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與艦娘的哲學通信 第十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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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醒來的時候,天將黑未黑。她們飢腸轆轆地從簡易的鋪蓋上起身,走出臨時掩體和旁邊堆著的雜亂的用以避寒的髒破的衣物或被褥。特勤的諸位已經在享用晚餐的罐頭了,她們圍在篝火旁,依然有說有笑。\r
“嘿,別那麼嚴肅。你現在還活著,那智還沒告訴我們有客人會來。”木曾端著罐頭,看向愁眉緊鎖的不知火,“別那麼怕,你的司令不也在聊天嗎?”\r
她沿著罐頭指的方向看過去,兩位指揮官正在聊著往事。羨慕地望著,她想過去,卻最終卻步。她聽見北上向她招手,於是還是走了過去。\r
“再確認一次,你在學校里的時候確實沒有喜歡的女性吧。”\r
“確認。”\r
為什麼他們會在大敵當前聊這種東西?\r
“要我來說的話……”\r
“閉嘴,毛頭小子。因為戰爭就是這樣的。你經歷的太少而已。”\r
為什麼不恐懼死亡?\r
“因為習慣了它如影隨形的腳步,而且並不在乎了。沒想到我們中最有戰士氣概的孩子,卻不知道真正的戰士是多麼的隨意。真是諷刺呢。”\r
她將吃完的罐頭隨手一摔,吹了一聲口哨,然後喊道:“驅逐艦們——來上課了!”雖然被不是自己老師的人呼喊著,但是她們聽到有課上的時候,還是端著罐頭趕過來了。\r
“按照很久很久之前的書里的記載,那時的戰士們大多是男性。最主要的原因是男性在戰斗力方面往往比女性強出很多。而且女性的情感較易波動,容易誤事。還有生理期——對了,你們雖然被教育過這種東西,但是沒有這種惱人的影響戰斗力的因素。不過隨著戰斗壓力的增大,她們往往會絕經,這意味著她們一段時間不能生育,而這一段時間有可能是永遠。”\r
她看著並非茫然點著頭的她們,繼續講:\r
“那時候戰爭比現在更加殘酷,不像現在有身邊的力場守護你們免於嚴重的肢體殘疾。那時候容貌盡毀或是沒了胳膊腿的人很常見,而且也沒有好的假肢給他們使用。人們尊敬他們,又避而遠之,保障制度也遠遠沒有現在這樣到位——當然現在也不到位,他們往往在自暴自棄和窮困潦倒中死去。”\r
“後來,越來越少的人類上戰場,戰場變成了科技、資本、野心、權力的較量。巨型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被研究出來裝備在岸邊,起初它們也不是為了對付深海而被研發的,你們知道嗎?你們相信嗎?”\r
“但它們缺乏機動性,又不知為何不能有效追蹤那些不講道理的過於靈活的敵人。所以人們再一次把人類作戰的方案拿了出來,與大型兵器共同使用。但這個具體的死亡數目,比起之前的戰爭而言,已經少了太多。人類的損傷大多是深海剛剛在全世界造成恐慌的時候造成的,人類每次一集體恐慌就壞事,歷史在無數次以不同方式重演。當時救急的常備軍死傷極其慘重,為了守護海岸线和安置巨型兵器,無數的戰士犧牲了。他們為我們研究深海的行為模式提供了眾多的數據和幫助,卻沒留下自己生命,甚至是姓名,那時候實在太亂了。元帥的妻子也戰死了,那時他還不是元帥……我印象不深了,那是我很小的時候的事情。”\r
過去的故事很吸引人,所有人都或吃完或放下了罐頭,聽著北上將她的往事娓娓道來。軍方庇護下選拔出來成長起來的孤兒天才們的校園生活,自建樂隊的巡回演出和戛然而止,重生之後的她的驚愕和逐漸的接受,再一次改名換姓進入研究所成為腦科學超新星,參與人工智能和最終兵器的研究,目睹認知科學和計算機學的摩擦和交融,軍隊里的派系對研究的影響,目睹殘忍處決深海教徒拍手稱快的人群中不知應做什麼的她,第一次成功制造同類的不可壓抑的喜悅和激動……那一切都是歷史,或美好,或丑陋,它們真實地存在著,存在於人類共同回憶的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某個不值一提的角落里。\r
天已經黑透了,她們意猶未盡,又纏著淺井讓他講講過去的事情。迷茫和恐懼被拋諸腦後,她們此時只是單純地好奇人類是怎樣生活的。可惜這兩個曾是人類的生物,一個人的生命過於波瀾壯闊,另一個人的生命又相比之下顯得過於乏味,至少低於普通人水平。他只是那群奇才當中一個比較普通的人而已,安安靜靜地學習各種事物,除了音樂之外也沒別的興趣,一如他在事變之前的表現:沉悶的書生,木訥的老好人。\r
“這輩子遺憾的事情還是有的: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生日是什麼時候,本來的姓名是什麼,連確切的歲數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在小時候的某天站在人群中張望著父母的身影,人群裹挾著我前進,所有人都想著逃離到陸地上,沒人在意一個落單的孩子……我張皇失措地走了一路,不知朝向何方,直到精疲力竭。我躺在路邊哭,然後就被身著迷彩的人帶走了……不過已經沒有關系了,這種對別人來說仿佛是根源的東西離我很遠,現在我只想和你們在一起。我發誓,我會為了你們克服所有苦難。”\r
