莓果臆想症
1.ordinary
莓果是長在樹上的。
我是這麼認為的,尖銳的指甲會不小心刺破脆弱的漿果表皮,每一種都有著獨特的甜味,會弄到衣服上的汁水濺射得到處都是,舌尖卻止不住貪婪地吸吮著它的美味。
我很喜歡它們,鮮紅的草莓,酸甜的藍莓,形狀奇異的黑莓。那是我灰色的世界所能看見有顏色的東西。長長的狼牙忍不住閉合,將它們,將他們吃拆入腹。
....
入夏的某一天,我坐在休息室的走廊外面,看著窗外聒噪的世界,將黑色的莓果送入嘴巴中。樓下因為停車問題而爭吵不停的顧客差點沒讓我一不小心將果子弄破,讓果汁弄到我自己的衣服上。
啊,這就是我一天不得消停的生活。
我的名字叫柏睿,畢業於某個普通大學,在商場隨便找了一份工作做了小職員,未婚,也沒有談戀愛。我家的老房子離商場很近,所以我下班也不需要擠公交車,平日里沒有什麼重要的朋友,也沒有網上曖昧的對象。
很平淡,是吧?
無聊的開頭,窗外陽光明媚,只有我無病呻吟,無故傷感,貼在玻璃上嘆氣。
休息的時間馬上就要結束了,我穿上了工作用的衣服,將沒吃完裝著莓果的盒子放到辦公桌上。看了看洗手間鏡子里的我自己,淡藍色的毛發,靠近鼻梁和隱藏在衣服下面的部分的毛發都是白色的。垂眼微閉,似是沒睡醒,穿著商場工作用的淡藍色西裝,扎著一束短辮子,身材勻稱的狼獸人,好像不是那種很吸引別人的類型。我見人能避則避,相貌身材不出挑,大概能明白為什麼沒有異性搭訕。
平凡普通的生活,如同一個在社會這個大機器的一個灰塵,我連零件都算不上,就算沒有,機器也會照常運轉的。
話說,灰塵對機器有害吧?
要說最近在我身上有什麼特別的,特別的東西……
好像真的沒有呢。
沒有魔法和奇跡,沒有藍天下狼人少年洗衣服的背影。
我走出員工辦公區,來到商場內,要說在這里工作有什麼好處的話,一定是這里有冷氣可以吹。再就是人可以很清閒,除了有一點,那就是我那群同事們。
閒極無聊的我站在那邊摸魚,畢竟我還是個小職員嘛,不會有什麼人來主動找我就是了。
“誒,你是柏睿嗎?”
我驚訝地回過頭,竟然會有人主動找我說話,但是那是一張陌生的臉,是一個從未見過的虎獸人。
“真的是你,你穿著這里的制服,原來你現在在這里工作啊。”
他好像還很驚喜,可是我完全不記得他是誰,話說這種時候都會很尷尬吧?只要裝作大夢初醒就好了。
“哦對,我是。我在這里工作了,好久不見了。”我裝作我認出了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我就能想起他是誰了。
“你這家伙行啊,還能干起工作人員,我還以為你會在家待一輩子呢。”
什麼啊……這個人,說話帶刺。我真的認識這種人嗎,干脆還是打斷他算了。
“嗯……也沒有,我還有事忙,下次有機會再見吧?”我隨便找了個借口推脫。
“怎麼這麼冷淡,李老師最近還在找同學們出去聚會呢,你會來嗎?”
虎獸人不懷好意地笑笑,他大概是我的某一屆同學,這些日常生活中不足掛齒的事情就這麼被我含混過去了。
只是他說的事情讓我逐漸開始在意了。
關於我以前初中高中,甚至大學的事情我都好像回憶不起來了。
夏季的商場人流涌動,平時從未想過的事情如同箱子底下的老照片,只要翻出來就會想要回憶個不停,可是我突然發覺到,我什麼都沒有。就連那所謂的的老照片好像都沒有?我矗立在來來往往的顧客中間,好像一團空氣,似乎沒有存在過這個世界上一般。
直到下班的時候我也還在回想,我確定我不是神經病,也不是失憶了,我對於現在的工作和我的家我的名字什麼都記得一清二楚,可是為什麼想不起來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呢。我的父母,過去的朋友,同學,童年的記憶,什麼都沒有?
來自這生活中突如其來的小插曲,竟然讓我意識到了我是個沒有過去的人,本來平凡生活的我,感覺到了平靜被打破的危機感和一絲絲對於未知事物的興奮。
魂不守舍中結束了這一天的工作,疲憊地打了卡,走出充滿著冷氣的商場,撲面而來的便是戶外的熱氣。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大白天的我總覺得背後有些發寒,好像有人正在盯著我一樣。走在曲折的小胡同里,層層疊疊的老建築就像起伏的水泥小山一樣把通向我家的道路遮擋的嚴嚴實實,之前這一路沒有陽光倒也不曬。我家樓下的居民都是一些老人,有幾戶還帶小孩的,幾個小孩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麼,老人們就在涼亭里悠閒地聊天。好像一切都是那麼平和。
但我卻總覺得這一切似乎都是虛假的,我似乎在一場夢境中。
走在有霉味的樓道里,滿是灰塵和破碎劃痕的水泥階梯上,只有一點光线照進來可以看見灰塵漂浮在空氣中。有的居民還開著門,電視機的聲音很大,無聊地放著午間新聞,倒也沒有人有什麼意見。這樣多多少少還有一些安全感。我的家就在這棟樓的最上層,可能是我的體力也不好,每次爬到五樓我都要喘好久,然後才能拉開通向最頂層的防盜門。
對了,雖然我只是個小職員,不過我家以前條件似乎還算不錯,六樓的整個一層三個門都是我家的房子,每戶屋子之間的牆上又都打了可以通行的門,然後還在五樓那里設置了一個防盜閘門。但是我依然想不起來我父母的樣子,只是覺得這就是我的家。
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瘋狂地翻箱倒櫃,尋找著一切能夠證明著我記憶的東西。偌大的房子里,只是零零散散地放著我的東西而已。我的衣服,我的內褲襪子。一些沒有用的零件,陳舊的破銅爛鐵。我驚訝地發現整個家沒有任何一件能證明我身份的東西,不可能,我到底是誰?
我脫光了衣服,隨意地挑了幾件新的穿在上面,鏡子里浮現的是一個穿著邋遢的狼獸人。衣服都要大幾號,內褲也松松垮垮的,那個包著陰莖的布料似乎不像是包過我的一樣,明顯要大上一圈。為什麼,難道我走進了別人的家。可是我記著我住在這里,我能打開房門,我知道東西都放在哪,我的名字叫張柏睿,我又沒有錯亂。
嘎吱。
我聽到了木地板響動的聲音,那是肉墊踩在地板上,我家老朽的木質地板發出的慘叫聲。我驚恐地回過頭,好像這巨大的屋子還有別人存在。
“誰?”我回過頭,沒看到人的蹤影,但是我家的屋子很大,是三個以前的一室一廳拼在一起的,會是有人進來了嗎?
我踏著步子慢慢地走向隔壁的房間,空蕩蕩的老屋在午後的陽光下走向腐朽,窗台上的植物因為缺少我的灌溉一直是萎靡的狀態。夏日的一切都像是錯覺,直到我看到了地上的一個紅褐色的本子,不用看我也知道,那是戶口本。
我本著好奇心,撿起來翻看,然而看到第一頁之後我就脊背一涼,整個戶口本上只有我的名字。我的一切都是空白的,那不可能,那我的身份證呢,怎麼會有空頭戶口本?這本是假的嗎?我那起那東西看了好一會兒,只覺得我在夢中。身後那漫長的走廊采光不好,昏暗得像是漆黑的甬道。
整個晚上,我沒有精神地在家里看電視。
“近年來我國的重組家庭越來越多,但是重組家庭也會給雙方家庭的孩子帶來一定影響,經過專家表示.....”
無聊。
“雌性螳螂會在交配時將雄性螳螂吃掉,這並非雌性螳螂殘忍,螳螂食量之大…”
無聊的節目令我昏昏欲睡。桌上的碗筷懶得收拾,泡面湯的味道涼了都是帶油星味道的,這麼大的房子只有一我一個人,不會再有人管我的。我頭一沉,睡了過去。
02.fade
有人做過清醒的夢,夢中會帶著自己的意識,但是一旦意識到自己在做夢便會馬上醒來。我現在就在做這樣一個夢,但我沒有醒。
夢中的一切都是片段,是不符合常理的,所以才能叫做夢。
夢中的我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小的時候跟了父親,我的童年記憶大多都是他們吵架的畫面。母親很凶悍,父親很怯懦,但是有一天母親也是像女人一樣地哭了,我才知道他們的愛情死亡了。在他們之中,我選擇了更加溫柔一些的父親。母親似乎極力想要爭取我,可是我還是跟著父親走了。從那時起父愛成了生活中主要的溫暖。貧窮的生活,可是我們住在自己的小平房里依然很快樂,但是那些記憶如同翻書一般被翻過,我住在了一棟大單元樓。
我爸爸讓我叫那個男人叔叔,那是一個有些墨藍色被毛,底毛毛色卻和我一樣是白色的叔叔,留著胡茬,有小辮子。我不知道爸爸是怎麼認識他的,但是他們關系很好,而且叔叔對我也很好,給我買好多好吃的,家里也有很多游戲,叔叔告訴我說家里還有一個哥哥也會陪著我玩。我短暫的只有父愛的童年很快就結束了。
過了不久,那個哥哥回來了。
之前一直住在自己奶奶家的哥哥,和爸爸有著一樣的頭發,墨藍色的被毛,戴著眼鏡,很有書生氣。他們所有人都沒有名字,我卻張不開口問,我只是像一個呈現劇本的演員,不做別的事情。
哥哥一開始對我和爸爸都很冷淡,我很討厭他。我每次一在房間玩玩具,他都會把我趕出去,說這是他的房間,也覺得在客廳看的動畫很幼稚,經常會嘲諷我。但是時間久了,我發現他會不再把我趕出房間。我就在那里組建我的玩具軍隊,他的桌子上是一摞厚厚的課本,他看我的眼神慢慢地就像是動畫片里主角看向要被消滅的大壞蛋的表情,我不知道怎麼描述那種感覺,但是我知道他不煩我了。
盡管他還是很討厭我爸爸,從來不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但是至少和我吃飯。漸漸地,他那偌大的房間中多了一張床。而我被爸爸和叔叔趕出了我經常住的客房,在我們兩個人與他們兩個人之間,一道牆被建立了起來,很厚實,我看到裝修工人們做的很賣力。
從今天起這就是你們的房間了。
叔叔對我們這樣說著,我和哥哥住進了一個房間,而爸爸和叔叔在另外一個大房間,可是因為我們的房間距離很長,導致我們就像是兩家人一樣。
那個時候,我看向六樓的窗外有棵樹,高聳的樹干上爬滿了黑色的顆粒。風一吹就沙沙作響,我問哥哥那是什麼樹,哥哥不耐煩地放下筆,看向外面那棵樹,似乎想要透透氣。
咚!
