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與艦娘的哲學通信 第十一章
[chapter:十一 Resolvers 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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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敵方大型武器。啊!怎麼……”
前哨位的北上——此時也許稱她為魔王比較好——看到狙擊位的大鳳那完美無缺的鬢角上滲出汗珠,暗自嘆了一句,自己看到的果然沒錯。
“咋個是……”龍驤卷軸上的法陣不禁波動了一下。
“堡壘,我們的家啊!那群該死的混賬——航空戰開始!”
“雙方制空互角……說實話非常難以觀察,飛機幾乎一樣。”武藏的水上觀測機傳來令人憂心的情報。如果對方用艦裝攻擊,她們作為掩護的自檢中心就會徹底成為廢墟。
“不過不用擔心對方用艦裝攻擊的可能——他們必須確保機器的安全。”同樣派出了觀測機的霧島補充道。
堡壘本身不具備有效地攻擊艦娘的能力,那麼里面的敵人有多少就成了最大的問題。一直以來特勤艦隊都是極其奢侈的使用者,實際上堡壘還有很多空間沒有有效利用,整備百人的精銳部隊是綽綽有余的。這個時候軍隊里抽不出援軍來支援她們,她的同志們正在准備發動再一次的暴動,而一切的信號則是由元帥的行動來觸發的……這個時候差不多軍里又要大亂了吧,離上一次暴亂才過去了三天,還真是無常世事。
“必要或意外的時候,毀掉那台機器,然後自殺吧。他會用最可怕的方式懲罰敵人。”北上在前沿陣地對後輩說。
“我知道了。”淺井在建築物的最里面回答道,他必須將自己作為最後那張牌打出。
“……不是吧。對面通過堡壘內的基站請求與我們通信。”
“肯定是允許。”他做出肯定的回復。
“容我做一個樂觀的假設:你們還沒有毀壞那台機器。我們會用你的部下交換我們見到這台機器的機會。”戰意十足的女性聲音從通訊器里傳出,“不虧的交易。”
“用一個人處於未定之天的命來換取確定的生命,我當然同意。”他毫不猶豫的神情令身旁的四位姑娘堅定了自己的戰斗決心,她們相信的人和信念一定是能夠成為她們遵循的“第零定律”的事物。
“很有自信。好了,按照我和你們老師的合約,你們被釋放了。取下她們的塞口布。”
通訊器另一端傳來騷動:她們就在堡壘里面,但是這騷動又顯然有被故意遏制的趨勢。緊接著是重新振作起來的雄渾的男聲:“我命令你們不得走動。你們會看到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這樣看著你們的老師和他的信念落敗吧。”然後元帥迅速切斷了通訊器——淺井知道,他必須避免他向部下們發出任何命令的可能性。他們兩個亞人類是勝負的關鍵手,他們一死或失去傳達命令的能力,那麼面臨他們的只有全軍覆沒。
他看向她們四個,點了點頭,說:“這應該是最後一次我賦予你們戰斗權限了。”然後輕輕揉了揉她們的頭發,讓她們各自歸位了。霞先是扯著他的衣角,卻又流露出一副“不用你管”的神情離開了,不知火看到她咬著嘴唇,想必還是想說些什麼的;早霜背著急救設備向他行了軍禮——她自願來做醫療兵,接替原來TK的職務——三步一回頭地朝著中部戰場走去。
北上轉向後方,做了一個望遠鏡的手勢,“注意狙擊手”。所有人立刻找好堅實的掩體准備伏擊。大鳳作為己方的狙擊手已經完全進入狀態——她收回了最先發出的已經幾近全滅的機組,制空戰場由RJ和伯爵負責。隨著法陣和塔羅牌上的花紋不斷暗淡,航空戰也宣告結束,雙方都拼到幾乎沒有機組,余下的機組在防空艦裝的攻擊下想必也難成氣候。和上次在這里的戰斗不同,航空隊從主角變成了上來就退場的配角。
“就這麼喜歡硬派的戰斗麼,我的叔叔喲。”北上試圖輕蔑地恥笑對手,自己卻不再像以前那樣胸有成竹。
“發現敵方陣容。”齊柏林冷峻的聲音不禁像雪崩前的落雪一樣開始松動顫抖,“……雙重身。毫無疑問就是我們的身體,除了沒有魔王和初霜的身體,其他人都在……隊伍的最後面疾速駛來的是輕巡洋艦矢矧,識別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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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zuka。元帥的亡妻的名字。”北上面不改色地補充道,“對方毫無疑問利用了我們已有的身軀。有可能利用了我們上傳的腦部數據,換言之我們可能要與自己們對戰嗎……真是惡趣味。”
“對方可能會試圖讓我們的意識完全消失於這場戰斗中。”那智給出了一個可怕的推斷。霧島隨後表示贊成,並表示觀測機看到的敵人有些細小的舉動和自己十分相像。
“還記得面對自己的身體的時候那不可思議的感覺,就像是自己已經靈魂出竅,在回顧自己沒有靈魂的屍體一般。真實的幻覺。還有就是和其他人一對比,沒想到自己有那麼魁梧啊,以前一直認為響或者清霜這類驅逐艦能夠到我肩膀的。”
“武藏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只麼……”
“雖然能在鏡子里看見自己的身體,但是就這樣不隔著任何東西看著,真的就像做夢一樣。不害臊地說,自己的這具身體還真是性感,睡覺的樣子也挺可愛,我好像有點懂自己的丈夫的心情了。嘿嘿……不過面對有著我們身體的敵人,還真是要多加小心呢。”
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說笑麼,不愧是特勤艦隊的精英。粉發的戰士默默想著自己如果能面對那個替司令擋下了其他反叛艦娘的攻擊的她會是怎樣一番場景,這樣想著,她又向著更接近他的位置換防。這樣一來她和松風負責貼身守衛司令。他此時也是緊盯著掩體中的縫隙,看向前方尚未進入射程的敵人。
真正面對過“自己”的木曾不發一言,靜靜地看著前方,等待著那一刻的來臨。
堡壘的作戰中心里,老者和近衛官面對而立。那些驅逐艦們被解除武裝鎖在了某個酒館樣子的地方——北上的女兒還真是把這里搞得一團糟。
“她們會預料到我們借機用了她們的意識這一點的。不過這無傷大雅……我就是希望所有你我之外的知情者和她們的意識全部死於此。”
“其實連我死了也無所謂吧,按照你的作戰風格。”
“是的。因為你還有備份可以復制。這副身軀也還可以再造。”
“那還是我嗎?是的……不管‘我’為你死了多少次,我都會欣然接受的吧。只要我還能以‘那種形式’活下去。”
“我為了這個世界,也會不惜先殺死自己。讓新生的我們來掌握這一切的成果吧。屆時,我們的理想國就能建成了……我也會主持再造田中的思維,讓他復活。北上一家子自始至終不同意‘新世界’的計劃,那麼也沒必要讓他們再一次醒來了。”
“這一天終於要到來了啊……我的愛人。”
她頓了頓,又想起來什麼:“對了,那些驅逐艦們……”
“在我復活後殺掉。她們沒有反抗的力量。”
“明白。”
他在作戰中心的討論桌前再一次明確那條命令:
“元帥武田隼命令新特勤艦隊全員:你們在戰場上,不得聽從舊特勤艦隊旗艦北上的命令,而要聽從新特勤艦隊旗艦矢矧和我的戰斗指令;你們必須盡可能與自己的同型號的敵人進行戰斗,消滅同型號的敵人之後方可援助他人,其余行動按照一般艦隊指令執行。除去被委派任務的大鳳、武藏和響,其余人必須執行這一命令。”
“余下的特勤艦隊全員(除去矢矧)聽令:”
“戰斗結束後,在確認完全消滅敵方所有人類和艦娘的前提下,就地解除防御系統,以手頭最近的小口徑武器自殺。此命令有高於第三定律的權限,不得違抗。”
“榮光屬於精英部隊。”
“榮光屬於精英部隊!”
