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艦面騎士K 第三話 人造&刻痕&天命
第三話 Kuenstlich und Kerb und Kism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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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的家里有一個庭院,是父親和母親從祖輩那里繼承過來的遺產。院牆是什麼顏色的,有幾顆樹之類的事情已經記不清楚了,大約有五十平米,因為跟車庫不在一起所以顯得很寬敞。太空曠的話會變的寂寞,這麼說著,媽媽將某日撿來的野貓安置在庭院一角,與原本養著的布羅德米德的狗屋在一起。
布羅德米德是一條上年紀的柴犬,毛色是很普通的淡金色,一向健康,性格也溫順,年輕的時候非常活潑,現在出奇地穩重,有一副大人的樣子。但是海耶——貓的名字——卻還很小,是一只不知疲倦為何物的調皮的貓咪,整天只知道思索三樣事物,貓窩,食物和欺負布羅德米德。
因為實在是太年輕氣盛,她的惡作劇常常沒有下限,把狗當做跳板、故意弄撒狗糧、打巴掌都已經不奇怪了,甚至還有藏在縫隙里突襲布羅德米德的習慣。狗的耳朵上有一串小孔,那就是海耶的牙印。雖然性質惡劣,但貓和犬原本就合不來……加上她犯過錯之後總會一屁股坐下來,肆無忌憚地打哈欠,眯著眼睛、耳朵背過去的姿勢實在是天真可愛,大家都不怎麼教訓她。就連布羅德米德也是,象征性地抵抗一下,抽抽鼻子就過去了。
它好像是在縱容海耶似的——瞧著那副游刃有余的樣子,父親對我說過:那只貓就像是我的翻版,我從前也很喜歡欺負布羅德米德,給大家都添了很多麻煩,它這是習慣了。對我說這些話的時候父親在笑,但是我卻很不開心。布羅德米德是我的兄長,是我的家人,是我的東西,我不能原諒以前的自己,那天晚上我在被窩里偷偷地哭了。
布羅德米德死掉的時候我卻沒有哭,明明很傷心,最後想摸摸它,但是母親不想讓我碰到冰涼的布羅德米德,沒有允許。這條狗是因為壽命到了,側身躺著、團成一團,在醫院里默默地斷了氣。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眼睛像是建造了堤壩一樣,只是朦朦朧朧的。
第二次流出眼淚,卻是因為海耶。
那一天我們誰也沒有帶她到醫院,所以貓只知道我們和布羅德米德一起出了門,只是沒見到它回來。而且之後主人允許它在屋里睡覺了。
直到很久以後,看到了一條街上的流浪犬,也有金黃色的皮膚和卷起來的尾巴。我叫了聲布羅德米德,那當然不是它的名字,布羅德米德已經沒有了。
海耶從屋里竄了出來,撞到了我的腿,她跑到了院子門口,在那里左右張望。
過了一會兒,貓坐了下來,繼續看著滿是落葉的街道。
你還記得,你還記得啊——眼淚一下子流出來,我像是要笑一樣停不下來地哭著,一直哭到沒力氣為止。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為什麼大人要在葬禮上抽泣:那是保護活著的人的一種手段,是將自己心里的某人殺死的儀式,為了覺醒現實而將夢幻埋葬。
而年幼的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僅僅是事到如今才、仿佛是要被悲傷卷走一樣地非常傷心。鼻涕和眼淚淌到嘴里,咸咸的。
讓我喝到自己鼻涕的原因並非是感動。
拼命地吐氣了,喉嚨依然梗塞;愈是明白原因就愈是痛苦。
因為玩伴再也不能見面而感到寂寞和傷感的海耶,她的感情僅僅是我的幾分之一。
擁有知性的自己的純粹的悲哀來源於已經遺失的自己的時光,它是如此的強烈,以至於那份心情至今依然在腦海中回蕩。只要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飄零的秋天的黃葉。
是我,是因為我。我比故事的女主角更加地傷感,而以我為主角的故事卻不是這個。這是多麼的,多麼的——
[newpage]
遇到krebs的兩天之後的上午,我與警探相約在RI·RENOS河的one hour觀光船上碰面。
就像是黑幫團伙開會一樣,真是立場顛倒。一邊想著完全無所謂的事情,一邊登上了左岸邊停靠的觀光船。
感受到十一月初的冷空氣,我把大衣裹得更緊了些。夾雜在風中的吹雪、灰白色天幕的小小的碎片,總會給人以錯覺,似乎吞噬熱量的K之獸就在背後。krebs沒有被消滅的現在,知情人士之間的氣氛都已經降到了冰點,無言的沉默簡直能把人凍僵;但是反過來說,僅僅是想到會面之後又要游走在謊言與真實、敷衍與坦誠的邊界,又要小心翼翼地捏造事實,我就緊張得手心出汗了。
大部分的乘客都在船內零層的餐廳內部落座,只有少部分人登上了頂層平台。
從數年前被改造為“全自動K粒子發散防御都市”的時候起,這里就失去了大半的旅游觀光功能。現在也是,前來參觀的人們大多是預定成為此地居民的新人鎮守府長官,以及計劃“被解體”的艦娘。
腳下的聲音變得空洞起來,遐想的時間到此為止,登上舷梯之後又要面對現實了。心情沉重——本來就是受夠了前线鎮守府的病態氣息才跑到都市里來的,只是想安穩地賺點小錢而已。
我用力拍了拍臉頰,萊比錫,這麼早就放棄可不行,多少還是得派上點用場吧。
從寬闊的甲板的另一側走來了穿著黑夾克的男人。
“早安,艦娘小姐!”
嗯,原來是歪鼻梁的警探老爹啊。沒有托著煙斗而是叼著卷煙,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不過你這身打扮倒是……”
怎麼樣,到底怎麼樣?
有點怪怪的。他上下打量我之後蹦出這麼一句失禮的話。何止是失禮,我根本就是聽了之後大受打擊!好過分,太過分了,明明是他提出來要變裝的!
“突然走上來了一位金色短發的靚麗小妹妹,大墨鏡遮住半邊臉,穿著斗篷似的黑色皮毛衣服;嘴唇也塗得很漂亮;還以為是什麼女明星。一看才發現氣質有點不對勁,你的漂亮臉蛋跟這打扮,從氣質上來講不搭呀!”[newpage]
他正戳中我的痛處,還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
我也知道的啊,什麼大墨鏡、皮毛大衣,這全是網購過來的廉價仿制品,僅僅是我心血來潮買下的耍帥用的東西。我可是跟自己的審美和金錢觀做了好一番殊死搏斗才——
頭發還翹著呢!被這麼說了之後用力把發梢捻在一起,抱著頭。
翹毛是天生的!能壓下來的話我早就弄好了,沒有帽子的話就很難搞啊!可惡,果然我還是跟安保擔當的人合不來。
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心情,警探老爹坐到了一邊的小桌子旁邊。我也拉開另一側的塑料椅,挑了個舒服的姿勢,雙腳搭在一起。
“那個怪獸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他終於打開了話匣子,只是問題很奇怪。
“當然,像是被拗成螺旋形狀的黏土似的赤目螳螂嗎?給人的視覺衝擊很大,我想不只是自己,當時在場的人們應該都看到了才對。”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也就是說,並非如此。他的回應讓我吃了一驚,不禁豎起耳朵傾聽。
“萊比錫小姐,我可以信賴你嗎?警察對一個證人這麼說話實在是太怪了,但是我真的有點糊塗了。”
歪鼻子的警探雙手絞在一起,顯得相當不安。
“請說吧,黑斯廷斯先生,其實我也有自己的猜想,不妨叫我馬普爾偵探喔?”
努力在嘴角擠出微笑,不讓他有信心說下去的話,這次談話就會半途而廢。裝傻也好、夸下海口也好,我必須把這名偵探引導到預定的方向上。[newpage]
他吸了一大口煙,總算是舒展開了眉頭。按著時間順序來說吧,首先我從洪堡公園南側的大街跑出來之後,就乘坐出租車徑直趕到了警署。到達的時間應該是下午一點十分吧。
因為打電話的時候剛剛發生爆炸事故,警廳亂成了一團,我沒辦法說明更多的情況。自己的移動電話又被那個巨獸給破壞掉了,照片也沒傳過去,所以必須親自向那邊解釋一番。
但是到達警署的時候才發現,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拘留所的爆炸上面了,根本就沒有人聽說國道旁邊的……姑且稱之為生化事故吧。你能想象嗎?後來他們說連一個電話沒接到過,實在是難以理解。
我聽著他的奇妙經歷,不住地點著頭。當然我是曉得真相的,只是深海對策局的消息封鎖罷了。
“我覺得相當蹊蹺,所以就去電信局那邊檢查了一下,那段時間的警用线路全是空白的。接下來昨天一整天我都在大街上做隨機的抽查,就住在那附近的市民……也沒有任何人察覺到了怪物的存在。難道自己是在做夢嗎?這麼想著,索性就回到洪堡公園的現場,那邊卻在實行交通管制,連同被破壞掉的建築物一起被半球形的棚子罩住了。”
僅僅是掩蓋怪物破壞的痕跡就算了,維護市民情緒穩定也是一件重要的工作,我明白的。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就顯得十分詭異了。
——警探低下頭來,眼睛看向一邊。這是進行回憶時的下意識的動作,我由此判斷他還在說真話。
“怪獸出現的時候,被破壞了不少汽車和柵欄對吧。作為警探我的記憶力還是不錯的,即便只有一瞬間,兩三個車牌號和車輛型號也能記得清清楚楚。”
“結果昨天,本應被砍成兩段的汽車,卻完整地載著同一家人跑在路上……是這樣嗎?”
啊,能猜到這樣的結果。
因為我第一次看到這現象的時候,也感到背後發涼。[newpage]
“就是這樣……而且更有趣的是——你看那邊。”
警探用小指不易察覺地指了指河對岸。
盡可能不轉動脖頸,我將視线隱藏在墨鏡之下,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河心島的正上方的公路橋延伸到RI·RENOS的右岸。越過沿河而建的綠化帶,勉強能看到警探所說的“半球型的棚子”。
“MAN IN BLACK,嗎?”
我還以為只有好萊塢或者A國才會出現類似的場景呢!我說,那個怪獸不會是火星人吧?現在自己也不知道什麼人是可靠的,像是被卷入到什麼不得了的陰謀里的感覺呢!歪鼻子的老爹揪著胡子,又抽了一口卷煙。
僅僅兩天就能深入到如此程度,還真的想好好夸獎他一番。
因為,有普通的市民察覺到krebs的存在這一點對於我而言是無害的。如果能讓深海對策局的人更加傷腦筋,從而無暇顧及在逃中的嫌疑犯B的事情就好了——甚至稍微壞心眼地這樣期望。
人是否會因為K而變成非人,我可是一點也不在乎。如果面對電車難題的話就直接舉手投降,除了黃金的嗜好以外毫無原則可言,也分不清巧取和豪奪的區別,這就是萊比錫的本來面貌。視野變得開闊的時候,會因為看得到天空而無端地產生聯想,思路過於開放以至於超我被消磨干淨,這個狀態的自己可能會做出非常感性的決定——直到戴上帽子,被帽檐限制了自我的時候才能涌現出正面的干勁——我的心情總是在動搖的過程中,或左或右不知道哪邊更好。
也多虧如此,即便是與嫌疑犯B共處一室,也不會變得像她一樣。
同樣腐壞掉的,是別種的神經,這真是萬幸。
我抿緊了嘴唇,特別注意了不要把這些心里話說出來。[newpage]
另外,就是前一陣子的連續特殊大量殺人案件了。托這個話題的福,他的音量更低了,自己不得不側耳傾聽。
“我一直認為與你有關的那個嫌犯正是殺害研究員的凶手。現場游蕩、證人口供、手里還拿著沾著鮮血的袋子,簡直是鐵板釘釘、罪證確鑿。作為艦娘的身體能力、被改造之後的復仇動機、依然存在的社會危害可能性……手段、動機、逮捕理由三個因素俱全,你看——合起來的話就誕生了教科書一般的拘留模板。”
只是,看到了那個怪獸之後,我又有了新的想法。
這種戀愛漫畫才會有的對白讓人吃驚,但是緊接著他提出了更了不得的建議:
“艦娘小姐也說過對獵奇事件有所思考,索性做一下那個風暴吧。”
我眨了眨眼睛,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歪鼻梁的警探老爹撓了撓頭。就是那個,頭腦風暴,最近年輕人之間正流行著吧,那個。
這個人落後時代不止十年了,看來K粒子的出現真的拖了人類進步的後腿也說不定。
“近來焦慮過度,我可能陷入了什麼死胡同,腦筋硬邦邦的。這時候就希望能夠聽聽別人的意見、換個口味。請告訴我你的想法好嗎?”
警探朝我攤了一下手掌,希望先聽聽自己的見解。
咳咳,沒有辦法了,我就開始胡說好了。反正也是八九不離十的東西。
“關於大量殺人案件我不是很清楚,總之只能談談那天所遇到的赤目的螳螂怪物,我認為從艦娘的角度能給出不同的答案。”
大概是艦裝吧,新型的。
哈啊?警探深深地吸了口卷煙,皺起眉頭。
“連續在實驗室和研究所發生事故,並非巧合。而是只有該地才具備發生事故的條件,如此反過來想的話就能解釋得通了。”
艦裝的話,難道不應該是炮台,或者裝甲嗎?[newpage]
警探的疑問非常合理。事實上在這座“全自動K粒子發散防御都市”中,不僅有規模龐大的艦娘博物館,跟蹤報道艦娘裝備的軍迷刊物和等比例模型也有很多。例如 《艦娘知識》、《場刊衛星》、《幼明軍模》——對現役的艦娘型號的武器都有介紹,其中展示的都是以炮塔和裝甲為核心而設計出來的艦裝。
“像是巨大生物類艦裝或者使用艦炮以外的艦裝格斗的艦裝適格者……這可是兒童節目的情節哇!”
確實如此,我能想到的就是操縱巨大艦娘機器人的《鐵娘82號》、《艦神Z》,還有與巨型深海棲艦格斗的艦娘巨大化英雄節目 《巨艦超力霸》系列。對於普通人而言,獨自驅動、生物化的艦裝尚且還是科幻片里的特技。
“事實上呢,警探先生,生物系的艦裝是有的。”
那就是深海的艦裝。
您也對Δ級驅逐艦級的深海艦裝有印象吧?我搓了搓手掌,這樣反問。
全長五六米,像是中等鯊魚一般的模樣。
漆黑的甲殼覆蓋全身,反向生長的鱗片和體節的縫隙里伸出歪曲的炮管,交錯的鐵板替代了牙齒,將人形的指揮塔隱藏在嘴巴里面——這樣的艦裝。
“啊,沒錯,深海一側的戰列艦級和戰列巡洋艦級也是吧。”
當然還有很多別的,可是螳螂形狀的艦裝是不存在的,因為螳螂根本不會游泳。
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艦裝是靠近海洋時才能做出來的東西。暴走的K粒子之所以把krebs塑造成陸生的物種,八成是因為這只krebs是在內陸誕生的緣故。
把以上的心里話咽進肚子里,我做出了這樣的推理:
“嫌犯是清白的,做出連續研究所破壞事件的是深海艦裝。確切地說,是從深海那邊得到的,有新型艦裝的品種的活體樣本。因為實驗事故而掙脫了拘束具,出於敵視人類的本能,大鬧一番之後因為K粒子發散防御系統的效力而自行解體了吧。”
簡直是完美!