我們的窗戶突然傳來一聲悶響,我嚇了一跳,驚恐地看向窗戶,一灘血跡在玻璃上綻放,慢慢地,鮮血無力地滑落了。
是一只死鳥。
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撞上我們的窗戶,但是我只知道,它的死去一定要怪罪於我們,是我們建立起的圍牆殺死了它。
哥哥看著窗戶上的血,又看了看那棵樹,他用手中的筆狠狠刺向那死鳥的身體。銳利的筆尖將已經死去的鳥身貫穿,綠色和白色的粘稠物好像從屍體里涌出來了。看起來讓人覺得作嘔,可是哥哥好像是解悶了,他一邊反復刺著鳥,一邊聆聽那風輕撫枝葉的沙啞聲音。
這是一顆莓果樹。
他這樣說著。
咚。
又是一聲悶響,但這次是我的頭磕到地上,我正在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從沙發上睡到地板,難怪會這樣。我的夢結束了。
我撓了撓胯下,從漫長的清醒夢中爬起來的時候,我感覺渾身無力,頭痛的要裂開一樣,根本記不得什麼夢中那些無聊離譜的內容,只是看向手機,天啊,已經快要遲到了。
因為我很懶,所以會定好幾個鬧鈴催我快點去單位,而只有最後一個鬧鈴把我叫醒了,我趕緊穿好衣服,走出門外。可是我剛打開門,我就又撞了上去。
門外是堵牆。
哎呀,我忘了那個是個假門了,之前裝修分這三個大廳隔斷的時候沒有弄好,就留下了個這樣的產物。
那堵牆……
和夢中的一樣。
我跑到一個大屋子,空蕩蕩的屋子沒有一點痕跡,我為什麼要一直住在這樣一個樓里呢?
啊,不行了,要遲到了。
03.lonely
盡管我努力地跑出門外,但一切還是來不及。
打卡遲到剛好被領導看見,那種扭捏的感覺,我摸了摸因為沒有洗頭有些燥亂的毛發,不好意思地笑了。
扣工資是理所當然的。家離得那麼近,走路就能上班居然還能遲到這種事,總是會被單位的其他人當做笑柄。
都是那個夢的錯,午休的時候我一邊吃飯一邊想著,恨得牙根癢癢。但是我又總覺得那個夢似乎和我有些關聯,好像就是在我那個房子里發生的。我想了想這說出來可能非常無聊的聯系,打開了自己的手機,我的興趣群熱鬧非凡,幾百人的大群熱鬧發聲,我的話就算說了也輕易就被淹沒。想找幾個朋友聊聊,卻發現好友列表並不空白,可是我們的聊天記錄卻都是空白與往來的節日祝福和無關痛癢的問候。
身處鬧市卻寂寥,原來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從商場的美食檔口走出來,我在消防通道的走廊里看著窗外熱鬧卻又和我沒什麼關系的世界,有的時候我覺得是我在回避人,又或許是人在回避我。但是不管怎麼說,我確實是孤獨的。
拿出手中剛剛在市場買到的莓果盒,我挑出幾個放到嘴巴中。雖然孤獨,不過把錢花在自己的身上做自己喜歡的事吃自己喜歡的東西,想到這兒我覺得獨行客也挺好的。我無聊地邊吃邊玩手機,離午休結束還有一會兒。
我點開標簽,發現手機的標簽里有大片文字。
但不像是什麼懸疑小說的發展,便簽里沒有什麼日記,也沒有什麼求救信息,有的只是一些拙劣的行文。我看了幾條,內容大多雜亂無序,有成年人的幻想,還有高中生的英雄夢,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害羞地承認——大概是我寫的小說。
遲鈍的我這才反應過來,我不但不了解過去,我也不了解現在的我自己。除了一些最近的記憶外,我可以說是一無所有。
人死去的時候,總是一無所有,但是有些人還在活著的時候,就是一無所有。比如現在的我。
我看著那一行行拙劣的文字,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深深的孤獨感。說真的,為什麼全然都不記得呢,這該死的矯揉造作的文字,卻完全無法給我任何有用的信息。從昨天開始,我似乎就一直處於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中,盡管身體依然好好地在這個世界上,可是意識卻不清醒。我甚至不在乎自己是否失憶這件事,這完全不像是正常人的表現,只是現在這種狀態的話也覺得無所謂了。
通向辦公室的走廊沒有窗戶,即便是白天也有些昏暗,有些像我家那條走廊。不過,我家的走廊采光不好主要還是因為房子的原因,本來就是老樓,沒有幾扇窗戶。嗅著那些沉悶的空氣,讓我更加焦躁了,我開始不太明白自己在找的東西是什麼和為何而找的緣由。頭頂的電燈因為電路接觸不良而一閃一閃的,正在這個時候,我看到距離我很遠的盡頭有一個人影快速穿梭而過。我看不太清楚臉,只是覺得那墨藍色的輪廓有些眼熟,成年男性的體型,只留下一個帶著白色的尾巴尖毛快速隱沒於牆的後面。他的表情,似乎隱隱約約是在笑...
我在原地怔住了片刻,猛然想到那就是夢中叔叔或者哥哥的樣子,雖然很想追上去,可是夢中的事難道要在現實中確認?我瘋了吧。
走廊的電燈繼續閃爍,從那些封閉的倉庫中飄來一陣陣陰風,這陳舊腐朽的味道讓人背後毛發聳立,好像有人推了我一把,我的腳動了起來。既然動了起來,就會想要更加快速追上去,我在辦公室的走廊里突然跑起來,看起來非常奇怪。只是當我到了走廊盡頭時,什麼都沒有看到,連一個路過的員工都沒有。
他已經下樓了嗎?我趴在樓梯上向下看,甚至沒看到有正人在握著把手或者沿著扶手旁邊走,這就是我視野能看到的極限了。
也許只是我現在不太清醒,所以眼花了?
垂頭喪氣地走回辦公室門口,傳來了同事們嬉笑的聲音,看來現在他們正在進行午休的八卦時間。
“你們說張柏睿這個人是不是很奇怪?”
我正要握住門把手的手縮了回去,他們在談論我,有男有女的笑聲,看起來似乎人不少。
“我覺得也是,你不覺得他這個人一天到晚也沒什麼業績,似乎就是在坐辦公室?”
“我來這兒也好幾年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麼有病的,也不知道每天都在做什麼。而且一下班就回家了,每天上班還是多多少少會遲到。”
“他晚上都在干些什麼啊,而且平時也沒見過他玩手機,他沒有愛好嗎?”
“有,我看他會在閒暇之余一邊拿一盒黑莓還是啥水果的就拿著手機記事本打字。”
“干嘛,是寫小說嗎?”
“你這麼一說我看他那個陰沉的個性倒確實是很像寫小說的。一天到晚也不見他身邊有個人轉,似乎就像是從來沒有任何社交活動似的。”
“算了,別討論他了,馬上午休時間到了,他也該回來了。”
“行啦行啦,對了,樓下美食檔口新開了家店,咱們下班去吃呀?”
“好啊好啊....”
我沒有把辦公室的門拉開,我躡手躡腳地走回走廊,望著窗外的天空,真是藍的出奇。
聽了他們的話,我只是覺得有些熟悉,似乎這場景不是經歷過第一次了,不過不是說在辦公室,而是說更久以前,那樣被人排擠的感覺。
樓下又有顧客因為停車問題在爭吵個不停,我這次終於想要低頭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了,不過,平平無奇,只是有一輛車將他的車堵在停車位里,但是他又怎麼都聯系不上那輛車的車主,於是只好對停車場的工作人員發脾氣。這麼一看,幸好我不是停車場的部門一員呢,雖然單位的同事都不喜歡我,不會和我說一句話,至少我也不會被人罵來罵去的。
連一個被罵的資格都沒有,就像是路邊的小石子嗎?
其實這對我而言本該是沉重的,因為我現在明白了,我是一個除了手機中所擁有的那些文字的人什麼都沒有的人,朋友,親人,愛人這些世界上簡單而能支撐起一個人的東西,我似乎什麼都沒有。
可是為什麼,我真的覺得好習慣了,似乎我已經這樣子一個人好久了。
在單位簡單而又無聊的時間很快就靠過去了,沒錯就是靠過去,那種好像躺著無聊一樣的時間,總是看似無聊但是又流逝得超乎想象的快呢。
我看著大家三五成群下班,有人有家人來接,或者是愛人,甚至還有的比較年長的員工要去接孩子。我們部門的人確實就像是他們午休說的那樣,去樓下的美食檔口搭伴而行,我打了卡後,站在商場的門口發呆。湛藍的天空被黃燦燦的陽光染上了新的顏色,我不知道該去哪里。
就像是我小說所寫的人物一樣,因為總是缺乏與世界的聯系,沒有任何伙伴,很多都停滯在一個部分再無進展。但是我的人生,再怎麼沒有進展,時間也會繼續流逝,我呆呆地坐在台階上。放了學偷跑進來商場的學生,下班了的白領,帶著孩子的一家人...簡單而又平平無奇的身份中,我找不到任何一個屬於自己的定位。眼看著天漸漸黑了,我又要不得不回到那個只有我一個人住的家中。
那散發著霉味的走廊似乎比往日要更加腐朽,灰塵也攢得格外多,是因為最近天氣變熱了嗎,我總覺得好像很多居民的垃圾都要臭掉了。這個樓道似乎和老邁的居民是一樣的,都在步向一種停滯的死亡。
“柏睿。”
誰,誰在叫我?
不同於驚訝,我的內心竟全是喜悅,只有我一個人的人生中,出現了新的關系。我抬起頭,只看到一個墨藍色的影子,雖然沒看到臉,但是我很確認,那是我下午在單位所見到的人。
可是,他現在在六樓啊,而通向我家六樓的門鎖,應該是上鎖的。
那墨藍色的影子只是叫了我一聲便沒有了動靜,我懷疑是不是我幻聽了,我希望能有個人呼喚我。不,不可能,絕對不是幻聽。
不管你是誰,你都不可能跑掉了,我家的老式樓道只有這一條樓梯罷了,我腳下便是必經之路。
我急匆匆地跑上樓,不管會不會因此而影響到鄰居,但是當我爬到五樓通向我家六樓門鎖的那條道路時,我看向門鎖。
鏽跡斑斑的門鎖上依然掛著一條沉重的鏈條,已經褪色的鎖頭在那里靜悄悄地沉寂著,陽光透過樓道那狹小的窗戶形成的丁達爾效應讓我看見了這里的一成不變。門鎖是無法從里面掛上去,因為那細小的鐵絲網所形成的柵欄只能讓人的手指穿過,說不定還會卡在里面。那麼,沒有人從這里上樓,我看到的是什麼?
