。”
“如果讓你統治這顆星球,每一個人都是你的子民,不再有外人,犯錯的人也很少,你又要怎麼保證自己的子民都有肉吃呢?”
“……我不知道。”
“有沒有一種可能,人願意主動犧牲自己,讓別人吃肉呢?”
“怎麼可能還會有這種人?”
“譬如你的母親……”
她沉默了,眼圈卻漸漸紅潤起來。殘酷的環境對一個小女孩最大的仁慈,就是為她打造了一顆冰冷的心靈,但越是冰冷的東西,越會被溫度觸動,哪怕只是一個小火苗。
我繼續說道:“籠統來看,這顆星球上生活著兩種人,一種是從舊社會流放來的罪犯,一種是在這里土生土長的新一代。我是前者,你是後者。前者終究難以擺脫原來的束縛,後者卻有可能建立一個新世界,前者都是罪人,後者卻生而無罪。”
“那些領主的孩子,拿普通人的生命取樂,他們也無罪嗎?”
“他們所犯的罪過,是後天之罪,歸根結底是被一群罪犯教育出來的。我們當然要審判他們,但我們更要摧毀產生這種罪過的教育根源。”
“連你也要一起摧毀?”
“人都是要被摧毀的,只有文明才能永生不息。”我沉吟片刻,“如果讓我許願,我會許兩個,一是讓所有罪惡都得到審判,二是讓無罪之人,都能自由發展。”
第五章:
經過幾天的努力,我們基本完成了對死人的全方位利用。血肉已經化為水和食物,祭了五髒廟,人皮從肚臍橫切,晾干鞣制,雖有縮水,卻也是一身不錯的皮衣。肋骨做成胸甲,韌帶做成皮筋,四肢骨頭被做成武器和工具,小的一些骨節也被磨成了刀片。
當然了,象征著一個人的靈魂所在的頭顱也不會被丟棄,大家都不介意多一個頭蓋骨當碗使。
休整之後,我們再一次踏上了流浪的旅程。在這顆星球上,唯一的生物就是人類,唯一的獵物也是人類。
普通人來到這里,要麼被人殺死,要麼在流浪途中餓死。稍強一點的,可以成群結隊去撿死屍,或者獵殺那些落單的倒霉蛋。再強一點的,依附於某個大勢力,獲得精良的裝備,在該勢力地盤內殺人撿屍上供,偶爾參加爭奪地盤的戰爭。最強大的,自然是那些盤踞一方的領主,他們擁有固定的領地,用屍骨壘起高高的城堡,驅使人們在他的領地內相互廝殺,屍體還要上繳,讓他坐享其成。
我們所在的地方,理論上也是某個領主的地盤,但就像牛羊不可能啃到每一棵牧草一樣,我們也勉強能在“別人的牧場”里苟且偷生。
事實上,這片星球的土地也沒有什麼“無主之地”了,只看當地的領主有沒有能力管到這里而已。
“在這里,最危險的地方有兩個,一是領主的宅邸,二是領地的邊界。”精壯漢子如是說。
我們在做的,更像是某種食腐動物的工作,避開凶猛的獵食者,盡可能去搜尋毫無攻擊力的屍體。
然而,好運並不總是偏向這里。
“臭要飯的!拉出三個人來,讓爺爺砍了交差!”兩個衣著比我們強不了多少,但頭蓋骨做成的頭盔上刻著徽記的人把我們攔了下來,“碰上爺爺算你們走運,選出人來趕緊滾出去!”