“同時有好幾個樣本在不同的地方挨個失去控制,這種可能性還是有點小呢。”
呃!警探老爹一眼就看出了我編造的謊言的漏洞,不愧是PRO的……
別說當代馬普爾婆婆了,甚至連華生的角色都做不好,我果然很沒有推理的才能。萊比錫,卜卜——
有點生氣,我編的這麼辛苦,多少也稱贊一句吧。[newpage]
“那麼,警探先生這邊又怎樣呢?”
“啊哈,我可是發現了讓事情推進下去的鑰匙。”
警探從黑夾克的內部掏出了什麼東西,擺在自己的面前。
那是用大一號的塑膠袋封起來的,染著鮮血的小塑膠袋。
正是幾分鍾前他提到的,逮捕嫌疑犯B時起了很大作用的證物。這里面的血液已經經過DNA的驗證了,分別屬於四位遇害人。
“這個並不能說明犯罪的動機,或者證明不了嫌犯與事件的關系?”
我試著猜測了一下警探的下文。
不,並不是這方面的事情,塑料袋上依然留著嫌疑人的指紋,而且她還——哼,請你仔細看這個。他搖了搖頭,指著小塑膠袋上的血跡。
知曉當時實情的自己,能夠理解這些血跡是濺在krebs的身體碎片上的。收納碎片時自然也會在口袋上留下擦過的血痕。
在分析結果出來之前,沒有人注意到證物的形成邏輯有問題。根據現場調查,這四名被害人變成遺體之前離的很近,所以血液才會混在一起。可是往密封袋里放這樣的樣本有什麼意義嗎?
“當然沒有。唯一的可能就是喋血身亡的地方,有什麼東西正好同時沾上了四人份的體液。”
用袋子舀起血液、或者將血液滴進袋子里,這兩種操作都不會留下如此少量血跡的擦痕。而且這里的塑膠袋也有被尖銳的東西戳到,留下白印。這也就意味著,當時袋子里有什麼玩意兒在——他得出了貼近事實的結論——可是,在被逮捕的時候那件物什卻消失了。以這種隱秘方式行事、從警署里偷走重要證物的,毫無疑問是有著超高水平的犯罪團體,恐怕還牽扯到警署內部的人員。
“原來如此,你懷疑這些都是黑衣人所做的嗎?”
“不是嗎,老實說,我從局子里把這東西帶出來之後就一直被跟蹤。”
歪鼻子的警探老爹,恐怕是預見到了自己會被謎一般的黑衣人組織盯上,才約我在這河中心的人造密室見面吧![newpage]
他從鼻子里哼了口氣,把短短的煙屁股戳在煙灰缸里,又點了一支新的:
“之前幾次針對研究員的凶殺案件,現場都被封鎖了,連擅長迷惑行動的綾波狗仔隊也沒能進去。上級一直在說調查中,讓我不要隨便過去添亂。但是那邊的現場,恐怕調查也調查不出結果的吧!”
能讓安全局還是什麼地方來的可疑人物這麼上心的案件並不多,加之怪獸出現的地方也看到了他們的身影……怎麼看都像是在說“沒錯,黑衣人和怪獸有關”!
“那麼拘留所那邊的爆破事故是怎麼回事?難道是黑衣人打算轉移警察注意力,從而盜走證物?”
穿著黑夾克的老爹吐出煙霧,癱倒在椅背上,“應該是這樣吧”地附和道。雖然托這個血袋的福一口氣越過了數個高牆,將掩蓋真相的鐵幕打碎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卻還是堆成山。成熟的高層犯罪、密匿的恐怖集團——到底是真相先被發掘,還是自己的大腦先當機呢?
他在煙幕的那邊沉默下來,抓著頭發揉個不停。
稍微轉換下話題吧,原本在拘留所的嫌犯B現在還好嗎?
他一下子抬起頭來,然後把嘴里的煙拿下來撕成好幾截扔在煙灰缸里。
咬著牙的模樣看起來很奇怪,眉頭中間的皺紋更深了。最後一口氣憋完,警探終於正視著我的臉說道:
“無可奉告——本來應該是這麼說的。這次情況特殊,我倒是希望能跟艦娘小姐你交換更多的情報……”
很遺憾,嫌疑人應該是被卷入了這次襲擊,她所在的監禁室正是爆炸中心,以此為中心,半徑三十米以內的牢房全部都燒光了,牆壁也四處飛散,炸藥威力非常驚人。
嫌疑人只剩下被熔化成鐵水的手銬和腳鐐,努力收集也沒能找到遺骸——爆炸發生時附近房間並沒有別的人員,她是唯一的遇難者,不知道是該說不幸還是萬幸。……雖然說這件事讓我得以著眼別處,非常令人感激,但是人命的消逝我無法原諒。[newpage]
可惡!警探重重地捶著桌子,另一只手撐著脖子,顯得非常懊惱。
“不僅是證據,連足以成為證人的嫌犯也抹殺掉了,何等可怕的操作力。”
“不,不會吧……牆壁里不是有半米厚的熱強鋼嗎?怎麼會破壞——怎麼會有人能把炸藥放進去?”
反射性地,做出了拒絕接受事實的表情。
啊,為了讓在座的諸位安心,我應當說在前面。
自己是一點兒也沒有在擔心嫌疑犯B的安危。
一根小指頭的程度都沒有。
即便是我完全聯絡不上她。
聽聽描述就明白了——超小型的類核聚變爆炸,那顯然是嫌疑犯B自行啟動了腰帶和kanzeluhr,進行變身時伴生的現象。
事後我到前輩B房間里收拾KANMEN RITTERS相關的物品時便注意到了,那家伙出門的時候揣在兜里的並不是高雄的kanzeluhr,而是委托人給的新kanzeluhr。我明明有叮囑過不要冒險,一切結束了之後一定要狠狠地彈她腦門……真是個肆意妄為的女人啊。
看來,沒能跟krebs一下子分出勝負的原因,正是變身太倉促還沒有完全適應新的道具。愈是不適應,變身時受到的阻尼效應越大,那個爆炸就愈夸張。為什麼不用趁手的combo呢?
僅僅是一枚半適應狀態的kanzeluhr就能制造出打穿鋼牆的爆炸,那麼兩枚全新的kanzeluhr會變成什麼樣?
釋放出來的高熱恐怕能把半個城區燒成灰,想想就渾身發抖了。[newpage]
反過來思考,平時的變身充其量也就等同一箱煙花,阻尼效應已經非常微弱了,她正在慢慢適應艦面騎士K的[[rb:力量 > 結局]]。
KANMEN RITTERS是與krebs同級甚至凌駕其上的怪物,能與它和諧相處的人必然會被侵蝕到變質。愈是使用便愈是上癮,反K的刹車失靈的瞬間,艦面騎士K便會死去。
她的身體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在我不知道的時刻,也許就是現在,前輩可能會變成“別人的話語中出現過的”叫屍體的東西。不知道是哪個刹那,例如打開她的房門時正好噗通地倒下、心髒停止、大腦死亡——這是可能的。剛才過去的幾分鍾里、現在、幾秒鍾以後都可能——為了抵御看到真實情境的衝擊力,我不得不讓她在自己的想象中保持著半死不活的疊加態,就結果而言卻像是故意地在詛咒。想到這些的時候我的心情變得十分沉重。
友人B正在加速向消亡的一側滑落,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不一直盯著她的話,自己根本放不下心來。可是比起安心,我更害怕與前輩一起迎來明天……
“萊比錫小姐,請你用這個擦擦吧。”
逝者已矣,別太傷心了。警探從夾克的兜里掏出了手帕遞到我面前。這個人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低下頭來才發現,手背上滿是水痕。切……是眼淚。真是丟死人了,我又為她的事情這麼失態。
渾帳咸魚!忍不住在心里學著友人B的語氣這樣罵道。我把怒氣都發泄到警探的手帕上,以至於塗鴉似的紋樣都被鼻涕抹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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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反K的修正力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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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吞吞擦干淨臉的時候,服務生送上了啤酒。
甲板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來,看來午飯的時間已經過去。
“這次的會面恐怕也差不多到時間了,萊比錫小姐,我就在兵營都市站下船了。你的船票就算是我請客,請稍微舒緩一下心情吧。”
警探扣上了帽子,站起身來。
明白了,謝謝你,警探先生,但是嫌疑人已經沒有了的話,應該從哪里下手呢。
沒辦法正視好好生活的人類的耀眼背影,我只得盯著手帕。這上面的花紋讓我聯想到了自家公寓樓道里的鉛筆塗鴉,為什麼要用容易掉色的顏料印花呢?
“是啊……還剩下最後的堡壘,那就是針對特定人群的殺人案件的目擊證人,只要證人還在,线索就不會斷絕。”
拍下了可疑人士進入研究所的監控錄像,以及目擊證人的通話記錄,還有留下的筆供文件。如果能順著這些找到證人的話,接下的通路一定是存在的。將時間回溯,延長和黑衣人的博弈的話,總有一天能搞明白一切的吧。
“萊比錫小姐,我應不應該先向你道歉?不管怎麼說接下來我會回警署調出錄像和文件,這是必須的。”
警署現在很危險吧,應該早就被打算妨礙這件事情的深海對策局層層封鎖了,像是洗腦或者酷刑逼供甚至直接消除記憶之類的手段都會施展,這個大叔只怕是有去無回。
“下次再碰面或許我就什麼也不記得了,考慮到這點,我打算把所有的資料都傳給你。那之後怎麼處理這份真相是你的自由,封鎖掉忘掉也好,交給報社也好,請隨心地使用。”
原來如此,下定決心把我也拉扯進來蹚泥水,怪不得要先低頭道歉!但是氣勢上已經處在下風了耶。
“哪里存在什麼矛盾,我才不會輸呢。”[newpage]
考慮到對手的體積自己必敗無疑,這份理性是必需品;然而,以必勝的決心斗爭到最後、把自己捆在石柱上也要作戰的傻氣同樣不可或缺。每一個警探都是天然的二律背反,請你期待吧!我會讓嫌疑犯、怪獸和黑衣人的真相大白於天下,這就是工作。
加油吧,警探先生!我將自己的手機電話告訴他,接下來我不打算回公寓,所以座機是沒人接的。
講著漂亮話的男人走下了舷梯。背負著沉重的事實(的一部分),這個人卻還是挺直了腰杆、看向前方……何等堅強的人類。
如果自己——不,如果所有的艦娘都能夠如此無憂無慮地生活,那該有多麼美好。
我早就知道他的個人戰斗毫無意義,可以預想大陰謀和衝擊性的事實會一個接一個地襲來,波瀾萬丈的日子早晚得把斗志消磨干淨。
而艦娘是不同的,即便未來一片晦暗,當下的意義也大過一切。從某個角度來看我很同意高雄的觀點,打開手機通訊錄的自己,開始撥打以前老客戶們的電話。
[newpage]
明天一早我便會沉沒,向著沒有光的峽灣的海底。
從岩石里提取出來的鐵的身體和心髒,再度變成殘渣與岩石堆在一起。
在體內炸開的鋼之矛,與自己手中的鋼之矛,本質上是相同的東西。
與人類不一樣,沉沒只是我們生態的一部分。從無機物的計算機變成K的計算機,回歸無機物的計算機之後再一次開始轉變。
自己恐怕已經習慣了,向著腳下的世界前進的日子……總算是能和絕望好好相處了。但是,這只是我單方面如此認為。
拒絕承受這樣的[[rb:現實 > 生態]]的人一定是有的,因為向死而生可不算是人類的通識。歌頌生活的人才是幸福的人,每一個拼勁全力活著的人,都是合格的人類——他們理應變得幸福。
“我也希望老姐可以獲得這種幸福。”
“干嘛這麼講,搞得好肉麻。我倆可都是艦娘,早就沒有那種未來了。”
艦娘僅僅是人與K粒子媾和的結果,是有限面對無限時做出的妥協罷了。這種東西不僅沒有未來,也沒有過去,手中剩下的東西唯有[[rb:現在 > 真實]]。
可是,身處這縫隙般的狹間,依然能夠前進、變得耀眼的,也只有艦娘而已。
面前的艦娘不僅是被迫跨越“[[rb:生 > 未來演繹]]”,也必然要跨越,在那之後還會繼續前進。
“現在,就現在這一會兒就好,想做什麼都可以。你也是,明明可以盡情地撒嬌對吧,未來、解脫或者強打精神故作樂觀之類的東西沒有也罷,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再孤零零的了。”
看到了她的面容,我的內心一陣翻騰,涌上來的全都是自我厭惡。
“下一次的沉沒,再下一次的沉沒,也必定——”
如夢似幻的邀請、溫熱的手掌、恍然間讓人[[rb:容忍 > 墜入]]現實的虛幻。
即便是演繹出“未來”,“當下”也依然存在。
就算萬千道路唯有一條充滿溫情,最後也絕對能夠找到。
艦娘也可以在太陽下面生活,並且獲得幸福。
好想,把這樣的好意踩碎。[newpage]
啊啊,看到了冷冰冰現實的人只有我,我比她們中的任何一個都要痛苦,即便是有十倍分量的麻醉也不能暢快地呼吸。身為艦娘的回歸之罪,三人中唯有自己明白,倘若僅僅是知音難覓的苦惱倒也無所謂……
而是,明知那少許的溫柔來之不易,一匊一捧也足以稱之為寶物——我還是想破壞掉它。
她的溫柔太沉重了,這不是能夠由某人賦予另一人的,我會被這個選項追到無路可逃,最後傻笑著接受結局的。擔負著如此的覺悟太累了,一定要將你從中解放……
——好嫉妒啊,怕怕。
美滿地微笑著的姐妹和另一人的畫面早就定格住了。我對這段回憶的追念也漸漸淡去,這個時候傳來了某個人的聲音。
努力分辨也聽不出是誰……“請不要看我的記憶”,只好這樣禮貌地說道。
說什麼呢,能隨意地理解、解釋K粒子的事情,難道不全都是我的功勞?這些知識是我的。
那麼自己是誰?確實,剛才所看到的景象里,自己明明坐在一旁,像陌生人一樣。計算機也好艦娘的生態也好,全部都是剛才的家伙敘述的。
感到了悲傷的、期望大家獲得幸福的是她而不是我;
憎惡著溫柔的、想要一人獨占救贖的是她而不是我;
我還以為幾個人已經混合在一起,這個混蛋卻豎起手掌干脆利落地發表了單獨存在的宣言。
“這樣你不就把別人的立足之地都奪走了嗎,還剩什麼可以拿來作為‘我’的嗎?”
誰知道……你這麼問,聽起來好傻喔。
那個人高興地說道,反正以我為主角的故事也不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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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人的吧。”
歪鼻子的警探轉動按鈕,將錄音重新播放。
錄像和紙面的文件也是,反復看了兩三遍。
“就算是和昨天的自己說這些,也一定會被笑話今天的我是在胡亂吹牛皮!”
他的嘴巴驚訝到合不上的程度,皮膚也被針刺到似的癢癢的,渾身直起雞皮疙瘩。久經沙場的老資格警探意識到,他面前這份資料的分量比想象中的還要沉重十倍,一時間手忙腳亂。
這可不得了了,老實說連事態都能顛覆了。
“對,對喔,這個必須要告訴艦娘小姐才行。”
用兜里的閃盤拷下來嗎,不過文件太大,好像需要十幾分鍾才能復制完畢。
資料室的走廊的盡頭傳來了腳步聲。
如果被逮到的話一切就都結束了。
“照、照照片發郵件嗎?還是打開藍牙,不對,紅外线傳送數據?”
摸了摸上衣才想起來自己的智能手機早就被破壞掉了。那麼相機怎麼樣,然後借電腦室的計算機發送出去,可是艦娘小姐什麼時候才能看到郵件?