“不,是為了和我們在一起克服所有苦難。”\r
他被那磁性的回答怔住了,隨後他意識到了那微妙的差別——\r
“滿分,松風,你真的畢業了。”\r
“是這樣呢,我一直以來准備的答案……沒想到是反著用的。”她難得羞澀地低下頭,摸著自己的額頭,好像有點熱。他摸了摸她的頭予以獎勵。\r
“真是個過於聰明的孩子。”北上笑得非常自然,將自己過去的評價重復了一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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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夜巡人員,其他人必須保證充足睡眠和休息。躺著也行,別站著。捂嚴實點。” 吃完簡單的晚飯之後,准備去巡邏的北上命令在場所有人立刻休息,“預計在後天我們就能迎來最重要的戰斗。”\r
“這個時候就算有收來的被子,大家也最好幾個幾個地抱在一起,避免機能受損。”木曾朝掩體更深處說道。她和武藏背貼背坐在墊子上,披著披風和裂開來的毯子,靠著靠門的地方。\r
“不愧是混過北方軍區的戰士們。”\r
“其實我們大多都混過……她這番話這是跟你們說的。嗯哼哼——”足柄意味深長地哼起了歡快的音符。旁邊的那智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附和了贊同的短笑,並把它悶在妹妹的胸懷里。\r
黑暗中幾乎看不到的早霜立刻意識到了什麼:“那麼……”\r
“你太慢了。得手了!承讓。”松風一個箭步衝上去抱住把軍服外套扔在鋪子上的司令官的正面,反面則被霞搶先一步控制住了。\r
“……真狡猾。”另外兩人只能相擁而眠了,還好她們關系也不錯。\r
“要不待會兒我們換你們?”松風抱住他的右臂,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神情。霞抱住他的左臂,三人一起躺倒在並不厚實的被子里微微顫抖著,試圖快點暖和起來。\r
“可以。”早霜向身前的不知火點點頭表示暫時的退讓,也面對面地躺下了。\r
或許是因為她是經歷了幾乎所有事情的人,霞又一次沉沉地睡去了,當然她並沒有松開自己的身體,而是讓它緊緊貼著意中人的身軀和左臂。她的馬尾有一些蹭到了他的臉,但他並不想動——也並不能用手拂去就是了。\r
松風確認旁邊的勁敵的呼吸趨於平穩輕微,用能壓出的最小的聲音咬著他的耳朵說:“我等待這同床共枕的一刻真的太久了。是啊,太久了……只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里實現我的夢想……不過這時機也別有一種巧妙的感覺,我並不討厭。”聲音在中間弱到幾乎聽不見了,在最後卻又漸強。\r
她側過身子朝向他,將臉頰貼上他粗糙的臉去分享他的熱度。他毫無退縮,甚至配合地向她斜過頭去任由她擺布。他也是知道這種行為的重要性的吧,她想著,愈發親昵地靠了上去。\r
“胡茬,還是那樣扎人……不過觸感真的好可愛。在這意外的悠閒中,就這樣看著你的臉,這樣的時間也不錯。我很滿足呐。”不再在乎用詞是否得體,反正什麼都黑蒙蒙的,松風也其實只能看到他臉的輪廓。那張她熟悉並且衷心愛慕的臉龐,現在仿佛只為她所有。\r
“隨你做什麼,別太出格就行。”他腦子一熱,說了句並不能負起責任的話。\r
“現在根本沒有能算作‘出格’的事情……那麼親吻怎麼樣?”她的尾音高揚,似乎不在乎周圍的醋意如何。他則認真地思考了起來,自己還能不能辜負另一位姑娘的愛意,畢竟自己大限將至,還有些奇妙的倫理問題之類的……但是她沒有再給他思考的時間,將自己早已在兩人的鼻息之間溫熱起來的唇,貼上他的臉頰。\r
“先別……”\r
“我開動了♪”她盡力讓自己的俏皮話顯得沒那麼緊張。\r
他能聽見她的舌頭在口腔里不滿足地旋轉著,像一只沒有吃飽的貓那樣,呼吸聲與口腔里發出的吸溜聲向他的鼻腔襲來,他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了。他差點叫出了聲,但是還是收住了聲音——那是直接被她的嘴唇收住的。她用雙手緊緊抱住他的頭,把每一根手指埋在他散亂的碎發里,讓他掙脫不了,雖然她其實沒必要這麼做,他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但她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他就會離她而去。他們都沒有閉眼,他看見她的眼睛如同靈貓般閃爍著,里面竟是有著淚花。\r