我能看出精壯漢子臉上的憤懣,但也能明白他最終的隱忍,他最後挑出了那兩個不在哺乳期的女人,還有一個最瘦弱的瘸腿小伙子,脫下了他們身上的新皮衣,用骨質匕首割斷了他們的喉嚨。
誠然,我們十幾個人干翻這兩個巡邏隊不成問題,但這勢必會招來嚴重的報復,以至於所有人都沒有活下去的余地。
臨走時,我們只帶走了那三個人的衣物,還有一張寫在巴掌大的人皮上的驅逐文書。如果運氣足夠好,這張人皮是我們能夠活著走出這片領地的最大依靠。
第六章:
我並不是那種訥於口舌的人,但這一路上我們都很少交流。大家都在沉默,在沉默中死亡,在沉默中存活,仿佛沉默,能夠得到命運的饒恕。
“老弟,你腦子活絡,應該能夠理解我的做法吧。”精壯漢子拍著我的肩膀,似乎是要把壓力丟在我身上一般,“我們都是罪人,死亡不過是洗清罪孽最快的方式罷了……但是有一個人不一樣,我要你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她的周全。”
精壯漢子的眼睛盯著十五歲女孩的背影,她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無拘無束,也沒有任何擔子壓在她的肩上。
我點點頭:“未來在她身上。”
也許是命運的垂青,也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我們順利走過了領地的分界线,雖然全部家當都被扒了個精光,但好歹沒有人員傷亡。
直到那時,我才明白精壯漢子為什麼讓我們在過關之前不要命似的狼吞虎咽。這樣的事情,想必他已經經歷了很多遍。
另一個領主的領地,並沒有帶來另一份生機,在一個人吃人的時代,死亡與存續總是堆在一起。
出於謹慎,我們選擇深夜前行。雖然不利於發現屍體,但這能夠在最大程度上減少與巡邏隊相遇的可能性。
當然了,這也會增加與同行相遇的可能性。
“不許動!交出你們所有的東西,饒你們不死!”二十多個人把我們團團圍住,試圖將一無所有的我們再次洗劫一空。
精壯漢子剛要上前,我拽住了他,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們奉領主之命,捉拿外邦間諜,你們白天藏得這麼深,夜里不還是讓我給逮到了!”
這一通嚇唬讓對方有了點遲疑,我則繼續趁熱打鐵,指著精壯漢子說:“你帶一隊人,去通知大部隊,收網!”
“是!”精壯漢子配合很好,把幾個小伙子都帶了出去。媽的,就留給我一個哺乳期婦女,一個十五歲女孩,跑都跑不掉。
我只得硬著頭皮繼續演下去:“老實交代,你們這些人里,誰是主謀,誰是從犯,誰是被脅迫的!”
沒有人回答我,也沒有人站出來反駁。這是剛才“大部隊”帶來的威懾,也是讓我進退兩難的枷鎖,時間越久,對我越不利。
“老子奉命來抓間諜,沒工夫跟餓死鬼干耗!你們好好想想,誰是最近加入的,誰平時鬼鬼祟祟,誰在別人都餓肚子的時候還生龍活虎,把間諜供出來,老子就放你們一條生路!”
良久,對方的頭頭終於回了一句話:“如果我們幫您抓到這個間諜,能給我們什麼好處?”
“你們還想要好處?”我佯作囂張。
“抓到間諜,這個會下奶的娘們兒就賞給你們了,喝奶吃肉,隨你們便!”女孩拽著哺乳期婦女的手,樣子仿佛是一對母女,事實上她也喝了不少這女人的奶水,但她還是把這個苦命的女人推了出去。
那女人看了一眼我們,沒有做聲,默默走了過去,對方也推出一個斷了一只胳膊的年輕人,說他是間諜。
我不知道最後他們有沒有看穿我們的把戲,但他們做了一筆很合算的買賣。
女孩說,那女人把她當成了自己的亡故的孩子,每天夜里都會偷偷擠奶水給她喝。女孩活下去,比那女人自己活下去還重要。
我無從驗證或證偽,只知道那個獨臂年輕人被女孩放倒在地,胸腔被捅了一刀又一刀。女孩伏在屍體干癟的胸膛上,吸吮著滲出的血水。
女孩在那一夜,成長了很多。
第七章:
第二天,我跟女孩兩個人,外加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一起走在這殘酷的世界上。我們借著破曉時分的光线,遠遠看見了幾個熟悉的身影,但那些身影並沒有向我們走來,而是離我們越來越遠,跟朝霞一起隨風而逝。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中午,精壯漢子帶著小伙子們突襲了那個三十多人的隊伍,手無寸鐵的他們斬殺了對方二十多人,終究還是全部壯烈犧牲。
至於那個哺乳期的女人,則被當成祭品,在那個頭頭的主持下,剖開肚子,割下頭顱,為一場盛大的葬禮而陪葬。
我不知道那晚我的舉動到底是神來之筆,還是自作聰明。我不知道如果是那個精壯漢子,會選擇怎樣處置。我不知道一向精明理智的他,為什麼會選擇自殺式襲擊。我知道,我應該帶著女孩,替他們活下去。
“先生,我們應該怎麼辦?”
“我們現在有兩種選擇,一種是像現在這樣,漫無目的地流浪,活過一天是一天,一種是努力爬到最高處,讓這個世界為了你做出改變。”
“我選第二個!”