“啊,是這樣,果然還是打電話最快了!”
資料室的前門被拉開了。
想到了後續事態的警探,在便簽紙上寫下了重要的話語之後,從另一側的門衝出房間跳下樓梯,自消防通道里一路跑出來。
隔著一條馬路的街對面就是最近的公共電話亭。
他在穿過街道的幾秒鍾的時間中,注意到警署的周邊空蕩蕩的,跟來的時候一樣,只有街角站著兩個偽裝得很爛的黑衣人,一半以上的路口都是死角。
只要拐到後門來就輕松避開了監視,警戒網可以說是松懈到了極點。
管他呢,警探小心翼翼地關上了公共電話亭的磨砂玻璃門。沒人注意到的話更好,到了電話亭內部就安全了。電話亭和大頭貼拍照機一樣,在里面即便是變身也不會有人發現。
他將零錢投進孔里的時候,才看到小房間里面還有別人在。[newpage]
歪鼻子的警探眨了眨眼,差點叫出聲來。
默默地站在那里的人,將食指豎在嘴唇前面。
“慶幸吧,先生,這里不會有別人來,你已經脫離了險境。”
請放心,我並不是深海對策——並不是[[rb:黑衣人 > men in black]]的同伙。能堅持到現在還沒被消除記憶真是很努力了,我必須要褒獎你一番才行。
“警探先生多少也已經察覺到了,這次特定目標的連環殺人案件的作案凶手不是人類,而是名為無序無理量的怪獸,黑目的金屬的螳螂啊。”
想要把這份消息傳遞到誰的手上嗎?所以才跑到電話亭里來。
“與事實不相符的矛盾是否缺乏關鍵的著手點?啊,我懂我懂,线索已經全都斷絕了對吧,只剩下一條路了。那就是目睹了事件的另一人,在場的除了已死的殺人嫌疑犯、被洗腦的警署干員和消防隊員以外的某人。必須要找到她才行吧。”
輕輕地,拍起手來。
說話時那個人微微前傾身體,歪鼻子警探因此才看清其容貌。
啊啊,你可以笑了,歡喜吧。我就是那個證人——早早就等在電話亭里的那個人說道。
一起來證明無序無理量的罪惡吧,接到了如此的邀請。
“別裝傻了,你明明是——”
看到了錄像中的面龐,警探叫了起來。
“殺人的明明是——”
那個人苦澀地抿起了嘴唇,窒息了似的瑟縮著。她跺著腳:
啊啊,為什麼要清醒過來受苦呀。
請你看這邊。警探被掐住了脖頸,按在電話亭的牆壁上。非人的怪力和來自手掌的高熱讓人再也說不出話。
翻蓋手機里閃過白光,歪鼻梁的警探的記憶漸漸褪色。他掙扎著最後看到的是,目擊證人臉上由衷露出的笑容……可是很快就連這也忘記了。
[newpage]
萊比錫按著紙條上寫的地址,按響了城市東南區域“[[rb:RI·RENOS河畔港口區 > Peerzi am RI·RENOS]]”的某個酒店房間的門鈴。
這是她利用自己長期以來培養起來的人脈,用整整半天時間搜索得到的結果。
“金發的前輕巡洋艦型艦娘小小姐的萬能萬事屋”,凡是在此地下過委托的客戶,無一例外都附加了盡善盡美、堪稱豪華的售後服務。每年做六次的滿意度調查,無形中(用合法的手段)將委托人串到了自己手中。如今她名單上的客人已經覆蓋了各個領域,形成了一張可靠快捷的信息網絡。
這回也是,借由電話向以前(做地下偶像唱唱跳跳的時候)認識的[[rb:制作人 > produzent]]打聽情報。
“我剛才看到了個原·艦娘,一等一的可愛,很有發掘價值。金發小個子,戴著小說周邊的紅黑圍巾,還穿著深藍的保暖毛衣。”
十分鍾後,萊比錫就收到了螢火蟲下榻的酒店的地址,以及“下一次要不要體驗常識錯位系偶像”的邀請。
死也不要——笑容燦爛地拒絕了制作人之後,她立刻換裝出發了。
其名稱從拉丁語的Porta轉變而來的“港口城”,早在數百年前就是人口密集的聚居地。
直到十九世紀初還是“[[rb:山岳大公國 > Grossherzogtum Berg]]”的一部分,並入“都市”也是最近幾十年的事情,可謂是相當富有活力的新成員。
距離“都市”老城區僅有十幾公里,不遠處就是國王森林;毗鄰干道,距離機場也有些距離,對於游客以外的人群來說是不可多得的黃金地段。
優異的客觀條件常常伴隨著高消費,面前的LNMP高級酒店就是其中一部分。
倒三角、圓柱和箱體插在一起的建築外形昭示著它的高級身份。內部的超長花崗岩吧台和清漆木頭椅,以及星狀的頂燈也很有品味。
“每晚住宿費三百二十八馬克……”
萊比錫用啼血般的怨聲說道,把黃金花掉的人是一生之敵。[newpage]
門沒有上鎖,推開一看屋內也沒有人。
蔚藍的地毯上面擺放著桌椅和櫃子,輕盈又現代化的造型凸顯出素雅的設計思路。紅色和白色的窗簾拉開,陽光布滿了扇形的屋子。只有正方形的床鋪上面扔著更換下來的衣服,讓她確定自己沒找錯地方。
明明是秋末入冬時節,蟲子應該裹在被窩里裹成蛹才對,這家伙竟然還開著風扇,噗嚕嚕地吹著風。
仔細一瞧,電視旁邊還堆著小小的行李箱。印上去的魔法陣圖案確實很有魔法少女的風格。
旁邊的布包塞得滿滿的,紙張都從拉鏈里漏了出來,掉了一地。
“這可真不像樣……”
《到了別人房間也要先搜索一番嗎,葛朗台二世!》
臨時房主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一瞧,螢火蟲叉著腰俯視著自己——從門口的可視電話屏幕里。
你這屋子好亂啊,我收拾一下好嗎?得到了“別擅自做主”的叛逆期回應之後萊比錫悻悻地縮回了手。
《那麼,怎麼回事,怎麼跑到委托人的房間里來了。》
“我來撕合同了。”
……開什麼玩笑,麻煩你談談正事。金發少女雖然嘴上說著“玩笑”,聲音卻越來越冰冷。
“嘖,怎麼一下就被看穿——你這個人太嚴謹啦。”
被G國的艦娘說做人太嚴謹,真是做夢也想不到。聽了她的反駁之後萊比錫搖了搖頭:
“你以前可是以‘小螢’、‘小螢螢’自居,多可愛啊……現在長大了變得好叛逆。剛才是我夸張過頭,不過事態有點失控,出於安全考慮真的還差一點就要毀約了,所以並不是玩笑啊。”
怎麼可能,接下任務的是無雙游戲主人公似的那種怪物,我可想象不出來還能有什麼問題。
正如螢火蟲所說,她極討厭與萊比錫關系親近的“某個艦娘”,甚至只願意用“怪物”來稱呼她;但僅論才干的話,自己也不會吝嗇給出超高的評價。
除了地球停轉、磁極偏轉、伽瑪射线爆以外,那家伙應該都能硬抗下來吧。港區的艦娘平常提起她來的時候會說“G的輕巡”,可不是指“G國的輕巡洋艦級艦娘”,而是“哥□拉或者加□拉級的輕巡”。[newpage]
傳聞她曾經三番五次地復活,是個連山一樣巨大的深海旗艦也能撕成碎片的怪物。
“不不不,不不不不,沒這麼夸張。而且我也不怎麼擔心她的人身安全,有問題的是別的方面。”
你也聽說了吧,那家伙被逮到了局子里,直到前天才自己跑出來。
《是這樣嗎,我只知道她前天在洪堡公園擊退了那個無序無理量的怪獸,但是沒能夠分出勝負就走掉了。沒有調整好狀態嗎?》
“Kanzeluhr的適應期還沒過,所以體格變形的狀態不太穩定,表面上是這樣沒錯。不過從我的角度來看,距離完全勝利應該只差一擊,kanmen ritters一定也在顧慮其他事情。”
那家伙是這樣有腦子的嗎?螢火蟲理所當然的疑問讓萊比錫砸了咂嘴。
別小看幻之艦啊,她和其他的同型號艦娘多少還是有點區別的,特別是改造之前,根本是兩個樣,聰明得很。那樣的她一定也注意到了這次事件沒那麼簡單,所以才特地放著krebs不管,我就是想問這個!
“超奇怪的吧,那個。”
螢火蟲在屏幕另一側“哈啊?”地反問過來:
《什麼奇怪,難道是被帶到拘留所里這件事?我記得她也說過想要個不受打擾又消息靈通的地方吧,那麼警局里面不是超贊的嗎,不是故意的嗎?》
“不是這個,我是說目擊證人很奇怪。”[newpage]
事發時間是晚上十點多,研究所地處偏僻周圍又沒什麼人,根本就是個大一些的自然密室。
留下電話的既不是研究所內部的安保人員,也不是幾公里外的住戶,而是普通民眾,為啥會有普通民眾恰好看到?我記得前輩在內线電話里報告的是通過屋頂侵入建築內部,那麼能被證人看到的就應該是牆壁被krebs打破,然後鑽進去所引起的暴亂吧。
前輩認為案發時間是十點,而她進入建築物的事件不超過十點半,被抓到之前最後一次通電話是十點五十五,也就是說理論上證人報警的事件不超過一個小時。
而從兵營都市最近的地點出警到達研究所,保守估計也要兩個小時呢。就算是在巡邏的話也沒那麼快。
《我聽著呢,這又怎麼了,特定目標的殺人事件是連環案,早就埋伏下來守在研究所旁邊也說得通。》
“不,如果周圍有便衣在的話,他們就不會把這起事件當成是人類所犯的區區獵奇殺人案件了。”
換句話說,有人在事件發生之前就察覺到krebs的行動,並且將其告知了警署……而且目的在於,要制造出一個“嫌疑犯”的角色來掩蓋krebs的存在。
“怎麼看都是針對kanmen ritters k來的……運氣不好的話甚至可能是深海對策局啊。”
艦面騎士的存在是機密中的機密,它的正體的下落更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對策局可是不遺余力地在尋找kanmen rider系統,想用暴力手段搶走它。人身安全是一碼事,我可無法忍受前輩又像以前似的,每天東躲西藏、用樹皮和草莖填飽肚子。
不管前輩有多強悍,和整個世界做敵人的話這個負擔實在是讓人心疼……萊比錫也曉得那是人生不可承受的重量。
“目擊者很可能是對kanmen ritters的隱秘行動構成威脅的人物,為了不泄露更多的信息,我認為暫停活動避避風頭是最妥當的。”
萊比錫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為此才找委托人——也就是螢火蟲——來商量。
然而,那個金發的魔法少女——
《我拒絕。》[newpage]
完成委托是唯一的底线,我必須要消滅這次的無序無理量。任由別人收容的無害化處理我絕對不接受!給你的黃金的量是一般處刑人的十倍,好好做到最後有什麼不行的啊。
《而且那個怪物自己願意做的話放手讓她去,不就好了。》
不讓手下……不讓前輩身處於暴露身份的危險下是這邊的紅线,已經在除外責任的條例里解釋過了,只要有可能我會直接中止的——至於前輩個人的意願無視掉就好了——除非你答應一件事情。
《嫌錢給的不夠多的話我再把價格翻倍也可以……》
“——除非你再答應我兩件事情。”
萊比錫眼睛也不眨,豎起兩根手指就把價格翻了一番,坐地漲價的本事讓螢火蟲目瞪口呆。
“找到目擊者、確定消息走漏到什麼地步,然後妥善處理掉……倘若海軍上面和深海對策局依然沒掌握到前輩的行蹤的話,稍微通融下倒不是不行。畢竟艦面騎士被抓到,她自己也有責任。”
正如葛朗台二世所說,kanmen ritters k一伙兒不得不低調行動全是因為對策局的存在,在[[rb:人類 > 艦娘]]和[[rb:KAN > 深海]]之間戰事頻發的現在,掌握著莫大權力的這個軍事機構就像陰影一樣籠罩著世界。
隱藏在經濟軍事政治的背後的巨大組織,迫切地想要奪回艦面騎士系統,將其作為完善自身統治的戰斗兵器。
與其對抗的話,幾乎就是在於全世界的資源為敵。
多虧了kanmen ritters k躲進了人口稠密的“全自動K粒子發散式防御都市”的內部,只有這個地方對策局不能破壞,故而被迫暗中進行抓捕,效率低到不行。
除了盡量隱藏自己以外,偶爾也得出手探查情況,可以的話拔掉幾個眼线也是好的——這才是萊比錫沒有直接中止行動的理由。
螢火蟲理解了這一點,陷入了思考。[newpage]
房間內的電風扇噗嚕嚕地吹著,掩蓋住了別的聲音。
《把暗幕連根拔起什麼的真是聞所未聞,對手是人數眾多的團體的話該怎麼辦?》
欸欸?黃金的艦娘撓起頭來。
《如果這是個圈套,人家打算把自投羅網的、包庇那怪物的知情者也抓走怎麼辦?》
說的對耶,萊比錫抱著手臂,她大概真的沒有考慮到自己也有危險,一直大搖大擺地生活在陽光下的良民總是缺乏緊張感。
《把你作為人質,那怪物萬一傻到束手就擒的話我的委托怎麼辦,誰來消滅那個黑目的無序無理量?》
真可怕……她摸著嘴唇,艱難地想象著艦面騎士被打敗的場景。
那這樣吧——萊比錫伸出一根手指:
“太難的話我就PASS,預付款退給你,反正(有手續費)也不虧。”
這個人放棄的好快……螢火蟲都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她了。明明當初使出慘絕人寰的馬殺雞讓人就范的是她,笑眯眯地就騙人把傭金翻倍的也是她,卻這麼輕易地就撤手不干了。
《……》
看到工資就開心、在金店門口走不動路、偷襲厭戰貝被夾住手,萊比錫明明就是超愛錢,可也僅限於愛好。
涉及到艦面騎士,不,涉及到她的前輩的時候就下意識地拒絕了別的一切。這家伙真的很喜歡那個變身怪物,被扭曲人格的魅力迷得一塌糊塗。自己也有稍微有點羨慕兩人之間因為“不是同類”而產生的親密感。
《……呿,是我輸了,拗不過你。總之先找找看吧,目擊證人什麼的——起碼給點线索。》
“我拜托了別人帶點資料過來,稍等一會兒應該就有回信,到時候再聯絡吧。你現在在哪里?”
金發的魔法少女丟下一句“在市中心”便掛斷了電話。
“……如果能再坦率一點的話,交到朋友的話,她是可以健康地成長的吧。”
萊比錫察覺到了,螢火蟲內心的焦慮。自己沒辦法了解螢火蟲對實行雷擊處分的執念,卻可以窺探那個人的情感。
沒有必要總背負著和年齡不相符的擔子,太沉重了吧。不過,用玻璃般的心情承載多得要溢出來的念想,這也正是青春期少女的常態。她的彷徨乃是出自內心,所以並不令人討厭。
長時間和友人B混在一起的結果是,萊比錫習慣了和別扭的怪人相處。或者說是過於習慣了扭曲的心情,以至於無法區分普通人的失控和怪物的日常……若非如此、倘若她早一點明白這些,那麼結局一定會有所改變吧。
[newpage]
從口袋里傳來了手機的震動。
打開一看,正是歪鼻子的警探老爹的號碼。
終於來了,讓我聽到一點爆炸性的情報吧,這麼想著的自己按下接通的圖標。
“是的,我就是。”
從聽筒那邊傳來了喜悅的聲音。
太好了,我還以為是惡作劇。我掏零錢的時候在大衣兜里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號碼和不明所以的話,最後還有一句叮囑:一定要把這些告訴給你。老實說搞不明白這段話是怎麼回事,不過這字跡左看右看都是我自己的,姑且還是撥過來問問。
“手機號碼不是上午剛剛告訴你的嗎?”