她松開手,如釋重負地倒在他旁邊,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多謝款待。”\r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做,她只知道,本能在告訴她,不是現在,就永無機會……她本來的矜持和詼諧在此刻蕩然無存,一切外殼都去掉了,留下的是在寒冬中熱烈燃燒著的愛意。在這最需要勇氣來宣稱自己的“主權”的地方,她又一次退縮了:“啊……呃……”她支支吾吾的,說不出那最關鍵的一句。在這方面目前兩位領先的選手竟是驚人的相似。他知道該做什麼,該說什麼,但他也壞心眼地什麼都不說,或是堅守著自己的最後的節操?他也不知道。這時候行動比起話語更令人著迷,他意識到了什麼,將松風和霞抱得緊了一些。他隔著襯衣,第一次徹底沉浸在少女柔軟的身體里,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再僵硬——甚至連假肢也不再僵硬,仿佛自己的意識也要在寒風中的柔懷里融化。\r
要是這樣一睡不醒,不用面對最終的審判與被審判就好了。\r
要是這樣一睡不醒,就沒有再與她們同床共枕的可能。\r
要是——\r
所以我應該——\r
我必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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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因意外的涼意醒來時,便知道自己又是一人。她想久違地抱怨,卻又放棄了。她將自己盤起的長發松開,掀開被子,睜開那在黑夜里也能像黑曜石一樣閃耀的眼睛,走出掩體。在微弱的月光中,她看見一地的零件,原本雍容華貴的座椅變得七零八落,散在地上。零件的中間是兩位忙碌著的亞人類。北上睜著滿是血絲的眼睛,操縱著那台救了淺井的命的電腦;司令官不知道從哪兒找了根撬棍,插在本來是假肢接合處的位置勉強站著;不知火則在一旁睡著,戴著一頂造型奇特的頭盔;松風不知道為什麼盤腿坐在地上,陷入沉思。\r
“呀,沒想到你自己來了。還想讓你多睡會兒來著。”北上的語調充滿了疲倦。\r
“這是在……”\r
“備份數據,我們必須在反抗的同時准備好‘逃避’的手段。這對你們而言還來得及,畢竟你們的數據量比我要少很多——這是前輩的說法。我的備份在我昏迷那天已經准備好了,很巧。”\r
“你戴上頭盔之後,我會扣動扳機,你會失去一段時間的意識,像現在的不知火一樣,什麼都感覺不到,然後我們再將備份好的你送回來。對於你而言,這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因為你甚至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不要擔心,這不是死亡。”\r
“差不多可以准備准備了。不知火就要醒了。”\r
面對這真誠的話語,早霜點了點頭,向著她一直以來信賴著的人們走了過去。不知火醒來,摘下頭盔,走過去拍了拍早霜的肩,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早霜會意,徑直走向那件寶物。\r
“放松。一瞬間的事。”\r
她聽不見了。早霜的身軀有如她的長發一樣柔順地癱倒在司令官的懷里,不知火幫他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沒有零件的地方。\r
“猜猜看花了多久時間?”司令官勉強地坐在地上,看向自己最得力的助手,她對此自然絲毫沒有感覺,向松風使了個眼色,但她思考得入了神。沉默在夜色中又一次跳起了風的舞蹈。\r
“不超過十分鍾。”她給出了一個沒什麼理由的回答。\r
“短很多,實際人類的腦容量在現代固態傳輸技術下已經小得可憐了,你的司令官只需要半個小時。你們這些服役才一年的新兵蛋子則需要五分鍾,如果是無线的傳輸那麼耗時會長一些。我做加密工作都比這個耗時長,之後還得找個好地方把你們埋起來……聽上去怪怪的,但是就是這麼回事。”\r
“真偉大啊,科技的力量。”發自真心的感嘆讓她的語速快了點。松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但其他人還是沒看出來她在思考什麼。\r
北上還是那樣飛速敲打著鍵盤,一邊向他們說:“元帥極有可能以你原來的部下作為要挾,他在面對深海教的時候這麼干過,而且他們沒人活下來。你們准備好了嗎?”\r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打算毀壞這台機器,因為通過讓渡一台機器能救更多的人。”\r
“真的能救她們嗎?”天真的童聲從沉思者口中傳來。\r
“沒有第二種選擇。我們不可能那麼多人——尤其還有很多內傷未愈的人一起逃跑,太容易被追上了。而為你們的生存的可能性考慮,多留張牌是好事。”司令官冷靜地說出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r