他和她堅定地看向前方,將右手五指對齊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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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定律廣泛地存在於世間萬物中:在任何一類事物中,最重要的只占約20%,其余80%盡管是多數,卻是次要的。比如說世界上80%的財富掌握在20%的人手中。
這些次要的東西在人類之中被稱作愚昧的大多數人,而那20%被稱作精英。愚昧的大多數人會聽信一些更愚昧的觀點——這些觀點會產自精英中的反對派或他們本身——來阻礙精英帶領人類前進,並且至死不悟。
無知即力量。無知的力量不能被拿來從事正道,人類的“業”需要這股力量,他們卻不願意為之服務。
帶動了世界的發展的人是真正的精英:那些為了人類的發展和永恒真理而殉道的信徒,那些在常人眼中是怪人的科學工作者,那些精神世界里的貴族……那些真正的戰士。不幸的是,他們要冒著庸才的炮火前行,為這些完全不值當的事情犧牲。人類一直在重復同樣的錯誤:人類燒死了布魯諾;人類逼瘋了邁爾;人類審判了蘇格拉底……大眾的高貴憤怒只是個笑話,是愚昧的大眾為自己辯解的蒼白話語,是徹頭徹尾的謊言。
想想看更近一點的過去發生的丑陋的事情吧——
人類曾經放棄了接種疫苗。
人類曾經放棄了安全套。
人類曾經放棄了藝術。
人類曾經放棄了美。
人類沉淪在娛樂和無知中……
人類遭遇了滅頂之災。
上帝之鞭又一次擊向人類。若有神的存在,祂一定是眷顧人類的。
除了物質的子彈和槍炮,人們重新拾起了精神的武器:理性和批判。
不可理喻的敵人點亮了人類逐漸腐化的理性。教育的火在軍隊里重新熊熊燃燒,軍隊成了精英的議事堂。可是精英也會分化:有人執著於挽救無可救藥的人類;有人執著於自然的力量;而以我為代表的精英們,選擇重新構造人類——
留下有價值的精英人類,用成熟的、仍然無法超越人類的人工智能替代庸人。它們受先置的律令約束而服從,不會自作聰明地反抗,而且在我們的編寫下“懂事”。他們將在我們的指揮下與他們的創造者這個種族進行斗爭。而我們,將成為萬物的尺度,將成為神。
可是事情固然不可能一帆風順。
正如你們所知道的那樣,我們都知道的那樣:
我們這群相同的人,
因為相同的志向,
通過相同的途徑,
聚在相同的地方,
然後互相批斗,互相詆毀,互相廝殺,至死方休。
現在擂台上只有我一個人了。
一個“人”,和兩只幼小的怪物。沒必要向怪物解釋人類的生存之道。
我們今天在這里為自己的信念一決勝負,只為自己的信念,就是這麼自私。
我們都為了人類而戰,只是我們的方式不同。
我們無法理解彼此。我沒有瘋,不切實際的是你們這群理想主義者。
而理想在槍炮的面前,一觸即碎。
理想主義者是戰勝不了現實主義者的。
教化只對精英起到作用。
我們低估了又高估了輿論的力量。我們低估了權力的力量。
只要能夠掌握權力,我就能持續為人類服務。
即使是以殺死80%的人類的方式為人類服務。
現在是決勝的時候,我不曾想過自己會輸。
我輸了,人類的文明會繼續倒退。
人類會選擇我,選擇我們。
贊美人類的意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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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有一則好消息給你。”北上偷偷溜到大鳳身邊,給後方的霞發去消息。
“什麼……”
“你已經死了。砰。”旁邊傳來彈殼落地的聲音和.300狙擊槍的槍機的聲音。
霞下意識想要抬頭,被早霜摁下去了。她默默抱怨自己,明明在特勤艦隊服役了一段時間,還是沒能控制好自己的本能,明明所有人都已經被告誡不要在敵人接近登陸時抬頭。
“對面的你替對面的近衛官小姐擋了一槍,現在腦袋已經開花了。這地方的掩體也確實不太好,我們不能露頭,我不能冒著犧牲我們狙擊手的風險去換對面旗艦,因此只有臨界點上的一發——對面一進入我方射程就肯定會開始連續散布煙幕准備登陸了,事實也的確如此。我們也沒有彈藥好浪費。當敵人登陸完畢後,我們也會釋放煙霧彈來掩護我和後輩換位,制造建築塌方——這交給武藏和霧島了——試圖亂中取得擊殺優勢,模仿對面的戰術。具體指揮聽我和後輩的進一步發令。”
“簡單來說,你們要做的和凌晨商量好的內容大體無差。”他看向身邊的學生們說道,內心難抑自己的激動,“一定能取勝的。”
“狙擊艦娘必須要打形成不了防御力場的眼睛才能盡快斃命,剛才只是一個巧合。如果擊中了頭部卻沒有完全損壞核心,那麼傷者還要經歷漫長的折磨。當時在攻擊禍津的時候就是擊中了眼睛才能贏下,而且一下還沒死。”大鳳一如既往一本正經地補充道,“只有長久的訓練才能做到一擊必殺的狙擊。”
“而斬艦刀就方便很多了,直接砍斷力場就可以。”木曾突然插了一句,可以通過通訊器聽到她的刀鞘清脆地響了一聲。
“總之有這一發總比沒有好。而且這樣一來你們四個可以專心守衛他了。”北上又一次溜到前线。她十分清楚在這種情況下,她的對手會是護衛官。
於是她又下達了另一條命令:“大鳳,你要盡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擊殺對面的狙擊手,他們的優先擊殺目標一定是我和後輩,而因為後輩的極特殊性,狙殺他的可能性更高。護衛的小驅逐艦們,雖然煩人,一定要守衛好他的安全!”
“了——解!”她的回復熱情高漲,聽得出來她的決心。
“收到。”她的回復平淡冷冰,一如她本來的風格。
“海上的聲音淺了。”武藏的觀測機傳來了情報。她本人和霧島此時也站在廢墟的高層觀望著敵人,准備守衛後方,必要時制造混亂。
“有點覺得我不會熟悉接下來的戰斗……”綠框的眼鏡在鼻梁上移動了一下。
“沒人會啊。唯有一戰能消解這種憂慮。”
“戰斗腦還真是方便啊。”
“你這個頭槌沒資格說。”
武藏將拳套摘下,露出纏著繃帶的右手,和霧島白皙的左手撞拳。
“拿出點毅力和血性!”“行吧,大姐!”
“燃起來了呀——”
在海上的煙霧里,突然閃出來一道銅光,她們並沒反應過來——她們不認為有人會在煙里出手。等她們從爆炸聲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們看到信號收發器已經不見蹤影,而碩大的吊燈被爆炸染得黑黢黢的,仍然掛在那里。
“可怕的精度……喂!樓下的!通訊器被狙擊了!沒法用了!”武藏的大嗓門還是起到了作用,空洞的廢墟中回蕩著她的聲音。
“准備投射!”霧島只手將腰間的火焰彈扔出樓外,趁機瞄了一眼,對面先頭的重巡洋艦反應極快,從煙霧中再次向陸地丟出煙霧彈來滅火並掩護登陸。她不禁抱怨並提醒隊友:“對面帶了多少煙霧彈啊!”
“而且基本可以確定還有紅外线瞄准設備……對深海沒用的東西對人類還是一打一個准啊。”北上貌似又恢復了往日的作戰姿態,從容地警告隊友——尤其是後輩,“還有聽到那不熟悉的響聲,那玩意兒怕是.300開花彈。”
“開花彈?”男性穩重的聲音反而顯得清澈無知。
“果然就算是後輩也沒聽說過,那是精英特種部隊會用的違反限於人類的國際法的子彈。顧名思義,擊中目標之後會在內部旋轉並爆炸,中人可以說是必死……艦娘的話效果不確定,對付小型深海棲艦還有點用。這可已經停產很久了,叔叔這可真是連家底都翻出來了。”
“確認了。中繼器現在就剩了點渣。”響的聲音從中庭傳來。
“那可真是不太妙。”她又手賤地點了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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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近了!”門口的那智朝著里面發出警報。
“聽到了主炮旋轉的聲音……這下不對了!對面啟用了艦裝!!!”足柄拉著那智朝里跑,畢竟她們在靠牆這個距離下用艦裝攻擊就是自殺。
“不對,她們的炮,仰角在拉大!”
“緊急回撤!對方要先於我們制造塌方——怎麼會,他不應該害怕損壞機器的嗎?”北上眉心緊皺,叼著煙,右手一揮,讓身旁的諸位迅速後撤,她還不明白為什麼對方如此冒進,雖然這確實符合他一貫的渾水摸魚的作戰風格。
換言之,在北上的誤判下,前线的她們可能毫無貢獻地葬命於此——
那一刻,日月無光,天地傾覆,丘巒崩摧。
足柄回過神來,她被姐妹壓在身下,費勁地回頭一看,什麼也看不見,有生以來還真是第一次這麼狼狽。廢墟里滿是飛揚著的塵土和煙霧彈的殘骸。敵方取得了主動權。
她的狼一般的耳朵聽見了子彈的嘯聲,但她無法判斷這是敵方還是友方射來的。她們兩個擺脫身上的碎磚和塵土,不顧臉上汩汩流血的傷口,迅速向友軍陣地蹲跑前進。沒幾秒她們就又停下了:她們遇到了另一個那智。
“多說無益。”對方率先丟出了開戰的信號。
“正是此意。”血滴在血色的徽章上,“你小子,這一模一樣的聲音還真是令人不快。”
幾乎同時判斷這麼短的距離拔出手槍都來不及,幾乎同時拔出了自己的軍刺,兩道黑紫的閃電交叉在一起。足柄也上前准備夾擊。對方見狀,先是用左手甩出已經沒用的主炮砸向足柄,誘使她躲開,然後緊接一個左腿的下劈將閃避過來的她放倒,同時用右手擋住了一次軍刺的攻擊。她趁那智因妹妹分心的時候,右手使力使自己手心朝前,將右手從軍刺上拔出,按在“自己”的臉上,利用視覺干擾狠狠地將“自己”踢飛,順勢將手抽出。
“足柄,快走!這個人只盯著我,我來負責,你去後方看看有沒有被突襲!守衛魔王!為了你想要的勝利!”這個時候的那智——或者稱為Dalmore比較好——的頭發已經被整齊地切斷,腿上也出現了許多劃痕;對面的自己也多處受傷,但是顯然占有上風,她現在正將匕首緊緊地壓在Dalmore格擋著的匕首上,逼使她不得不弓步而立。
“可是——”
“再不去的話我們就更加被動了,本來我們就沒主動權。”緊接著的是鞋跟摩擦的聲音和空氣顫動的聲音,她將自己用回旋踢放倒,像兩只猛虎一樣纏斗在一起。餓狼瞄准的兩人難解難分,形勢顯然不適合第三個人插手,而她的槍法更讓她無法射出致命一擊。
“走啊!”
聽到聲音,點了下頭,轉過身去,又回了下頭,血甩了一臉,咬住嘴唇,血順著臉頰足柄就那麼流了下去。她走了。
等到她走遠了,壓著那智的“復制品”開口了:
“她信了你還是我?”
“我自己。”
“——騙了她。而且,你怎麼知道我就是你?”
