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卷1 5.2 黑夜殺機
還在村子里等待的費米多楠沒有考慮這個問題——他甚至沒有發現這個問題。
這個男人只知道,他派出的斥候已經離開了2小時又20分鍾。20分鍾之前他們就該回來了,而就算是整整2小時後全速往回趕,他們也該在最多15分鍾之前回來。
而現在,爬上房頂的瞭望者沒有發現西面的曠野上有4個斥候的身影,連1個都沒有。
“長官……?”
副官不安的表情就算在被烏雲半遮的黯淡月色下也極為清晰。皺著眉頭的費米多楠凝視著2公里外的那道樹线,在幾秒之後下令:“叫醒大家,但別吹號。”
“長官,”副手提醒道,“如果我們的斥候已經……那,敵人肯定已經有所警覺了。”
“未必是那樣……海查那小子可不老實,也許……但願吧。”
副官服從命令,開始叫醒村中睡覺的士兵。
同時,他還要叫醒一名被編入這個隊伍服從指揮但並不算是帝國士兵的人。
自從被那名征兵軍官從羅庫鎮領走,帶進伊塔里卡,蒂雅絲琳•岡斯特便期待著自己能贖清那天的罪過。
她不在乎自己會被帶到何處,哪怕是直接被送進伊塔里卡的神殿裁判所也行,只要能給她一個結論,不論是進監獄還是服苦役或是……死亡。
不害怕死亡是不可能的,但這個少女不會反抗合理的死亡。她只是不願再看到有人因為自己的緣故而死。
帝國軍隊把她安排給了這一支斥候部隊,她欣然從命,跟著他們來到了伊塔里卡的南方,但她沒想到的是這支部隊會強迫村民充當觀察哨的掩護。在那個混亂的夜晚,她救治了兩側的傷員,可又有村民就被處死,其中不乏在她看來並沒有參與叛亂的人。
她反對費米多楠的決定。這名代理的百夫長對她發了怒,但不敢拿她怎麼樣——除非神官嚴重影響了部隊的運作或是做出了背叛神殿或帝國的行為,傷害或殺死神官的行為都會導致神殿的冷酷報復。
不過,他知道這個少女本身也不清白——當初帶她來的征募官告訴他,蒂亞絲琳似乎卷入了什麼誤會,神殿把她丟進事發地的監獄讓衛兵代管等待處置,她是因為帝國目前的人手不足才被破例被招募進來。
換句話說,她是個來自神殿的疑犯,雖然疑犯不能隨意打罵,更不能說殺就殺,但沒必要把她像是正規神官一樣供著。
於是費米多楠以房舍空間有限加上為了在男人之間的安全為借口,把這個女孩趕去了馬廄。
蒂雅絲琳接受了這個安排,正如她當初認命地被羅庫鎮的士兵關進了監獄。她唯一不滿意的是在她離開的時間里似乎又有人因為路途上染急病而死,她沒有得到機會去救他們。
所以當費米多楠的副官用一節稻草戳她的鼻孔,她立即就醒了,詢問是不是發現了異界人,士兵們要准備戰斗。
而那名副官沒有解釋,只是說:“拿好你的杖子。馬上出發。”
副官在出去之前,往少女粗布衣服下露出的大腿多掃了幾眼,而她對此還算是已經習慣,又或者是腦袋還被睡神揪著,沒有做出特別的反應。
在女孩整理好自己亞麻色的頭發,撿起那根長度超過她身高的那根“牧羊杖”之時,那名副官,已經快步走向偽裝成農民住所的士兵營房。
“起床!有任務!”
他大力敲著門,卻沒有得到里面本該被驚醒的大群士兵的回應。
“喂,起床!”他把門拍得更響了,“起床——!你們都怎麼回事?!都偷喝酒醉死過去了麼——?!”
在此人憤怒地試圖叫醒部下的同時,一名剛睡醒的士兵正躡手躡腳地走向北端的暗哨。
他本應該在大約3小時前就醒來,並和在暗哨里站崗的同僚換班的,但對方卻沒回來叫醒他。
這個問題聽上去簡單,卻不是一句“該換崗的時候沒人叫我”就能解釋清楚的。
若是那個崗沒人,又被上司查到了的話,懲罰一開始只會落在當時該當班的人頭上。
而幸運的是,都已經快三個小時過去了,睡過頭的士兵卻不是被查崗歸來的軍官一腳踹醒的,這至少說明沒人發現他不在崗上。
所以此人才小心翼翼地穿過村子,像個有反念的村民一樣避開自己人的巡邏,摸到了南面的那個暗哨里。
“喂,海克伍,你在里面麼?”
他有些期望自己前一班的人還在里面,只是忘了換班的時間,或者干脆是在崗上睡著了。可空洞的小型地堡內沒有回應。
“……?”
遲到的士兵本能地感到一絲不安,盡管前一班的人現在怕是在暗堡的角落里或者營房內睡得像豬一樣死。
士兵走了進去,然後立即在封閉空間里聞到了一股腥味——這股鐵鏽般的腥味是他在戰場上經常聞到的。
“海克伍……?”
他望著同伴原本應該站的地方,加速往里走,然後便看到走道盡頭的左側,一雙腿直直地伸了出來。
“海克伍?!”
他奔了過去,看到同伴低著頭,靠著地堡土牆,低著頭坐著。
“海克伍——!”
他蹲下,抬起對方的下巴,看到了人迎來死亡時才會露出,並隨著死亡到來可能凝滯在臉上的恐怖表情。
他同時也注意到,同伴身體正面沒有傷口,所以身下的那攤血應該是從背後流下的。
而就在他打算把這具屍體翻過來的時候,他突然想到,自己現在該做的不是檢查死人的傷口,甚至不是衝出去向上級報告這個噩耗。
他應該做的,是轉過身去,檢查這個暗哨的角落,確認這個地堡里是否有別人,或者別的東西……
“嚓!”
沒必要了。
在士兵轉過身子之前,一把做工粗劣但因為材質關系頗為堅硬且磨得非常鋒利的小刀,以和3小時前近乎同樣的角度,穿透男人布衣下薄弱的皮甲背部,刺進他的肺里……
如果這個男人是被來自另一個星球的“幽靈”殺死,那他並不該覺得丟臉。可是,殺死他的並不是那些人。那一隊共6人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男女,自從制服了帝國軍派出的斥候後,就繼續在2公里外的那片樹林里潛伏著,等待著。
正是為了對付這6個人……盡管還不知道他們只有6個人……百夫長才會決定叫醒睡在營房里的士兵,打算對那片樹林來一場圍獵。
而他的副官,幾乎在暗哨里又添了一個死人的同時,憤怒地推開了面前的村屋房門。
“喂!你們明晚全都別想睡了!……”
他叫罵著,直到也聞到了那股血腥味,才突然喉頭一緊。
<怎麼……?!>
副官本人也是斥候出身,眼睛能適應黑暗,何況他手里還提著一盞提燈。
被提燈照亮的室內景象,反而因為光芒的微弱,更像是地獄。
睡在這個營房里的12名帝國士兵,並非是像死了一樣躺在床上,而是真的以死人的姿態躺在床上——每個人在脖子上和胸膛上都有深度割裂的傷口,每個人的床鋪都被從脖頸和心髒噴出的鮮血染紅,每個人都在死前大張著灌滿血沫的嘴,瞪大的眼睛像金魚一樣鼓出來。
他們是在睡夢中遭到襲擊的,而且好像是在同一時間全部受到了攻擊,被人割開脖子,扎破心髒……只能這麼解釋。
什麼東西能無聲無息地潛入這個營房,發動這樣步調一致的襲擊,並讓受害者死狀如此慘烈?