然後,我們就被捕了。
在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落單者就是獵物。精簡的隊伍組成並沒有讓我們如老鼠般躲過猛獸的法眼,反而讓我們因為弱小而更加危險。
“也不知道領主怎麼想的,非得要這種沒胸沒屁股小妮子,又出不了幾兩肉。”
“嗐,你這就不懂了吧,咱領主是上面來的上流人士,大人物都是蘿莉控嘛!”
被用頭發拴住押走,已經是極大的幸運,如果不是女孩硬要保我,我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當然了,讓一百多斤的人自己走比背著一百多斤的人要輕便也是原因之一。
“哈哈,好妮子,有膽量!”領主肥碩的五官在其光禿禿的腦袋下顯得既滑稽又猙獰,“等我五十大壽那天,你一定是最漂亮的一道主菜!”
“領主,人家聽說,女人的肉,必須要強大男人的澆灌才足夠美味呢!”女孩的眼神霎時間顯得魅惑至極,讓我感到不寒而栗,她又說,“這是我的營養師,讓他平時多給我調理調理,保證您生日那天吃到的,比任何一個女人的肉都要美味。”
就這樣,我以營養師的身份住在了她隔壁,我們這豪華的庭院雖有重兵把守,卻也隨時都有身強力壯的男人進進出出。她用稚嫩的身體承受著一次次衝撞,又把進出的腳印織成了一張網。
這,是一個十五歲的女孩。
第八章: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毫不意外,她也在高強度的進進出出下懷上了身孕。我不知道這個計劃的可行性到底有幾分,但她的確執行到了完美。
三個月後,早已蛻變為女人的女孩也挺起了頗為可觀的孕肚,領主的生日也在這一天來臨。
為了用餐衛生,身懷六甲的她依舊被要求灌腸禁食,但原本每天五人的輪奸被她要求所有人一起上前,一百多個人擠在狹小的院子里,誰都有可能是孩子的父親,誰都願意為了她鋌而走險。
會場上,肥頭大耳的領主費力砍斷了一個女性的頭顱,宣布了宴會的開始。幾十個外邦的領主齊聚一堂,或許他們真的互相派過間諜,但在此刻也顯得無比紳士。
領主端著頭蓋骨碗,說著客套且虛偽的話,而他的碗里,裝的是熱氣騰騰的鮮血。
一場荒誕的大戲即將上演,領主們如同猴子一樣,把自己褪了個精光,身邊左擁右抱,仿佛這座用人骨搭建起來的城堡,一瞬間也變得淫靡起來。
時間來到正午,恒星在視线里到達了最高點,隨之就要走下坡路了。為了避免被誤傷,我及時退出了城堡,身後的打殺聲隨即吞沒了一切。
聲音漸息,我去後廚抱著已經虛弱至極的她回到了宴會席間。
囂張的領主們已經被捆成了粽子,少數幾個還因為馬上風昏死過去。發動起義的男人們個個歡欣鼓舞,好像奪得的不是一個城堡,而是一個國家的王權。
“勇士們,感謝你們的英勇表現,我向你們承諾,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將有一個光明而坦蕩的未來”她說著我草擬的稿子,聲音卻毫無虛弱之感,“今天,勢必是載入史冊的一天。它標志著人民對壓迫的反抗,代表了我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我們不僅要攻克一座城堡,還要解放這顆星球!我們要讓那些壓迫我們的人,付出慘痛的代價,我們要讓那些被欺辱的人,挺起驕傲的胸膛,我們要讓公平和正義,貫徹到每一寸土地,我們要讓世界,為了我們而天翻地覆!”
等到一切都安頓妥當,時間已是深夜。原本用作宴會食材的人,也沒有幸免於難,被用於了另一場更加盛大的宴會。
在一番精心運作之下,我們利用這幫身強力壯的近衛軍,完成了一次近乎完美的政變。這是非常冒險的舉動,這些人中但凡有一個叛徒或是領主安插的探子,計劃都會全盤崩壞。這又是非常穩妥的舉動,在這幫酒囊飯袋的腦袋瓜里,獵物永遠都是獵物,不可能在上桌之前還暗地溝通,浪費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
不管怎麼說,我們僅憑兩個人,奪下了一座城堡,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至於為什麼非要拖到宴會當天才動手,則是因為,還有幾十個領主可以趁機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