“這就是直覺,不需要解釋。”Dalmore伸出左手小指試圖戳向對手的眼睛,卻被對方用左手回撥軍刺整齊地把手指切斷了,但她也得從肢體的壓制中脫身,“半真半假吧,那段話。”
“就這麼想與‘自己’交鋒嗎。”“復制品”看著自己閃著血光的匕首,輕蔑地笑著。
然後雙方的聲音重合在了一起:“還用問嗎!”
“不過,如果是木曾的話,會表現得更帥氣一點吧……我們只是在狗斗罷了。”
“別人是無法理解我想與自己一戰的理由的。”聲音穿透煙霧從對面傳來。木曾停住自己找尋本隊的腳步,握住刀柄。
“那天我在冰海上見到的我究竟是誰。這個問題貫穿了我的一生。”這邊的跟隨魔王的幽靈接上了話茬,兩人的對話像自白一樣流暢。
“魔王那家伙提到的超高速費城實驗也不太可能呢。”
“畢竟……”
“那個‘她’給了我補給是假的。我殺了她,我極度害怕另一個自己的存在。對面也如此,接受了戰斗,想來那真是一場豪放的決斗。”
“因而我們兩個人當中必有一死。”
“但是你想明白了嗎,她究竟是誰?她和你有著一樣的記憶,一樣的人格,一樣的容貌,就像站在你面前的我,或者說‘你’一樣。”
“我不能透過她的眼睛看到這個世界。她不是我。你也不是。不管她的記憶和經歷為何與我沒有區分,她不是我。”
“魔王也許會坦然接受另一個自己的存在……甚至以自己的死來成全自己的存續,但我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就是這樣。”兩位英雄的聲音重合在一起,對她們而言已經沒有使她們迷茫的事物了。雙方同時從刀鞘中抽出佩刀,震開了兩人間的塵土和煙霧。木曾的刀還有點不稱手,畢竟自己更熟悉對面那一把,不過她完全不在意。
“行禮。拔刀!在此——”
刀刃上映著相同的兩張面孔,她們彼此凝視著對方的左眼,眨了一下眼。
“一決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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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有能夠在煙霧中狙殺我方任意一人的能力,而且難以預估對面的人員分配。我方現在通訊斷絕,除了近距離可見的人員之外都失去了聯系,憑借我的傳感器也僅能知道自己的部下是否活著。對方毫無疑問是可以通訊並且早有預謀和我們采取同一種方式來制造戰場的混亂的,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大後方的後輩、不知火和松風,他們倒是視野開闊,也正因此更加危險——不能起到聯絡的作用,而且還暴露在對面無視障礙的狙擊手面前。對面固然只有一個狙擊手,這是為後輩准備的,那麼對我的制壓是怎樣策劃的?我該如何應對?
我檢查了一下腰間為這次戰斗特意准備的手雷,決定冒一次險,翻出依托的破牆根,落在塌方掀起的塵土里。我稍微抖了抖頭上的塵土,看向前面的殘垣,那應該是由響和霞負責的一道防线。她們已經不見了,也聽不見戰斗的聲音。我貼著離牆較近的柱子,想要轉身抬槍瞄准,突然感覺有點難以行動。我斜向下一看——
那是用血寫下的:“必須活下去。”一看就是響的字跡。她已經遭到不測了嗎?早霜現在的位置又在哪里?
我開始“聽”部下們的生命跡象,前鋒线上的那智和足柄都還活著,中間的三位空母和兩個驅逐艦也都活著,只是她們的位置完全不可知曉,原定計劃在二樓准備爆破的霧島和武藏也活過了塌方,木曾的跡象……已經消失了。我心頭抽了一下,告訴自己現在已經無暇悲傷,只能為保全自己的性命繼續戰斗。
當我准備離開柱子前往後方後輩所在的地方時,頭頂上傳來了巨響,第二次塌方開始了。因為沒有主炮轟鳴的聲音,顯然這是第一次塌方引起的。我死命向後方跑去,比起馳騁大洋的快意,腿在陸地上真的是怎麼跑都不夠快。我一個戰術翻滾離開了塌方區域,看著瓦礫和磚塊在自己身邊像死屍一樣被無形的手扔下來。赤裸的鋼筋隨時可能在下一次塌方中或戰斗中奪走人的性命。
“……魔王,救救我……”在破磚爛瓦的旁邊發出了聲音,那是不死鳥苟延殘喘的聲音。我拿著配槍,心存警惕地走了過去:“證明你是我的部下。”
“……一起唱過……《白樺林》。”她的聲音越發微弱,與往常的平穩對比顯得更有垂危之際的感覺,這足以讓人心碎的聲音,我卻已經習慣了。
“我去找醫療兵。”我朝著她那個方向看到了透過絲襪汩汩流血的腿,轉身朝向早霜應在的位置走去,那里應該被塌方的磚瓦掩埋了,但是我知道她會去哪里——要說明一點,她是不會去沒有傷情的地方的。
“不要被……那家伙騙了,我們面對的是自己……”
“你才是騙子……殺了霞的怪物……”
我轉回身子,衣衫襤褸的少女跪在地上,看上去無力再戰了:她本來銀白的頭發現在被血汙和塵土玷汙了,白皙的皮膚上的血跡已經干了,衣服破爛,滿是塵土,手中的手槍則是已經打光了子彈。再靠近一看,手上也是黑紅的凝血。靠著殘破的牆壁的響也是渾身是血,雙腿的傷情尤其嚴重。看上去兩人都無法繼續戰斗了。
我試圖靠近跪立著的響,那邊坐著的便用那令人心疼的聲音說道:“不要被騙了——”而跪立著的則回復:“你這騙子……不要試圖害魔王!”
我一步步靠近維持著各自的姿勢的兩個響,思考著我應該如何判斷與裁決。然後我做出了行動,不過一瞬間的事。我將跪立著的響直接踹倒,然後將手槍對准她。
“不——”
不。
槍響讓我沒聽見那聲哀鳴。
那可是不死鳥的哀鳴吧,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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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是爬出來了……還好把頭發先割掉了,不然會更疼吧。”
早霜現在的模樣真是狼狽極了,頭發的切痕十分不自然,一看就是不熟練的理發師干的。為了能夠更好地奔馳於戰場而不被發現,她毅然割掉了自己少有的能引以為豪的秀發。她能夠快速從廢墟中爬出來也得感謝自己此舉。
沒時間處理身上相對細小的傷口,她拍了拍眼前劉海上的粉塵,透過被煙灰刺激著流著淚的左眼,她看到同樣只露出左眼的人——的屍體。
木曾的屍體就在很接近自己的地方,血泊里的屍體上滿是塵灰,從肚臍到腰的一側有著可怖的切痕,但是凶手的刀法精湛,甚至沒讓她的器官暴露在外。那麼大概是“她”殺死了自己,正這麼想著,木曾的聲音傳了過來。
“……‘引以為傲便是’,還真是我的作風。那邊的陌生孩子,替我向魔王帶句最後的話。”她的聲音流露出接近虛無的堅毅。她轉過那只眼睛,看向一旁的牆根。那里的獨眼的刀客正看著自己腹中插著的長刀,自己的刀則仍在手里,不知道她能否揮動。
“說吧。我會聽的。”早霜做出了正確的判斷,沒有拿出醫療工具,無論是不是敵人,這傷勢已經無力回天,達不到能救治的標准。她畢恭畢敬地停留著,對這兩人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一次只有一刀……的戰斗。我贏了自己。”
“好的。”
“別管我了,能活下去的人。”她的音量自始至終沒有降低過。
她努力地抬著頭,看向破爛不堪的穹頂,睜著她的左眼,就那樣停止了呼吸,直到這時才丟下了尊嚴。
早霜兩三步跑過去,將她的眼皮輕柔地合上,像一位真正的醫療業者那樣,又迅速跑開前往需要她的地方。
“千鈞一發……謝過。”霧島看著自己正下方裸露的鋼筋,不禁一陣寒顫,如果沒有武藏及時將她拉住,她就會以極其淒慘的死相離世。
“你在上面守著,現在的環境里放火戰術不太行,但是有個制高點火力總比沒有好。步槍背好點。我下去一趟。”用了個輕描淡寫的詞,但是霧島知道武藏這一去大致不會再回來了。
“武運昌隆。”句尾的遲疑出賣了她的擔憂,直线條的人生里一切都難以掩藏。
“別擔心。我可是堂堂大和型的二號艦!”
霧島看著武藏孔武有力的身軀一躍而下,掀起的塵土好像透過眼鏡迷了她的眼睛。她稍微拭去自己不知是因為激動恐懼還是感動流下的淚水,從背上將步槍取下,准備火力援護。
“結束了……我的戰斗。還是本體更勝一籌。”正牌的那智將支離破碎的左臂割下,用右手從破爛的襯衫口袋里掏出一包煙,將煙塞到兩手均無的復制品嘴里,給她點上,她毫無反抗,甚至顯得心滿意足,就像真正的戰場上臨死前接受敵人的香煙的士兵一樣。
“魔王抽的都什麼玩意兒……就是得要這個西洋貨。是吧?”
叼著煙的復制品點了點頭。那智用右手拔出手槍,忽然聽見右邊沒掌握陸地上奔跑技巧的急促腳步聲遠遠地傳來,單手將槍一轉,指向復制品。
“最好還是不要讓小早霜看見比較好。”
復制品吐掉了香煙,點頭示意。
她扣動了扳機,看著血從自己的眉心如同最喜歡的葡萄酒那樣流出來,沿著鼻尖流淌。紅酒的味道醉人,而生命的酒的味道令人作嘔。
“那智老師!這麼大的傷……必須趕快處理,我這就給你包扎!之後找個好掩體……”急匆匆跑過來的早霜直接無視了地上坐著的屍體,將比她高出一些的那智扶到就近的某間刑房里面,靠著堅實的承重牆,將繃帶纏在她左臂平整的切痕上。其余的傷口也做了簡單的處理。
“傷情嚴重,之後不能再參與戰斗了。請在這里躲著吧。”
墨黑色頭發的天使正欲起身前往下一處拯救之地,卻被醃臢不堪的武人叫住了。
“喂,小子。”
“老師?”