“這樣。”不知火吐出一團熱氣,“幫大忙了,戴上去頭會疼的頭盔。”\r
“一切因此而起,也將因此而滅。”他看著無意識的長發人偶,眼神中流露出憐憫,“終結之時要來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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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會醒來嗎?這感覺還真是有夠奇怪的。”\r
“在地下一動不動很無聊呢。”\r
“將來也許我們會因為一場意外醒來……那時一定是美好的世界了,也不錯。”\r
埋葬了自己之後,他們回去叫醒了剩下的人——沒怎麼費勁,因為沒什麼人還睡著。所有人再一次整裝列隊,召開了一次再簡單不過的軍事會議,分配了一下作戰區域,然後就解散了。她們四個則留在他的身旁,美其名曰“隨機應變機動部隊”。\r
子彈上膛。\r
“祝我們勝利吧,司令。”\r
腰帶上的錨飾在微風中清響。\r
“我選擇了與你一起戰斗,絕不後悔。”\r
頭巾在風中飄揚。\r
“我們在一起活著呢。你要不在的話,我會寂寞的。”\r
轉身的無聲。\r
“太陽就要升起來了。那時我會逝去嗎?我已經變得不同了嗎……?”\r
心的聲音。\r
“我的太陽,請垂青於我。……就這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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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勤艦隊與M島守備隊在場人員——各就位,進入作戰狀態!”她將前所未有的活力燃燒在此時的命令中。全神貫注。\r
北上想,這會是自己作戰狀態最好的一次戰斗。\r
既希望能有第二次這樣的體驗,也不希望再有第二次這樣的悲劇。\r
她看見了遠方的黑點在閃耀。她無比熟悉那是什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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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r
“元帥:\r
自檢中心,一切開始的地方,他們在那兒等著你。時日無多的你必將失敗,忠於全人類的我們則會取得勝利。\r
代理人弗蘭肯斯坦敬上”\r
執行者沒有想太多。簡短有力,信息到位,宣戰布告本該如此。\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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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盤棋,終於走到了將軍的一步。”\r
“你將為後,我將為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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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這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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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器響了。\r
“時間夠的。我在准備你想干的事情,到時候我來叫醒你們。”\r
“……你比我還要懂我。”\r
“那是,我可是清楚你的所有。推斷你的想法也很輕松。”\r
“謝謝。除此之外我也說不出什麼。”\r
“……我騙了你。按照計劃,他們還有幾個小時就到了。”\r
“是嗎。我有點感覺到了。那家伙不可能放我們逍遙這麼久的。”\r
“所以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哦。チャーンースー。”\r
“我考慮一下。”\r
“欸?……欸——!!我還以為你會立刻回絕的。”\r
“如果她們想的話。”\r
“真是無可救藥的爛好人。”\r
通訊中斷了,在她說完之前。\r
“……竟然,有點羨慕。我還以為自己對這種感情不再希冀了。”\r
“那就讓我為了你們做些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