我驚慌失措地從樓梯的縫隙去看我家,希望能看到那個墨藍色的身影,可惜,什麼都沒有,那個人憑空消失了,就像是幽靈鬼怪一般。
我的脊背一陣發寒,也許之前從來沒有想過,但是我覺得一定有個人一直在監視著我,他能自由進出我的家,還能去我的公司。我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是我知道,那就是個人罷了。
如果有鬼,我希望他出現在我的面前,畢竟我不希望連鬼都排斥我。
大著膽子將鎖頭打開,今天的鎖似乎格外的生鏽,我甚至覺得我好像有一段時間沒有回來了,要麼就是我慌了。似乎手心有點汗,不過還好有肉墊,這些都不要緊,我將鎖收到包里,爬上那滿是灰塵的樓梯,在門口惴惴不安地准備打開門。
如果他一直跟著我,那麼他到底想要什麼,他想要我家的財產,還是要殺了我?不,真的是這樣的話他早就動手了。我很清楚一切都不是幻覺,只是我一直是一個人,所以才會沒人訴說。我拿出家門的鑰匙插進去,那鎖孔上似乎有著某種讓人難受的粘稠感,好像有什麼東西糊在里面....我稍稍用了更多的力氣將鑰匙狠狠插入進去。
黑紅色的液體自鎖孔流出,好像是獸人的血液,門的鎖孔,在流血...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我拔出鑰匙,仿佛有一只眼睛從鎖孔探出,他在看著我,我臉上的汗水順著淡藍色的毛發流下。
不管了!
我用力將鑰匙塞入粘稠的門鎖中,用力擰動把手,這次,如同驚雷一樣的事實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是否應該繼續開門。
有人在本該空無一人的屋里抵著門,他在...和我一樣地轉動把手。
我打開門的一瞬間,很有可能迎上蒼白的臉,或是銳利的尖刀,我後背上的毛發一同豎起,樓道內的一片寂靜好像隨時會爆炸。
門把手在自己轉動,門要開了!
我被嚇得瞪大雙眼。
吱——呀。
沒有人..
我的房子一片寧靜,除了我走之前沒有動過的碗筷,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怎麼回事,剛才的是幻覺?我真的,一直一個人發瘋?
我看著鑰匙上的黑紅色痕跡,用黑色的鼻尖嗅了嗅,狼獸人優秀的嗅覺傳感器只聞到了甜膩的味道和鐵鏽氣味,還有我的汗水味。我突發奇想,舔了舔鑰匙的紋路。
那是黑莓的果汁味道。
04.bullying
好累。
我把滿是汗濕的襯衫扔到衛生間的洗衣籃里,看著滿是各種水痕的鏡子,鏡子上是對於成年男性來說稍顯消瘦的身體,似乎看著鏡子,讓我回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記憶。
也許只是我家的鏡子太髒了,畢竟這房子這麼大,而我就算是在休息日也不會收拾屋子,整個屋子就好像許久沒人收拾過的出租屋一樣。衛生間的瓷磚地板上有黑色的汙漬,還有我的腳爪印,馬桶上亂亂糟糟的尿漬看上去令人有些不愉快,唯一算是稍微干淨一些的有隔斷玻璃門的衝涼用浴室,陽台上也是雜七雜八地放著洗護用品,但是窗台上卻有一層黑色的灰。
我站在鏡子前面,把頭上用來扎辮子的發圈取下,一束短短的淡藍色毛發就這樣在我的脖子後散開。我看著自己,那是一個憔悴的狼人,也許是我很久沒刮下巴上長出來的毛發。狼獸人如果不刮這里,就會多多少少看上去像個老狼,更何況我下巴這一圈長出來的都是白色的胡子。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厭倦胡子,那後腦勺的辮子似乎也是某種抗議的象征,我記不得了,只是我好像很想變得像一個真正的男人,可是又討厭男人。
今天一天已經夠累了,別再想了,張柏睿,快洗個澡吧。
我走到浴室中,拉上淡藍色的簾子免得洗澡水外濺,調整了一個舒適的水溫。水流一開始有些冰冷,但是很快變得溫暖,我享受著洗澡帶來的快樂,暫時忘記那些奇怪的影子還有單位的同事,我哼著歌,將洗發露打到頭上,好聞的莓果香,是我喜歡的味道。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提到莓果,我總是很在意今天鎖孔中的莓果汁味道,到底是誰會這麼做,而且通向我家的樓梯處是鎖著的,也就是說他根本就上不來...那,還能是我自己?
我現在在想我是應該去叫警察呢,還是應該去醫院看看自己的腦袋呢,不過不管是哪方面的問題,都會讓我格外疲憊吧。
我的雙眼緊閉,人在洗澡的時候都會幻想過有什麼危險的怪物就在你閉眼的那一刻站在你面前,當然了,如果是眼瞼那里有一層角膜的水生獸人另說,反正我經常在幻想:我的身後有一個家伙,他正在我洗頭沒有防備的時候盯著我,然後..
一只冰冷的手正在撫摸我的頭發,我感到頭皮發麻,似乎好像有東西真的在我後面。
是錯覺嗎,我停下洗頭的動作,身體稍微後傾,那是什麼觸感,有些冰冷,堅硬。這個狹小的浴室似乎成為了黑暗的密室,隨時都會有不知名的東西會衝出來衝擊我脆弱的神經。
我不敢再想了,我摸索著水龍頭快速衝掉頭上的泡沫,剛才那種冰冷的觸感消失了,似乎什麼都沒有。我睜開眼睛,如獲重生,那些我心中的怪誕幻想終究只是...
我朝著門口的方向瞟了一眼,但是接下來的畫面讓我瞪大了雙眼,水龍頭的水嘩嘩作響,從有些頑固汙漬的瓷磚上流入下水道,黑暗而又腐臭的,還有我一團淡藍色毛發的甬道。
浴簾的背後,有一團人影。
和我一樣的,狼的影子。我就像是電流麻痹了身體,完全不敢去觸碰那道浴簾,那是我的影子嗎?我頭上壞了一個燈泡的浴霸讓整個浴室的橘黃色燈光變得有些昏暗,不知是不是因為燈光打在我的身上,讓外面的影子如此真切。不,那影子是站著的,它不來自於我的身體,他就在外面,離我只有一道浴簾之隔,這是我離那個幻影最近的一次。可是我無法挪動的我的手指,若是我動了,他沒動,那我該怎麼辦,我要尖叫嗎?
水龍頭的水突然加大了水流,滾燙的熱水燙的我直發出嘖嘖的聲響,老房子的水流似乎總是這樣不穩定,我猛地拉開浴簾,遠離那灼熱的懲罰。就在我掀開簾子的一刹那,也讓我意識到外面其實什麼都沒有,但是在我回過頭看向我剛剛站過地方,卻有著一灘淡紅色的水漬,水龍頭的水已經關了。那是來自於哪里?我緩緩地抬起頭,是天花板嗎?可是我家就是頂樓,那上面還有東西?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淡藍色的毛發上,都是紅色的痕跡,似乎是我的水龍頭噴出了這些液體。黏糊糊的,好像是果汁...莓果的。
我要瘋了。
水龍頭又重新又流出的透明清澈的水讓我心灰意冷地能把身體洗干淨,但是洗澡已經不再能夠讓我放松,我幾乎是在某種警戒狀態中完成這本該快樂的過程。我不時地抬頭看向天花板,也不敢長時間閉眼,甚至就連浴簾也不敢再拉上,這個幻影似乎已經干擾了我正常的生活。
如果他真的是鬼,那為什麼不早點出現在我的面前,而是一直以一種捕風捉影的形態玩弄我?
連晚飯也沒有什麼心情吃,我悻悻地收拾掉桌旁的碗筷,然後躺在我的床上,聽著風吹過外面的樹沙沙的聲響,我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個場景,似乎是我的夢里,不過夢里可是一整莓果樹,而我家外面的只是普通的落葉喬木罷了。
眼皮開始打架了...今天感覺格外的折磨人...
“睡吧,柏睿,睡吧...”
好像有個很溫柔的聲音在我的腦海里,我不確定他對我的感情,可是一陣潮水般的困意確實涌了上來...
我怎麼又做夢了。
該死的夢,我這次甚至在一個黑乎乎的地方被關了起來。
“娘娘腔!”
“人妖!變態!同性戀!”
那是什麼,那是在說我嗎?
我試圖從黑暗的角落里施展自己的身體,但是不大行,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又悶又臭?
被埋在地下的死人棺材。
唔啊!
我想到了不好的東西,掙扎著向前方為唯一能夠觸碰到的堅硬物體推去,迎面而來的是刺眼的光。我用手擋住自己的臉,過了好一會兒我看清了,圍在我周圍的是一群初中男生和怒氣衝衝的狐狸女老師。
“張柏睿,你在櫃子里干嘛?!”
我記得她,是啊。
這場夢就好像在揭開自己的舊傷疤一樣。
我想罵她,我想扇她兩巴掌,但是我不能,我的意識漸漸冰冷,現在的我是初中的張柏睿,我本人只是一個幻影,就像是我今天一整天看到的幻影。
“老師,張柏睿又犯病了。”
有個男孩子指著我,我無力辯駁,對於老師來說,我是一個缺乏常識,腦子缺根弦的孩子。對於同學來說,我是怪物。
我喜歡留長發,淡藍色的長發,發梢帶一點我毛發里特有的白,好漂亮。就像真正的女孩子。
上小學的時候,大家都覺得還好,也許有人會說很怪,但是大家都很懵懂,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到了初中的時候,老師剛一入學就對我的頭發發出了一聲怪叫,我是她班里最讓她頭疼的孩子。因為我的個性和外表與世俗格格不入。
入學的軍訓老師讓我剪掉頭發,只有練習舞蹈的女生可以留著自己的長發,像我們這樣的獸人毛小子肯定都是寸頭,反正有些種族干脆就沒有毛,那我就不可以留嗎,我也很喜歡我的頭發啊。
學校在某個密密麻麻根本不會有人在意的檔案庫里有一份我的檔案,每當我忤逆他們,我的檔案上就會被畫上一筆。
比如因為愛惜我的長發沒有參加軍訓就會被畫上一筆。
老師對我一定很頭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讓她那麼生氣,似乎我給她的平靜生活帶來了麻煩。我在地上看著其他人的指控,他們說我“犯病了”,那是一種什麼病,我看他們也不清楚,但他們覺得我沒有廉恥之心。
“你給我來辦公室,我今天一定要叫你家長來好好談談。”
這一刻我真想鑽回到櫃子里去,盡管是那群男生把我塞進去的,他們討厭我,覺得我不該出現在這個班級上,不過至少櫃子的空間黑暗又安全,適合像我這樣的人待的地方。
“張柏睿,不是我說你,老師有對你做過什麼嗎,你看看你平時擾亂課堂秩序,擾亂學校秩序。你說說我到底哪里做錯了?”
是的,老師你哪里都沒有錯,我站在那里,看著你狐狸種族特有的漂亮臉頰,高鼻梁,柔順亮麗的毛發,你比我美多了,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我來和你說說你兒子的惡行。另外現在應該是午休了,我午飯還沒有吃,就陪你們說這些問題。”狐狸老師坐的辦公室就在教室的後面,那算是學校的一種改造空間,她離教室只有薄薄的空心牆之隔,她可以聽到我們在教室里的吵鬧聲,她會管,但她不會管我的。所以現在我知道,那群人一定趴在牆上聽我的笑話吧。
就像是莓果樹上的桃蚜蟲,好惡心。粘在上面肥大丑惡的身體,只會啃食。
我擱著空氣跺了跺腳,像是神經質的行為再次遭到老師的呵斥。
“張柏睿!你爸現在就在你眼前,你還敢這樣?”