<鬼?!……是魔鬼?!>
想到這種可能性的副官後退了一步,可隨即從他頭頂後上方,由門框頂部降下的一陣惡風,伴隨著只有動物才能散發出像是糞便和血混在一起的濃烈臭味,同時也只有動物才會在得手之後發出興奮的低吼聲。
那個東西一下子從後面跨到他肩上,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噗——!”
隨即,副官只來得及發出沉悶的哼聲,就被小刀切開了喉管,接下來他的慘叫只能瞬間盈滿脖頸的鮮血稀釋掉。為了能確保快速地殺死他,凶手的同伴從一張靠牆的床底下迅速鑽出並跳了起來,抓住他的腰帶以其為支點,將另一把刀刺進他的肚子,在腸子和腎的位置胡攪了一通。
“……!”
已經疼得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的副官“咚!”地一聲跪倒在地。
幾秒之前被他推開的門板現在又“吱——”地關上。緊接著,在門的兩側緊貼著牆壁總共十幾個矮小身影,朝瀕死的男人圍上來,用手中的棍棒砸他的頭,用刀刺他的後背,甚至用短矛捅進他的褲襠里。
幾乎在這名帝國軍人變成一堆血肉模糊的肉塊之後,這些小個子在黑暗發出獰笑,並用他們自己的語言低吼起來——
“這里的人類軍隊沒有警惕心!”
“沒有!沒有!”
“這個人類的‘地面兵房’已經完了!”
“但他們警覺起來了!分開人去另兩個‘地面兵房’!趁他們睡覺殺光他們!”
“就在這里殺光他們的男人!就在這里●了他們的女人——!”
厚重的木門阻隔了這些興奮的聲音,正如從村莊到樹线的距離限制了帝國軍人的視线。
“蒂雅絲琳•岡斯特前來報到……長官?”
當這個臉上同時帶著疲勞和怯意的少女神官出現在費米多楠身後時,男人被嚇了一跳。
“你?……斯威特呢?”
他詢問自己副官的去向,按理說蒂雅絲琳和那人應該是同時出現才對,而且身後要站著舉著火把的成隊的士兵。
“我不知道,長官,”女孩朝周圍望了一下,“他好像去叫其他人了……”
“去了這麼久?……”
費米多楠懷疑了——
“……他什麼時候去叫的你?”
“呃,”蒂雅絲琳緊握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長杖,“7……7分鍾又4秒前……我是沒等到他才來找您的……”
“……”
在這個村駐扎的帝國士兵從起床到相互幫忙穿戴護甲和全套的偽裝最多只要5分鍾。7分鍾後營房那邊卻一點動靜都沒有,是絕對不正常的。
<難道說……>
費米多楠回頭望向一片死寂的營房方向,停了幾秒,然後突然走向身邊的部下。
每夜兩組的巡邏兵中的一組已經停止巡邏,就站在他身邊。百夫長搶過一個人掛在脖子上的號角,深吸一口氣,就開始猛吹——
“嗚——!嗚——!……”
響亮的號角聲撕裂了夜幕下的寧靜,驚醒了另外兩個偽裝成村屋的營房內還在熟睡的帝國士兵。
除了大致尺寸幾乎一致之外,這三個營房在村中從外表到排列方式是沒有規律可循的。在位於村子西面的一間營房里,一名帝國士兵睜開眼,按照訓練的條件反射立即坐起來,卻突然看到對面床上的戰友身上壓著一個矮小的身影,而且同伴似乎在不斷掙扎。
“怎麼……?”
他的眼睛還沒有完全適應黑暗,加上腦袋還有點昏沉,所以為了確認那不是幻覺而擦了擦眼睛,結果從這士兵的身旁跳上來一個相同矮小的身影,把一把刀刺進了他的手腕。
“啊?!……啊啊啊——!”
同伴的慘叫比某種程度上已經習慣了的號角聲更能驚醒士兵。而隨著這個營房里僅存的幾名士兵睜開眼睛,迪魯姆村里人類和某災害種的第一次正面交鋒,以慘烈的方式展開了。
雖然慘叫是從封閉的門後傳來的,但已經是警惕萬分的百夫長沒有忽略那個聲音,尤其是在里面的數人一起慘叫起來之後。
“跟我走!”
他取出藏在衣服下面的武器,領著身邊的部下往發出慘叫的營房奔去,卻看見一個幾乎沒穿衣服的男人捂著肚子,渾身是血地撞開門來,然後被一顆石子絆倒,失魂落魄地撲倒在地上。
“救……救救我……長官——!”
好不容易才從黑暗中逃出,卻已經被剖開了腹部的男人,口吐鮮血地朝百夫長伸手,而從門里緊追而出的怪物,用一把石錘狠狠砸到了他的後腦上,切斷了他的聲音。
借著火把的光,百夫長終於看清了入侵者的身影。
“哥布林——?!”
白天在村莊南端被發現的小孩子樣的腳印,其實是在昨夜由邪哥布林留下的。這種生物在針對人族生物聚居點行動之前,有預先偵察的習慣——過去長期在干旱的西北方邊境對抗異族的費米多楠,並不知道這一點。
而就算他知道,以當時的腳印數量判斷,會在第二天夜里來襲的哥布林也不會超過個位位數。
而且還有個出乎意料,若是此處有經驗豐富的冒險者就一定會告訴他的地方——這些邪哥布林的身上有並不算精良但已經完備到奇怪的武器裝備,這讓他們看起來更像是帝國軍役使的那些軍用智畜而不是具備智能的野獸。
不論如何,襲擊迪魯姆村的就是這樣整整40只配備了軍用武裝的邪哥布林。它們並不怕村中的人類軍人。對於它們來說,軍隊的存在只是讓它們多個試探的步驟而已。那名沒有從地堡里回來找人換崗的哨兵就是試探的結果。
如果費米多楠沒有被那個篝火吸引了注意力,如果那名換崗的士兵沒有睡過頭……那名死掉的暗哨很快就會被發現,全村都會進入戒備狀態。這種情況下,邪哥布林要麼打道回府,要麼就在數量並不處於劣勢的帝國軍人面前死拼一把碰碰運氣。
可偏偏負責解決他的邪哥布林在那暗哨里躲了3個小時,都沒被人察覺。前來查看它情況的同類很快就帶著“這里的人類警惕性很差!”的好消息返回南端的小樹林。
然後,這個規模不小的邪哥布林群落就開始了對迪魯姆村的夜間侵襲。
他們尋找人類警戒網的盲區,利用身形矮小的特點躲掉少量斥候和哨兵的視线,避開巡邏兵,靠窗戶翻進滿是熟睡士兵的營房里。這些房子用來防備敵人滲透的警戒系統是針對人類的,就讓小孩子身高的邪哥布林鑽了空子。
邪哥布林兩只一組,把睡夢中的帝國士兵突然按住嘴巴,同時破開喉嚨和胸膛,被斷開氧氣和血液供應的人要不了一會兒就會死亡,而且死前會因為堵在喉嚨里的大股血流無法發出太大的聲音。
第一個營房的士兵就是這樣全滅的。緊跟著遭殃的2號營房在被屠到只剩4個人的時候終於迎來了催醒的號角聲,結果只有一名的幸存者帶著致命傷逃出,而且下一刻就被追出來的邪哥布林殺死。
受到傷害最小的3號營房位於村子北端。里面的士兵在聽見號角聲後很快同時起床,但已經有3人悲慘地死在床上。已經進入室內的5個邪哥布林聽見號角聲,就像2號營房內的同類一樣大叫著開始攻擊人類。戰斗中帝國軍人又被殺死2人,重傷3人,余下的6人如同還身處噩夢中一樣對窗外的號角聲充耳不聞,只是站在血泊里凝視戰友和邪哥布林的屍體,直到握著一把帶血短劍的費米多楠推門而入。
“斯威特?斯威特——?!”