有這麼回事嗎,哎呀,難道我也上年紀了?
嗚哇,歪鼻子老爹的記性真是讓人擔心。
《艦娘小姐,這張紙上面寫著無論如何要把訊息轉告給你,是關於針對特定群體的連環獵奇殺人案件中最後一起的目擊證人的情報。》
不過考慮到內容寫得實在是奇怪,我又去調了一遍資料,先說看到的東西吧。
那天晚上的監控什麼都沒有拍到。怪物也是,嫌疑犯的身影也是,所以監控錄像沒有價值,能夠指望的就只有證人的錄音和證詞,以及這邊出警的記錄。
證人匿名,是路過的一般群眾,從聲音來判斷是女性。
錄音與證詞相符,描述了目擊嫌疑人二十二點半進入了研究所的信息,數分鍾後研究所的三樓四樓發生了爆炸,證人因此報警。
二十二點四十分,“都市”的警署派出干員二十人,乘坐三輛警車赴現場。
二十二點五十五分,到達現場,發現嫌疑人,因其持有染血的封袋,幾乎無法回答問題,所以將其逮捕。[newpage]
以上就是從資料里能夠還原的現場。雖然說沒提到怪獸的情報,時間卻和那天出警的同事的記錄相符合,我想應該沒有問題。萊比錫小姐,要我再重復一遍剛才的內容嗎?
過程挑不出毛病,只看這個的話,就連krebs的存在也被掩飾掉了。
整個事件的偽造比想象的還要完整,比起過後捏造,更像是事先就全部都策劃過一般順暢。
十點半友人B由屋頂進入研究所,都市的干員們用很短時間抵達了現場——
這之中必須存在破綻才行,不然一切都無法繼續了。
“警探先生,可以再讀一下紙條上的內容嗎?”
《沒有必要了,店長。》
電話那頭傳來了東西重重倒地的聲響,以及某個人的話語。我當然聽得出來那是友人B的聲音。
你……沒事的吧。這句話堵在喉嚨中,僅僅是脫口而出第一個字就耗盡了精神。
《下午好,萊比錫。我已經把通話轉到內线了,免費暢聊喔。》
再一次聽到她的嗓音真讓人高興,可這份安心與對她的侮辱無異。再說了,整整兩天都不聯系一下,這份憤怒也讓人牙齒咬緊,多少把我的擔心還回來點。
《啊啊,不用擔心這位二流的偵探,我只是抹掉了記憶,因為正好入手了非常好用的道具。這回就是第三次,把扭曲的部分都掰直,他總算是從異質的生活之中得到解放。》
第三次?從她的話語中聽到了令人在意的詞語。
別在意這個,那都是小事兒。她擦了擦鼻子——對了,順便得說說——接著開口:
《聽好了,店長……不,黃金的,你涉入整個事件太深了。到頭來與krebs戰斗,這還是我的生態,K一側的事情我可不會怕你。稍微體諒下別人的感受,快快回家去。》
這個家伙,毫無歉意地批評起我來。[newpage]
方才螢火蟲指責我一點都感受不到自身的危機,我為什麼會缺少自覺,現在終於有點頭緒了。
跟友人B在一起的話,正常人當然無法理解有什麼比她的處境更加危險。
她比任何人都接近崩潰的邊緣,簡直就是天然的危機聚合體。或許應當感謝其特殊經歷,巡洋艦B擁有跳過世俗的先驗而獲得經驗的這一不可思議的能力。
或許從那個人的角度看到的[[rb:世界風景 > 視界]],和其他人所看到的都不一樣。
所以相對的,只要這家伙還在,別人就一定可以安心,一定可以自由自在。只是——
“……才不是這樣。前輩,我在做的事情很重要,是你該聽我說,向警署報案讓你被逮走的那個目擊證人很危險,極有可能是深海對策局的耳目呀!如果不打算躲起來的話,就要把目擊者解決掉,否則kanmen ritters會被發現……”
在說什麼傻話啊,你……難道,萊比錫你去SION那里喝酒了?
那個人丟下了這樣武斷的結論。
“我才沒喝酒,又不是你!至少也有點緊張感吧……啊,等下,莫非已經知道目擊證人的身份了嗎?”
嗯,那是當然。
隔著電話我也能想象她一臉淡定地點著頭的樣子。
但是名字、性別和模樣都不知道,完全的正體不明。友人B這樣補充道——正蠢材!這不是完全不知道嗎?該不會是被[[rb:螃蟹 > krebs]]踢到了頭,或者睡昏了吧!
那家伙明明是一點就著的火藥桶,現在卻奇跡似的沒發脾氣。甚至還被嚇了一跳,安撫起我來。
《你才是,哪里不舒服嗎?為什麼要關心一個烏有先生。》
哎?聽了這話,萊比錫呆住了。“烏有先生”就是那個吧,跟無何有鄉基本是同義詞,代指虛無縹緲之物。目擊證人是整個事件的核心,怎麼可能不存在。
《你說的那個目擊者,從頭到尾就沒有出現過,是誰搞錯了吧。》
“就算是為了安慰別人,撒謊也是不好的吧。”[newpage]
哪兒的話!之前我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所以就在警署里等待前來取證的人,最後確認了如此這般的事實,仔細聽清楚了——
筆供的記錄,唯有證言這一塊是完全的空白。
錄音的情況也類似,都是職員一個人在講話。
這全部都是——現實。
那個半吊子偵探的紙片上也是寫得明明白白的,“什麼都沒有”。但是他們卻一直盯著這些白紙和空帶子,好像能從里面看出東西來。又不是在拍恐怖片。
證據沒有被磨掉,所有的記錄都是貨真價實的原版。所以說內容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造假的步驟要再往前一步才行。
你這是完全——被搞糊塗了。
《衝衝冷水吧,萊比錫。就算‘確實花費了時間’,十五分鍾也不可能走完兩個小時的路程。為什麼現在還沒有意識到呢!》
心底涌上來的寒意讓身體抖個不停。兩天前被krebs的刀片隔開的腹部的傷口像是火燒似的非常痛。
哎呀,哎呀,怎麼,確實哪里不對。
十五分鍾和兩個小時的差距是存在的,但是自己卻無法認識到違和之處。
一段時間和另一段時間,不是一樣的嗎?我的大腦如實傳遞出此般的感覺。
明顯的區別變得無法觀測,這現象的原理幾天前我還向警探老爹解釋過。
這是“常識被改造”的“K粒子的催眠”。
為了穩定住自己的精神,我抓住了牆壁——牆壁上的一根塑膠线。
插頭脫離了插板,連帶著自己的身體一起失去平衡。
撞翻了的布包里的紙張,呼啦地飛了出來。
如同蟲豸似的,瞬間散開。
看起來如同KXRSH?GGGXZ9Cδ的字符串。
像是有三個人張開雙手站成一列的房間的俯視圖。
重疊的N和X的末端延伸出幾何形狀。
角落標著WIFI符號的方格,右側是天线似的筆跡。
——比這還要多得多的塗鴉,一起飛上了天空。黑色的线條和白色的紙張在空中交錯,屋頂的柔光燈將它們的投影打在地面,一時間讓人錯以為這是從水底向上看去所見的水紋。
[newpage]
精密地排好了順序的[[rb:怪忌 > geasa]]破滅。
世界的反K的修正力降臨。
[newpage]
連同自己的呼吸一起,斷了電的風扇好像被掐住脖子一樣安靜下來。
一直被掩蓋的槳葉的嗡嗡聲,此刻終於暴露出來。
萊比錫直到此刻才理解了為什麼螢火蟲能夠知曉室內的情況。
轉動著螺旋槳,漂浮在房間的一角的照明彈飛賊,那就是她的艦裝。乃是攝像頭、麥克風和投影儀一應俱全的裝備。
說到底,可視電話的拍攝范圍就只是房門口,能夠看到畫面的也只有屋里這一側。
市中心的畫面,理所當然是偽造催眠的結果。
《不過還有一點,就是監控錄像。那個,完整地把‘兩只’krebs都拍下來了。其中的一只是那天出現的赤目的螳螂,而第二只則是——》
友人B的聲音清晰地從電話中響起,同時傳來的還有鐵棍破空揮舞的銳響。
發梢上流下的水,與地毯上的血跡混作一灘。
意識中斷的萊比錫的身後,沒有穿衣服的螢火蟲站在浴室門墊上。
[newpage]
距離LNMP高級酒店五公里處的原·洪堡公園處,現在被特殊材料所制造的堅固拱棚覆蓋著。其內部為分為多層的設施。
隔離人員和充當防御工事的熱強鋼的拱壁。
中間為大量填充的干凝膠冷卻管、抽氣泵和平衡器。
灌滿液氮的液體核心。
從其地下五米的位置,接近零下190度的空間中,傳來了震動。
擬態成血肉的K的基本單位改變了自旋的模式,應當說是弦的振動發生相位躍升。純粹由K粒子構建而成的物體——krebs的身體所占據的這個空間產生了磁矩的逆向坍塌,進動過程中的能量開始增加。
無序無理量之獸正在膨脹,拱棚的外壁上漸漸析出冰粒。無視隔溫材料的影響,它不斷吸食著周圍的熱量,借由K粒子模擬的復數個心髒和流體的腦中產生電流,肉體也已經突破了零度,血液融化,內髒復蘇。
只是幾分鍾,一口氣躍升到數百攝氏度的krebs鑽出地表。
保溫的aerogel冷卻管起了反作用,隨著K之獸的肢節中噴出蒸汽,熱量完全被限制在體表。krebs自己膨脹、成長的速度趕不上熵增的速度,其結果便是發出強光、外殼的超高溫把熱強鋼的牆壁熔穿了一個洞。
這樣異常的[[rb:增殖 > ueberhitzen]]就連無序無理量的組織也承受不住,觸角末梢和前跗節的側爪爆裂,碎片掉在地上燒成一灘。
這頭螺旋般扭曲的赤目的金屬螳螂,一邊全身融化解體,一邊從[[rb:卵 > 拱棚]]中二度出生。
像是發癢似的顫動起來的細長的足,敲擊著柏油鋪成的路面。
揚起的雙目之間,為了捕捉空氣中KAN的味道迅速再生出了觸角。怪獸沿著公路邁動足肢,以別扭的姿勢跑起來,那奇特的模樣讓人聯想到彈動滑行的髒器。
[newpage]
時間回到數分鍾之前。
“好了,接下來你也要多多加油,manager。”
愉快的閒聊時間結束了。
正常的通訊,即便對方閉上嘴巴,也一定還會有另一側的世界的聲音傳來。
至少,還會有盲音,那就是除了自身以外尚且還有他人存在的證明。
而艦娘的內线電話實質是借助K粒子實現的模塊化糾纏,或者將其稱為周波共振。一度中斷的話就完全沒有聲音,再也得不到信息了。
“簡直就像是,哪邊沉沒掉了一樣……非常有艦娘風格的手段。”
所以我才不喜歡這個。
站在警署的電腦房里的原·艦娘這樣說道。
她舉著Mobil,呆呆地看著對面白色的牆壁,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放下手臂。
巡洋艦B將自制的防水手機扔到了透明的自封袋中——那里面裝著剛剛從保管室(扯開鐵皮櫃)偷回的私人物品——然後取出海軍帽扣在頭上。
“夠嗆夠嗆,設計上只有衣服會在變身時被記錄下來,最後能還原。如果帽子手機還有自行車鑰匙也被燒成灰的話可是大事不妙。”
她摸著帽檐,回想起兩天前的情景。
“我記得剛才這個二流偵探說過,他把零錢放在大衣兜里了。如果能用這個買一點面包吃的話……”
只是兩天沒有飯而已,水還是有喝的。騎士不失小節!她使勁拍著臉頰,蓋住了肚子餓癟的咕咕響。
方才在電話里也聽到了同伴倒地的動靜,毫無疑問是遭遇了險情。要不要摸上門去英雄救美,思考後得出的結果是NO。[newpage]
“姑且也算是受過訓練了,不砍掉四肢中的一肢的話,她很難真的昏過去的吧。這次就讓店長長點記性也好。”
解決掉krebs才是最優先。
她的大腦里此刻除卻驅除krebs以外便沒有多余的念頭,催促著巡洋艦B向前邁開腳步的正是充沛的感情。
想要把K粒子全部都消滅;
希望人類能夠回歸正軌;
為了滿足某個人的願望;
她並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欲望是何等的巨大,也沒有理解自己在做的事情是出於何種動機。
“人類真正的、持久的幸福便是沒有K的未來——這座城市的存在絕對是錯誤的。”
話語重復三次,便會成為詛咒。要是這樣的話,她現在已經是連詛咒本身也能吞下去的大黑洞。“別和這人扯上關系,否則會被懷疑是殺人嫌犯”——久違的公正的評價使人感激。
一想到還有人能夠正確地認識她,巡洋艦B便高興得哈哈大笑。
摩挲著緊緊系著的[[rb:腰帶 > kanmen ritters matrix]],這個人甚為開心,打心底地感到愉悅。
“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夠理解這份感情。”
巡洋艦B掀開了腰帶右側的接口,從中抽出了一枚濕漉漉的kanzeluhr。正是不久之前螢火蟲交給她的那枚。
稍微眯起眼睛,立刻就看見了遠處的半球形拱棚。
隔著五六公里,也能嗅到krebs的氣息。
“用制冷劑降溫確實是有效果的,krebs必須要榨取身體周圍的[[rb:熵 > entropie]]才能成長。一般的k之獸恐怕會因為沒有熱量吃而緊急停止擬態的生理反應吧,但那家伙可不一樣,[[rb:液氮 > 77k]]在它面前形同虛設,至少用液浴減壓或者K粒子擬態的順磁鹽去磁吧。”[newpage]
她一邊抹著鼻子,一邊構想起如何進行宏觀規模的坡米朗丘克冷卻。
“啊啊,相當的狂熱……那家伙從以前起就跟發燒脫不了干系,是不折不扣的問題分子。”
她將那枚魚雷模樣的無針尖脈衝注射器高高地指向天空。
“所以說你們太小瞧這個問題艦娘了,過載的情熱可是很燙的。”
殘留在壓艙物上的組織液和體液流到了手上。淺灰的天幕之下,比信息素還要濃烈的KAN的味道遠遠地散播出去。
“今天有點趕時間,回頭拜托店長把聖克里斯蒂娜號騎回來吧。那邊的大叔,我想搭車。”
掛念著寶貝的自行車,巡洋艦B從消防樓梯爬到了警署的天台,翻過鐵柵欄,看也不看便跳了下去:她絕不會犯下兩次大搖大擺走正門的失誤。
各位再見!我超愛這里的[[rb:咖喱香腸 > currywurst]]!揮著手道別,艦面騎士K朝著死斗的命運出發了——坐在恰好經過的貨車車廂的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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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教堂的尖頂上墜下的太陽,燃燒著天空。
與雲層上方的大氣折射的藍光混合,傍晚的日球呈現出一片淒慘艷麗的紫紅顏色。
光线搖曳著,照亮了水面上的身影。
沿著A59號公路前進了三公里,扭結的螳螂在格林貝倫調車場轉變方向。
那里是原本廢棄了的采砂礦坑,如今灌滿水成為市內湖。被稱作“采砂礦場海”的人造水體,俯視起來是個長軸約有千米的橢圓。
krebs的身體遍布裂紋,內側高熱血肉的閃光在夕陽下終於不那麼刺眼。慢慢熔解的K之獸持續吸熱,將湖面凍成了冰,並滑向水體的中心。如同秋葉般逐漸衰敗的身體,每走一步就有碎片掉落……但是它停不下來。
前方能夠嗅到追念之人的氣味,即便她已經——
倏然間空中飄起了細小的雪花,蒸發的湖水在半空中凍結。昆蟲般的肢體徹底燒化,體腔重重地栽倒,krebs總算是動不了了。跪倒般伏在水面上的怪獸以及它的倒影,被拂過甲殼的日光分割成了明暗兩半。明亮的一側朝向[[rb:明天 > 未來]],而陰影中的一側朝向[[rb:昨天 > 過去]]。
人格也被影子剪掉、割離了似的,krebs的原本的那個腦子最後一次通過電訊號,將從前的記錄放映。[newpage]
□□□□溫柔又慈愛的笑容。
廝殺之後感到害怕和恐懼,因而流下的純真淚水。
看到戰爭的恐怖所以畏縮,但同時又曉得戰斗的意義所以前進。
一無所獲的巡航,與覓得黃金的大冒險;
過熱的癱瘓漂流,與數不清次數的治療。
沉沒,緊接著再次蘇醒,迎接新伙伴的港區。
總是找不到人的長官、愁眉苦臉的對策局、重逢的歡喜(以及別離的預感)、過上新生活所收獲的希望,和電台里放送的英雄節目。
豎起盾牌保護他者的勇氣。
舍棄身體殺害他者的勇氣。
以及洗干淨手上的血跡,再度迎接明日的勇氣。
“怎樣都好,請讓我變得更強來幫助大家。”
——她模模糊糊地想起的,是代替自己走上末路,再也未能歸來的某人的身影。
因為力量不足,沒能夠保護愛著的妹妹的悔恨。
因為不夠努力,沒能察覺愛著自己的人的怨恨。
罪孽深重的自己,在生命的盡頭所迎來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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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的真快啊,葛朗台二世。”
再度睜開眼睛的萊比錫,發現自己躺在公路橋下面的砂礫灘上。時間已經行進到傍晚,眼前的世界分離成橙與黑的兩色。
“想念著月薪所以連覺都睡不沉穩嗎,你這不會變成無序無理量的身體還真是便利。”
四肢軟趴趴的不聽指揮,眼皮也十分沉重,手上還綁了繩子。萊比錫看向一側,那里站著玩弄著杖子的少女。
豎起的圍巾遮住半邊臉,看不到她的表情,盡管如此還是能夠感覺到散發出的愉快的情緒。對於用棍棒抽擊乙方,打暈之後再行綁架一事,螢火蟲一點內疚都沒有。她不耐煩地用腳跟碾著小石子,手指搓來搓去,根本就不在意萊比錫的感受。這份病態的執著,與自己另外一位熟識的原·艦娘非常相似。
“搞什麼——。”
身體一點都動不了,即便掙脫得了繩子,恐怕也會被面前的金發少女二度襲擊吧。喉嚨干干的,從掛電話到現在過了多長時間呢?束手無策的萊比錫思考起無意義的事來。
“——啊,這就說得通了。真的假的,螢火蟲……把前輩的行動透露給都市的警署的人,是你?”