“短發……挺可愛的,我要不要試著剪短呢……”她的嗓音沙啞,也許是與自己一戰之後終於卸下了所有的包袱吧,終於流下了淚來,“走吧,去需要你的地方。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還有沒教給你的調酒秘方,死不了的。”
“那麼就此別了,老師。”早霜並沒有流淚,而是將急救箱的背帶調的更緊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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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機真差……友軍在哪里……”
她在地上匍匐前行,身上是墜落下來的鋼筋和磚土。還真是運氣不錯,就差一點自己就死於第二次塌方了,不過從之前那堆廢墟中掙扎出來也是費盡了她的體力。本來她和隊友配合得十分順利,眼看就要把對面擊殺,可是天有不測。她匍匐得很艱難,右腿肯定是在戰斗中受傷了,不過之前面對的敵人受傷更嚴重,根據位置判斷,她被打飛的步槍也應該被二次塌方砸爛了,人也不知蹤影,總之應該沒有多大威脅了。
面前有著姑且還能稱作新鮮的空氣,耳旁是遙遠的戰斗中的步槍的聲音,血腥味從眼前的光明飄進來。她握住手槍繼續緩慢地爬行,眼前突然閃過一抹凝灰色,那是早霜的褲襪的顏色。她於是爬快了一點,爭取早日見到友軍。
“終於見光了,還活著真是萬幸。”訓練有素的她緊閉雙唇,並沒有說出自己的心聲,第一時間直起身子用槍瞄准前方,沒有敵人的攻擊,右前方則有熟悉的三人——
“請北上准將不要行動,現在就為你包扎。”不知何時變成短發的醫療兵一絲不苟地完成著自己的任務,語速好像比起以前快了一些。
“剛才真是要把我嚇死了……”
響和北上都倚著柱子坐著,朝向垂直的方向。響在幫著自己給較大的傷口上藥,也能看到她身上有一些早霜處理過後的痕跡。北上沒有說話,看著自己的傷,也顯然心有余悸,她的右腿有一處很深的刀傷,顯然是從正面插入的,險些斷骨。
“發生了什麼?”匍匐過來的霞看著處理傷勢的三人,些許慶幸,些許擔憂。
“我的天……你怎麼渾身是血?”早霜一轉頭,看見霞基本染成赭紅色的制服,嚇了一跳。
“嗯?啊,不是自己的,別擔心。”她從容地走過去以示無礙。
“那一定是這家伙的。”響將手伸到柱子另一側,拍了一下,發出一聲悶響,一具屍體應聲而倒,那無疑是響之前的身體。竟然能這麼從容地對待自己的屍體,還真是厲害啊,霞不禁這麼想。
“我在看到你的背上只有新傷之後就確定了身份,你也知道我要想殺你,一腳直接就可以把你頭踢飛。對方如果要騙過我們,就必須騙過對方,做戲做全套。不過……你還真是有夠手快,還是傷到我了。”
“姑且算作夸獎收下,多謝。”響強忍著不笑場說著俏皮話,這樣可以使自己感覺不那麼疼。
“你小子成心氣我是不?”北上發自真心地笑著,仿佛忘記了身處於療傷和戰斗之中。這奇異的休息時間也確實彌足珍貴。
“那麼果然……”在一旁警戒的霞推理得出一個結論。
“她們就是我們。多麼惡趣味的一戰……我可險些就被冒牌的響做掉了。”
“我卻會用魔王之前的稱呼:這是一種‘緣分’,能和自己戰斗——雖然我連機會都沒有。”
“不和自己戰斗是好事,除了像木曾那種已經有了覺悟的人都會猶豫的。”北上補充道,“也因此……”她看到眼前早霜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便打住了話茬。
“不提了,後撤吧。”她站起來,指揮部下以自己為中心向後方撤退。這時她們聽到了狙擊槍的響聲,如同滅世的號角一樣響亮,甚至看得到煙霧中那一瞬的火光朝著後方射去。北上下意識地命令道:“盡可能快過去!”身邊的所有人應聲而奔,她第一步就是一個踉蹌,還好勉強站住了。大事不妙,幾乎每一個人都這麼想,因為她們熟悉的那個大鳳就是一擊必殺的狙擊的代言人,這發子彈必然命中了誰並且造成了減員。
有那麼一瞬間,所有人都停下了奔跑,周圍的戰場也陷入了沉寂,所有東西都像定格了一般。那一瞬間,帶來死亡的煙霧淡去了,雲層間射出的陽光降臨大地,無言地俯瞰著千瘡百孔的廢墟和屍骸,將掙扎著流動的血液曬干。但是下一瞬間,第三次塌方降臨戰場,將其染回塵土的顏色。她們不得不繼續疾奔,像是要去眼前的應許之地那樣急促。塌方後不到半分鍾,第二聲和第三聲槍響幾乎同時響起。在沒有煙霧也沒有其他槍聲的戰場上,槍聲清晰得模糊,響亮得安靜。
那一瞬間她們究竟聽見了什麼?
法槌落下的聲音?
絞刑台的踏板落下的聲音?
人頭落地的聲音?
一切不詳的預感和恐懼重疊在一起,令人幾乎要緊張惡心得吐出來。
離得很近了,她們聽見了水滴的聲音。順著聲音看過去,從被塌方毀壞的廢棄水箱當中滴下的肮髒的死水,讓美麗的血液黯淡了。
狙擊手倚在磚堆旁,她竟然還活著。她的整個右肩都被開花彈掏空了,右臂和身體只有薄如蟬翼的皮膚還連著。伴隨著她急促而無力的呼吸,那空洞和裸露出來的骨架血管都在一起呼吸著渾濁的空氣。血浸濕了灰色的牆皮,與她的迷彩融為一體。她的臉上有著用磚灰劃著的十字,就像她訓練時目標的標記一樣,想必她是將自己作為誘餌了。
“任務可能失敗了,但完成了……看到了嗎?我的戰果。”
本來對“自己”的死都無動於衷,這時卻完全忍不住淚水的響撿起在掩體邊上的倒得十分不自然的狙擊槍,從瞄准鏡里望向它本來的朝向——狙擊槍周圍滿是破碎的瞄准鏡片;一具熟悉的屍體在接近門口的地方頹然地倒著,像一個完全的敗者那樣頹然:她那被子彈命中,不成形狀的眼眶里,渾濁的殺意在里面無力地打著轉,慢慢地從腦後的尾閭消逝於虛無。
“槍,收好……”
“是!”響立刻轉身將槍抱在胸口予以回復,生怕大鳳來不及看到這一切。早霜也確認這種傷情回天乏術,和霞靜靜地在一旁警戒。
“好冷……好累……想休息……那是……”
第一次聽到大鳳說出“想休息”的話語,北上抱住副旗艦殘破的身軀,終於沒有忍住,將淚水傾瀉在空洞的胸口。
“准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麼口氣說出這話的。她又突然想起了什麼,補了一句:“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狙擊手。”
“嗯……”
實現了多年的夙願一般,她心滿意足地合上了雙眼。
她利用自己纖瘦的身軀在煙霧和廢墟之間不斷移動,尋找著自己的目標。與此同時,“自己”也一定在做著同樣的事情,想要完成一次最完美的狙擊。她的目標就是在“自己”獵殺目標之前擊殺“自己”。
“不要著急。”
她來到了視野相對較好的地方,將呼吸調整到最好的狀態。老樣子,確認三點一线,朝向自己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之一。敵方與她不一樣,她有著充足的時間,很可能作好了偽裝迷彩,而她的槍暴露的概率就大了很多。她索性將自己的頭上畫上了訓練時的標記,打算將自己作為誘餌引蛇出洞。
對方可以擊中自己的任何位置,而我只能擊中對方的頭——具體來說,是眼睛,必須得有能夠這麼做的覺悟,她這麼想著,將身體盡可能隱藏在磚礫後面,露出額頭上的十字,那是她的死星。
遠方有著持續的步槍的聲音,那應該是霧島和武藏在門口進行火力壓制,槍聲暫歇了,她跟著將氣從肺腔中吐出。
然後她聽見了那聲槍響,聽見了自己的位置在哪里,那是另一個良好的狙擊位。墜落的聲音從高層的地方傳來,聽著像是中等體重的男性掉落一層高度落地的聲音,然後是迅速散在空氣中的慘叫和其他東西一起墜落的聲音。不能慌張。
遠方的槍聲再也沒有響起。不能慌張。
炸藥的聲音和緊接而來第三次塌方的巨大響聲。不能慌張。
視野被塌方干擾,看不到“自己”的移動路线,但是她知道,如果是自己,一定會去門口唯一能夠架槍來保證精度的地方,所以必須能夠找到能夠被這個點狙擊的位置來狙擊她。她就位好了,緩緩露出自己精致的臉龐,將上面粗獷如印第安戰士的印記暴露出來。眉心稍上處磚紅色的橫线,沿著鼻梁的豎线,這個十字架就是自己的歸宿了。
塵灰散去了,她看見了瞄准鏡的反光,多麼標准的三點一线——“自己”亦如此。
真是知己知彼。她不禁苦笑了起來:自己是多麼優秀的狙擊手啊。
然後她先扣動了扳機。已經看不見了,但也沒有看的必要,那是完美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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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那是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漫長的等待和觀察中,心跳一次次清晰的躍動之間,在煙霧將散未散之際,她隱隱約約看到了一束光從他的額頭射出,朝向遠方的不確切的物體,隱藏在破磚敗瓦之中。
如同那個使她身負重傷的夜晚一般,她率先做出了行動——
“失禮了!”