“?!”
那些著了魔一樣的部下就全部轉過來用武器對著他,像是費米多楠自己也是一只邪哥布林。同樣被室內場景驚到的軍官自己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們……這怎麼……”
“長……長官,”負責這個營房的隊長用顫抖的手指著地上的屍體,“不……不是我們!是……是哥布林——!”
他似乎是害怕費米多楠以為這是一場嘩變,急忙進行解釋,但費米多楠怒吼一聲:“我知道是哥布林!還能動的人都武裝起來!把它們趕出去!”
“是……是!”
代理百夫長衝向下一個營房,但實際上也是最先被入侵的1號營房。在他看到自己副官不成人形的屍體之後,連這名老兵都感到腹部的內髒在顫抖。
<哥布林……這……這些,真的只是哥布林做的……?!>
面對著一個個慘死在睡床上的部下,他難以相信眼前地獄般的景象只是那些一向被人看不起的穴居小鬼所為。
但費米多楠很快恢復了冷靜。作為一個前斥候,他一向,而且必須相信自己的眼睛。
<哥布林就哥布林吧……它們敢來,就要敢死。>
費米多楠沒去管這個已經滿是死人的營房——從這里的慘狀來看,就算里面有活人,也已經喪失戰斗力了。搶救幸存者是下一步的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敵人趕出自己的據點。
走出房屋的費米多楠取出一個哨子,用吃奶的力氣猛地吹響,發出了“全副武裝!”的命令。
這個命令意味著駐扎於此的帝國軍隊將舍棄“村民”的假身份,用藏“豬圈”里的武器裝備從頭到腳地武裝自己,為生存而戰。
可以說,這是此處的士兵們最不想收到的命令,但既然哨音已經響起,他們必須服從。
因為幾天前在路上的那場叛亂,看守“豬圈”的衛兵始終保持著高度警戒,但因為沒有和邪哥布林的作戰經驗,這個守著武器庫大門的士兵沒有察覺一個握著短刀的邪哥布林爬上了他身後的“豬圈”頂,跳下來,從空中襲擊了他。
“豬圈”是用石頭堆成的,門是鐵的,殺死衛兵的邪哥布林試圖從這人身上找鑰匙,但沒發現,所以氣憤地打算用一小截金屬針把鎖打開,但不遠處傳來了喊叫聲。
“快點!快點!”
這個邪哥布林顧不得開鎖的工具斷在了鎖孔里,立即抓起自己能帶走的物品逃開。沒過一會,費米多楠就帶著一部分一臉慌張的帝國士兵和武器庫的鑰匙,衝到了“豬圈”旁邊。
“這……?!”
看守武器庫的衛兵被殺死了,武器庫雖然沒有大恙但門鎖卻被邪哥布林給弄壞了。氣憤不已的費米多楠試圖把鎖孔里的雜物掏出來,卻是把情況弄得更糟。
這偽裝成“豬圈”的武器庫是用石頭壘起來的,不論是拆牆還是拆門都會費不少工夫,帝國軍根本不能把人力和時間浪費在這里。
算上費米多楠自己,村莊里目前可用的男性兵力還剩23人。
如果說那兩個營房沒有被邪哥布林屠掉,後者是一點機會都沒有的,但現在兩方的數量差距卻被極度拉近了,武器庫被封住的帝國軍在裝備方面也不占太大優勢。
而且現在的時間接近凌晨四點,正好是人類最困的時候,帝國軍的士氣也較低——很少有人能坦然接受自己弟兄莫名其妙在睡夢里死傷過半的事實。同時,幸存的士兵中一半人還不知道襲擊者到底是誰,甚至有人懷疑來劫營的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異界人。
“諸位聽著!……”
在剩下一半帝國士兵按照那個哨音來到“豬圈”旁時,費米多楠轉過身——
“……我們的駐地迪魯姆村遭到了邪哥布林的襲擊!它們趁夜殺了不少我們的弟兄!我們要為他們報仇!把哥布林趕出去!”
“哥……哥布林?”
這番動員效果不佳,甚至有點滑稽,讓人懷疑是這只是指揮官心血來潮組織的演練。原因只是因為迪魯姆村的帝國軍當中沒有哪怕一個人真的和組織化的邪哥布林戰斗過。
<邪哥布林……>
跟士兵一起站在隊列中的蒂雅絲琳,雖然也從未和這災害種交過手,卻從神殿的前輩聽過描述它們的只言片語,知道它們大概是什麼樣子,喜歡做什麼事。
“神官丫頭,” 費米多楠面目嚴肅地對她說道,“你跟著我!隨時醫治我們中的受傷者!”
“嗯……”
蒂雅絲琳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哥布林!發現哥布林!”
一名位於隊列最外側的士兵看到了兩三個繞過茅屋過來的矮小身影。他們肮髒的身體就算有皮甲遮掩,在火把的光的照耀下也依然如同剛從沼澤地里爬出來那樣。
“嗷哇啦嘎啦……!”
人類不懂邪哥布林的語言,但那些怪物尖利的牙齒和凶惡的表情配在一起充滿了殺氣。
“消滅他們——!”
費米多楠不會放過這個明確敵人的機會,大叫著讓自己的士兵發起衝鋒。也許是被人類軍隊的氣勢所震撼,看到帝國軍人紛紛取出身上藏有的武器奔跑過來,那幾個邪哥布林先後亂叫著轉身逃走。
“追上去!把這些害獸趕出去!”
帝國軍順著邪哥布林逃跑的路线追去,但第一個人剛繞過拐角就看到一小抹黑影衝自己的臉蓋過來,雙眼和鼻子被“啪!”地一聲覆蓋住。
“啊……啊——!”