巡洋艦B是不會說謊的,既然她保證“目擊者”乃是子虛烏有,那麼策劃了鬧劇的人必然知道接下來的襲擊目標和時間。而將一切作為委托內容告知巡洋艦B和萊比錫的知情者正是數米開外的魔法少女。
被黃金所迷惑,一時間喪失判斷力的萊比錫直到現在才察覺到這一點。
實施研究所獵奇殺人案件的真犯人,其正確的名稱是“無序無理量”。
K粒子濃度高的地方其具象構建物穩定性會下降——炮彈在滯空時分解、艦裝也劣化得極為快速。利用該原理建造的“全自動K粒子發散防御系統”,其正體便是從海溝導引K粒子束到市中心進行發散的模因濺射泵。
若是把海面的K粒子濃度比作膠體,那都市內就是超固體的級別,細微的觀測也能引動雪崩般的反應,艦娘的具象效率過高,沒辦法在其有值區間內施展力量——這是深海對策局的說明。[newpage]
只是他們隱藏了一點:“沒辦法施展K的力量”是不准確的,應當是“沒辦法把搞出來的東西稱之為力量”。食物的緩慢氧化能為人體提供能量,但源自內側的劇烈燃燒只會導致爆炸,KAN粒子亦是如此。
讀取了重復的命令而邏輯錯誤的具象物不斷display,交叉在一起的模因變成自我增殖的病毒,一口氣運行無數遍的程序會崩潰掉。
暴走的K粒子將侵占宿主的精神和頭腦,無意義、無目的、無休止地自我復制,其究極產物便是[[rb:無序無理量 > unordered irrationals]]之獸,或者稱之為[[rb:腫瘤 > krebs]]。
——這種玩意怎麼可能預測的了。
並非是krebs襲擊了具有某種特點的人群,而是策劃案件者使襲擊發生在某個地點。
“做了壞事的壞人便是小螢火蟲我了,這就是你得出的結論嗎?”
金發的少女一下子鼓起臉頰,以吐盡肺里空氣的勢頭“噗哈哈哈”地笑起來。樂到渾身發抖,慢慢停下之後,她抹了抹眼淚:
啊,還真的是這麼回事。無序無理量襲擊兵營都市的研究所是我誘導的結果,而那個怪物艦娘也一樣。竟然被輕易地抓住、塞到鐵窗里,這可比魔法讓人開心多了。我從小時候就看不慣那種家伙,她不是說想要個不受打擾又消息靈通的地方嗎,那麼拘留所里就正合適,這也是我的個人興趣。但是無聊的猜忌到此為止,你可以放心——這一切僅僅是為了消滅KAN粒子的怪獸,艦面騎士的事情一點也沒有說出去。[newpage]
“怎麼會這樣……”
委托人就是制造事件的元凶、把人耍得團團轉——戲劇般的大反轉令萊比錫咬緊牙齒。
“就算揮下鐮刀的是krebs,螢火蟲你也跨過了禁忌的界线……不,現在已經無法回頭了,至少告訴我你背棄自身立場的理由吧。”
我哪兒有什麼立場去背叛……不,這麼說你可能聽不懂。
面前的少女數次張開嘴巴,然後又閉上。看來她也在認真地煩惱著什麼,並且感到困惑。
“你太認死理了,萊比錫。還是早點回歸到我們艦娘所在的K的一邊比較好,追求whodunit的事情就留給偵探小說吧,生活又沒有多少邏輯。”
與前輩共同在“都市”中生存了一段時間,萊比錫多少也學到了體察、尊重艦娘的非人一面的必要性。正如字面意義,作為Kan Maedchen存在的生物嚴格地來說是Kan和Men雙方的投影,其中錯位的部分會遭到反K的修正。
基本粒子級別的矛盾會造成精神的苦悶,每個人都因此有些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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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告訴我你背棄自身立場的理由吧!手臂被反剪在背後,綁起來丟在地上的原·艦娘這樣對我說到。
艦娘是人類用以抵御深海的唯一兵器,把炮口指向自己便毫無意義。
這種道理我是懂的。
因為這副身軀和名字都是為了保護人類而[[rb:生 > 建造]]。
我彎折起手里的[[rb:杖子 > wand]],直到它發出劈劈啪啪的火花——數不清的話語堵在嘴邊,反復地斟酌著用詞,最後放棄了。
想說的話太多了,果然還是閉嘴沉默更能說明一切吧!但這不可能,寡言之人定會因此而遭到誤解,一邊抿著嘴唇一邊被人誤會的事情我見得多了(“你真的背叛了嗎?”),至少不要讓思考停下。
我順著萊比錫所說的話開始試圖思考什麼。自身的立場,也就是要從自己開始理解才行吧。
驅逐艦級艦娘螢火蟲——以其成熟的技術和優秀的表現,被選定為海軍指定配置的四種艦娘之一。在生殖細胞結合之前就被嚴格挑選,經過基因操作而造出的女性從出生就開始服役。到了可以進行交流的年齡時便培育競爭和他者意識,然後塞進名為“初始艦娘”的模具之中制作新的消耗品。
——如果我也是從出生起就不具備其他未來的[[rb:生鐵 > 人類]]就好了。
自己並非是建造型艦娘,而是掉落型艦娘。身為螢火蟲型的少女沒能成為配給給港區的“初始艦”。這算不上什麼稀罕事,但是我的情況有些問題,具體地來說,就是我的精神跟其他的螢火蟲型不是很相似。
適格神經發揮作用的瞬間,人類就應當通過KAN粒子與某物混同,艦娘的情況是復數的人類可以成為同一型號的艦娘,故而復寫到人格上的艦船的“格”應當沒有差別。但是——可愛的被害者、身負榮譽的努力的人才,我很清楚自己與這種型號的標配不相符,K粒子就像是開了玩笑一樣令這個螢火蟲以別種的記錄成長起來。[newpage]
初始艦的艦娘除卻工作認真、惹人憐愛以外,在戰斗方面沒什麼可值得期待的,操縱K粒子的“質”和“量”更是處於平均以下(改造之前的話),可控又安全,是激勵新晉長官的理想基石。如果連那份年幼雌性特有的模樣都沒能復寫上的話,就連明天的食物也得不到了吧。
理解這一點之後的我,迅速地用模仿填補了人格的差距,所以沒有遭受奇怪的眼光,也未受到不公正的對待。
只是最近一陣子,對了,就是港區經歷飛來橫禍的那個時候,我終於厭煩了裝作乖乖的孩子的方式,轉而利用起叛逆期的人格。
能夠讓人轉換心情、松口氣的契機就是幻之艦——不,是怪人艦娘B——的改造與叛逃。那家伙大概跟我差不多,在被K粒子改造的時候哪里搭錯了根筋,時刻朝著消極又恐怖的一面全速前進,她既是能夠一眼看穿我的防壁的人,也是在這方面比我無藥可救十倍一百倍的人,怪人艦娘B的存在像是堵住不安的蓋子,一旦去掉的話里面的東西就會井噴。
被保存在內心的盒子內的東西,既有假言律令的衝動,也有真言律令的使動。
作為螢火蟲誕生的自己是不完整的東西,需要模擬具體的[[rb:欲望 > 設定]]才能夠擬態,進而獲取[[rb:食物 > 存在]]。
作為艦娘生產出的本我卻是完璧一般,對不純物的[[rb:天然憎惡 > 習慣]]、被K粒子淹沒的[[rb:快感 > 習慣]],已經明明白白地寫入模因。[newpage]
也就是說,希望對抗深海保護人類這一點,在構成艦娘腦回路的過程中占據最高的優先級。就連搞不明白自己是哪個type的我也不例外,為了從深海的手中避免人類的消亡,做什麼都是值得的。盡管如此紕漏依舊存在——螢火蟲號並不渴求從人類的手中保護人類,這就是決定性的差異了。胡德也說過,當血液里流淌著見敵必戰的呼號時,她時刻都渴望著對手的死亡,畢竟戰艦的鋼鐵里個個滲著血漿肉塊。
微小的犧牲是可以容忍的,為了達成目的而制造微小的犧牲是可以容忍的。就算忘卻了私人的理由,出於公義我也想要致無序無理量的怪獸於死地。
綜上,即便是深刻地檢討自己的[[rb:成因 > 情況]],依然只能得出,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為了保護人類的——這個答案。
像是煙花一般,從公路橋的另一側射來了閃光。伴隨著聲響全身都遭到衝擊波的強打,一朵小小的蘑菇雲升起;來了,終於來了,那就是K的真正怪物的覺醒。正如我所期待的,事件再度運作……我在隆隆的波動中輕聲說道:
“你太認死理了,萊比錫。還是早點回歸到我們艦娘所在的K的一邊比較好,追求whodunit的事情就留給偵探小說吧,生活又沒有多少邏輯。”
只好用這種話來搪塞她,不這樣蒙混過關就不行。
我的內側點燃了心火,炙熱得已經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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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鍾前,從公路的護欄里跳下來了一位女性。她啪嗒啪嗒地踩著水面,踱到采砂礦場海的沙洲上。
krebs與前來赴約的女人,分別在波光粼粼的湖兩側,平等地被陽光照著,染上了同樣的顏色。
遠處RI·RENOS的河畔傳來汽笛的響聲。
“晚上好,我們又見面了。”\t
最近過得好嗎?赴約的女人這樣問道。
……也不對,看就知道了,大家都不怎麼好,問你這個真是失誤。
她的聲音消散在空氣中,那微微張著嘴的模樣是在期待krebs的回應嗎?
抱歉,從以前起我就不擅長跟別人說話,就算對象是性格相近的你也是一樣。注意到的時候已經問了多余的問題,做了多余的事情,因此還會陷入自我厭惡,然後惡性循環……這樣的自己也是上一次活著時候的殘渣,無論如何都算是巡洋艦B的責任,讓人喪氣。
巡洋艦B咬著嘴唇,玩弄著衣角。
遠處的車鳴、更遠處的汽笛,還有劃過落日的歸鳥的叫聲,填補了令人難堪的沉默。
她的臉沉在陰影之中:
啊啊,又變成這種氣氛,你倒是說點什麼啊。上次問的問題,至少給我個答案吧。除了提爾比茨以外就只能和你討論了,那種事情又怎麼好問別人。
如果過程能夠拖長的話,希望能無限地停留在此刻。緩緩伸出的手幾次都想放回原處,什麼都不選擇的話時間會停止嗎?
掀開腰帶上的[[rb:接口 > matrix]],插入了kanzeluhr。
《BLUECHER STANDBY》《ARGUS STANDBY》
腰帶響起了合成的電子音。[newpage]
讀取了他者[[rb:圖紙 > 靈魂]]的內嵌細胞群沿著腹腔內壁的血管異化、膨脹,被擠走的內髒引起了大出血。忍住這份痛苦,巡洋艦B緊緊咬著的牙齦滲出血絲。比起疼痛本身,更令她恐懼的是引發疼痛的傷痕:
“如果不繼續下一步變身的話你能和我說說話嗎?別因為我朝著K的末路前進才回應,證明給我看,一切都為時未晚好嗎?”