我看了一眼坐在老師對面的他,今天來的不是爸爸,今天來的是叔叔。爸爸似乎有點忙,而且叔叔本來也更有男人范兒一些,他穿著干練的西裝,似乎是被從單位叫來的。我猜他也沒想到這麼多,畢竟小學開始家長會是爸爸負責,所以今天是叔叔負責,只是第一次就很難堪。
“對不起,老師我向你道歉,都是我平時管教無方。柏睿,過來!”
他呵斥我,我很難想象叔叔會呵斥我。我走上前去,他打了我個響亮的耳光,空氣似乎充滿了沉默,就連隔壁的聲音都有些微弱。
叔叔身上好聞的古龍水香味,平日里他用這個來掩蓋他身上的“男人味”,但是今天即便是噴了這個香水,那男人味依舊降臨了,我只見過他這麼打過哥哥。
“你兒子在英語老師正在上課的時候舉例到人名,然後他就說了什麼一點也不著名。重點是上課的時候說話。”
這個我知道,還蠻委屈的,我不知道而已嘛。
“還有被說到留長發很奇怪,結果生氣了當場敲桌子,都已經是初中生了,還像小學生一樣。”老師繼續扳著手指說。“最離譜的是,他還寫了一篇小說,是我上課的時候抓到的。他當時想要撕掉..”
“住口,別說了!”我不顧臉上的火辣,我看到被膠帶縫合著的小說半部分,沒想到她居然補齊了。
我的恨意,怒火中燒。
但是叔叔把我拉住了,好像是警告,警告我不要再做任何出格的舉動。
“那是一篇寫的父子的小說。”
好辛辣,我的心頭被掀去了一塊。
一直以來他們說過的侮辱我都可以承受,只是這次,真的戳到痛處了。
“他繪聲繪色的寫了兩只狼父子相愛的故事。”
叔叔滿臉通紅,他不知道說什麼好,此時此景甚是尷尬。
婊子,你怎麼敢說出來。我惡狠狠地看向女老師。如果眼神能殺人,我要讓她立刻去死。
不過,上述的感想不是初中的張柏睿說到的,而是我這個夢中的張柏睿似乎掙扎了一小下,不過又重回了那個第一視角的觀眾。
“娘娘腔,你真的會站著尿尿嗎?”
“問你呢!”幾個男生放學之後把我圍在廁所,他們脫了我的褲子,看著我的生殖器,還扯我的頭發。
我沒有力氣反駁他們,我下午所經歷過的一切讓我無法無力抵抗這個世界。
“他不是說自己是女生嗎。”
一個男生笑嘻嘻地看著我,這老舊的男衛生間不會有人在放學進來,我們學校的保安可是懶得要死,而且他們還有人在門口防風。
“我們看看他那個洞是不是和女的一樣,可以用。”
我開始驚恐地後退,即便是毆打,言語上的侮辱也只是家常便飯,但是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所堅持的小小夢想就會徹底破滅。
我知道,不會有人站出來保護我的。我無力地在地上攀爬,把手伸向那唯一的出口,那是一扇高達兩米的換氣窗,窗外就是晴朗的藍天,連一絲雲都沒有。在我身邊的都是髒水和尿液,可是我只要爬到那里,爬出去,我就得救了。
只是,前方根本沒有救贖等著我。
他們大笑著,把褲子脫了下來,我好像想象過這樣舔叔叔的下面,可是現在卻被一群沒有洗過的惡臭陰莖塞滿了,我能感覺到,我夢中所見到過的和叔叔的第一次在紅絲絨軟床上的甜蜜夜晚,正在一點點被撕裂。
連同我的屁眼一起。
大家完事了之後,只留下我一個人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看著外面的藍天,我赤裸著下半身,身上沾滿著地板上惡臭的尿液,還有被這幾個男生打在身上的淤青,有點像是什麼悲慘歌劇的女主角,要是就好了。因為不站在舞台上的我,甚至無法望到我悲慘的人生結尾。
有點不太想活了,但是又不能去死。
我沒敢坐那條又臭又長的班車线路,我徒步走回家,一路上都不停地躲避所有行人,帶著滿身的尿騷味和傷痕。
天,好藍。傍晚的落日,好美。
我偷偷瞄著廣場上許多搭伴而行或者有父母陪的小朋友,我的腳沉了下去。
這美好的世界,不該有我。
我回到家中,希望他們所有人都不在家。叔叔似乎對我的表現已經非常不滿意了,幸好我不是他的兒子,如果我是他的兒子他一定會打死我吧?
我知道我為什麼會寫一篇那樣的小說,我是在寫我和叔叔。所以他尷尬,他不理解也正常,就算是真的同性戀,也不會喜歡像我這樣的變態小孩吧?
回想起之前的每個夜晚,盡管叔叔和爸爸兩個人似乎已經有壓抑自己的欲望了,但我還是喜歡在半夜時分裝作起夜的樣子躡手躡腳地蹲到他們房間的門口,看著叔叔健壯的身軀,用充滿我所憧憬的男性所有該有的樣子去俯身親吻我的爸爸。
我很清楚他們是什麼,我也很清楚我是什麼。
他們是同性戀,爸爸喜歡男生,叔叔喜歡男生。但我不一樣,我雖然有著和他們一樣的生殖器,一樣的性別特征。可是我的內心是女生,我只是抱著這樣的心態喜歡叔叔的。
啊,真是復雜和混亂,我長著男生的外表,卻是女孩子的內心,去喜歡也算是我半個爸爸的同性戀叔叔。
人生總是充滿戲劇性的,我生的性別不對,我的生父是同性戀,我和我的生父喜歡同個男人,我被學校的人欺凌,被侮辱。我的孤獨,寂寞,悲傷,一直都只是在用這遙遠的不可能再遙遠的憧憬來支撐我自己,還有,我拙劣的小說。
神,你他媽的到底在哪里啊?你真的長了眼睛嗎?你看看我!張柏睿,有一個根本不該生出來的人在你所創造的世間一直生不如死啊!
我的生父看到我站在門口狼狽的樣子,眼神中有著一點心疼,但是更多的是不解,怨恨。早熟的我很明白,我在和他搶一個男人,而且這事被他知道了,一定,一定很想把我從這個家里趕出去吧?
我把髒兮兮的衣服扔到洗衣籃里,我看著干淨整潔的衛生間,潔白的瓷磚,沒有水痕的鏡子,擺放整齊的洗漱用品。一切都和我這個惡心的臭小孩格格不入,我似乎不該出現在這里。生父總是把家里收拾的一切妥當,看起來我是不該出現在這里。
“他打你了?”我回過頭,面對著他。他好像很想開口,而且臉有些腫,是不是因為和叔叔吵架了?
“柏睿,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會這樣?是我們對你的關心不夠嗎?你再怎麼樣也不能...是因為我是同性戀,所以我兒子會變得不男不女...還會..”
我矗立在原地,似乎他認為這是某種詛咒,怯懦的他在幾年前邁出了人生的第一步,和一個男人同住一個屋檐下,現在才開始後悔了?
“.......”我沒有給他任何答復,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我以為從學校那種地獄回來,回到家里至少一切就已經應該停止了,沒想到只是剛開始。
“你叔叔他,他其實對小孩的教育很嚴格...怎麼說,有點快到了病態的地步..而且他也有點,就像是遺傳的暴躁。”
“你只是想告訴我離他遠一點吧,那是你的問題,婊子。”
我瞪大了眼睛,傷害了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還對我有一點關心的人。也許很多年之後我的心會痛,但是現在的我更多是一種麻木的心態,我看著他驚愕的臉,嘴角竟然有一絲微笑。
他反應了好半天,才抽了我一個耳光,我被打倒在地,似乎在家里和在學校也沒什麼區別。只是我安全的地方又少了一個,一切都好像很昏暗,看不到黑夜的盡頭。
當我把身體洗干淨,把一身的傷痛藏在一件寬松的睡衣下面之後,已經很晚了。
我躲在房間的一個小角落,聽著外面的爸爸和叔叔不絕於耳的爭吵聲,真希望此刻我是個聾子,不,還是希望我不是個人好了。
到底是誰平時一直負責孩子生活的,不是你嗎?這個是叔叔的聲音,我聽得出來有一股憤怒的味道。
我又不知道他平時在學校什麼樣,你自己不還是一直只工作,你不是只關心你兒子嗎,我兒子怎麼樣又和你什麼關系了!我聽的出來我自己的生父有些委屈。
也難怪,叔叔的工資要比爸爸高,所以叔叔總覺得自己才是這個家父親一樣的角色。他覺得爸爸應該是像家庭主婦一樣在家里負責家事,實際上爸爸也確實是這樣了。
叔叔自己最擔心的事情大概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就是我的哥哥也變成同性戀吧,明明不應該把他留在身邊,可是卻又忍不住寂寞所以將他從鄉下接了回來。不過說起來,像我這個家伙變成什麼他應該不會太過於關心吧,反正我也不需要有人來疼愛了。
“你在干什麼,像個蟲子一樣縮在那里。”
墨藍色的狼獸人打開了房門,已經是讀高三的哥哥放學回來了,他看向我,和小時候的樣子不同,大多數時候那都是一種看垃圾的眼神。
我知道的,我的救贖,從來沒有存在過。一點點也好。
我髒兮兮的黑手,去玷汙了神那完美曲线的雕塑表面,我只是想從他那里得到一絲絲憐憫,一點點光。可是,我就像沒了翅膀的鳥,在籠子里終日忍受著一切嘲笑和侮辱。
就算是這樣如同行屍走肉的我,也會有那麼一瞬間渴望得到愛和希望的時候。所以我做了,我用那不該的觸碰他人的手獲得我想要的救贖。
我已把自己視為已死之人。
“你在干嘛!”哥哥一腳把我踢開,他就像是年輕一點的叔叔,一樣有著陽剛之氣。墨藍色的皮毛,和我的其他部分一樣帶著一點白。喜愛運動,身上帶著一點汗臭的他,被許多女孩子喜歡的他,學習優秀聰明的他,和我不同。老師的贊賞,同學,朋友,家人的愛。我能從他的身上看到好多,我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東西。我在妄想,他就是叔叔,說來也沒錯,他就是叔叔的兒子,所以我想要的東西是能從他身上獲得的。我捂著自己有些發痛的肚子,哥哥剛才的力氣特別大,似乎是惱羞成怒了吧。
明明我知道他每晚都會偷偷打飛機,我摸一下又會怎麼樣?
“哥哥,你想不想?”我把自己的褲子脫下來,露出那被人毆打的傷痕,就像是禮物一樣。如果可以的話,真想是在提起裙子做這種事,這樣的話,身為正常人的哥哥應該會更喜歡一些吧?
“你有病吧傻逼,給我滾遠一點!”他似乎早就厭倦和我待在一個房間了,明明這大房子里有那麼多房間,卻偏偏只能和我住在一起。“我要和爸爸說你腦子不正常。”
是啊,他也沒有關心為什麼會有傷,沒關系。我本來就該是這樣的,被人誤解的——女孩。
“他們不會這麼覺得的,你的爸爸和我的爸爸他們是相愛的...哥哥你是高中生,你不可能不明白這種道理吧?”
“滾開!那我也不想和你這種人妖一樣。”
“我和你所看的那些AV里面的女人沒什麼不同,我們都可以用。用你的那里...插到我的這里。就可以獲得一樣的快感。”我把自己的屁股撅起來,很像吧,這里也很像女人的生殖器吧?