一團臭不可聞的泥巴擊中了他的臉,讓他呼吸困難且視野完全喪失。看准機會的邪哥布林健步衝上去又跳起來,抱住他的胸口。邪哥布林右手握著的不長不短的刀,狠狠地刺進這個士兵的腋下——
“唔——!”
有食人習慣的邪哥布林,對人類軀體的構造甚至比帝國軍隊里的很多醫生還要熟悉。那把刀就專門瞄准了皮甲的薄弱處刺入,而且從肋骨的縫隙之間扎進去,輕松地刺穿了該人的肺部,甚至傷到了心髒。
“嚓……!”
邪哥布林在刺完這一下後就立即從那人身上跳下來往反方向蹦蹦跳跳地狂奔,但是因為腿短,加上並不是全部的弓弩都被鎖到了“豬圈“里,沒跑兩步這個邪哥布林就被一根箭矢射中,面朝下栽倒在地上,然後被追上來的人類砍成了肉泥。
但那名被刺傷的人沒得到這種解脫,他感到自己的心肺像是被丟進了火里正被烤著。沒有跟邪哥布林對陣過的費米多楠看在眼里,感覺如同是自己被刺了一樣。
“這些家伙……居然能……”
這時,一個瘦小的身影從百夫長身邊擠了過去,快步走向那名倒地的士兵。
“慈悲女神……”
蒂雅絲琳在痛苦不已的傷兵身邊半蹲下來,用那杆“牧羊杖”在他的背上揮了一下——
“……請撫平此人的傷痛!”
“呼——”
伴隨著傷兵身邊刮起的一陣清風,此人的呼吸節奏突然改變,仿佛肺部上被刺破的洞以驚人的速度被堵上了。
“‘奇跡’降成!”少女神官有些欣慰地說,“他沒問題了。”
“很好!” 費米多楠快速說道,然後抬起頭,“所有人注意!找到你們的伍長,分成5組,找不到的人盡快自行組隊……兩個人到我身邊來!神官小姐,跟著我!”
“但是,”蒂雅絲琳質疑道,“我聽見了……”
她正這麼說著,從不到20米外的一間屋子里,傳出了一個女性的尖叫聲。
“哥布林?!……怎麼會——?!”
屋子里發生了什麼是不言而喻的,但是蒂雅絲琳想去救人的願望沒有得到滿足。
“先確保士兵的性命!”百夫長強調著,但也沒忘了保護村民的起碼原則,“你,你,你,你,還有你!……你們五個人去看看那個屋子發生了什麼事!盡量避開黑暗的角落!”
“知道了!”
這群訓練有素的帝國兵很快化整為零,開始在村落里到處捕殺邪哥布林。
這一切都被2公里外那片樹林中的“幽靈”們看在眼里,但他們錯過了事情的開頭。
邪哥布林發動進攻開始暗殺睡在營房內的士兵的時候,恰好是永澈從村中撤回那家“獨眼蜂”的時候。兩個小時後永澈根據從村莊到篝火的距離判斷村中的帝國軍也該差不多察覺到事情不對了,所以又把無人機派回去進行監視。
然而過了不久,“收屍人”小隊看到的就是那個驚慌的人跑出實為軍營的“村民住所”,然後被緊追出來的邪哥布林一錘砸死的情景。
“那是什麼……?!”
托德驚呼道。
新冒出來的熱感信號形狀和溫度都不符合人類,而且在號角聲響起後,從被懷疑是軍營的三個木屋中的兩個的窗口里面,翻出來十好幾個身材矮小手持武器的生物。
“看來大概是邪哥布林。”看著實時圖像的永澈眯起眼睛,“他們偷襲了帝國軍的這個偽裝哨所。”
“對策呢,”艾利克望著永澈,“‘卡卡西’?”
就算被明亮的篝火映著,永澈臉上的戰術目鏡也沒有透出他的眼神。這個總讓人捉摸不透的年輕人沉默了一會,然後聳聳肩說:“狗咬狗而已……把這件事記錄下來,當成研究邪哥布林的資料帶回去。除非那些小家伙兒又像那四個笨蛋一樣摸到我們這兒來,否則沒必要這麼早就和它們來場暴力接觸……”
“啊,”佩莉塔斜著臉看過來,“你不打算救那些士兵麼,‘稻草人’~~~?”
“我干嘛要浪費子彈去救他們?何況我們的本來目的也不是像日本人那樣炫耀武力。”
“還真像是你的風格~~~”
佩莉塔說話的時候帶了點挖苦的意味,但看上去永澈並不打算改變主意,直到托德突然驚呼一聲:“等等!他們不是軍人!”
“什麼?”原本打算躺下去打個盹的永澈又慢慢坐起來,“誰不是軍人?”
“有人從房屋里跑出來了!”托德把自己注意到的個體標記了出來,“女性!沒有武器!……天呐……那些邪惡哥布林正在……!”
迪魯姆村中,被帝國軍裹挾至此的村民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
自從那個在半路上發起叛亂的男人連同他的追隨者一起被殺,村中想要當面反對軍隊決定的人就消失了。隨著村長的死亡,被軍隊指名接替的外甥女科娜被認為只是個傀儡。那個女孩獨自住在一間屋里,保持著早睡早起的習慣,直到被洪亮的號角聲吵醒。
“發生什麼了……?”
因為白天的活兒疲憊不已的她本來不打算抵抗沉重的睡意,但在床上不安地輾轉了幾分鍾後,那尖銳的哨聲讓她徹底清醒過來。
<這是怎麼了?!>
她曾經偷聽過那些軍人的談話,知道這個三長一短的哨音幾乎意味著村子的毀滅。所以在聽見它後,少女立即翻身起來,穿上衣服。
幾秒之後,她屋子的窗戶被一只邪哥布林用石錘打破。跳進來的災害種聞到了她的氣味。
“女人!”
凡是進入生育期的女性的氣味對邪哥布林都是刺激。而名義上是村長的少女認得那個模糊影子的本質。
“哥布林?!……怎麼會——?!”
科娜不喜歡那些逼迫全村搬遷的軍人,但她至少願意信任這幫人的能力。在她的理解中,這個本質上變成了哨所的村子,是以自由的代價換取到了帝國軍的保護。除非異界人識破了村子的偽裝並大舉進攻,否則新的迪魯姆村應該是不會從地圖上消失的。
然而現在她卻懷疑自己在做噩夢——那群幾乎全都是斥候出身的帝國軍人怎麼會讓邪哥布林攻入村子來?他們到底是瞎了?聾了?還是在夜里全部睡大覺去了?!而且這些邪哥布林似乎還逼得那些士兵吹了生死存亡之際才會響的哨子。
但是不論怎麼抱怨那些士兵的疏忽,眼下陷入存亡絕地的卻是少女自己。她渾身發抖地看著那提著石錘的邪哥布林獰笑著逼近過來,自己則慢慢後退。
<該怎麼辦?神啊,給我點提示!>
科娜碎步後退著,而那邪哥布林就像是在玩味她的恐懼一樣,一邊不停地把石錘左右換手,一邊以同樣的速度步步逼近,少女身後就是她的床和牆壁,等於是被退到了角落里,無路可逃了。
“嘎嘎……!”