當然不可能。krebs的雙眼之所以重新亮起來,它之所以再次活動,全部都是因為嗅到了kanzeluhr的味道,出於本能撐起身軀衝過來罷了。不管巡洋艦B故意把動作放得多慢,不管她是不是因為回憶起了krebs的真身而感到悲傷,不管她最後有沒有說“對不起”,事件的結局都不會改變。
即便知道問了就結束了,問了就全都完了,問了大家會陷入絕望,自己明明知道答案所以不把起爆器一樣的傷人話說出來也行,赴約的女人依然開了口。顫抖著閉上雙眼,發絲緊貼著臉頰。她滿心不情願地將“壓艙物”的旋鈕轉動,卻沉浸於破壞的痛快感之中。
——因為這就是KANMEN RITTERS K。
從牙縫里擠出的吼叫淹沒在爆炸聲中。
火箭發射,或者微型的聚變,被無序無理量之獸凍結的采砂礦場海有一半氣化,超新星似的閃光照亮了雲層,掠過湖面的電離閃擊蹂躪著krebs的身軀。
割斷氣流的三段斬艦刀像是圓鋸般轉動,赤目螳螂的前肢斬入水汽的中心。
裹著甲殼的手伸出、貫穿、吹飛了彌蕩的霧霧。
將銳利的肢體撞斷,將堅硬的外骨骼壓裂,將柔軟的肉體剜穿,krebs扭結螳螂般的身體中段挨了這一擊,“吱啪”地變成絞肉濺射出去,連架在湖中央的公路上都落滿了碎渣和黏液。
那是將百眼巨人的[[rb:kanzeluhr > BALLAST TYPE ARGUS]]的[[rb:內容物 > GIGANTIC PROBE]]壓至[[rb:最大許可深度 > MAXIMUM MODE DRIVE]]之後,釋放出的[[rb:騎士拳 > LANZE KNIGHT PUNCH]]。[newpage]
《BEREITHALTEN》
淋著紛飛的肉塊和碎片,站在血雨中的是高度接近三米的怪物。
[[rb:身軀 > korpusanten]]之上伊拉斯漠之火熊熊燃燒,復活到當代的青金石色的[[rb:重騎士 > ritters]]棲著讓人無法移開目光的魔性。釋放出驚人破壞力的右側手臂已經碳化,擬態的[[rb:自我凋亡作用 > PCD]]在5-羥色胺的刺激下加速,使得壞掉的部分腐爛脫離。
伸長的前肢連同胸節一起被彈飛,krebs的頭部和腹部只剩下幾條擬態的骨頭和肉筋連在一起。
但是肉體粉碎的痛覺電信號還沒傳至大腦,從斷面里就涌出了足夠數量的新鮮血肉,一眨眼K之獸就恢復了原樣。暴走的KAN粒子觀測機關——適格神經並不在胸節之中。
人型的兵器舉起了另一側的手臂,纏繞在左手以及大腿上的黑色帶子解開。
像是充氣了似的、瞬間鼓起來的深色樁子里噴出火焰、展開齊射,接二連三出膛的炮彈壓制住了krebs。鋼鐵的怪物保持著180毫米主炮的連射,將腰帶左側的接口撥開,轉動了kanzeluhr的旋鈕。
《MUNU MODE DRIVE》
稀薄的大氣中火花四濺、閃電迸發,kanmen ritters k展開了艦裝的[[rb:是投射領域 > ONT TO-PROJECT FIELD]],從KAN粒子過飽和場中抽出的是與炮塔融為一體的長矛、焦黑的鏈子,以及又重又粗的鐵錨。人型的怪物趟著泥水走近,舉起了有身高幾倍的凶器。在三門主炮開火帶來的震顫和轟響中,將那矛尖指向krebs。
赤目的krebs的皮層掀起,展開有力的膜翼。它還保有最低限度的防御本能,直覺地對那把武器感到畏懼,因而飛上天空,想要遁走。[newpage]
趁人型怪物猶豫的瞬間,無序無理量已經上升了兩百米。高速脫離時對手的彈幕失去了侵徹和停止的效果,指向性的必殺也難以命中。只要再有數秒,自己就能從它的視野里消失——krebs近乎融化的大腦這樣確信。
悶響過後,腹部的神經節傳來喪失的痛感。生長在頭部後方的復眼看到了——劃過天空的鐵鏈纏上身體,然後將其擠碎的景象。連在鐵鏈盡頭的錨此刻沒在肉中,只是一拽krebs就從空中墜落。
能把拴在鏈子上的船錨發射出去的矛槍,krebs確實對這種艦裝有印象。
無法選擇逃跑——K之獸察覺到了如此的事實。人型的怪獸在面甲後咬著牙齒,身體的縫隙里噴出充沛的[[rb:滅亡 > thanatos]]的[[rb:甜香氣 > hormone]],它是認真地准備殺死自己。
必死的預感和拼死的戰斗,讓krebs依稀看到了過去的生活,燃起了不知何時消退的激情。如果在這里倒下的話,在親人墓前立下的誓言就無從兌現了。抗拒著無異議的死,被恐懼打磨的神經和腦最後一次產生了過量的熱。
赤目螳螂的頭部像是卵般破裂,從那里面孵出的完全的、白皙的、赤裸的krebs把斬艦刀插進了kanmen ritters k的脖頸。
鋼鐵的利刃被脖頸處的肌肉絞斷,但旋即胸口又遭到了強有力的蹬踹,胸甲癟了進去,肋骨全部從背後透出。
重騎士一邊吐血一邊後退,可下一秒雙腿就被切斷,在泥水中跌倒了。
名為krebs的女性的雙臂變為鍘刀,一直垂到腳面。她赤裸的後背上還有卵管,或者說是腸子,與那副螳螂軀體相連。被翡翠般頭發遮住的面龐上唯有赤色的虹膜閃爍著。[newpage]
啊啊,適格神經在頭部嗎?真是老套的劇情,很有你的風格,但事不過三。
kanmen ritters k那歪曲的愈合齒和弓狀骨張開,它在笑。之前krebs注視著那個雙足怪物時,感覺它只是用衰敗和暴力的泥漿糊成的人型;但剛才那一瞬間卻看得十分清楚,那是與自己相同的艦娘,是與自己沒什麼倆樣的某人,是自己也認識的友人。那不是恐怖的未知,而是恐怖的他者。如今她可算是理解了這一點,並且由衷地感到高興,但是,大腦好熱。
二度揮舞的利刃,被再生的雙臂擋下。這下心里也像是著了火一般,催促自己三度揚起手臂的感情是什麼?
——我必須帶著為我而犧牲的人的份生活下去,不過,如果是你的話,交棒給你也可以。因為你很笨拙,最後一定會搞砸,生命的接力就到你為止了……可是那一定很漂亮,你注定將迎來不可復制的美麗結局。所以我想,將三個人的死托付掉也無所謂。
炮彈打在盔甲上後彈開,手臂與手臂激烈地碰撞著;被粗暴地踹倒,隨後站起來用拳頭還以顏色;鋼鐵擦出的火花和肉體噴出的血液填滿了空氣。
糾纏的死斗,僅僅是讓感情愈發激昂。
krebs的形成條件是過飽和的KAN粒子場,游蕩在身體里的內髒一旦離開這角斗場就會因全身融化而流出體外、停止運作。反過來講,只要還在“都市”的范圍內,只要適格神經完好無損,就無法失去活性,近乎不死。
與“無限”作戰這件事意味著直到最後一擊為止,勝利的天平不會傾向任何一邊。
交戰的雙方都懂得這個道理,也都做好了迎來結局的覺悟。
《MAXIMUM MODE DRIVE》
腰帶左側的kanzeluhr的探針插入接口,電子合成的聲音響起。
旋轉著肢體、擺動腰腹跳起來的krebs,把斬艦刀收到面前。
“VIOLENT PUNISH。”筋肉繃緊的前一刹那,krebs捕捉到了艦面騎士的念白。
突破音障刺出的長矛和利刃交錯。夕陽下的決斗無法停止,最後一擊必然通向地獄。
[newpage]
倏然刮起的陣風過後,遮住天空的雲層被捅了個洞。
被夕陽的余暉所照亮的水汽團,擠在一起落回地面。
夾雜著雨滴的雪片,噗嗒噗嗒地打在身上。
象征戰斗終結的號炮依然在我的頭腦中回蕩,耳膜拜此所賜也痛得很。
啊,結束了,從開場算才過了三分鍾。不管是多強的無序無理量之獸都會迎來消亡的一刻,對上艦面騎士K只是加速結局的到來。
“敵人已經消失。不管你隱藏那家伙是出於什麼目的,現在也都沒意義了。”
擊沉處分實行完畢,委托終了。螢火蟲你用了艦裝對吧,雖然那個體積很小,你也最好快點離開“都市”,否則——
這個人實在是太囉嗦,我就朝著她肚子上的舊傷踢了一腳,總算老實閉嘴了。
快點,快點閉上嘴巴好好看。開幕般飛起來的雲層和光波的降顯,[[rb:天空 > metasystem transition]]和[[rb:地面 > anthropocene]]之間的通路打開了,這是多麼美麗的景象啊。
陽光消失前的片刻,四濺的水滴反射出夢幻般的光芒。從A59號公路上青翠的K之獸走下。
趴在地上,肚子裂開的萊比錫目瞪口呆。
覆蓋著面孔的翠綠的鋼板碎條下方,黑色的眼睛燃盡了似的冒著煙。
從胸腔到腹部的身體全部都被削去,不知為何沒有再生。肋骨間動脈吊著的巨大黑塊——心髒——搖搖晃晃,像是破海綿一樣噗嗤噗嗤地噴著黑色的體液。如果貫穿傷再往脖頸的方向延伸一點,適格神經就會被燒毀。
白皙的胴體兩側,手臂不見了。從創口不斷涌出的焦黑黏液沾滿身體,形成了色彩的反差,看起來分外易碎。
恐怕適格神經就是熱源吧,它流出的體液很快就蒸發,皮膚龜裂。K粒子擬態的肉也慢慢地在變質、散發出香味。
已經是瀕死的狀態了,我做出了這般的判斷。但已足夠,能將艦面騎士K擊倒,還一直走到我的面前的krebs除了她就沒有別人。
“怎麼會……”
躺在地上的原·艦娘看到意料之外的情景,苦悶地呻吟著。
“為什麼,krebs會活下來?”[newpage]
這並非是偶然,而是必定。從我委托那個巡洋艦B時就注定了kanmen rider k的失手。即便是使用陌生的kanzeluhr所以力量下降了幾個[[rb:等級 > rank]],艦面騎士k依然是無敵的怪獸,結局有所不同的原因只有一個。
“為什麼……[[rb:種類B > KATEGORIE B]]是你……!”
那就是艦面騎士的個人情感。活該,就算那家伙沒能察覺,愧疚和自我憎恨依然會寫進潛意識。無序無理量的正體不僅是自己的昔日同伴,也是因自己的叛逃而沉沒的同伴的血親。普通人可以用戰爭或者什麼理由來無視掉的悲傷和痛苦,對於巡洋艦B而言卻沉重異常,她的內心一定在慘叫吧,認出對方的瞬間自我了結都是可能的。
妨礙我的最可怕的強敵倒下了,我的心情——此刻就像是拆開包裝紙時一樣興奮。但是,身體的顫抖停不下來,笑聲哽在喉嚨里,熱得臉都漲紅了。
接二連三從公路橋另一側傳來了重物落水的聲音,那是追著無序無理量的氣味而來的對策局的[[rb:獵犬們 > men in black]]。他們在踏入領域內側時被魔法所捕獲,陷入沉眠、墜入湖中。
我沒有功夫理睬同樣處於瀕死的巡洋艦B,拖得時間太久的話或不定她還會追來,畢竟也是陰魂不散的不死之艦。那家伙就交給對策局的走狗來處理吧,反正想解剖她的人多的是!
“螢火蟲……!你委托前輩要處以雷擊處分的對象就是她嗎?明知道她們之間的關系,太殘忍了,你……”
——萊比錫咬緊了牙齒,她也知道吧,非要殺死所有的無序無理量的人是那個怪物自己,我只是實現了她的願望。[newpage]
“GLUEH、WUERMCHEN……”
跟原·艦娘不同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我轉過頭來。每講出一個字,無序無理量之獸就吐出更多的焦油似的血來。她就用那樣干澀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叫了我的名字。
——而且,也沒有做什麼壞事。這是螢火蟲才能享用的復仇快感,我一直忍著,直到此刻。
K之獸的眼睛大概已經看不見了,眼角還沾著分泌物、留有干涸的水痕。我緊緊地閉起眼睛來,不是不敢看那副崩潰中的慘狀,而是對這副模樣而感到心痛。
心里哪里搞錯了似的,我並不希望她的痛苦持續太久。
GLUE……
gluehend是灼熱的意思——回想起這句話的時候,像是受了刺激,再也忍不住,抱緊了她的身體。
又堅硬、又纖細,脊骨在手臂上留下一串劃痕。她的嘴唇好干,也好熱,跟自己的一樣。臉上現在是什麼表情?眼淚和鼻涕都混在一起,怎麼會是開心呢;嘴角笑得停不下來,又怎麼可能是在悲傷。大腿抵在她的心髒上,鋼鐵的軍刺洞穿了頸骨,溫暖的肺葉來回輕撫著我的膝蓋。[newpage]
體內真是很熱,而且還擠在一起,插進去很有感覺。雖然脫水了不那麼滑滑的,正像是手掌似的粗糙觸覺也很奇妙……她是活著的,還在呼吸,作為艦娘也好作為人類也好。這種實感切實印在了自己的身上。我用膝蓋上的艦裝將無序無理量的適格神經徹底破壞了——的這個刹那,理解了她的生命,實在是太溫柔了,活著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非常神奇。我終於哭了。
內心雀躍,贊頌著此刻,可是一點也不痛快,沒有利落的快感,都不知道要多久人才能斷氣,只好保持著這個姿勢。我並不是很明白自己對這個人的感情:以前我覺得將她討伐是一種義務,現在的心情卻不同。真正的螢火蟲會不會想要將她擊沉……如果會的話,那我做的事情就有意義了。成為艦娘的這家伙大概還算是好人,是獨自一人活到戰爭結束的“過去”的經歷讓那家伙懂得了“當下”的價值的嗎?她的雙眼所看見的螢火蟲是偽物還是我自己——突然很想聽到回答,不過現在已經晚啦。
K之獸原本的身體在激烈的戰斗中損壞殆盡,全用K粒子即刻替代了。失去了觀測機關之後,擬態的骨肉如沙子般崩解消散,不一會兒就只剩下碎片,從指縫間滑落。
張著嘴,我撫摸起嘴唇,她的觸感和溫度仿佛還殘存著。
是我,是我,是我驅逐了宿敵,完成了螢火蟲的夙願,成為了螢火蟲。我的願望達成了。[newpage]
——胡說什麼。
肩膀和腰窩,大腿和腳踝,被鑽進來的子彈破壞了,自己的血液甩在水泥的橋墩上。
遲到的槍響蓋住了少女的哼聲。癢了一下之後,完好的身體一下子就變成破布——原來是這種感覺。
但是,為何會有人能突破強力的魔法結界,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串彈痕……那個從橋上跳下來的黑衣人為何沒有被催眠呢?
出現意外的時候,武器是必要的。[[rb:魔杖 > wand]]掉在一邊,我朝它爬了過去,重新將其攥住。
坐倒在石礫上的自己,看到那個黑衣人甩著手走近。
從脊髓再生的話,手臂就會麻麻的。扣了四回扳機也沒打中要害……真討厭啊。
攥緊了拳頭又松開,掉下來的槍已經被捏癟。那個人把黑衣人的圓氈帽扔到一邊,撓了撓頭。
啊啊,是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快,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挪動嘴唇,呆呆地說道。
噩夢里也能看到的臉,屬於促使人犯罪的元凶。那也是接下了我的委托,變成連環獵奇殺人案件嫌疑人的女人。
流動著的葡萄酒般的短發,現在灰蒙蒙的。深色的指甲和淺白的皮膚襯起來顯得相當艷麗。青金石似的虹膜泛著光,無機質的眼神缺乏溫度。
跟我對上了視线,她慢慢地咧開嘴笑了。扭動嘴角露出牙齒……真的是非常恐怖。[newpage]
她在砂礫灘上蹲下來,拾起了無序無理量之獸的殘骸:
“改變存在姿態、成為krebs所以就變得簡單的你,實在是衝得有點過頭了……燒壞身體,而且還破破爛爛的,這樣的krebs跟我認識的一個艦娘很像。”
那家伙最喜歡出擊、跟驅逐艦打架;
明明體力跟不上,艦裝馬上就壞掉;
性格麻煩,喜歡逞強裝出英雄模樣。
“如果,在這種時候能夠學會流下眼淚而不是露出笑容的話,一定不會走到現在的地步。——我也不會因此而感到喜悅了。”
算了,反正你也反駁不了,希佩爾。巡洋艦B的手里拿著空的針筒——那是被稱為“壓艙物”的保全試管——最終卻把它揣回了兜里。
……真是渾帳咸魚,這樣還怎麼用你的力量。快點連骨頭也一起腐朽,埋到土里去吧!