“.....”
他不再吭聲了,我知道他從初中開始就無法接受自己的爸爸是同性戀,和一個男人住在一個屋檐的事實了。但是為什麼從來沒有掙扎過,沒有抗議過?
我知道...你其實潛意識里,也想變成那樣吧?
我爬過去,順著他校服的褲腿慢慢地用手滑上去,直到抓住那一團。
堅硬而又火熱的物體,和我平時偷看到他勃起的一樣大,到底是男高中生,還是有了反應嗎?
“媽的,真是個騷貨。”哥哥打了我個響亮的耳光,和今天生父打起來的力氣不一樣,哥哥不會手下留情,我的鼻血從我的黑色的小鼻子里竄了出來。
“你和你爸爸一樣!都是欠操的婊子!”還沒等我顱內的嗡嗡聲消散,他騎在我的身上,又一拳打在了我的鼻梁上,眼眶上。“為什麼,你們兩個為什麼要來找我和我爸爸,你知道你們讓我的生活有多混亂嗎!我連同學都不敢帶回家,我從來不敢讓老師找到我家里人,也不想看到家長會你爸爸出現在那里!”
我感覺渾身都被重擊了,一只眼睛也睜不開,他說的對,我也不想反駁他,畢竟我自己也罵過我的生父是婊子。
勉強用一直還沒腫起來的眼睛,我的眼里一片模糊,都是淚水,我看著這個倔強的男孩。也許他的心理年齡還沒有我成熟,是啊,畢竟需要面臨生存壓力和更在意他人眼光的不是他。他把自己肮髒的一部分藏到了深不見底的眼眸中,和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一樣。我只是表現了出來,為什麼呢,其實如果我壓抑自己的話,我也可以活得至少自在一些。
大概是因為,我也許恨著這個世界,所以,我愛上了自己,愛到無法自拔。
我想讓自己成為汙泥中的一朵紅花。
“哥哥....你說的對。來釋放你的壓力吧,你不是恨我嗎...”
門外叔叔和生父砸東西和爭吵的聲音依舊不絕於耳,我和哥哥在房間里的床上赤裸著身子,他緊緊地掐住我脖子,又不甘不願地把自己那燒紅的烙鐵塞到了我罪惡的溫床中。盡管如此,我看到他的表情,驚訝...放松、淫蕩。他從我的身上獲得了快感。
真痛啊...真大,我的下面一定被撐裂了吧?和下午那群初中生一點都不一樣,至少,我很滿足。
我眯縫著眼睛,模糊的視野中,他和叔叔的影子漸漸重疊了。
真好,是叔叔在干我呢。我的夢,至少實現了..
那一晚叔叔和爸爸的爭吵聲漸漸停息了,就像是我和哥哥那充滿著凌虐和痛楚的做愛一樣。哥哥沒躺在自己的床上,而是躺在我的身邊熟睡。我就像是初行人事的妻子般把被子拉到他的身上,盡管我的脖子上有一道青紫的掐痕以及我的床上有一攤血跡。
自那之後,老師甚至每每都可以刺激我,用這小說,只要她提一星半點,我就會停止我任何怪異的舉動。只要她開口提到狼字,我就會無比敏感地縮起來。甚至是同學們的每個舉動,我也盡量避開。在那之後,我確實是慢慢變得邊緣了,不過幸福了起來,因為我脫離了大家的霸凌名單。
我把長發也剪了。
我找了個家里沒人的一天,把我所藏起來的,用墨水筆寫過的紙質小說,日記,一起丟到了沒有水的水桶里,找了一根火柴丟了進去,連同我剪下的長發一起。
我還愛著我自己,但是我妥協了,也許還不是時候。
繼續披上狼皮吧,張柏睿,如同行屍走肉般活下去。
我望著一片火光的水桶,那里面足足快堆了半桶水的高度,如今化為了灰燼,灰進到了我的眼睛里。心血和回憶付之一炬,我卻沒有哭。因為戴著面具是不會流淚的。
05.awakening
這次的夢做得真是遠超乎我想象的長。
我從夢中醒來,摸了摸我的枕頭兩邊,潮濕的不得了。是汗嗎,我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原來是淚水。
那夢中的我,似乎就像是來自於過去的真正記憶,可是一切又不是那麼真實。我從床上翻下來,跑到每個房間去確認是不是和夢中的一般相似。但是結果只是一種既視感罷了,似乎有些擺設和物什真的和夢里很像,但大多數房間都是空的。就好像我夢中的那顆莓果樹和我窗戶外面的那顆樹完全不是一個品種的一樣荒謬。
我頹廢地坐在地上,如果夢都是真的,那我現在是什麼。
撓了撓我的後腦勺,短短的小辮子就散在那里。和大多數獸人男性因為自己的毛發生長過於迅速一樣,留成小辮子是很正常的行為,我實在不想把它和我初中的時候堅信自己是女生聯系到一起。不可能啊,我從來就沒有那樣的癖好,也不記得我喜歡男性。除了寫小說以外,我大概找不到和那個張柏睿有什麼相似之處。
煩躁的我從地上坐起來,夢果然是夢,只是最近總是碰到這些諸如此類的煩心事,又沒什麼伙伴訴說才會變成這樣吧?一個人的孤獨感是很容易滋生的。
在心中罵罵咧咧的我打開衣櫃,打算換一套新的衣服來轉換心情,卻被衣櫃里突如其來的一抹艷紅嚇得大腦一陣冷顫。
我穩下心神,將視线重新聚焦,看向到底是什麼東西在我的櫃子里?
看到它的那一瞬間,似乎就像是老天在攥著我的頭,讓我面對現實一樣。櫃子里面是一件紅色的女式裙裝。
它就掛在櫃子的中央,差點讓我以為櫃子里有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女人。
鮮艷的像是玫瑰一樣的顏色,帶著一種奇特的线條,能夠將穿著它的人的身材曲线凸顯的更加迷人,這不是一件日常穿的衣服,而是一件禮服。看起來就像是在什麼時裝走秀上才會穿的衣服。
它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衣櫃里,這個問題甚至在我觀察了這件衣服很久之後我才想起來去考慮。不可能的。
我下意識地把櫃門用力關上,周圍的灰塵隨著我用力過猛而漂浮在空中,說明這件衣服被放在這里至少有一段時間了。
我到底是誰?
我走到鏡子前,看著鏡子中那個眼窩深陷,眼眶發青的狼臉。被愚蠢的夢和現實折磨的狼獸人,張柏睿。
他的頭發散著,好像一個男性藝術家,或者,這樣……
鏡子中的他把頭發並成一綹,然後拿著梳洗台的頭繩將頭發綁好。他笑著,露出一排狼牙。
其實不止是狼獸人,就算是人類,去掉頭發的話,如果面目並非鮮明,也很難第一時間辨別男女。
好笑嗎?他這個表情似乎是這個意思。不知從哪里掏出來的口紅在自己的吻部艱難地塗抹著。犬科那長長的吻部導致犬科女性很少使用口紅,不如說,根本沒法用。但是鏡子前的狼獸人還是像在宣誓主權般地大力塗抹著,那顏色與櫃子中的紅禮服一樣鮮艷。就像是…剛剛吃了什麼生肉一樣。
他又用眼线筆和睫毛膏勾勒自己的眼角和眉毛,平平無奇的眼睛在他的一筆一畫之下變得更有魅力一些。不過那黑眼窩似乎讓他皺了一下眉,於是他又拿出了橘色的小管狀物體,上面好像寫的是遮瑕膏。
我知道,他看到自己的臉變成了這幅德行光是這樣還不夠。但是我要上班了,我沒時間再繼續等他化妝了,於是我把我的手伸向了鏡子——不,是他從鏡子里抓住了我的胳膊,在將我向鏡子里拖。
不要!
我無聲地尖叫著,水龍頭里的水嘩嘩地流淌著,我睜開雙眼才驚覺,我在鏡子前已經打瞌睡有一會兒了。
不行,這樣子鐵定會遲到的,開車…不對,我沒有車。而且這麼近的距離開車怎麼可能有我跑的快。
急急忙忙提上鞋,我從家中飛奔出門,室外溫暖的陽光提醒著我時候已經不早了。似乎這個城市的夏天的雨水總是這麼少,干燥而又悶熱的這段長跑路,在我逃進寫字樓之後,總算是被空調衝散了。
啊,打卡打卡,又快要遲到了。呼。
“喂,張柏睿,你的衣服。”
“怎麼了,組長?”我聽到他的聲音,希望我不是穿著什麼晚禮服出現在這里吧。謝天謝地,還好不是。
“你的前胸那里是什麼。”
我低下頭,那里有一大片紅色的印跡。
口紅,還是血跡?
還是說,莓果汁?
我的腦袋一片亂糟糟,我向後退去,周圍的同事看向我,都是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我也無心面對他們有些厭惡的表情。對我來說,此刻的現實和夢一樣混淆不清無法辨別,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那個,張柏睿?你還好嗎?”
“哈……”我無法面對人群的眼睛,大家的視线都像是一把把銳利的尖刀。他們注視著我,就像是要將我的皮從肌肉和骨頭上分離開。我很熟悉,那和夢里一樣,是一種討厭日常中出現的不和諧的眼神。
“對不起。我下次一定不會再做了。”熟悉的道歉方式,和之前夢中的那段經歷的最後一樣,我為了不讓大家反感我,才用這種謙卑的方式將自己藏在人群之中。
“所以說,你不會再做什麼了?我也沒說你做了什麼,只是你看一下你的臉啊,花花綠綠的,怎麼回事。”組長有些哭笑不得,一旁的女同事也笑著把化妝鏡子遞給了我,似乎從來沒見過我這個蠢樣子。
我看著鏡子中自己的臉,嘴唇邊上一圈艷紅色,眼圈周圍都是黑色的妝花掉後,像是融化的芝士一樣黏在上面,因為剛才一路跑過來出了很多汗嗎?
我在鏡子前所做的那短短的夢境,似乎並不是真的夢。
我竟然看著鏡子前的自己給自己化妝,並將自己拉入了鏡子中。
我回到工位上,試圖穩定自己的情緒,那衣襟處髒掉的地方有些熟悉的香味,好像是莓果汁水的味道。
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嗎,好像又不是?
中午的午休時間,我坐在熟悉的休息室的走廊外面,只不過這次我的手中沒有熟悉的莓果盒。最近什麼奇怪的事似乎都要與這東西扯上關系,我好像病了。
我在做奇怪的夢來回憶我的過去,雖然也不能百分百肯定那是我的過去,只是它很真實。真實到我在夢中都會覺得透不過來氣,想要早日脫離苦海。那之後又怎麼樣了,“我”藏起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和那個墨藍色皮毛的哥哥在一起繼續那“不倫”的戀情了嗎,還是終究無法承受住來自整個世界的壓力崩潰了?