邪哥布林喊了意義不明的兩嗓子,又往前邁了兩步,就是這個時候,女孩猛地把左腳往一條木板上一踏——
新的迪魯姆村是村民被軍隊驅趕的,同時軍隊也盡可能出力一起建起來的。這其中除了武器庫、水井等關乎存續的設施,其他的建築都相對粗制濫造,只是造了個從外面看上去合理的形出來,內部很多地方都草草了事。
就繼承村長頭銜的科娜的住處來說,她腳下的木地板就非常簡陋,有至少7處危險區,腳很容易就會踩破進去抽不出來。更別提很多人家還沒有地板,屋子里的地面連草都沒怎麼除。
可科娜現在利用了這片地板的一處危險區——她一腳踩進一塊木板沒有釘好且沒有支撐的一端,在進屋的邪哥布林胯下的另一端就發出“吱吱”的呻吟,整個木板彎曲起來,然後這另一端就因為釘子沒有釘牢而猛地彈起——
“啪!”
木板像鞭子一樣重擊了邪哥布林的兩腿之間,頓時將其打得慘叫起來。女孩趁著他捂著下體跪倒地上的時候拔步朝他衝過去,從其背上一躍而過跑向房門。
<得把大家叫醒!>
少女在推開門時這麼想到,但才跑了兩米就發現有一只邪哥布林握著短刀迎了上來。
“呃……”
轉身往後,視野里也有一只,同時自己屋里的那一只也捂著襠部罵罵咧咧地走出來了。
<完了……>
被三面包圍的她沒有什麼懸念地,在試圖逃跑時,被一只邪哥布林撲過來猛抓住腳踝拖到在地。它們和她一起尖叫著,撕開她身上單薄的衣服,暴露出已經頗有女人感的身體曲线。
“住手!救……救命——!”
她的呼救慢了點,但先前在屋里的尖叫已經引來了帝國軍的注意。被費米多楠派來看看的5名士兵看到這邊的景象,沒什麼猶豫地就提著短劍衝了過來。
“啊噶啊!”
邪哥布林一哄而散,一副典型的膽小怕事的樣子,但這並不意味著它們整體上害怕了。
費米多楠按照軍隊里軍用哥布林的作戰模式來制定反制策略,把人分成5人小組在村子里開始清掃式作戰,可對付邪哥布林,這個法子是沒用的。
算上他自己帶的那隊人,帝國軍只有5隊人。迪魯姆村雖不大,但要對付已經趁夜入侵進來的邪哥布林,被動地去追殺它們,收獲的效果其實非常差。而且不過幾分鍾,帝國軍的兩個小隊就因為遭到來自暗處的偷襲而發生減員。百夫長自己的小隊則是充當救援隊,帶著蒂雅絲琳搶救傷員。
可是就算是能降下“奇跡“的神官,也有救不了的傷勢。
“神無法拴住他的靈魂……”
蒂雅絲琳在一個倒地者的身邊喃喃道——
“……他死了。”
趴在地上的帝國士兵被刺中的位置是後頸,大腦和身體的連接被瞬間切斷了。刺死他的邪哥布林是爬上房跳下來做到這點的——它們的跑步速度不比人類,但比人類更擅長攀爬。
“有人受傷”的消息來得慢,蒂雅絲琳被叫過來的速度也不夠及時,等她到位的時候,人已經死亡。
“我們殺了多少哥布林?!”費米多楠怒吼著,“多少?!”
沒人能給他一個准確數字,因為其他3隊人都分散開來在村子里尋找並追殺邪哥布林。村中的平民已經全部驚醒,但只是還活著的而已,有的人家的男人已經被邪哥布林偷襲殺死,甚至有士兵在踢開門的時候看到,男主人已經死去,幾個邪哥布林正扯著他妻子的裙子。
“可惡!給我住手——!”
在村民抵抗時對他們痛下殺手是一回事,但看到非人的生物侮辱人類時就不一樣了。不過,邪哥布林一看到人類士兵闖進門來,就立即放開尖叫著的女人,跳窗逃走,氣急敗壞的士兵追過去,卻在經過那女人身邊時被其一把抓住腳踝。
“救我!救救我——!”
她已經得救,但看上去,身上的傷痛和心理上的恐懼讓這衣不遮體的女人迫切地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臂膀。生出惻隱之心,同時也是對未來懷有一絲期望的士兵咬牙看了看窗外,對其他人說:“你們先繞過去找那個家伙!我隨後就來。”
領隊嘆了口氣說:“那你快點。”
而就在其他人衝出屋子,留在屋里的帝國軍人開始安撫那個女人的情緒時,躲藏在門後的邪哥布林走出陰影,對著士兵的後背刺出了短矛。
這只是帝國軍人在迪魯姆村的這一夜里眾多減員形式中的一種。
邪哥布林可以算是夜行動物,在黑夜中也能看清東西,但帝國軍的人類不行。就算是斥候,在這種混亂的,不容思考的環境下也只能依賴火把。
但火把晃眼的強光也會制造盲區,讓士兵經常無法注意到角落。邪哥布林非常清楚哪些地方適合躲藏,不容易被人類的視线掃到。他們就從這個位置發動襲擊,有時是跳起來刺破士兵的胸腔,有時候割斷士兵腳腕的筋腱……就算它們隨後被人類殺死,它們的同伴也會繼續攻擊。
這種像是賭上性命的捉迷藏的戰斗模式讓帝國軍根本弄不清到底來了多少邪哥布林,而哥布林“捅一刀就跑/死”的游擊戰術也讓缺乏對抗經驗的帝國軍覺得它們無處不在——救治村民的時候背後會被捅,搜尋房屋的時候背後會被捅,哪怕是全隊碰巧有個方向出現視野盲點,背後也會被捅……
“它們到底有多少?!”
費米多楠再度將一只邪哥布林一刀兩斷之際,氣喘吁吁地大吼著。
從戰斗正式開始到現在,迪魯姆村里的哥布林數量已經下降到了25只,但帝國軍也付出了十人的傷亡。
邪哥布林的戰斗意志和它們的身體素質、殘存數量沒有關系。這純粹取決於它們想不想進攻。從號角吹響開始,這個滲透進來的邪哥布林群落就意識到偷襲的優勢已經不存在了,所以大部分時候是用人數較多的單位故意吸引人類的注意力,在逃跑路线上安排埋伏,每次都不求多殺,但一旦出手一定至少會擊傷一人,不死也造成拖累。
雖然費米多楠親手成功殺死了3只邪哥布林,卻也沒意識到自己是在浪費體力——大部分邪哥布林體型矮小,這也讓它們能穿戴的護甲僅僅能防護擦傷,殺它們根本不需要太多的力氣,用不著以騎兵衝鋒的氣勢進行攻擊。
不同於邪哥布林,帝國軍在戰斗中越發感到恐懼、焦慮和疲憊。似乎無所不在的邪哥布林給人類以它們數以百計的錯覺,讓帝國軍人的劍術變得遲鈍,神經緊張到草木皆兵。一名脫離了火把照明的士兵被同伴看到在黑暗中抓著一個矮小的家伙拼命刺著,但等火把的光照過去大家才發現,那只是個已經停止了呼吸的無辜孩子。
“他們在搞什麼……?”