沒有任何征兆,她用自己的身軀將他頂開。那嬌小的身軀一下子充滿了巨大的能量,將比她高出一頭有余的他頂下樓梯,像是被子彈擊中那樣飛在空中。
很多年來,人們稱這種能量為“愛”——以及“犧牲”。
她知道在這種條件下她一定會這麼做,
即使他並不希望如此。
“不——”
他看見她在他眼前綻放。
“不要——”
她向他綻放了染血的笑容。
黃銅色的子彈吻上綠色的長袴,鮮紅色的血液像是剛剛開花嬌艷欲滴的花瓣一樣從松風的腰身和唇齒間噴涌而出,濺在樓梯和他的身上。剛才充滿能量的身軀在一瞬間內毫無氣力和生機,失去平衡倒了下去。不知火本來也趨身想要守護司令,卻終究沒那麼幸運——或是不幸。她穩住身子,趁著狙擊手拉槍機的細小空隙立刻滑下樓梯,忍著一路的擦傷將她的軀體搬到樓下,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司令官被頂得重重地摔在樓梯上,又順勢摔在地上。他確認了自己還能行動,和不知火兩人一起將松風的身體放平,將耳朵湊近聽她囁嚅著的言語。
她朝著天花板看著,不去看自己的傷口——腹腔的空洞讓她聲音不再具有魅力,而是令人心傷:“老姐,守護……在一起……都做到了。可以說,沒有什麼遺憾了……但最後……自私……的請求……”
還沒有聽她說出那要求,他就微微地向不知火搖了搖頭。不知火明白,將身子稍微挪開了一些,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著旋兒了。
“嗯。”
他將血淚的味道封入她顫抖著的嘴唇。她用盡全力去回應他難得的主動,像上一次一樣將左手放在他的頭上,但那用盡全力也只是讓她的手不至於落下。
“其實不是這個……”她盡力地微笑著,可能在享受著最後的得意吧,“是……”
不知火徹底聽不見她在說些什麼了,她知道松風已經走到了真正的盡頭。她看到司令摘下帽子為她戴上,他們最後一次凝視著對方,他用他那因為悲傷而緊縮的瞳孔,注視著她已經渙散的瞳孔。這時他才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認真地注視女孩子的眼眸,松風那翡翠般的眼眸。
“果然……沒有帽子……不能……安心啊……謝謝。”
他聽見了她的左手落在地上那輕微的聲音。
他聽見了她的睫毛相觸那輕微的聲音。
他聽見了自己心里的聲音,像是很久之前結好的厚重的痂碎裂開來,落在地上的細微的聲音。
在冬日,晨霧散去的廢墟里,空氣中始終彌漫著煙霧彈、磚土、炸藥、鮮血混合而成的味道,令人無處可逃。轉瞬即逝的陽光照亮的是致命的子彈,被子彈擊中的人兒朝著他微笑,將無形的子彈射進他的胸膛。心里的最後一塊堅冰被誰的熱血徹底融化了,冰茬落在堅實的冰冷的心房里,如同松針被風吹落地一般細小的聲音與再次塌方那霎時的巨響共振,化作轟鳴回響在戰場。
那是他原來的熱血結成的冰,無數次死亡帶來的疤痕和傷痛冰封了他的內心。仇恨和殺意只是讓這冰霜化為刀劍;而愛才能讓它融化、流動,然後有了生機。
連續的兩聲槍響是離開的信號:他知道第三次塌方和兩次槍響意味著什麼——他必須離開了。他將她臉上的血拭去,露出她那戰火都染不髒的臉龐,握拳錘了一下地,和往常一樣用右腿站起來,跟在被淚水染髒了手套的不知火身後,奔向同樣疲憊的、朝著這邊趕來的友軍。
“永別了,松風……”
她戴著和黑色的小禮帽相反的潔白的軍帽,永遠安心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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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霧島用僅有的一杆步槍支援守住第一次塌方制造的通道的武藏——她正在以一人對抗矢矧和她自己的復制品,她的援助能為大姐頭拉開一小段能夠喘息的空隙。她自己在高處觀察著局勢,始終警惕著不知會從哪里出現的復制品。她所站立的地方是一塊被柱子撐著的突兀於塌方廢墟之間的平台,沒有什麼掩體,可以一覽無余激烈交戰的前线和中线戰場,但她並沒能這麼做——援護武藏是她的第一要務,一如海戰的時候那樣。在掩護幫忙下,武藏姑且是能夠撐住矢矧的刀和“自己”的炸藥拳套的攻擊的。
在幾乎不間斷的槍聲中,她聽到了細小的拔掉插銷的聲音,立刻轉向那個方向——果然是自己,那飛來的燃燒彈映襯著自信的笑容,像極了之前執行特勤艦隊任務的自己。
“糟了——”沒有掩體的她本打算舍棄即將被點燃的平台跳下去與之一戰,已經准備俯身前衝,卻看見對方正跟在燃燒彈後面在廢墟間躍進——這是要上來一戰。無論如何,她只能祈求武藏能夠暫時撐過這一會兒。
她也試圖用燃燒彈和步槍封住對面攀升的路线,但是看上去並不是很有效,倒是復制品用燃燒彈將她的退路封住了,而她要是下去大概率會被打個措手不及,所以她只能固守平台。
“略施小計。有種來啊——”
她一躍而上,踢走霧島手里的步槍,鞋跟直朝眼鏡而去。霧島勉強閃開了,但是卻失去了主動。霧島看著復制品的笑容,突然意識到自己以前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笑著戰斗,畢竟現在她可是一點也笑不出來。
“跟自己戰斗就不覺得太奇怪了嗎——”她向著自己咆哮來恐嚇對手,卻不能打消自己內心的困惑。對面不愧是自己,近戰時運用的各種技巧在自己曾經在與姐妹的鍛煉中總結的拆招方式面前完全不管用:用袖擺遮擋視野、攻擊下路和鞋跟、用發箍上的微縮雷達去攻擊面部,以前點到為止的招數,現在招招衝著要人性命而去,可惜沒有一招奏效。十幾個回合的對拳只拖住了她十幾秒的時間,但武藏怕是已經無力回天了,她必須抽身去支援。
“還真是難以對付啊——”復制品雙鬼拍門,雙拳錘向霧島的太陽穴。霧島向下一閃,仍然被拳風震到了頭頂的頭發,她用雙手將對手的手腕纏住,兩人陷入了僵持。
“原話奉還!”
快點脫離自己的控制——這樣只有一種做法:她回頭望了一眼那根險些取她性命的鋼筋,果然只有一種做法了。
“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對方的笑容好像凝固了。
霧島松開對方的雙腕,任由對方的雙拳直擊胸骨,在被擊中和本應飛出去間那極短的空隙,她成功用雙臂將對方抱入懷中,然後一起摔向後方的火焰之中。她在空中將自己松開,用腿全力朝著鋼筋的方向頂出去,也被自己再一次以拳擊飛。鋼筋深深地插入了自己的左小腿,她最終還是失敗了,一旁躺著的自己則被鋼筋貫穿了腹部,一動不動。
“敵方減員一名,我方減員……半條腿。”右半身基本都被血給染透了的她果斷采取了最終手段,用軍刀割下了自己的膝蓋以下部分,在廢墟上單腳跳著前行,“就算只有一條腿……姑且也能派上用場。反正……也是死。”
然後她看著遠方再一次因為崩塌掀起塵土和灰燼,倚著斷壁停住了。
“武藏——”
沒有人回應。
“可惡啊!——”
她用盡渾身的力氣單腳蹲下,跳起接近大半層樓的高度——這已經遠低於艦娘本來可以做到的能力了。她俯衝向武藏本應在的位置,那里應該還有至少一個敵人,最後能干一個是一個,她這麼想著,不顧死活地向下降落——
然後她的身體變得極為輕盈。
“你們這些家伙不過是有勇無謀的魯莽殺人機器罷了。”
染血的黑發女子用鋼刃將這句刻薄的話插在她的氣管里,隨後用力一揮。血濺滿了綠色邊框的眼鏡,霧島就這樣身首異處。她的表情並不顯得猙獰,而是認命一般看向破爛的天花板,然後閉上了眼睛。
“霧島和武藏均兌子,主道路被塌方封死。還真是兩條好狗,隼。”
“曾經我們也是兩條好狗……哼,看來北上家的孩子悟性不錯。”元帥緩緩走向“妻子”,手中緊握著那把左輪,一旁的頭顱的慘狀他早已見慣不驚。他全副武裝,戴著北方制式的頭盔,防彈衣和步槍遮住了他越發消瘦的身體,但他從頭盔里迸射出來的眼光絲毫沒有減弱威力。他看著眼前的廢墟,一片猩紅的血漬在隨風呼吸著。
“敵方的武藏用最後一發拳套炸藥引發了第三次塌方。”
“看來你這次賣了部下啊,靜。”老人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但又迅速將其忘卻,“我繼續緩速推進,你在前面警戒。”
“誰叫我這次收到的命令是‘活下去’呢。小隊隊長因傷緩速推進,小隊成員收到命令。”她回想起著剛才那次戰斗的最後瞬間。她拼盡全力將自己的身體撤離纏斗的兩匹狂獸,因為支援射擊被干擾她剛好有空隙能夠撤出來,若是再近那麼兩個身位,她現在怕是已經粉身碎骨了。
“我的身體真的大不如從前了,上次還能一招制敵是我們配合得好……”老人檢查了一下備彈,“計劃變得刻不容緩。我也沒想到竟然有一天得靠著吞食炸藥才能生活。”
當然這種事情是不會在全軍范圍報道的,只有少數人知道元帥的身體已經瀕臨崩潰,雖然他到場出席會議和活動的次數有所減少,但是他無人可比的威嚴和毫無破綻的聲音讓人看不出什麼端倪。
“在這里可以看到戰場全局。”她跟著老者爬上幸免於難的靠牆的台階,曾經有個青年也從那里爬上去尋找罪魁,“左側和中間通道大部分因為這次塌方被完全封死,保守估計那里有五組交戰人員。”
“狙擊手果然也兌子了。”
“右側近區和遠區之間看不出有通道,我們從廢墟上穿過去,我來掩護。”在高處的他們自然看不見只有驅逐艦的身形才能穿梭的小通道。
“准許。”小心翼翼地從缺口降下,兩人在殘垣中盡可能找著平路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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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沒有人質疑為什麼魔王沒讓部下做記號來區分敵我——因為戰斗的激烈總歸會使記號被抹去。在造型奇特的帽子上劃著式神符號試圖區分敵我的龍驤剛與敵人交火,帽子就被打爛了,戰況之激烈大致如此。龍驤和齊柏林在尚未坍塌的圓柱後面放下手中的槍械,現在雙方的子彈都已打完,損傷也大致相同:每個人都有幾處擦傷和一處不太影響行動的彈傷。敵人在五六步之外的另一根柱子後面等著,如何占據肉搏的主動權是最主要的問題。
龍驤朝自己的後輩比了個×的手勢,齊柏林心領神會,眨了眨眼,現在是連頭都不不能點的時刻,再者說什麼對面都聽得見,所以只能這麼做。
遠方響起了爆炸的聲音,隨後所有人都看不見光了——這就是那個唯一能夠發動進攻的時刻,本著多年的經驗,龍驤毫不猶豫地下令:“開干!”