痛罵之後,那家伙邁過無序無理量的殘渣,走到我的面前。
從她的頭發末端滴下來的冷水,打在我的臉上。
“Moin……這句話今天已經講過好幾遍,好煩,如果我不認識你的話就沒必要打招呼了。”
巡洋艦B單手拎起了我的腿,將膝蓋上裝的軍刺拔了下來。箍住小腿的金屬推進器艦裝是全一體的,這樣一來腿窩部分的鋼殼就嵌入了皮肉,痛得眼角泛出淚花。
她舉著那件凶器,似乎打算就這樣把我捅成一塊百潔布。[newpage]
停下來,你!萊比錫撞在黑衣服的原·艦娘的身上。吃下了意料之外的衝擊,兩個人在地上滾作一團。
“好危險,店長,不要隨便在河灘上摔倒啊,傷口這不是又裂開了嗎?”
巡洋艦B扯斷了繩索,讓後輩自己按住流血的腹部。
“別拉衣服,黃金的你有這麼粘人嗎?”
現在不能松手,前輩,請告訴我到底都發生了什麼。
“冷靜一點,店長。我只是出於好奇,到對策局里面逛了兩天而已。你看那個,因為krebs到市中心大鬧,他們加班加到昏天黑地、換班也亂七八糟,只要剝下套裝備來就很容易混進去。”
只是不想再去第二次了,朱古力火鍋跟香草甜饅頭實在有點……難以下咽。所以快快了結眼前的事情吧,給我放手。
……你不要裝傻了,想說的不是這個,現在我松手了的話你一定又會哈哈笑、敷衍糊弄過去,泄憤似的在事後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我很害怕這樣,我已經無法容忍自己一個人什麼都不知道地就——就和你一起——
並不是喜歡這個人,只是沒辦法放著不管。萊比錫自己沒搞懂的情態,在我眼中卻相當分明……
“萊比錫,你真的是很喜歡偵探游戲啊。但是邏輯是無法帶入到K的范疇之中的,解構這次的事件所需要的並非推理事實而是判斷目的。”
巡洋艦B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了折成小方塊的塑料自封袋。
展開來的時候里面能夠看到干涸的血跡,那是最後一起特定人群獵奇連環殺人案件的現場證物。一切都是因此而發生的,要解開矛盾謎團的話就必須理解它的真相——怪人艦娘這句話是完全正確的。
“你應該還記得那天晚上的情景吧,十點半的時候我從屋頂進入研究所,發現重型巡洋艦級艦裝開發室的所有人都被做成了生切片,牆壁從外側敲開了大洞,現場只有krebs留下的幾塊外皮。然後我再次走出研究所的時候是十點五十五分,接下來通訊就中斷了。”[newpage]
在到達現場之前,研究人員就盡數遭到krebs……遭到希佩爾的攻擊而斃命。巡洋艦B則是被後來趕到的警署干員當做嫌疑人逮捕,成為了掩飾真犯人krebs存在的幌子,面臨著真身曝光的危險。顯然,這是一起精心設計的,假借krebs之手針對艦面騎士的栽贓作戰。
而這起事故的起因,則是耽於親情的艦娘的失控。這樣說的話你就能夠猜到kanzeluhr的原主了吧,是頭發顏色很艷麗的巨乳。因為被迫使用試制的問題艦裝,她在[[rb:N國 > 通往北方之路]]的峽灣中沉沒了。
為了好妹妹而復仇,將置她於死地的可惡的人全部都切碎了陪葬,這就是krebs的動機。
“啊啊,至於之後的混亂又是怎麼回事呢。”
只不過是利用時間差和常識來營造密室的詭計。我在建築物中停留的時間不是半小時而是兩個半小時,只是肉屑般的遺體反映不出如此細微的差別。
“剩下的疑點就是作為指控證明的證物——留在警署里面的錄音和攝像的實質這次也反轉了。它們並非是正義一方的伙伴,而是凶手的不在場證明。啊啊,事後檢查證物也只會想到物體本身是否系偽造,觀看物體的人的精神卻不會遭到懷疑。”
被掩飾的東西共有三樣:那便是失蹤的兩個小時、監控錄像中出現的真正犯人,以及實現這一切的手段——[newpage]
電話背景音中斷續出現的規律電波;
監控視頻里粉筆畫在路面上的圖案;
手絹上用顏料匆匆塗抹的簡筆线條;
萊比錫的公寓樓道里,特別的塗鴉;
kanzeluhr外殼下蝕刻的催眠怪忌。[newpage]
巡洋艦B奪下的軍刺,刺進了空氣之中。KAN粒子假擬的[[rb:以太 > bosegas]]潮水一般褪去,我朝她扔去的破壞彈從概念上被解體、落空。(燃燒起來的大氣扭曲著,像是高壓電一樣四處逃竄,最後回到了我的魔杖上,瞬間就把手臂的血管和神經都烤焦,而怪人艦娘的三根手指也奇異地彎折了——)
並沒有出現這樣的事情。猶如不同顏色的魔力塊互相撞擊般的壯麗景致未曾發生過。僅僅是我被打飛出去,以及沒能將KAN粒子的流形去除冗雜,使之坍塌到現實而已。嗯,說到底,動畫里那種華麗的魔法是不存在的,我所倚仗的東西不過是——
“是計算機啊。”
巡洋艦B低沉地念道。
你也應當聽說過這樣的假說,我們常說的“物體”分為三個部分——“[[rb:是投射 > 限定坍塌]]”到可感世界之前的自在之物,[[rb:觀測 > 最大展開]]到視界上的為我之物,和等待概率來調試的質料。將微觀粒子的翻轉作為進制數運行的東西即可稱之為[[rb:昆比特 > qubit]]的計算機,從路邊的石頭到黑洞都在秘密地計算著。
盡管它得出的結果通常被稱為常識,因而沒什麼特別意義,怪人艦娘補充道。
[[rb:架設 > 輸入]]、[[rb:契約 > 儲存]]、[[rb:發酵 > 處理]]、[[rb:流溢 > 輸出]],這樣的程序正是[[rb:神秘 > muthos]]的本來面目。它們是特殊的“有效的芯片”,能讓物體進行特定的產出。將軟體與硬件結合起來的話,世間的萬物就會成為可控的“自我計算機關”,那樣的計算和信息將能夠被人所理解,對人而言存在意義——例如如尼、歐甘和爻。環抱著如此美夢的人們認為,鏈接神的語言或者符號能激活物質、處理信息……進而創造如許的計算機。[newpage]
使組成岩石的氧與硅再構成為金原子也好,生產不具有端粒限制的DNA來實現不老不死也好,規范量子的坍塌也好,[[rb:無窮盡的計算能力 > 拉普拉斯]]基本就等同於魔法……因此,對於正常的世界而言,它是不應當被實現的。
但是,艦娘是不同的。原本就是不可饒恕之生命的KAN MAEDCHEN,當然可以實現魔法:忘記佯謬的荒唐之處吧,只要不斷地翻轉KAN粒子,擬態的信息就會把世界改造。當魔法的面前存在觀測者的時候,反復地讓計算機運轉、使信息再三地躍遷到有意義的界线以上,“[[rb:臨界再演 > KRITIISCHE REFRAIN]]”就會成為暗示。
“開鎖的lásabrjótur、誘發沉沒的galdratoeluskip……不僅是房梁與牆角,連krebs的身體上也刻下了怪忌。”
與其叫做魔法,還不如稱它為模擬電訊號的誘食陷阱——空中樓閣般的自我計算機關的覺醒並沒有轉為現實,從[[rb:深海 > 不可視]]中浮上來的不過是全盤的假擬,是以KAN粒子為要素的新的基盤。
——這便是作為krebs的力量啊,螢火蟲!
“你……早就完全地看不見紅色了吧。嗯,不只是這樣,就連其他的顏色也全都變了。在此基礎上卻獲得了紫外方面的新的視覺不是嗎?正如希佩爾一樣。”[newpage]
說著那句話的艦娘站在原地,我卻只能看到無意義的色塊。不晃動腦袋讓視野動起來的話,就沒辦法理解那是什麼……還是說我搖著頭,是想反駁她說的話呢?
原來如此,怪不得就連自己的血也變成了黑色。失去了人類身份的自己又在變成別的怪物,我只能感到非常諷刺。
“然後也,非常的……非常的熱。要從里面燃燒起來了吧。”
是的,肌肉熱得不停抽搐,尾椎傳上來的已經不是冷光而是熱潮,一直以來我都把這份焦躁和激情視作復仇的心火,即便開著電扇、不停地用冷水衝洗身體也無法澆滅。大腦里像是要融化一般,多巴胺的分泌簡直要爆出來,沒辦法再思考。好像下半身都要變成膠液,飛起來或者墜落似的……暢快。
過度使用了魔法的自己,馬上也要變成無序無理量的怪獸了。異樣的東西應當遭受[[rb:社會 > 他者]]排斥,可是我卻不理解面前的女人何以能夠活著,我跟她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不生活在人類世界內的東西只有兩種,大家習慣於將過去的巡洋艦B比作自有永有的無機質,或者孤獨的貓咪;現在的這個家伙則是墮落成了有著全能力量的鮮活野獸……其中的不符點讓人察覺到矛盾,果然她其實並沒有什麼變化吧。
跟這個人得以對話、相處,說明自己也到極限了。啊啊,你是來處理成為K之獸的螢火蟲的嗎?我終於可以成為理想的、標准化的“可愛的受害者”了嗎?
她看著我,眨了眨眼睛,然後撲哧的一聲,口水和眼淚混到一起。那個家伙胸腔很厲害地抽動著,彎下腰咳嗽得喘不上氣來。巡洋艦B一邊用搶來的黑西裝擤鼻涕,一邊按著肚子,好容易才停下來。
“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被害。”
我僅僅是來履行與債務人約定的合同而已,要將殺害人類的報廢發狂的野獸擊沉。[newpage]
只有萊比錫什麼都沒有明白,她理所當然地提出了疑問:
“……螳螂型的krebs應該是已經被殲滅了吧,被螢火蟲。”
啊啊,希佩爾的krebs已經沒有了,但是這個問題說實話現在才要開始呢。如果我們可以將那些研究員稱之為遇難者的話,這個故事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被害和殺害的關系,只是因為她的委托,使得海底的恩怨浮到了水面上。
人被切碎的話就會死,這句話不完全是正確的,因為死者沒辦法被弄死第二次。在krebs揮下鍘刀之前那棟樓里就已經沒有活著的人類了。讓它在現場的意義想來是唯一的,那就是令它進一步成熟吧。
這句話就好像是在說,我是故意將K之獸培養起來一樣。這種事當然是,可能的。
“啊啊,是這樣。只要能讓她更接近被消滅的結局,這麼做就值得。我沒有別的選項,畢竟成為無序無理量是艦面騎士動手的前提條件之一。”
至於方法,留在實驗室的床板的背面也留下了怪忌的程式,好像是叫dreprún吧,被寫上這個的人會被慢慢咒死。
我點頭承認了巡洋艦B的舉證,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誠實是一件好事。不過那個怪人艦娘的知識儲量實在太過驚人,這是唯一的漏算。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已經有點聽不明白了……”
“店長,你還沒有聽懂嗎?用K的計算機把那些穿著白大褂的人變成活死人,要挾艦娘與她決一勝負。只要有一次用了艦裝的力量就完了,使用者必然會墮落為K的猛獸。小不點的計劃大致如此。”[newpage]
——太精彩了,可你怎麼連這都知道啊,明明只看邏輯的話說不通。
“沒什麼說不通的。這小鬼大概是因為想要消去被監控攝像頭記錄的[[rb:自己 > 真犯人]],才會安排我去做假的疑犯吧。她把自己從整個事件里塑造得太遠了,真是幼稚又毛糙的手法。”
巡洋艦B把目光投向天空:陽光消散在即,灰雲塗滿了視野。站立在鋼鐵色的背景中、顯得形單影只的她嘆著氣:真是可憐,太天真了,英雄節目之所以吸引人,就是因為現實中過於罕見,這不是指態度而是指能力。krebs是無法拯救的,從一開始就別動那種心思多好。
另外,希佩爾並不憎恨奪去妹妹生命的艦裝的發明者,因為不認得那群人。她憎恨的是引發了致使布呂歇爾沉沒的那場戰斗的我。怪人艦娘低聲補充道。
她偏著頭,劉海遮住了一側的臉頰。露出的青金石般的虹膜看向這邊。我不禁產生了錯覺,好像那家伙的眼睛是岩石,而我恰巧待在了視线的延長线上。嗯,還算是有交集的希佩爾我姑且能產生共感,面對葛朗台二世的時候也可以猜測她的內心……只是不遠處立在那兒的原·艦娘,我完全理解不了,或者說兩人之間的距離感始終無法消去。
“沒禮貌的小不點,我確實對你不感興趣,不過有一件事無論如何請告訴我。可以的話就用它作為委托的費用吧。”
甭叫了,你也想知道的吧。她把手覆上萊比錫的嘴巴。
“螢火蟲號想要消滅希佩爾海軍上將號的理由已經很清楚了,但是你沒有那種理由。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到底是怎麼想的?”[newpage]
讓我感激又興奮的並非是她主動拉近了距離,而是她只是在問這個[[rb:艦娘 > 我]]的事情。可是走到我這種地步的[[rb:家伙 > 無序無理量]]通常已經喪失了基本的應激能力,變得電波又難懂了:詭計被拆穿、受了重傷,以後會被憲兵隊逮走、要面對海軍法庭的審判、被處以極刑或者做人體實驗之類的事情我早就沒有余力理會……現在談論自己事情的時候也難以開口了。
——之前也坦白過,我只是模擬著初始艦的人格和能力、勉強令自己看起像是螢火蟲的艦娘而已。這樣的我為了作為螢火蟲繼續存活,想要復仇是理所當然的吧。
說謊。
巡洋艦B打斷了我的編造。
“你的問題不在這里。打扮、語言、行為、記憶,諸如此類的東西都是嚴格地按照標准自我生產,從本質上說就是[[rb:模仿欲望 > mimetisches verlangen]]。人類與KAN粒子的結合並非是契約,也不是出於多種考量的人性化系統,而是全部以從當事人滲出來的[[rb:主動性 > ont]]為根源的單向極化的產物。過於久遠的事情,反正你也記得,就不用談了,用來鋪墊氣氛的那些話向店長去講,你就只告訴我這兩年的結論便好。”
“你這個人,也根本沒就什麼都沒變吧。什麼再三地死而復生,你有失去過意識嗎?跟怪物一樣。”
——我忿然地罵道。
雖然自己很不甘心,但她說的沒錯:僅僅是以現在的身份生活下去的話,就應該什麼都不做。這話有點繞,或許再說詳細一些比較合適。[newpage]
我所在港區的既有順序崩潰,始自兩年前的叛逃事件。具體發生了什麼與我無關,只是在那之後自己就轉變了處事方式的優先級,改用少女的標准思考制式了而已。
煩悶與青春期真的相當搭配,焦躁的感情總是伴隨著忘卻,很快就連自己也分不清人格面具和本體的區別了,我終於成功地麻醉了自己、消去了自我他者化的認知障礙。對於鎮守府的同事而言,恐怕就是“一夜之間變得暴躁起來的螢火蟲”吧,這個過程發生在港區混亂的時期里,勉強是蒙混過關了。
不過我不曉得少女的螢火蟲是如何處世的,迫不得已使用[[rb:擬似空白 > blank like]]的精神對待一切。同時,對過往的[[rb:回憶 > 使動]]產生了進行判別的衝動。
螢火蟲本來就是肉食性的昆蟲,那麼作為本能產生debug衝動也是理所當然。
數次的反思之後,注意到的是自己對於[[rb:主動選擇 > 自我操演]]充滿了陌生和恐懼感。擬態他者的未來可能性一事變得越來越困難,我可依賴的諸多錨標都互相矛盾。而這種矛盾恰恰是由螢火蟲的[[rb:標簽 > tag]]本身所帶來的……例如,過往的仇敵變得溫柔,模仿介體的二重性令人無所適從。
“結果是什麼,你懂得嗎?”