2公里外的托德用“獨眼蜂”的夜視鏡頭看清了這一幕,同情著那兒童的悲慘命運。
“夜盲症。”佩莉塔說出了其實不是原因的原因,“這個世界的人夜里離了火把就會看不清東西……你說對吧,吉良?”
但等她轉過頭,望向那名“收屍人”小隊的隊長時,發現永澈正在檢查一把可以裝在手臂上的微型弩的運作狀況。
“……吉良,你在干嘛?”
永澈淡淡地回答:“把武器都准備好,注意帝國軍、疑似村民的人和邪哥布林的殘存數量……等我的命令,隨時准備出發。”
“喂,你不該會是想……”
“檢查武器!包括剛到手的本地近戰裝備。”
“……”
搞不懂他腦子里在想什麼的佩莉塔只能撇撇嘴,將自己剛到手的一把彎刀取出來,再一次測試它的鋒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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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屍人”小隊里的每個人都能看到的無人機提供的畫面上,村莊里的戰斗,或者說殘酷的游戲,還在繼續。
蒂雅絲琳作為這場“游戲”的參與者,只覺得村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
基本上是被費米多楠拎著,在村中追著意味著“有人受傷!”的哨音,去救助其他小隊的人,但她目前能降下的“奇跡”等級不高,從傷者傷口愈合到恢復戰斗力起碼需要5分鍾,蒂雅絲琳自己降下“奇跡”的能力也需要恢復,而這期間又會出現其他的傷者……
<救不完……根本救不完……>
傷者太多的原因是軍人們無法迅速殺光哥布林……因為無法殺光哥布林,所以還會有更多傷者,而傷者越多就越難對付哥布林……
其他4支小隊,就在疲於奔命的運動戰中不停地損失人手。蒂雅絲琳進行救助的速度趕不上邪哥布林造成殺傷的傷害,何況蒂雅絲琳還要救助被邪哥布林傷到的村民……當然,費米多楠很快就阻止了她,強迫她專注於士兵。
被殺死的邪哥布林不會活過來,但活著的邪哥布林看得出人類的疲憊,以及臉上越來越濃的恐懼表情。它們知道自己數量有多少,可人類不知道。帝國軍人們開始以為它們能在黑暗中無限增殖……
“撤退——!”失去耐性的費米多楠叫道,“我們撤退!讓還能動彈的人撤出這個村子!”
他在錯誤的時間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數量跟帝國士兵差不多的邪哥布林是不可能在曠野中與之抗衡的。可是百夫長一開始沒參透這個道理。他作為這個偽裝哨所的負責人,潛意識里的執念就是“不能失去村子”。這個念頭導致他浪費了大量時間和人力在村中與哥布林周旋,而不是立即將自己人和村民撤出去避免混亂和損失。
等到他終於認為無論如何都不能打下去了,命令讓還能動的人攙扶著不能動的戰友撤出村子時,迪魯姆村中的帝國軍力,沒有受傷的,括他本人在內,還剩下13名戰士和1名神官。
“還有人在屋子里躲避。”蒂雅絲琳指出,“而且,不打算通知村民也撤出去麼……?”
“沒時間也沒空間了!……“
費米多楠又沒好氣地加上一句——
“……你要叫的話你就去叫吧!”
“知道了……”
少女似乎是很艱難地應了一聲,便立即悶不吭聲地轉身離開隊伍。費米多楠此時正在怒斥著一名不停碎碎念“它們殺不完!它們根本殺不完啊!”的同伴,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等他想起來找蒂雅絲琳,部下則說:“她沒跟著我們,長官!”
這支進駐時有60人而現在只剩下十幾人的隊伍,此時已經逃似地……或者說根本就是逃出了迪魯姆村。這些軍人他們跑進了西北面偏西的曠野中,距離村子已經有超過200米。舉著火把的士兵神經質地四下看著,確定周圍沒有那些孩童般的矮小身影才松了口氣。
“它們……那些東西……沒跟上來吧?”
“沒有……四周沒有!”
“誰看見尤萊克了?!”
“他死了!你這笨蛋!”
費米多楠沉默地聽著部下慶幸的聲音或不甘的咒罵,凝視著已經開始有建築燒起來的村莊,一言不發。
逐漸,部下們的聲音小了下去。站在曠野中的大家開始轉而凝視原則上上該為此事負責的人。
“‘新迪魯姆’哨所淪陷了……”
費米多楠像是在閱讀和自己無關的戰報一樣,以平淡的語氣說道——
“……我們在夜半時分遭到來自阿爾努斯山的‘惡魔’的襲擊……異界人殺掉了我們的哨兵,燒毀了我們的兵營……”
“但是長官,”有個隊伍里的新人愣愣地說道,“襲擊我們的……難道不是哥布林麼?”
而這個問題不光是引來了費米多楠的怒視,甚至還有同伴的罵聲。
“笨蛋,你覺得誰會相信區區的盜賊哥布林把我們殺得只剩十幾個人?!”
“我們回去以後要是這麼說的話會被當成逃兵處死的!”
“就是異界人干的,就這麼說!明白麼?!”
費米多楠舉起手,制止了對那名新兵的叱責:“行了。有關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路上再一起對口徑……戴里爾,現在你就是我的新副手了……大家先檢查口糧的存量,確認是否足夠我們抵達伊塔里卡……如果不行的話,等天一亮,哥布林撤退了,我們再回村莊看看能剩下什麼……只希望它們別把馬殺了或者牽走……”
“長官,”新任的副官指出,“那個神官沒跟著我們過來……要等她麼?”
費米多楠苦笑:“你覺得她能從那幫凶殘的小鬼手里活下來麼?”
“但是如果她沒跟我們一起回去的話,神殿方面會……”
“沒關系。” 費米多楠不以為意,“看來你還不知道,那孩子本來就是有罪之身,是軍隊一開始人手不足而破例拉過來的……她沒跟我們回去,神殿頂多問我們幾個問題,我們就說她死在異界人卑鄙恐怖的魔法里了,然後神殿就會當她用自己的性命贖罪了……”
“……”
沒過多久,殘存的帝國士兵確定,就算放棄還沒來得及牽出來的馬匹,他們隨身攜帶的口糧足夠支撐他們順著大路徒步抵達北面的那座要塞城市,,費米多楠便下令出發了。
不過,幾乎就在他發出這個命令的下一秒,剛剛邁起步來的時候,一種讓他汗毛倒豎的感覺從背上升起。
<怎麼……?>
從剛剛開始他就能聞到一股微弱的臭味,這臭味被他理解為是哥布林的血帶來的,但就在剛才,他感覺散出這種臭味的源頭發生了移動。
似乎,有什麼東西從他們隊伍的兩側,慢慢地走了過去……
“……?!”