齊柏林從柱子另一側探出頭,小巧的前輩發出開戰的信號,朝著對面黑白色的人影一個衝步,用有板有眼的遠東武術阻擋著比復制品齊柏林的猛烈攻勢,她自己也一甩長發,找對面的龍驤下手,爭取早點用引以為豪的祖國賦予的蠻力擊殺她。
“對面的齊柏林喲,想必你是沒有聽過這句話的。”龍驤用雙手手背的巧勁夾住對面直朝臉面而來的重拳,一松手,順勢從復制品齊柏林襠下滑脫,再補上一腿,拉開距離,化解了對面這一次猛烈的攻勢。她注意到復制品齊柏林想要找“自己”戰斗,便用以柔克剛的防御阻撓她脫離戰斗去援助。對方的著著狠勁事倍功半,反而讓自己已經氣喘如牛,而龍驤則像武術大家一般鎮定自若。
“一力降十會。”聽到自己的後輩那邊傳來仍不算疲憊的聲音,龍驤不禁放心了,接道,“一巧破千鈞呐!”
緊接著,她那小巧瘦削的身板從呼嘯而來的兩拳的縫隙里穿了過去,一掌直取對面下腹,將其推開,又向前一步用左手補上一記上勾拳,動作行雲流水。
對方應該還暈著,反應不過來,差不多能使出最後一擊了——龍驤這麼想著,平坦的身軀猛吸一口氣,跳起來向後一擺左手,右手直衝敵方齊柏林的雙眼而去——
她看見齊柏林藍灰色的雙眼噙著淚水。
她收了一下手,一刹那的遲疑。
可是對於真正的戰士而言,一刹那便是足以改變戰局的時間了。
手指生生插在了復制品齊柏林的左手里,血從黑色的手套里流出來,潤濕了齊柏林的臉頰。龍驤試圖抽出右手,但是右臂被搶先一步從肘關節折斷了。至此局勢完全逆轉——而且幾乎不可能再次翻盤了。
“你的憐憫之心沒有泯滅。”敵方的齊柏林甩掉自己眼角的或真或假的眼淚,看著因為極度疼痛而劇烈喘息著的“前輩”冷笑著給出判決,“所以你輸了。”
龍驤沒有回應。己方的齊柏林聽到“自己”的聲音,立刻丟下自己的面前前輩模樣的敵人,朝著戰友奔去。
當頭而來的是一聲致命的、什麼東西碎裂開來卻又無法飛濺的悶響,以及輕巧的身體在地上翻滾的響動,那絕水之魚掀動的最後的漣漪也漸漸歸為靜謐。
“我要——”
果然前輩還是因為送了命。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想它的意義了。
齊柏林只知道這時的自己已經出離憤怒,她甚至聽不見自己的聲嘶力竭的、足以穿透廢墟的呐喊。
「殺光你們」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此時有著怎樣的可怖的表情,不如說她已經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她現在就是戰斗本身。
足柄從第三次塌方的廢墟里爬了出來,使了幾次勁都沒能站起來,便繼續趴著。她費勁地扭動著受傷的脖子看了看剛才的位置,自己的敵人想必是死於其下了。
“本來還想把戒指拿出來的……永遠做不到了,那枚戒指啊……”在死寂的黑暗里,自知大量失血的她不斷自言自語以保持頭腦清醒,“醫療兵……小早霜現在去哪兒了……大家又都在哪里……計劃成功了嗎……還有他……”
她拖著兩腿在地面上蠕動著,不知腿的肌色已和制服一樣泛出可怖的紫色。爬了不知多久也沒有發現一絲光明,正當她在絕望的流沙里掙扎的時候,忽然她的眼前出現了一條東西——那東西實在太難以描述,破爛的衣物纖維和血肉混合在一起,切口看上去像是一只三天沒有進食的鬣狗啃出來的,與特勤艦隊成員那干脆利落的手法相距極遠。然後她聽到了更為奇異的聲音:砰砰的響聲接連不斷地從耳邊傳來,越來越近。她的身體也感到了一絲溫熱,無疑那是血浸在地里那殘存的熱度。她抬起頭,看到影影綽綽有兩條馬尾在眼前微微顫動。
“齊柏林……是你嗎?龍驤她……”
坐在不成人形的屍首上的戰鬼以沒有回答作出了最好的回答,她也並不在乎餓狼是敵是友,只是沉默地用磚塊敲擊著已經無法辨認的臉龐和與頭顱藕斷絲連的身軀。砰,砰,砰,砰。肉斷裂的聲音和磚石敲擊的聲音反復,在這與外界斷絕的地獄里回蕩。
“她們都死了,住手吧。”
“……”
她停手了,像被老師呵斥的低能兒一般全力向後傾倒自己的身體,砸在露出骨頭的斷腿上。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是足柄知道齊柏林的眼睛肯定沒有了光芒。
“所有人都失去了自己重要的人和物。”足柄不再爬動,抱著齊柏林的頭輕聲哭泣著,臉上染滿了那淡金色頭發上的汙漬和凝血,“更殘忍的是,所有人都失去了自己。”
“……”
齊柏林什麼都沒有說,一行眼淚帶著血漬流在餓狼的頭發上。
“哭吧,我們都哭吧……不要再想勝利和戰場了……我只想不要再失去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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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在殘存下來的為數不多還能看得出這里曾是建築的角落里,淺井和北上一行剛剛會合,准備迎接敵人的攻擊。傷情最無大礙的霞和不知火在外面望風,早霜在給司令官上藥,響在角落里蹲坐著,反復檢查自己的配槍,時不時做出瞄准的動作。北上坐在內側的牆邊,不斷搖著她垂下的頭,看著自己受傷的右腿;淺井也好像是振作起來了,與前輩一起商量著指揮方法和策略。剛剛的一分鍾內北上的傳感器感受到了武藏、霧島和龍驤的戰死,那智和足柄傳來的生命跡象信號也在不斷衰弱,但她不會也不能跟在場的人說這些,只能搖著頭發泄自己的悲傷痛楚,讓它們隨著晨風在廢墟里流淌至無。
“矢矧一定會貼身護衛元帥前進,所以我方不可能派出任何一人前去暗殺元帥,那會像敵人一開始想用響來趁亂做掉我一樣失敗。響,你負責這家伙的安全。”
“了解。”她清澈的眼睛凝視著敵人唯一可能出現的方向。
“早霜,我來當醫療兵吧。這時能多一個戰斗力是一個,也不知道對面究竟有多少人。”
“司令官……”她看他身上只有一兩處擦傷,便將醫療箱卸下來給了他。她自己在塌方和趕路的途中難免受了些傷,但她自己並沒有照顧自己的余裕,於是司令官便趁著敵人未至為她處理。雖然只是在後背上塗很少的藥,但是她卻一直回頭看著他——這當然不是因為他掀起衣服的緣故。
“碎石留下的小孔,不是什麼大傷。果然看不到自己背上的傷不太好處理吧。”他用在鎮守府里的那種溫雅和善的聲音說。早霜看著他像是下課時向同學們露出的笑容,想到自己的伙伴還在堡壘中生死未卜,又想到過去的美好時光已經永不可追,一下子沒忍住,哭了出來。
“發現目標人物矢矧,手持軍刀,有配槍,正緩速朝此地前行。最快約十五秒鍾後抵達。”不知火給出了盡可能簡潔而明晰的報告。
“好孩子,別哭了。站起來,准備作戰吧。”他拍了一下她還留著背帶的印痕的肩膀。
“嗯。”她的回復沒有遲疑,但緊接著她吸了一口氣,說,“我想當醫療兵是因為我不想傷害同樣是艦娘的敵人。”
“我知道。”正如她的吐露,他的回復也在對方的意料之中。
“可惜我們沒得選。”北上嘆了一口氣,踩滅腳邊的煙蒂,那是最後一根煙了。她活動了一下脖子,淺井看到她的身軀在昏暗的角落里閃爍著。
“那是什麼?特勤艦隊的殺手鐧?特殊狀態?”