不過,我還坐在這里,雖然什麼哥哥和兩個父親全都不存在於我現在的生活,就像是一場妄想般夏日晴朗的天氣,我就像是劫後余生的小狼崽一樣,坐在舒服的商場里享受空調的冷氣....但是只是我忘了,畢竟我那麼大的房子完全記不得是怎麼來的,而且也沒什麼工作之前的記憶了。
樓下的那個司機又忍無可忍地在怒罵了,每天都會有一輛車堵在他的車位前,不讓他順利地從車位里出來,這件事慢慢也傳了開來。無人認領的車早早地將車停在這個受害車主的車前,而受害車主又是這附近的職員,所以經常把車停在我們的停車場里。這種每次都被同一輛車在不同位置堵住的經歷,就像是報復一樣。
我在樓上就像是看笑話般地看著這場鬧劇,直到我看到了在炎熱的眼光下那個不和諧的黑影。
哥哥...?
我腦中想到的是這個詞匯,因為那是一個墨藍色皮毛的狼人,他抬起頭,似乎是看到了我在樓上觀望。
只是,那張臉很空洞,不如說,非常讓狼毛骨悚然。
根本就沒有一塊好地方的臉,臉上遍布著長長的血痕,一只眼球甚至還耷拉在外面,我在高處看不到更多的細節,但是能感覺到有什麼白色的東西在他的臉上爬來爬去的,好像是蛆蟲。明明是白天,卻憑空出現了這樣的家伙在盯著我,周圍的人都像是看不到他那般,他伸出手,面向我的窗戶。
我面前的窗戶上多了一個血紅色的狼爪印,還有液體不斷流下來。隨後,更多的狼爪印開始浮現在整個樓層的窗戶上,一瞬之間,白色瓷磚的地面反射著紅色爪印的光芒,我所在的走廊散發著詭異的紅光,好像外面有什麼紅色的橫幅掛在窗戶上一樣。那墨藍色的爪子搭上了我所在窗台的窗戶上,只是眨了眨眼,他爬了過來。
這有這次,我希望我是在做夢。
“張柏睿。”
這聲音,我好像在哪里聽過,對了...是在我昨天回家的時候。
他那連臉上的皮都快掉下來的臉正對著我,下巴就像是生鏽的合頁一樣開合著,我滿臉驚恐地向後退去,摔落在地板上。
“張柏睿,干嘛呢。睡糊塗了?”
我看向組長,如同剛剛經歷了一場暴風雨般的可憐流浪貓般地發抖,他看我似乎有些不對勁,於是沒有繼續開玩笑。
“你最近的狀態好像不是很好,要不要先回家待一陣子。”
“我這樣,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從什麼時候開始加入公司的?”我抓著他的衣領,努力地想要站起來。
“呃。”他看我光是捏著他的衣領卻遲遲不動,用自己的手拉住我的手,將我拽了起來。“你來這里已經有大概半年了吧,你說你這個樣子,是說像剛才那樣摔下來,還是你一直好像個老咸魚一樣地在工位上?”
“像..剛才那樣摔下來?”我不確定問哪個好,我一開始只是想知道我過去的事罷了。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午休不去休息室,而是在陽台上睡覺的。啊對了,有個顧客說找你,在3樓中廳,我就是因為這個才來找你的。”他後半句有些抱怨地說著,畢竟現在還是午休時間。
我在走廊休息了片刻,腦子中不斷回味著那個噩夢,才走到剛才組長所說的位置,看到了前兩天來找我的虎獸人。
是那個好像和我很熟的家伙,他還說什麼李老師什麼的,但是我不記得有什麼李老師,就算是夢中也一樣。
“喲,老同學見面,怎麼看你不是很高興。”
畢竟剛才做了那樣的夢,又看到了完全不認識的家伙和自己很熟,怎麼也不能高興起來吧。
“不過,今天是我們同學聚會的日子,還是別遲到了,我怕你忘了,特意來告訴你一聲。”
“什...我有答應過那種事嗎?”
“你自己不是答應的好好的嗎,還說和李老師一起出來。”他把手機拿給我看,上面好像是一條短信,大概內容就是和他說的一樣,然後他又翻了一下聯系人,確實是我的號碼沒錯。
看來我不但經常夢到奇怪的東西,現在大概還有雙重人格了嗎。
我自己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回復的,我只是看了一下手機的發件箱,真的有,我確實和他說過。
“柏睿以前頂多也就算自閉兒童吧,怎麼最近還有點神神叨叨的呢。那麼等下班到我一會兒給你發的地點,可別忘了。”
他好像有點忙,轉頭就要走了,我知道這樣聽起來很奇怪,但是還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那個,我問你一下。我們到底是什麼的同學,李老師又是誰。”
“喂喂,這是什麼新的整人段子嗎,你在錄像嗎,我要不要認真回答你啊。”他在原地看了看我的手機,似乎在看我又沒有打開相機。“李老師是你親哥,我們都是一個高中的同學。還用問嗎。”
“嗯,確實是新的整人段子。”我揮了揮手機,這樣似乎不會讓他覺得我更像是個神經病一樣。他瞥了我一眼,然後走了。
然而我矗立在原地,好像有股寒氣在我的後背攀爬。
一切都像是做夢一般,我已經無法分辨現實和夢境,我的狼耳耷拉下來,第一次感覺我的人生是那麼無助。
從來沒有過的友情,親情,愛情。孑然一身在世界上活著,沒有目標和方向,就像是行屍走肉般。
我垂下頭,不顧來來往往的顧客看著我穿著工裝在長椅上沮喪的樣子,把頭深深埋向我自己的臂彎中。一束聚光燈打在我自己的人生舞台上,周圍的世界是一片漆黑。
張柏睿,這樣活下去真的有趣嗎?
你不喜歡你自己了嗎?
我看向手機中的聯系人,空白一片,李老師是誰,是我的哥哥嗎?是誰在和我的高中同學聯系,是自己嗎?
腦海中我自己的聲音在質問著我,就像是捏著嗓子所發出的細細聲音。
帶著種種的疑問,我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曾經割斷了我的頭發,燒掉了我的小說。
我喜歡叔叔,也喜歡上作為叔叔替身的哥哥。我討厭我的父親,也憎恨我上初中的班主任和同學們。
我深深地恨著自己,卻又如此地愛著自己。
尖銳的狼爪把自己抱在臂彎中,卻又在肩膀上留下了深深的爪痕。
我在心中認為我是女孩。
我是…?
我是。
我是,淤泥中的紅花。
周圍的顧客開始吃了一驚,他們在看著我,覺得我在發瘋。
因為此刻的我,卸掉了礙眼的面具。
扯掉工牌,解開白襯衫的紐扣,將我的偽裝丟到一旁。束縛著我頭發的發圈被我扔在椅子上,我赤裸著上半身,左腳八字向內,右腳立在左腳前。我撥弄著我的頭發,周圍好事的顧客紛紛打開閃光燈對我拍照。
沒錯,繼續吧,我理應得到你們的關注。我在我人生的舞台上,就是主角!
我不是在發瘋。
我是接受了自己。
也許夢是假的,但是對沒有一絲活下去的動力的我來說,如果夢中的我設定就是如此,那也可以如此套用。我就是那個夢中的張柏睿長大後的樣子,我的一生本就沒有價值,可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唯一的神。
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救贖了我自己!
我能存活到今天,都是心中一直有著那樣一個念頭,我對我自己說,你必須要活著,直到你的復仇成功為止!
第一次如此輕松地走出了商場,外面毒辣的陽光不再刺眼,川流不息的人群不再讓我倍感壓力,我只是覺得我來到了沙灘上,熱情的陽光伴隨著風吹動我的頭發,我大步流星地走向我的家,人群自動為我讓開道路,好像我在走T台,而他們都是敬畏的觀眾。
那樓棟的氣息不再讓人覺得腐朽,反而讓人安心。好像回到了小的時候,在老舊的小區玩耍後回家,聞到了飯菜的香氣,電視的聲音只讓人覺得熱鬧,馬上就要到下午劇場動畫片播出的時間了。我也有過極其短暫幸福快樂的童年,即便在以後二十年的人生中遭遇了什麼,我都憑借著那讓人懷念的炊煙氣息匍匐在地面,啜飲泥水而活。
心死之人,靠著自己生前的那點幸福回憶一直在借屍還魂!
工作的壓力,性別認同,人與人之間的不理解,霸凌,辱罵,肉體上的痛楚。那些通通都沒有存在過。
真好啊,真好啊張柏睿,盡管沒有一個觀眾,可是你卻在只有你自己的舞台上閃閃發光。
紅色的長裙像是莓果的顏色,不同於滿是灰塵的櫃子,它被精心呵護著。盡管不知道為什麼之前翻箱倒櫃的時候都沒能看見,但是也無所謂了。
我知道,不是我沒看見,而是我的腦子在告訴我“沒看見”。
接受了自己,接受了那個狼人女孩以後,我慢慢地能看到了。
空空如也的家,多了好多東西,父親和叔叔的相片,他們房間的家具,他們放在房間的洗漱用品,他們戴著結婚戒指的手指,他們被割下的一塊皮做成的地毯,他們被球棒擊打變形的頭顱骨,半埋在那堵由他們建立的那堵牆中的身體。
難怪我前兩天撞在了那堵牆上,原來是我自己加做的牆啊。
呵呵。
我塗抹著口紅,穿上那件紅色的晚禮裙,坐在餐桌旁,練習著今晚參加聚會的端莊儀態。
回想起那晚上的晚餐練習,也是一樣的。參加只有我一個人的盛大晚宴,我端坐在椅子上,舉手投足間想象著我就是這間房子的女主人,向空氣敬酒。
微熱的午後,陽光懨懨地照進我的家。我也忘記了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被他們隨便安排了商場附近的一個工作,避免我剛剛畢業而家里蹲。
已經工作半年的我,裝作很乖的樣子,每天按時上下班,除了還是愛幻想愛寫小說。
不過,為什麼我還是心中如此地灼熱呢。我已經從大學畢業了,走向社會了,不再受到他們的束縛了才是。
只是一點點,有一點點的憎惡,就無限放大了。
我記不太得為什麼,只是記得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後,他們正在慵懶地相依著午睡。都快五十的兩個大男人還在摟抱,我想叫他們起來吃點莓果。
我餓了。
因為草莓在樹上太結實,所以不得已我只好找了棒子,狠狠地抽打果實,汁水一不小心濺到了床上,到處都是,不過效果不錯,樹枝抖動了兩下馬上就不抖了。
用剪子剪下枝葉的時候,似乎還是那麼有韌性,還在微弱地掙扎著,不過,在我又戳了幾下之後,樹干終於不動了。
紅色的是草莓,大塊大塊的肉塊,果凍一樣的感覺,甜美的汁水,好喜歡的味道。
刀叉和紅酒已經准備好,我把桌布鋪好,將餐巾圍在脖子上,就像是要勒死自己那般。
說起來,當初為什麼沒有找根繩子給自己一個痛快呢?是太怕死了嗎,還是覺得終有一日我會像童話中的主人公一樣一雪前恥過上幸福的日子嗎?
我切開草莓的蒂,用刀拼命劃動著草莓的果肉,果然因為有皮的關系還是很難咽下去呀。
啜飲了一口杯子中的紅酒,鐵鏽的味道,大人的味道,也許不太適合我,但是今天這個我正式成為“人”的重要日子,肯定是要喝的。一直以來都是畜生一樣的存在,為了慶祝自己成為人邁上成為人的舞台,果然少不了這個。
“柏睿……柏睿,你在干什麼……”
樹不會說話,也不會叫我的名字。
“不要……柏睿,你清醒一下……”
我揮刀戳向了樹上面一些的枝干,它終於靜默了。
叔叔是草莓的味道,爸爸是黑莓的味道,生食比起煮食的話,應該會更好一些,所以我耐著性子盡量把他們生食入腹。說來在狼獸人還是狼的時候,祖先們都是這樣的吧?