看著長官緊張地四下張望的樣子,有些士兵也慌張了起來,但百夫長不論怎麼瞪大眼睛掃視四周,曠野里都只有他和他的部下。
“怎麼了?……長官——?”
“呃……”
他說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從來都相信自己眼睛的男人開始變得不自信起來,可是他確實沒看到什麼,也沒聽見什麼。
那股極其微弱的臭味消散了,似乎只是被風從村子那邊吹過來的,邪哥布林的氣味?
“……應該只是錯覺吧……別傻看了,這里沒別人,我們走——!”
等在這支懊喪但沒有失去理性的隊伍開始向北移動的時候,永澈在穿梭在空氣中的無线電里開口了——
“‘檸檬’,你確定他們不會回來了?”
“嗯。至少我聽到他們明確提到了‘去伊塔里卡’、‘口糧足夠’、‘立即出發’……這些字眼。”
“好的。按計劃行事——你們按我的標記東、西、北三面包圍村子,我罩著南面。如果有哥布林從你們的防區跑出來就射殺,除此之外,原地待命。”
翻譯出敵人對話的托德其實沒有跟來,而是正留在宇己身邊保護她以防不測。永澈帶著艾利克、佩莉塔和埃塞克開著“夜幕”隱身經過了費米多楠身邊,不出所料地確定了這里的原住民確實看不見他們。
而托德對永澈的決定有些困惑:“你們不去救那些村民麼?”
永澈提醒道:“你待在‘夢魘’身邊就行。”
一開始佩莉塔發現永澈在准備作戰的時候,還以為他是偷吃了鹿肉導致腦子壞掉了,但現在他按兵不動的命令讓她懷疑他恐怕不是臨時起善心才帶隊過來。
<你注意到了什麼,吉良?>
佩莉塔用一只眼觀察著無人機提供的熱感影像,用手指點擊手腕上的控制器放大了鏡頭,然後她終於注意到了只有在夜視鏡頭里才有可能被察覺的異象。
那個少女……
被士兵們置之腦後的蒂雅絲琳返回了村子里,用她“奇跡”在杖頭造出一個照亮四周的光球,刺痛了邪哥布林的雙眼,並尋找著幸存者。
神殿的前輩曾經告訴過她,邪哥布林等夜行生物害怕強光。只是在這種“奇跡”造就的光芒過於強烈,使用不熟練的話也會嚴重影響到施術者身邊其他人類的視线,所以她剛才隨隊行動的時候她才沒怎麼使用。
村莊里充斥著男人的喊殺聲和女人的哭叫……也許是因為先前交戰中士兵亂揮火把,有一棟房子已經燃燒起來,向夜空噴吐著火舌。
蒂雅絲琳就舉著發光的“牧羊杖”,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小跑著,看到不知所措的村民便指引其逃往她回來的方向,看到正遭到襲擊的人,則加大“奇跡”之光的亮度,揮舞著“牧羊杖’過去,把邪哥布林驅趕走。
而在看到一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大的女孩,雙腿之間流著鮮血,瞪著眼睛,像青蛙一樣伸著舌頭死掉的樣子時,少女幾乎吐了出來。
明明心里已經怕到了極點,但心中的某個念頭卻把情緒給壓制了下去。
這些人不該像這樣死掉。
要救這些人……
讓他們像人一樣活著,而不是像牲畜一樣死去。
神這樣說過……至少,前輩們曾經告訴她,神這樣說過。
被神殿養大的少女,從小就和其他經歷類似的女孩子一起,在白天在充滿熏香氣的光輝大堂里接受神的啟導,晚上則睡在空間狹小但整潔的宿舍中。
神恩賜的“奇跡”能撫平情緒,治愈傷痛。這對於那些在無休止的廝殺中痛苦掙扎的靈魂來說,就像動物要喝水一樣重要。
可是為什麼,那天在自己為一名傷者治療的時候,他會突然慘叫起來,並燒成一團火球。
而且為什麼當時近在咫尺的自己,在一開始雙手居然沒有感到一絲的熱度。
難道自己是個沒有靈魂的空殼麼?
蒂雅絲琳帶著這種懷疑跟隨這近一百名帝國士兵來到了此處,想要用行動掃清心中的困惑和迷茫,但死亡的蔓延速度實在是太快,她在出手救人的同時根本沒有時間靜下心來思考自己的本質為何。
而且,那些東西太多了。
她請求神靈降下的光,不足以永遠擋住它們。
率領著這群邪哥布林的頭領親自帶隊,大群的小鬼用手半遮住眼睛,嚎叫著衝向她。
她幾乎不會可以用來攻擊敵人的“奇跡”,而且她沒有加護的布衣也無法阻擋它們朝她伸來的爪子。
在慌張中胡亂揮舞的神杖被搶走後,她單純地用手反抗了,結果在腿上被劃了一刀。
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才開始感到害怕,但是這種讓她全身發抖的情緒還沒在腦海里停留多久,一只小鬼就尖叫著,用石錘往她的腦門上敲了一下,幾乎讓她完全昏死了過去。
她最後清楚知道的念頭是自己死定了,而且死亡的過程可能會很漫長……
神會拯救這個已經用“奇跡”殺死了一個無辜者的罪人麼?
換句話說,神正注視著她麼?
蒂雅絲琳不知道,但是她更想不到的是,此時確實有人正通過別的東西的“眼睛”注視著她,而就是在那些邪哥布林獰笑著開始撕她的聖袍時,那個人下達了命令——
“好了,‘雙面人’、‘涼月’、‘智士’,解除‘夜幕’,以哥布林為目標,村民不發現攻擊你們就無視之,朝著村莊壓進去!重復一遍,目標是哥布林!走走走走走(Gogogogogo)!”