她故作輕松地笑了起來,再一次檢查腰間的武器,回答道:“不過是我的便宜把戲。”
他看著前輩在早霜之後翻過掩體,消失在牆的另一邊。於是他再一次掏出自己的手槍,他就和這把手槍一樣弱小,難以改變這場戰斗的結果、過程、甚至是任何事物,他在一群非人的人中太過弱小了。這不是他的錯,但這又是他必然要承擔的罪過,他的人生從成為元帥決定的千千萬萬枚棄子中的最重要一員開始就注定是一場狂亂荒誕的悲劇——不僅對他而言,對於所有在計劃中牽扯進來的無辜的人也是一樣,因而沒有悲劇可言了,他們的死不過是為了一個非人的人的自私目的不斷增長的數字罷了——而且他的人生在他第一次在這片罪土上失去意識時就已經結束了。現在上演的劇目,不過是死去的“他”的第不知多少個復制品因為一些無聊至極的理由進行的無力的抗爭。
他是命運的奴隸嗎?他能夠做命運的劊子手嗎?
他沒在想這些,因為他知道他無時無刻不在尋求這問題的答案。
於是他只是在掩體里死死地跟著手槍的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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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她過來了!”眼見著她們的敵人突然起速朝著她們衝鋒,不知火和霞用手槍開始射擊那唯一的敵人。她們看到一條雜色的光借著廢墟不斷穿梭,時不時閃出一道銀光和清脆的子彈被彈開的聲音。矢矧的防御堪稱完美,既有超越人類的反應能力,也有人類在經驗中長久總結出來的技巧和預判,兩者的融合又是渾然天成,毫無破綻。兩位驅逐艦短短幾秒內打出基本沒有射偏的四十發子彈,均被她在快速前進中閃避了。
太強了,這是何等可怖的反應能力,絕非一般艦娘能做到的,更不用提人類了,也許只有北上的肉體才有能力與她抗衡。霞這麼想著,示意不知火不要浪費彈藥,准備後撤。她心領神會,讓本應射出的子彈從手指縫隙里漏進口袋。
“你們太慢了。”她們聽到的並不是冷徹的人聲,而是呼嘯而來的風。霞本能地向後傾倒,將自己的身體近乎躺平才躲過了閃電般的右外旋一踢,但是這一擊著實打在了不知火的右肩上——她已經閃開了頭,但軍靴的鞋跟還是確實地嵌進了她的肩膀,帶出血肉滴在地上。
看著不知火整個人在這一踢後不能自已地顫抖,一向堅毅的表情化為痛苦的扭曲,霞的恐懼無以復加,但是她只是重新立起身子,拔出腿上綁著的軍刺,勉強地用它反手擋住了左腿同樣迅猛流暢的第二踢。同時霞立刻蹲下,拽起不知火的身軀向後走;不知火還有意識,將已經不太使得上力氣的身軀放松,非常順從地落入霞的懷中。
可是這無雙的武人怎可能不追擊,她順勢一轉身,瞄准前來增援的早霜,用勢大力沉的右後旋踢將二人從土堆上踢飛出去數米,三人一起倒在地上,差點撞倒司令官背對著的殘牆。霞緊抱著不知火,左臂落地的聲音沉悶地可怕,三人像是被狂風摧折的樹木一樣動彈不得。
電光火石之間的三連踢就讓三人喪失了戰斗力,那颯爽的風姿真的讓北上回想起了記憶中模糊的那個人:她畢竟是跟著元帥夫婦學習基礎格斗技的。
她趁著三人被擊飛的空當朝著矢矧丟出一記蓄勢待發的手雷,稍稍大力一點以使手雷給那三人造成的傷害最小,她收腿縱身,向後一個近乎一層樓高度的空翻躲了過去,毫發無損。
“熟悉的行雲流水三連踢,你們這群後來的家伙還真是把‘她’做得很像。”
“我替元帥收下這夸獎。”回復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聽到北上熟悉的嘲弄聲,霞忍著左臂的巨痛抬起頭,身下的早霜摔到了頭,直接昏了過去。她於是極小心地從早霜身上挪開,搖醒懷里的不知火。她們看到兩梭子彈在米黃色的身軀旁閃爍起舞,將矢矧的行進路线封在北上的行進路线上。然後身體逐漸被抬了起來,她們腳跟耷拉著被拖到了僅剩的掩體後面。
“響,再去抬早霜。別浪費前輩的時間,我掩護。”“是。”
看著認識還不到三十六小時的兩人合作得如此嫻熟,霞已經無力感嘆,她只能衷心祈禱正義女神能夠站在他們一側。
“……該死的冒牌貨!”
北上將已經破爛不堪的提督服從腰間撕開,露出腰際掛著的各類武器。
“你不是也一樣嗎?我認識的你可不是這樣叛逆的孩子。”
矢矧雙手持刀站在斜坡上,傲然不可方物。
“我從來沒想通過元帥會制造出你這麼個怪物。”試圖用心理戰給對方一個下馬威,北上雙手拿著軍刀,用直白而刻薄的言語挑釁對方。
“你是北上的唯一一個殘次品。” 矢矧針鋒相對,從染血的刀上散發出陣陣寒氣。
雙方的身體都在尋找自己的節奏和對方的破綻,看著無意義的隨著呼吸的顫動實際上是交鋒的另一種形式。矢矧眼睛向右一瞥,北上下意識身體右傾來躲開可能從她左側來的攻擊——
“那麼你中計了。”矢矧一抬手,從腰間飛出一把小刀直朝北上眉心飛去,然後以蹬穿地面的力度順著飛刀的方向跳起,試圖以組合技一擊解決敵人——北上是這樣想的,將小刀反向彈開。
不對,這刀雖然力度很猛,卻沒有能置人於死地的質感——
“那麼你中計了。”
飛過了自己?在這個距離下怎麼可能?
“說出來了……我這是怎麼回事……”北上又一次責罵自己下意識的感嘆,但是這無可指責——她從未見過如此強大的敵人。一抬頭,她看見黑白紅三色的戰鬼在她的正上方起舞:
“和你的傻父親一起下地獄去吧!”
北上趕緊用手中的雙刀格擋,仍然被這一踢的力道壓得咬緊牙關,單膝跪地,在膝下形成網狀的裂紋。
“這一擊可沒有……”她剛想說“得逞”,卻看見持刀的燕子向掩體後飛去。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不知道是不是代替某人說的話,她回頭看了一眼。北上在驚愕和挫敗中突然想起來了那張面容,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的表情:自信而又從容、無比瀟灑的笑容。
懷舊的感傷隨著迅捷的人影一同在刹那間消逝。當她回身去追的時候,響已經癱在一旁,矢矧掐著這個世界上最不該死也最該死的人的喉嚨,右手持刀朝著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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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嗬,還是個醫療兵。”
淺井被血色的靴子抵在牆上,已經快要窒息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睛也正在反白,只是用手指在地上胡亂扒拉著什麼。他有沒有想過自己現在的掙扎像極了一切開始的那一天?也許吧。他已經不能思考了。
“住手……”從傷兵堆里傳來絕望的呻吟,“不要殺司令官……別殺他!”
北上已經開始衝鋒了。她躍過奄奄一息的傷兵們,咬緊牙關握緊刀柄,直衝矢矧首級而去。那死神卻只是在一旁宣讀著判決:“你們所寄予厚望的愚蠢的反抗者,元帥審判他最終的結局是——”
霞眼里的世界一下子變得迷離,她抱住不知火的頭不讓她去看,也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甚至不打算再睜開。
“死刑。”
司令官所能感知的一切在此刻重新變得輕盈。
他試圖嚅動他的嘴唇,喊出一些早就說過卻又是早就該說的話;
他想用臂膀將她們擁入懷中,閉上她們的眼睛;
他想親吻她們的額頭,甚至是唇齒……
但他只能在無盡的旋轉中看向之前被擋住的愈發模糊的部下們。沒有人看到他那淒慘的瞬間。於是一切都在奇妙的安心中結束了:
來不及露出笑容,就閉上眼睛吧。
那一瞬間,不知火的心髒又一次劇烈作痛。她不得不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司令沒了頭頸的屍體。遠處的頭顱則閉著眼睛,只像睡著了一樣。
“不,這……太……”她頓了兩下,忍不住在一旁大口地吐了起來。
隨著睜開眼睛的霞立刻開始後悔自己的行為,面對著自己心愛的人的淒慘的死相,任何已經准備好去面對的身體機能也在霎時間崩潰。她們確認了一下早霜和響還沒醒,特意把面容痛苦而仍在昏迷的早霜的朝向往牆根轉了過去——不能再讓別人看到這副地獄般的場景了。
“不行……站不起來……”“我還可以。”
看來霞幾乎喪失了行動能力。不知火從霞懷里脫身,轉而抱著她挪向牆外。她們深知自己是沒有插手的可能性的:那里發生的事情已經不是能夠理解的戰斗了。
北上完全明白了後輩在那一天體會到的無助和憤怒,但她與他已然不同:她還有必須完成的使命。她從剛才那能殺掉所有人的一擊被彈開之後,跟矢矧從牆後一路殺到原本驅逐艦們巡邏的地方。北上的每一次攻擊都揮灑出巨大的力量和仇恨,完全可以聽見刀鋒切割空氣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基於仇恨的戰斗終究不能維持長久的時間。”
“所以呢?我還是一定要殺掉你,我就是取勝的唯一途徑。”
“你的攻擊已經雜亂了,朝向都不對。”
“但我壓制了一個比我更強的個體——!”北上用雙刀錯開軍刀,閃開矢矧的足以踢裂艦體的一擊,但她的攻擊已經被憤怒支配到不著邊際,完全是瞎比劃。但這純粹的憤怒發泄在心如止水的對手面前終究是徒勞——
“將死了。”
北上被死死壓在地上,刀鋒朝著她的心髒。她的雙刀也被打飛了,肩膀被砍傷,雙臂不能朝上揮動,只是在地上如同擱淺的魚一樣不斷掙扎。勝負已分。
“動手吧。我……”“遵命,准將大人。”
矢矧不等她說完,在命令語句後直接揮動刀柄——當然沒有朝著心髒一擊下去,那會讓地上的人有最後的反擊之隙,她以人眼不能觀察到的速度將刀插在了北上的右眼里,准確地破壞了核心。
“奇怪……她在試著笑?”