巡洋艦B微微笑著,她肯定一早就體會到了吧,所謂的跟我同樣的感情。所以我偏過頭來,對萊比錫提問。……啊啊,算了,這種沉默真令人難堪。[newpage]
那之後——我開始變得無法理解“什麼是螢火蟲或者正常人所不會模仿的取向”了,也可以說是價值觀與本能的異化。新生兒之所以能夠融入社會,就是因為它一直在學習被人們贊賞的取向。有KAN粒子參與的‘社會面’再構成中,文化、歷史、禁忌等東西的還原也是由於[[rb:模仿危機 > crisis of degree]]的效應。不管人類在意識的黑箱里如何走樣,反映到現實的依然是模仿“現實所見的同類”的結果。與此不同,艦娘是“只存在於今天也沒關系”的消耗品,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全新的物種,所以根本沒有前路可走。
“產生敵意”和“嘗試愛情”哪一種才對?“消極自由”和“自我實現”哪一邊更值得鼓勵?
只要還在使用別人的“格”,將這具身體視為艦船的量產投影,我就尚且還在既存歷史當中。倘若再往前一步的話,就不只是跳出舒適圈那麼簡單了;而是要獨自一人走上無人選擇的隙間,向著“窗外”進發。我個人的人格構型陷入了無取向的無約束狀態。這樣下去的話會被當做[[rb:人類世 > anthropocene]]的[[rb:替罪羊 > scapegoat]],被[[rb:排異 > 格式化]]掉,一瞬間就會粉碎,成為“什麼也不是”、“誰也理解不了”的東西,從大家的視界里蒸發。
重要的並不是想要生活下去,而是想要滿足生活下去的願望——我產生了這樣的虛無主義的思考。換言之,只要時刻感受著“已經在活著”,那麼實際上怎樣都無所謂了,大腦只是被輸入了不過百年數據的儀器,比起[[rb:人類 > 集體無意識]]數百萬年的[[rb:先驗 > 智慧]]還是差的遠。因此,我明白了,自己並不憧憬作為螢火蟲生活下去,而是僅僅希望作為螢火蟲而存在。我沒有以全無對抗萬有的勇氣。
讓“這個自己”回歸螢火蟲號的范疇,而後重獲既定的、確定的Stimulation-Reaction——此乃唯一的願望。那些用積極的態度跨越/接受當下、走向/演繹未來、能夠看到明日的太陽/異化而後生存的艦娘們的溫柔和好意,不管有多麼的綺麗壯烈,我全部都想要否定。這是我的立場,我只能站在這里。
[newpage]
“囉嗦死了,那種事情誰懂啊,你個面具依賴症。”
螢火蟲的臉扭曲起來……被嘲笑的金發少女閉闔眼睛,微微地抽著氣,掛在睫毛上的眼淚流了下來。單薄的身體顫抖著——是被尖銳的話語刺中痛處了呢,還是因為有人體諒了自己而產生快感?說著“沒人會有閒工夫理解你”這樣絕望的話的人,是唯一能夠看透她本質的家伙。被那麼扭曲的怪物同情,魔法少女無盡地羞恥、狂怒著……以及感到了挫敗和解放。
“啊啊,啊啊啊!”指甲陷入皮肉,水面倒映出自己悲鳴的模樣。落在身上的雪片刺痛了神經,攪動著內髒的自我憎惡令人幾欲作嘔。
仿佛要把齒冠硌碎一般地咬著牙,她的喉嚨里噴出了熱氣和最後的喊叫:宰了你。
從手槍里退出的子彈彈殼冒著煙,依稀能看到刻下的發火的[[rb:如尼 > rune]]。夾在手指之間發射的子彈貫穿了她的脖頸,將那里的K粒子觀測機關——適格神經——完全地擊毀了。
巡洋艦B扔掉了彈殼。她垂下的左手手心,正如螢火蟲鎖骨中央的空洞那樣滴著血。
——謝謝你,我演完了自己的劇本,可是好累,全身都有點脫力,今天就到這里吧!
漸漸軟倒的金發少女的臉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了。因為我就是人們所呼喚的愛的戰士,KANMEN RITTERS K啊。這就是她所聽見的巡洋艦B的最後一句話。
[newpage]
“這樣就都結束了嗎?”
暮光已逝,夜幕降臨。采砂礦場海上的公路路燈啪地一聲亮了起來,孤獨地排列在天上的光源,讓人聯想到起不詳的星星。
感到初冬的寒冷的我抱著手臂,頭發被風吹得亂糟糟的,臉上掛著血痕,肚子也好痛。
公寓里的委托,RI·RENOS河上的密談,以及A59號公路邊上演的復仇劇本,以意外的方式迎來了尾聲。倒下的人們和不再記得這件事情的人們有很多,自己完全開心不起來。就像是全力擊打的球棒撲了個空,我有點無法接受這個結局。
“接下來該怎麼辦?”
讓一切都順從邏輯、符合理智地發展下去……嗎?krebs是不會考慮這個的,它們是沒有繁衍的能力的、世界毀滅了也不會心疼的、極端自我中心的生物,一旦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啊啊,但是這家伙還算是個好人。對於店長你來說是蠻跌宕起伏的一件事,可對於她而言實在是非常簡單。‘將那殺害人類的報廢發狂的野獸、將那艦娘擊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這小不點的[[rb:心情 > whydunit]]我總算理解了。”
雖然她沒有意識到,不過從一開始想要殺死的就是真正的[[rb:犯人 > 自己]]吧。並非是說對人類而言很過分、犯下了什麼罪行,顯然她並不怎麼喜歡別人……僅僅是因為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脅。成熟的人類和krebs彼此是競爭關系,它們都是寄生在靈長類大腦里的模因怪獸。成為某個人就意味著之前的精神的死亡,既然螢火蟲無法從成為螢火蟲號的軌道上逃開,那麼唯一的手段就是將螢火蟲號殺死。[[rb:正確的事情 > superego]]和[[rb:美麗的事情 > ego]]她一個也沒能選擇,最後就只好這樣。實在是太簡單了,這根本就只是一起稍顯激烈的自害案件。
“畢竟,真正的螢火蟲號就是這樣沉沒的。以她為主角的故事那時候就結束了。”[newpage]
“那麼[[rb:希佩爾 > Hipper]]、又算是什麼呢?”
那個啊。
友人B抹了抹鼻子:
“那就只是,你想想看,在入睡之際少女通常都會想要的那種毛絨絨的,想要讓它陪著自己一起走到什麼地方去的,一起到任何地方去的;如果有這個旅伴的話無論何處都能到達的……[[rb:布娃娃 > heils]]吧。”
她的口吻明明很溫柔,我卻覺得那非常無情。
“……前輩,眼瞼好熱,我有點想要流淚了。為什麼大家都選擇了如此悲傷的結局呢?”
悲傷……是嗎?我卻覺得有點夢幻。
那個混蛋小鬼活得[[rb:太過於坦率 > 類似krebs]]了。變得更加更加痛苦就好了。反正大家都是苦惱著變成大人的,直到現在也是如此。
“只是痛苦地想的話就能夠得出答案嗎?”
什麼也不會想出來的,不然還要苦惱什麼!向著正確而生的人類本就容不得發夢。但是,一直想下去就好了。只要還生活著的話,人的歸處就不會消失。
因此慫恿人們墜入空想的這座都市的存在必然是錯誤的。
“即便如此,我也沒辦法……輕易地討厭她。如果所有的艦娘都能獲得幸福的話——”
友人手中的翻蓋手機里,亮起了讓人目眩神迷的白光。
店長,這次你也說了同樣的話,果然是因為你很體貼,是個好孩子啊。
我最後聽到的是她的喃喃自語……可是很快就連這也忘記了。
[newpage]
十一月的第二周,我的友人B,如今應當被稱為釋放人員B,被趕出了局子里。
當天下午我獲准將她接走。
“哎呀,有段時間沒見了,黃金的。”
換著衣服的她笑嘻嘻的,看起來好像身材變纖細了。這大概是因為“全自動KAN粒子發散防御都市”警局被卷入怪奇爆炸案的緣故吧,最後幾天伙食也好、床鋪也好都成了緊俏資源,洗個熱水澡更成了奢望。這家伙身上味道有點重耶。
她的肌膚比常人要蒼白得多,身體纖細卻結實,加上174厘米的身高,看起來相當凶惡。
不過反派女角也是流行文化的一環,算是別有韻味。
“這兩周多真是辛苦了,我是說警署里的各位,沒有飯吃的時候聽說你吵得很凶耶,這很丟人的。”
釋放人員B撅著嘴,哼哼著表達不滿。
“我過幾天會把寄存的東西送回你家里……不,還是過來拿一趟吧,順帶洗個澡什麼的。”
“啊,事件解決了真好啊,感覺輕松了不少,肩膀、還有腰椎什麼的。”
她把黑白色的囚服扔到一邊,仔細一看,身上的傷痕還是一樣的多,左手的掌心還有新長出來的粉嫩的肉,看著有點可憐,到底怎麼搞傷的?
“別在意這個,我可是很規矩的。”
沒關系的,我擺擺手,早就習慣了。比起身上多那麼幾道疤痕這等小事,看到她結婚時戴著的戒指出現在手上就放心了——這也是有助於記憶恢復的物品,是長官送給她的感情的證明。[newpage]
“委托怎麼樣了呢?”
“啊呀,萊比錫你還沒有看到嗎,從電視上。你懂得吧,consummate。”
她抬起手臂,豎起大拇指,說著“全部搞定了”。
一邊小心翼翼地在警署里明修棧道,一邊還暗度陳倉、解決了事件,我覺得她已經很了不起了。要是能把那半吊子的微笑也改掉就更完美了。
“當時為了把你拖出來,不得不延後了與krebs分出勝負的時機。不過後來我又去了一趟,就完美地將它驅逐掉了。這樣一來本次的委托就順利完結!”
我一點也不擔心釋放人員B會搞砸什麼關於K的任務,盡管她這回用的是新kanzeluhr的combo,理論上力量只有平常的幾分之一。
其原因在於釋放人員B的身份特殊。按照她自己的說法,是“比最強的艦娘還要強個十分之一左右”的家伙,超級強。
“那麼委托和酬——”
天花板上的監視器數到第五個的時候我們來到了辦公廳的大堂,在那里等著的是負責“連續特定目標獵奇殺人案件”的警探。穿著大風衣的歪鼻梁,真是業界標配。
“‘weituohechou’是什麼東西?總覺得該被帶進來審問的是你耶,萊比錫小姐,一直在講暗語。”
這家伙,我都有點怕他了,在沒必要的方面嗅覺特別敏感。
“不是,我們剛才是在討論‘維內托喝粥’的話題……因為據說喝咖啡太多的話就會變小……你個大叔肯定不懂的啦!”
欸?!真的嗎!那我以後不喝了。身旁走著的CUP B原本眼神游離,躲著警探,聽到這個話題卻精神起來。
他將信將疑地盯著我,比起前半句,友人B的尺寸更讓他相信我沒有說謊……有點讓人同情呢。[newpage]
“這家伙,雖然搞到最後也沒什麼證據,可能是殺人嫌疑犯喔!你跟她走得太近可不好喔。真是搞不懂啊,明明是個好姑娘,怎麼總往沒必要去的地方走。”
警探叼著煙斗……切,又不是□戶川□南,拽什麼啦。
“那麼线人到底找到了沒有啊?”
“誰知道,丟了吧,A國那麼大……我可沒說謊哦,可別想騙我露馬腳。這個案子可還沒結呐,以後再把她抓回來也是可能的。雖說之前的銀行驚天大劫案還沒有告破,但我會在時限之前把一切弄得水落石出的!”
所以都說了,這個人根本就不是犯人啊!
“哼,洗干淨手腕子等著吧,你只不過是被外表蒙騙了而已,在這個城市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就算是小女孩也能冷靜地對熟人下手,我一定會給你證明這一點。”
從拘留所大門離開之後,我在公交站拉住了釋放人員B的衣服下擺:
“那個警探到底是怎麼猜到你真的要驅逐krebs啊,直覺真是可怕。”
嗯,很簡單的嘛,畢竟你也知道我真的在計劃殺人。
“而且酬金我也收下了……”
說到這里,友人B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那個,店長,請你堅強地聽完我的話。那個,酬金的來源好像有點問題。你也知道一個月以前的連環黃金失竊案件吧。當時你還心痛了好久,為了那些別人的錢。
“那個,委托人拿來支付報酬之所以用的是整根的黃金,還有那麼多,好像就是因為——”[newpage]
公家的黃金,就不可以存到我名字下面嗎?她聽了這話頓時露出憐憫的眼神,慢慢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那之後我大概有一分鍾都沒有呼吸過一下呢,我……難道變成了無氧生物嗎?冷汗也好什麼也好流的一塌糊塗,眼前的世界一下子粉碎掉了。啊啊,啊啊啊,fuer immer von uns gehen!Der Goldbarren!別了,我的愛人;別了,未來的黃金之星!
我……我很沒出息地哭出了聲。
“但是我把這筆黑錢轉移到了別人家倉庫,接下來就說自己運氣好撿到了,交公之後也許還能有一點獎金吧……”
那個家伙到哪兒去了呢?我努力地問道。委托人的話,已經跑路、回到該回的地方了——不是在說鎮守府啊,你最好也別想著摸上門報復,小心胡德揍你。
請不要怪她,估計只是小孩子的惡作劇吧。友人B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像是哄小孩一樣,我撲在前輩的懷里,她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
“……作為代償,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那天你釋放了半吊子騎士踢之後,站在krebs身上的時候到底說了什麼?”
我抽搭著鼻子這樣問。並不是因為看到她的表情和背影,覺得那十分孤獨……僅僅是好奇。
“啊啊,那個啊。我就是在問她,覺得八點檔的兩個電視節目哪個更好看而已。英雄節目的問題我只好意思向怪人詢問了,真沒辦法呀。這一點無論如何還請你保密,不要跟妹妹們說。”
那麼,只剩下新的kanzeluhr了吧,唯一的戰利品。
“那個也……不小心弄壞了。總之,沒辦法用了所以就扔掉了。”
我無言地狠狠敲打著她的腹部。
好了,撒嬌到此為止吧店長,公交車已經來了。我也餓得肚子咕咕叫了。
背對著紅白色的、富有年代感的車廂,友人B拉起我的手:
“萊比錫,回去吧。我想回家,想吃晚飯。”
反正,明天又會有明天的酬金;
明天又會有明天的krebs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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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就是這倆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