眼睛很像龍眼,白色的果肉,黑色的核。不過和想象中的不一樣,就像生澀的果凍一樣,黑色的核咬下去只是溢出了好多的水。
舌頭的話,很難說像什麼水果,我咬了好多次最後還是覺得有點不太像水果吐了出去。
不過把樹干劃開的時候,有些像是寶藏箱,有好多的莓果,大塊的會跳動的草莓,藍莓和越桔顏色的脈絡,像是有覆盆子點綴的蛋糕塊。
叔叔,都說了少抽點煙了。
不過我還是很高興,願意和你分享我成人的第一次晚宴。
……
哥哥這個時候應該還在那個出租屋等我。
今天已經吃不下了,我先把剩下的水果裝進冰箱吧,也許還能給哥哥留一點。
冰箱是要自己做的,就像是手工藝品一樣。泥土和水泥灰混在一起,像是小時候玩過的沙子,加了水之後就是在玩泥巴,我把晚禮服脫到一旁,快樂的玩了起來。
確實很像哦,大人玩的沙堡游戲。
用鏟子將加了加了水的水泥土和沙子攪動,不斷地向內靠攏,當水充分融入了之後,就像是平時見到的水泥,就算是像我這樣的新手也可以把這個當做粘合劑。
女孩子不擅長搬重物,不過現在也只有我一個人了,所以只好慢慢地把磚鋪上去,在上面用膩子抹一層水泥,然後再壘磚……就這樣,我看著那堵從小就有著漂亮牆紙的白牆旁多了一堵丑陋的“冰箱”。我把吃剩的莓果倒進去,然後把剩下的水泥慢慢地灌入,就像是狗狗會把骨頭埋起來,不過我不會再挖它們出來了。
謝謝你們,讓我飽餐了一頓。
我看著鏡子中自己瘋狂的臉,似笑非笑的表情,臉上都是莓果的汁水,我好像很開心。
但是為什麼,眼角全是淚水呢?
我不是告別了那二十多年的悲慘人生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嘔……”我在鏡子前狂吐不止。
老天爺,你不需要再睜開眼睛看著我了。
我在你創造的世界中,從未被你看過哪怕一眼。
如果說我是從貧困地區所來的孤兒,每日只為了溫飽而活也便罷了。你給了我一個能提供衣食住行的家庭,一個能學習知識的學校,一個活為獸人的身份。卻從來沒給我家人的愛,沒給過我友情和正確的引導,就連性別,也是錯的。
我不再祈求奇跡,因為我每次的祈禱,都只會讓我更加滑進地獄。
我從思緒中抽離,坐在餐桌旁,將紅酒杯舉起,杯口傾斜,讓液體緩緩留到地上。血色羅裙翻酒汙,這杯,是我敬二老的,謝謝你們讓我長大,讓我又多在這世上受了一會兒折磨。
我其實也不清楚,這是不是做夢。怎麼憑空這房間,就會出現他們的屍體,怎麼之前就什麼都看不到,這記憶又怎麼回到我的腦子里,卻偏偏又不是全部。
罷了,我得了癔症。
這病名叫。
莓果臆想症。
06.revenge
暮色以至的小巷,是我喜歡出沒的地方,大家在這個時候歸家,散步,出行。人間煙火氣最盛的時分,我喜歡感受他們的熱鬧,所以也愛走在這種地方。
因為沒有,所以我才羨慕。
今天的小巷倒是沒什麼人,難得我精心打扮,穿著紅色長裙,帶著一頂能露出耳朵的帽子,腳下是一雙紅色高跟鞋,說實話我很難買到我這個尺碼的,平日里也少穿高跟鞋走動,光是從家里到樓下的路上就崴了好多次腳了。
我現在能想起不少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這我隨身帶的小包里有一把車鑰匙,算是明白為什麼我這幾天中午在公司經常都能聽到那反反復復的叫罵聲。
我走回到商場,因為我的裝扮和平時大有不同,也許沒有保安認出我。算了,說笑的,我從來也沒和一個保安熟識。我把車鑰匙的鑰匙圈套在手指上轉圈,哼著小歌走到日日都堵住顧客車輛的小轎車面前,按下了開鎖按鈕——
是的,這就是我家里的車。在我殺了二老之後,我把車鑰匙拿著,每天早上都會提前來堵那個顧客,就算商場再怎麼聯系車主,車主現在也已經死了。至於我為什麼每天都要堵這個顧客嘛,大概是因為他以前的投訴時,把氣都撒到我身上了。
我是個睚眥必報的女人,但是他還好,我的目標並不是他,卻也值得我每天都早起來堵他。那麼我看到以前的老同學們會怎麼樣呢?
那個老虎,就是初中一同和我升上來的同班同學,還有其他幾個人今晚也應該會來。他們也許忘記了,但是我沒有忘。
今天殺了他們,下一個就是初中老師了吧,我會當著她的面,先殺了她的孩子,然後再割斷她的頭皮,把她的孩子做成一個洋娃娃,我要讓她明白,那三年的羞辱是怎麼毀掉我的一生。
用不太方便的高跟鞋踩在油門上,我盡量用前腳去踩,免得不小心踩歪。只是我有了殺意,咬緊牙齒的時候,一下踩過頭了,車撞到了柱子上,劇烈的震動讓我有些發怵,剛才那一瞬間我似乎經歷了死亡,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與之一同驚醒的,還有我的大腦。
張柏睿你在想什麼?殺人?
可是,我已經下手了。
我殺了父親和叔叔,把他們的一部分吃進了我的肚子里,我已經無法回頭了。恐懼感像電流一樣經過我的全身,我好想回頭到此為止。
“張柏睿。過來。”
我聽到了哥哥的聲音在我的耳畔響起,我捂著頭,在努力想他的樣子。
那年我初中第一次飽受折磨的夜晚,是我我初一的時候,他在讀高三。那個時候他不再住校,他每天往返回到家里,就是放學的時候和我行房事,我倒是樂得自在。和他在一起纏綿的時候,我竟然覺得我還活著,雖然沒有一點愛意,只有發泄,但是肉體上的歡愉卻是實打實的。
他後來沒能考上好大學,被叔叔拖了無數的關系,送進了普通的院校。
我不知道他恨不恨我,只是那年他升大學的暑假後,我再也沒見到他,而後他上了大學,我被丟出了家門住寢室。長年累月的不合群,壓抑自我,甚至連過年的時候我都沒能回到家。只是叔叔和爸爸也不想見到我,也不想讓哥哥見到我。蓄勢他們知道了些什麼。
大年三十的那夜,宿舍只有我一人,就連看門的老大爺都去過年了。
我的宿舍對面有一棟居民樓,寒冬臘月里,我穿的盡量厚實把頭探出去看對面的窗戶,因為他們一家子在看春晚。
兩個小狼孩在沙發上邊扒桔子邊看,父母和親戚們在廚房燒水,准備煮餃子,一家人其樂融融,窗戶上結了一層水汽。
我好餓,我宿舍的玻璃連水汽都結不出來,屋里和屋外,都是一樣冷的。
叔叔和爸爸不再拿我當家人,他們覺得是我拖累了哥哥。這或許是我應受的懲罰。
孤獨和寂寞總是包圍著我,若我真的是個獸人,怎會一點活著的樣子都沒有呢?
我從思緒中回來,周圍的車輛看我橫在停車場的路中間,不停地按著喇叭。我緊捏著方向盤,踩著刹車退了出來狠狠地轉彎奔向出口,嚇得那些車都急忙避讓我。
剛剛的那一刻,是我猶豫了。
既然我已經成功報復了父親和叔叔,那就不應該停手。因為我活在世界上的意義,就是復仇。
那一晚不足以擊垮我,因為我的每個夜,都無比漫長。
我來到了那個虎獸人給我發的飯店位置,酒店很好,很符合我今晚穿的衣服。
畢竟,這可是我親手點的。
我從包里拿出了另一部手機,是李老師的手機,他的指紋密碼都已經被我改過,我輕而易舉地用他的身份邀請了今天的幾位嘉賓。李老師…也就是哥哥,現在的他去哪了我無從得知,也許我已經成功把他殺了,要麼就是他正陰魂不散地追著我。
前幾日他那些若有若無的痕跡,總是出現在我的身旁。每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相貌總是一次比一次恐怖,那看來還是他死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在女廁里補一下妝,等下還要想想怎麼報復他們才能來的更痛快呢。
“張柏睿。”
“嗯?”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過頭,卻發現整個女廁空無一人,只有幾扇已經關閉的隔間門正在吱吱呀呀地響著。
老哥的鬼魂作祟罷了,我已經習慣了,難道我要像恐怖片的女主一樣去犯賤,看那隔間里都有誰?
“張柏睿,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我又一次聽到有人叫我,我扭過頭看向鏡子,里面赫然出現了一個墨藍色狼人的臉,他的眼睛和鼻孔都不停地流紅色的汁水,就像是他的腦袋如一顆草莓被擠壓,我知道那是哥哥。
“不可能再回頭了,哥哥。我已經明白了真相,現在,我要復仇了。”
“你能明白什麼?”
他張開嘴巴,一排腐爛的牙齒從被撕裂的唇邊掉落,從嗓子眼里擠出的難聽聲音質問著我。
“你的真相就是…你只是廢物而已。”
“閉嘴!”
我一拳砸在鏡子上,他扭曲的臉龐隨著鏡子的碎片而滑落,我的手也血肉模糊,拳頭在鏡面上留下一個紅色的坑洞。
我要讓他們消失,也要讓你消失。
穿著一襲紅衣的我走到了電表間,在此之前我已經排練過很多次了,偷走那個糊塗蛋保安的鑰匙重新配一把,剪斷哪根线可以停電。哪個包房的消防設施已經不能用,哪個包房旁邊的角落隱蔽可以藏一箱汽油,我都想過。
我走到前台,拿著預定好的蛋糕,來到包房前。
我高三那年,哥哥作為實習的體育教師來負責我們班的體育課。盡管高三的體育課少的很,可是為了保證學生們漫長的在校一天有一定的運動量,老師盡量還是不占用體育課。
他出現的第一天,穿著一身透氣的白色運動服,在運動服的下面是那健壯結實的墨藍色肉體,爽朗健氣的一笑,正是年輕的男老師應有的魅力。大家都喜歡他,喜歡這個能和所有人迅速打成一片的狼人老師,只有我不。
他大學四年都沒有回來,再見到他,我依然會心動,簡直就是年輕時候的叔叔。只是我看見他看著我那普通的笑,卻讓我覺得害怕。
我知道他恨我。
每周只有兩節的體育課上,他能籠絡所有人的心。只有我被他當做每次上課的笑柄,以范例為由,讓我在全班同學的面前做一些如同體罰的動作。其實我並沒有因此而討厭他,我已經沒什麼臉好丟的,畢竟臉上本就是一層面具。
但是為什麼,我還是會害怕。
一邊回想著過去的事情,我走到包房的外面,看著今天聚會用的蛋糕,上面鑲著一圈草莓,我覺得很不錯。
我在蛋糕的底部豎直向上插入了一把鐵簽,這樣就更不錯了。
依稀記得一次班里同學過生日,所有人都要交所謂的班費,但是只有我沒有吃到,只有打鬧的時候,一塊蛋糕糊到了我的臉上,就算是我吃過了。
我囑托服務生把蛋糕送進去,然後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一切早就都回不去了。
我盯了一會兒時間,看著差不多是到了。這個房間的樓層很高,他們肯定不能進來的。房間還有一個小隔間,我在那里面藏了一桶汽油,而且就算在這里倒滿也不會被發現,我已經把外面的服務生支走了。
我拿著李老師的手機,給他們發了一條信息。
“我馬上就到,你們記得老規矩,蛋糕先打臉哦。”
他們最喜歡干的蠢事,就是把別人的臉鑲進蛋糕里,不過這一次,我已經准備好了。
我只是一直不承認,我有很強的報復心,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
剪去長發,忍受霸凌,家中無愛,和表哥亂倫,自己焚燒自己的夢想。我以為我妥協了,我放下了,我長大了,放棄了幼稚的想法。聽從爸爸和叔叔的話,找個工作,平穩生活。
那都不對。
我一直想親手復仇。
“啊!”