矢矧盯著那張痛苦和喜悅混合在一起被鮮血染紅的臉龐,它的嘴角以微妙的角度上揚,左眼則看著她握拳的左手,活像一個壞掉的小丑人偶。勝利的戰士將那左手打開。在大拇指的關節的紋路里綁著一根在光亮中根本看不見的絞殺繩,更不用提在米黃色的衣服里和血肉中它有多不顯眼了。她沿著細繩看去,看到的是腰間的手雷和火藥。最後的掙扎想必是為了觸發這個把戲吧。
“完了。”
拙劣的復制品在衝天的火焰里殊途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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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目標A、K均已消滅。”多久沒有在作戰中親耳聽見這句機械的提示音了呢?還真是熟悉而又陌生的話語。“這樣就結束了。”
頭盔里稍微有了一股真正的暖氣。元帥從漫天的火光後走出來,每一步有著前所未有的踏實。這就是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感覺麼?沒有數十年以來的計劃成功的喜悅,沒有數十年以來的老友盡死的悲傷,內心沒有一絲波瀾,只有平和,那是看著世間萬物順應天道而行而生的水到渠成的平和。心如止水還是心如死水已經完全不重要了,嶄新的人生在殘破的身軀里向他招手。他繞開燃燒著的殘肢斷臂,絲毫不在乎誰是誰,更不用說躺著的艦娘又是誰了。他不想奔跑,只想淡然地走過去,一步一步,踏實而平穩。
他摘下頭盔,露出那顆設計了雕刻了無數人的歲月的頭顱,爽快地吸了一口硝煙和血潮,隨後面無表情地向被壓在磚土下無力反抗的幸存者命令道:“我以元帥的身份命令在場能聽見的所有艦娘,停止攻擊。收到請回復。”
“……收到!嗚……”
“收到。”
尖細的聲音里寫滿了悲憤和反抗,而沉穩的聲音里聽不出感情,殊途同歸的絕望就這樣同歸於寂,連同黑色與白色的昏迷者一起無聲地哭泣著。
元帥繼續他的步伐,還有幾步路的距離他就能拿到這世上最寶貴最精妙最有意義的機械了。蠕動著的粉紅色和藍灰色在他的眼角徒勞地掙扎著。
他走到自己一手設計的犧牲身邊。那祭祀用的羔羊脖頸里迸射的血濕透了它的一切。
他蹲下,將左腿毫無仁慈地從屍體上拆下,抱在懷里。
他聽見嗚咽和哀鳴從身後傳來,但他無動於衷。
他看見屍體旁邊有手指撥弄砂塵的染血的痕跡:·- -·-·· ·-·--(イキテ,活下去),只是將其一腳抹平。
他抱著聖槍般神聖的假肢,沐浴著清晨的陽光,站在屍山血海里,宛若受到神靈感召的聖徒。
他轉過身,看著用將他生吞活剝的眼神看著他的兩人,突然露出了幾十年都沒有用過的真誠的笑容。
她們找不出任何一個詞來形容眼前這個笑著的老人,司令官寫下的“小女孩看著飯上的小旗時臉上綻放的天真的笑靨,是極純潔而可愛的”竟然是最相似的了,何等超現實的恐懼呵。她們恐懼、憤怒,但是腸胃里再如何翻江倒海也沒有東西可以傾倒了。她們吐出所有能想到的、司令官永遠不會讓她們說的暴戾的詞匯,但他置若罔聞:
“不知火-4675,霞-3843,如實回答以下問題。”
他揚了揚手,將斷腿抱得更緊了一些。
“北上真央准將和淺井晃……上校是吧,他們可曾命令過你們來殺我?”
“可恨沒有。”“沒有,你這個渣滓!”
“還嘴硬麼……那麼按照他們兩個推出的假說,你們並不能傷害我分毫。”
“可惡啊——!”“你這個怪物!”
“哦,我是怪物。那些在這里強暴虐待艦娘的士兵又是什麼?”
“罪犯,人渣……”
他不聽她們責罵下去,繼續說。
“你們想讓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嗎?”
沉默。“當然”、“想”之類的回答是永遠不會面對敵人說出口的。
“我會替你們做到的,為此我所付出的東西遠比你們想象到的多。你們的老師所承諾的種種虛幻的美景,在這個現實世界里沒有實現的可能。在接下來建立的理想的國度里,人類的惡將被最大限度地壓制,像你們這樣的人不必再被排擠,再去犧牲。”
“那你們為什麼殺了他!?殺了魔王?殺了這麼多人!”那是霞聲嘶力竭的呐喊。
“為什麼?”他不知道不知火這個型號還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這是必須的犧牲。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縹緲的美德都將破滅,然後重置。”
所謂理想的國度,不正是自己的國度麼?他將這句自己的嘲諷咽下,挑起不再僵硬的嘴角,隨即恢復了無表情的面容。
“你們的老師以及老師的老師還有那些千百年來的長師、聖賢的那些虛幻的理想在今天正式地畫上了休止符。不知火-4675,霞-3843,解除戰斗模式,停在原地,直至能量耗盡。收到請回復。”
“收到……”
“你們徹底輸了。這是一條命令。收到請回復。”
“收……”他戴上頭盔,隔斷了微弱的聲音。
他從她們兩個中間穿入,筆直朝著火焰熄了的爆炸中心走去,那是最短的路。縱然她們朝著他射去投槍和響箭,那些言語他卻已聽不見,他的內心毫無破綻。
上一次在陽光下如此輕盈舒暢地行走,可能是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時候吧。他走向炭化的磚石,提醒自己該著手建立一個全新的、不容一絲汙穢的美麗世界了。
可是。
可是?
“可是……一定、一定有什麼方法……”
他聽見聳然起身的聲音。這不可能。
“……必須站起來。”
他聽見聳然起身的聲音,轉過身去——
垂死的戰士屹立於大地之上。
他的淡然瞬間破碎,驚恐從淡然的表皮下滲出,在每一個毛孔里涌動,在喉管里濺射:“不,不可能!現在根本沒有任何能夠妨礙到我的命令!”
他看見真理的火焰在她們的眼睛里燃燒。
“……我們必須保護人類的整體利益不受傷害。”
不知火的頭仍然歪斜地低垂著,卻綻放出了微小的笑容:她真正地用自己的思維方式理解了司令一直以來在為了什麼行動;而且,她接下來就要用行動回答那個縈繞著她許久的、終極的問題了。
終於明白了,雖然有些遲,但是還沒到最晚的時候——只要有了覺悟的種子,加以行動——
“其它三條定律都是在這一前提下才能成立。”
“……拜托了。”
霞幫自己最親密的戰友補充完畢,死命拿到了司令官被打飛的槍,向前一扔,再也沒有力氣,癱在地上。
“謝了。”不知火踉蹌著往前走,回頭接住了手槍,裝彈上膛,用虛弱而鎮靜的聲音說,“司令是對的。我們有殺了你的權利……”
“這不可能!他們都是錯的!你們沒有收到命令!”元帥倉皇地丟下假肢拔出手槍反擊,但他根本扣不動扳機。
“不,關於那個假說,司令他們大概是錯了。”
她打飛了元帥的手槍,掀開他的頭盔,那張威風八面的臉竟然嚇得冷汗直流,這就是那個能下令殺害無數人的冷酷之人嗎?看著老人驚恐的眼神和皺紋,不知火將從不知從誰那里繼承的憐憫之心暫時地抹殺。
“他說對的,或者說做到的,就作為我的回答……還有你此生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吧。”
“在他眼里,我是人類。”
決心的花以鮮血的姿態從唯一的音符中綻放。
屍體懺悔狀跪倒在地上。一切重歸單純的寂靜。
“我們是人類啊……對吧,霞?”
昏迷的霞沒有回應,不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答案。剛才的行為究竟是第零定律的特例,究竟是人類還是機器人的意志,已經無所謂了。現在唯有像他所說的那樣:
“盡可能活著回來。”
“盡可能活著回來。”
“盡可能活著回來。”
“盡可能活著回來。”
不知火喃喃地重復著他的命令從廢墟中走出,前往那個地方。
她只是在拖著無力的身軀走著,卻能夠聽見誰正在急促地呼吸和奔跑。
她用手挖掘著被淚水濕潤了的剛剛翻動過的土地,讓手套染上泥土的氣味。過了不知多久,手套碰到了堅硬的棱角。她沿著邊緣小心地挖著,好像那並不是堅硬的存儲器,而是誰的心。
挖出來了,她著急到連那塊存儲器上的泥土都沒抹去,只是緊緊地把它抱在懷里。
“警告:傷情嚴重,急需修復。”
視野里可能彈出來了這樣的提示吧,身體的疲勞和痛苦也到了極限吧,那又怎麼樣呢。不知火此時只想說出那句准備了太久的話,但她想了一下,決定將這句話留到再次見面的時候。
於是她將本來張開的嘴唇閉合:
“稍微休息一下吧,我的……司令。”
她躺在地上,抱著思想的頑石,在溫暖的陽光里笑著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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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就是這倆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