門內傳來一聲慘叫,里面的人好像已經亂作一團,似乎對突如其來的意外還沒有反應過來,我覺得這個計劃唯一失敗的地方,就是不能看到他們把別人的腦袋埋進蛋糕里,發現那個人的的臉被鐵簽扎爛的畫面。不過也算了,目的大概是達成了。我把門鎖從外面反鎖,然後把鑰匙含在嘴巴里,成功的喜悅讓鐵鏽和汗水的味道也變得如同莓果汁一樣甜。我穿著紅衣瀟灑離去,只留下一根點燃的煙丟在那里。
他們不值得可憐,畢竟都該死。
“張柏睿?是你嗎?”
“額?”我驚訝地看著正在一邊甩干手上的水分一邊過來的老虎,下午時就是他邀請的我,也是以前他叫我娘娘腔最多,其實叫這個倒也無妨,我本來就是女孩。只是他侮辱我讓我不能忍受。問題是他為什麼在這里,剛剛上衛生間所以逃過一劫了嗎?
“你怎麼變成這樣子,我們又不是變裝舞會哈哈哈,真有你的風格,我還以為你多多少少有點變化…唔!”
“你話太多了,傻逼…不要再活著了。”我帶著一把刀衝過去,狠狠地刺進他的小腹,塗著口紅的嘴唇在為他耳語。“今天的這群人誰都別想跑,你的老婆,你的同學,都要被燒死。”
他瞪大了雙眼,看著自己腹部的血染紅了襯衫,還有房間的火光,不敢相信。他的老婆正是那個時候的同班同學,本該是同學間良緣佳話,可是對我來說,一切他們的幸福,都是曾經建立在我的痛苦上。
“你這個…你這…人妖…同性戀…”
“你說錯了!我本來就是女的!”我用力把他抵到牆上,刀用力向外抽,他的雙手死命抓著我的衣服,指甲扣進了我的皮毛中,在我的背後留下了爪痕。還想拼命?太遲了。
他似乎知道自己拼不上力,用盡最後的力氣把我蹬開,咆哮著把刀從自己的體內拔出,然後刺向我的腹部。
好冷,好黑。好痛,我要喘不上氣,感覺大腦在缺氧。很久以前,我就覺得自己要遭此報應,我是異類,必然要被多數人制裁。可是,沒有神可以拯救我,我又何必信因果輪回。
我,是淤泥中的紅花。
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我一拳把他打翻在地,把刀抽出後,我雙眼血紅,眼球凸出,我緊盯著因劇痛而逐漸使不上力的他,兩排牙齒露出,瘋狂地笑著。
更多,更多的莓果。
我一次刺擊,扎在根蒂上,果汁迸濺而出,我貪婪地吸吮著汁水。其實和我下午在辦公室用小牙簽去扎莓果並無不同。陽光不燥的午後,風淡雲輕,我在走廊淺笑著,像是古代貴妃一樣品嘗鮮果,好平靜祥和的光景。只有在吃自己喜歡的東西,感受靜謐,我才能覺得他們所謂的生活中的美好。也許,殺人對於我來說也是一件感受平靜的事也說不定。
我沒有時間像對爸爸和叔叔一樣對這只老虎,在我把果肉扎到爛糊粘稠後,我一刀捅在他的下體,其實我知道他已經死了,可是我還是輕輕笑了。
“你也是女生。”
我捂著自己的肚子,踉蹌離開現場。
一灘模糊的莓果,和被火烤過的一屋子水果,我都聞到了不久就會腐爛過期的氣味。我成功了,但是我也不可能活。我不能去治療,我在醫院的話肯定會被警察抓住,我殺了這麼多人,又無人會為我辯護,肯定也要在監獄里等死,再受屈辱。
而且,我有個一定要去的地方。
血沿著停車場一路到我的車上,我感覺快要昏迷了,還好這里離李老師,也就是我哥哥的出租屋很近,高中的時候他就在那附近租房子。直到最近也是。
回家,回到家就好了。
07. berry hdypochondria
我隨便踩了一腳刹車,不顧車撞到了電线杆上,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唯一的事便是爬樓梯回到哥哥家。
他在家嗎?
我搜尋所有記憶也不知道,地面滿是塵土和雜物,這破舊的老樓很像我們兄弟二人的結局,潦倒,殘破。他一直留在那個高中當體育老師,不好不壞,但是對於他來說這不是個好歸宿。
剛爬到二樓,我就已經感覺沒有力氣了,低頭看向腹部,我的一小節腸子淌出來了,我的臉色發青,趕緊用手捂住,背靠在牆壁上。
他一定是在報復我吧。
臨近高考的時候,他和爸爸還有叔叔說讓我住在這個出租屋,一來是可以照顧我,二來是離學校也近。哥哥的結局一定,爸爸和叔叔也沒說什麼,我也就這樣搬進了哥哥的家里。
柏睿,你很好。
我每天聽到他贊美我的身體,我從出生到現在從未聽過有人贊美,所以即便是他是讓我每天在家脫光了衣服我也不介意。
柏睿,你如果是女孩就好了。
哥哥對我說的最多的就是這句話,他給我拴上一條狗鏈,說我很像一條他養的狼狗。許是他也和我一般扭曲,不,他也許比我更扭曲。得到了爸爸和叔叔的愛,友情,同窗情,可是他卻把某種陰暗種在心中,蓋上蓋子,當成長發芽之後,結出來的莓果酸澀無比。
他用小刀劃我的身體,偶爾會用刀尖量著我的下面,然後再在我的會陰那里割上一刀,我痛的只留眼淚和鼻水,傷口不愈合時上課只能站著,他卻在他的課上依舊體罰我。
柏睿,希望你能有一天長出陰道。
他瘋了。
高考的那兩天,我被他關在屋子里,他在我的面前把准考證撕了個粉碎,然後特意訂制了一個籠子,把我鎖在里面。還放了一盆腐爛的莓果。他說想高考結束了再放我出來,我拼命地拍打鐵籠,鮮血都從我的掌縫流出,他就坐在我的面前,好像監考一樣,匯報著哪一科已經考完了。
直到全部考完的那一天,他把我放出來,看著雙眼絕望的我,把我摁在地上,瘋狂地舔我的全身,不顧我身上在籠子里被卷禁的穢物。
也許我也瘋了。
他緊緊地掐著我的脖子,我感到皮膚缺氧漲紅,臉也開始浮腫,他脫下褲子,急匆匆地把那根早已超出叔叔大小的巨物塞進我體內,我在機械性窒息之中,感受到他給予我的一絲快樂。可是那是墮落的快樂,我的人生,自此什麼都沒有了。
“雌性螳螂在和雄性螳螂交配時,因交配需要大量體力,而雄性螳螂會因體力不支而導致交配失敗。此時雌性螳螂會選擇吃掉雄性螳螂的頭部,從而補充營養,並快速使精液流入自己體內…”
他開著用來遮掩我們交合聲音的電視,放著這樣的科普。不過他倒是沒了聲息,只有我,在他低頭的時候死咬著他的脖子,讓他咽了氣。一開始他以為只是調情,越是臨近高潮,就越沒有那麼大的痛感,我就這樣一用力,把尖牙刺了進去。
那後來怎麼樣了,我不記得了。
我也不需要記得,因為我不再需要回憶,只是一節台階慢慢爬上去,把門打開,看到門後的風景就好了。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把鑰匙插進門里,轉來了門把手,然後倒在了門前。終究,還是到了。
門開了。
…
…
…
房間里空蕩蕩,里面只有一顆莓果樹在大廳,根系緊緊於地板蔓延,滿樹的莓果,草莓,黑莓…都是我最喜歡的,掛滿了我的收藏。是那些仇人的頭顱。
我欣慰地看向最上面最碩大的果實,那顆是哥哥的,我知道我快死了,能死在哥哥的樹下,也是我的幸福。
可是他那已經腐爛的頭骨,卻說了一句話。
莓果從不長在樹上。
風吹動著空蕩蕩的房間,沒有吹動莓果樹葉的聲音,只有我無盡的臆想。
FIN
[newpage]
[chapter:看不看都行的碎碎念]
1.至今為止所有故事中唯一一個從頭到尾都是孤獨一個人的主角,沒有人會救贖。
2.張柏睿的名字諧音張berry
3.不需要思考整篇故事的意義和邏輯,只是他一個人從頭到尾帶著幻想走向崩潰的復仇,亦或是從頭到尾都是黃粱一夢
4.里面有些情節在現實里發生過
5.這麼負能量的主角/故事一輩子寫一次就夠了
6.叔叔和李老師(哥哥)有著遺傳的施虐傾向
7.但是柏睿的變態是後面被逼出來的
8.莓果真的很好吃但是莓果不長在樹上,不過也沒人會糾結莓果長在哪里,好吃就行了
9.我去年夏天的時候就寫了,寫了一半放棄了,因為寫的時候總覺得很壓抑。
10.但是現在又寫了是覺得有些東西寫出來雖然讀者不一定會喜歡,我也寫的倉促沒動力,但是創作出來的東西就一定有價值的,就像母親分娩,創作的過程很痛苦,但是孕育的作品無論丑美,都是自己的。可能日後我也自己回回來看,不一定喜歡全文,但會覺得某段會引起共鳴。我男朋友也說了,不一定喜歡我的所有作品,但是他喜歡我創作的樣子,我也經常和他倒一些苦水和煩惱。
11.我自己喜歡挑著看的幾段是里斯和黑羽第一次告白,有生命者的結局,父里面林哲宇回憶自己過去撫養林澤陽長大。凡里面姜彥君的告別。隔離區的結局,業里的龍虎番外。暮這篇是鄉在回憶弟弟的時候。
12.下一篇是獸魔25
13.我有個小群但是從來沒公開過,群號是780572779
14.張柏睿是所有作品唯一一個跨性別者,別人都是男同…
15.對不起柏睿(笑)
16.雌性螳螂的描寫暗指後來柏睿把哥哥吃干抹淨了(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