<哈,吉良,你這只耐心十足的兀鷹!>
聽到命令的佩莉塔冷笑著。她已經完全明白了永澈的用意。
在帝國軍和這群邪哥布林剛開始戰斗的時候永澈就注意到了蒂雅絲琳的存在——這個“牧羊女”一直跟著指揮官模樣的男人,但因為這些帝國軍本來也是一副村民的打扮,加上無人機的鏡頭在不停轉換角度,人的視线很容易跟丟。
永澈一直盯著蒂雅絲琳,覺得她的矮小身影混在一群青壯年里很有違和感,等到他瞥見這個女孩跪在一個傷兵身邊用杖子點著他的傷口的情景時,他意識到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這些人不存在於入侵銀座或者華盛頓特區的“羅馬人”當中,只被阿爾努斯山攻防戰正式打響之前被美軍先期送過去的無人機拍到過寥寥幾次。美國把這條情報截留下來,沒有分享給日本人。情報部門給他們的代號是“治療師”,是具有高價值的敵方特殊人員。
之後由於“空軍一號”事件,美軍和自衛隊對這些差點殺死羅根的魔法師杯弓蛇影,,對“治療師”也一樣,所以沒試圖去跟包圍阿爾努斯山的諸王聯合軍進行近距離交戰,而是直接炮轟了事,也就不可能抓到這些人的俘虜,但是永澈一直留心著這些能用“魔法”不靠醫療道具就治療傷員的人,現在是他的機會。
而他並不魯莽,不會指望自己的援手能換來對方的好感,拖延到現在才出手也不是為了讓那個女孩對自己印象深刻。
他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而等那些矮小的怪物打昏她,制服她,永澈已經確定了,她不是敵方“治療師”里的高階人員,甚至缺乏基本的防身能力——沒有多少女性會在自己即將被強暴的情況下還留手不發的。
這既不是故意演給“幽靈”們看的陷阱,也不可能有意外會對“收屍人”造成什麼損害了。
永澈下令後沒多久,從西北東三個方向就傳來了模糊的如同有人砍小樹般的奇怪聲響。隨著這些聲響,靠近村口的邪哥布林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它們的腦漿被抹到了牆上或灑到了地上。它們身邊的同伴沒看到任何飛來的箭矢,而若是它們探頭去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在襲擊它們,它們自己的腦袋也會在不過幾秒之後一起爆開。
“噗!噗!噗!……”
兩人一機一共三個“幽靈”抱著突擊步槍或衝鋒槍,一邊朝著熱感鏡里頭大身子小的目標單發點射,一邊快速靠近了迪魯姆村。沒一會兒,三人就總共放倒了至少5只邪哥布林,它們的屍體跟之前被殺死的士兵和村民一樣帶著滿臉的驚恐和不可置信,躺倒在迪魯姆村的屋間小道上。
在部下被射殺之前,這群邪哥布林的首領幾乎沒有得到來自任何一體的警告,但是他感覺到有什麼以自己目前的人力無法處理的危險正趁著黑暗朝自己迅速逼近。
“噶!噶哇嘎!……”
它大叫著,利用人類聽不清甚至聽不見的聲音向四周發號施令,讓剩余的人手先找地方躲藏起來伺機而動。自己則和其他兩名同伴抬起幾乎失去意識的蒂雅絲琳的雙肩和兩腿,把她往唯一沒有敵意傳來的南面運。
一個躲在草料車里的邪哥布林以為自己是安全的。
它嗅到了女人接近的氣味,就算是一股仿佛來自屍體的腐敗氣味也無法阻擋雌性的芳香……
它等待著她經過那個草料車,然後從里面跳出來,用石錘在她的後腦上狠狠砸下去。
然後,它將享用她的肉體——今晚的行動除了一個雌性被首領明確要求不可侵犯之外,其余的女人都是它們的戰利品……
而直到整輛草料車都被一股怪力掀翻,自己尖叫著掉出去,摔在地上之前,這只邪哥布林都是這麼想的。
“啊噶嘎啊啊!”
它試圖爬起來,撿起自己的石錘,但屬於那個女人的一只腳毫不留情地踢到它臉上,再用一根“棍子”對准它的胸口發出一聲爆響,讓其七竅流血地死去了。
“這里是‘涼月’……謝謝你的標記,‘稻草人’。”
“要謝我待會再說,去殺下一個!”
“明白……”
邪哥布林的優勢是個頭矮小,可以藏在很多地方——床底下、推車里、櫃子中,甚至水井的吊桶內……帝國軍人無法找到他們,因為他們夜間依賴火把或提燈照明,而且他們沒辦法讓自己的視野覆蓋整個戰場。
而裝載了熱傳感儀的無人機卻可以。
邪哥布林體溫略低於人類,但畢竟還是有相當的體溫。它們四處竄的矮小身影在無人機提供的即時熱感圖像中非常顯眼,所在位置會被沒有延時地同步標記到“收屍人”小隊的戰術目鏡上。兩架在迪魯姆村上空盤旋的無人機可以讓戶外的敵對目標無所遁形。
按照蒂雅絲琳的指引,逃到了村子西面的一家人,不幸地陷入了邪哥布林的圍困。
兩個大人期盼著在西面能有軍隊來救他們,蒂雅絲琳對某些人就是這麼保證的。可是等他們來到村西,卻只看到4只舉著武器的哥布林。
男人一邊朝那些奸笑的怪物揮舞自己的鋤頭一邊朝天怒吼:“帝國兵呢?!那些帝國兵呢——?!”
女人瑟瑟發抖地一手握著菜刀一手抱著哭泣的孩子:“難道他們被這些哥布林嚇跑了?!”
很多村民,在夜里被號角聲和哨音先後吵醒,在神志不清之際便發覺自己的家遭到了邪哥布林的入侵。
男人們的抵抗沒有組織,甚至不如那些軍人的追殺。邪哥布林在黑暗中有恃無恐。
它們包圍了過來,盯住了女人所著睡衣難以遮掩的身體曲线,盤算著之後是一起上還是按順序來……
“咚!喀啦喀啦……”
“?!”
沉重的腳步配以盔甲相互碰撞的聲音,把邪惡的害獸與恐懼的村民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在村西面的入口處,一個高大的怪物站在那里——金屬頭盔上裝了角,覆蓋全身的暗銀色盔甲好像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手里所提的重錘也沾滿了血汙……雖然知道這身鎧甲一定是人造之物,但穿戴它的家伙卻給人惡靈之感。
“噶……噶啊!……”
看上去是小隊長的邪哥布林叫著,解開了對村民的圍困,又迅速地把那個高大的怪人四面圍住。
它們有對付這種傻大個的經驗,尤其是那家伙不用方便以一敵多的短劍,卻偏偏在手里抓著一杆被圍時極不方便的重錘。
誘餌先上!殺了他!
不需要抽簽也不需要爭吵,以群落為優先的邪哥布林只需要上級下一道命令,就會有個體自動站出來蹚泥水。
“噶啊——!”
充當誘餌的邪哥布林從怪人的左側跳起來,不躲不閃地撲向他。
“呼——!”
那把大錘也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它的身體,幾乎把它的內髒從裂開的脊背上全擠了出去。
機會來了!捅死他!
因為揮舞大錘而轉向左邊的巨人,在側面和後方露出了“破綻”,另三個方向的邪哥布林就舉著武器跳了上來。
刀子從膝蓋窩刺進去,石錘砸後頸缺乏保護的地方,短矛用來卸胳膊……
但是全都沒用。
伴隨著“啪!”的兩聲脆響,刺進盔甲縫部的刀刃和矛頭都輕松地折斷,石錘的錘首因為木棍的炸裂而脫落。
比起巨人內側的“盔甲”,他穿在外面的盔甲反而顯得更脆弱。
緊接著,在巨人左腿邊上握著斷掉的短矛不知所措的邪哥布林,被巨人一抬腳就踩在足下,當場氣絕。
扒在巨人背上的那個,則被巨人用以左手彎向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的角度,猛地揪住脖子,像一只雞一樣拎在手里,然後便朝逃掉的那個投擲了過去——
“咚!”
兩個邪哥布林撞在一起,翻滾了兩圈才在地上停下。
巨人以極為迅速卻又從容不迫的姿態走過去,掄起那杆重錘,在兩個敵人還眼冒金星的時候,無情地砸了下去——
“嘭——!”
兩個小鬼在重力加速度的可怕壓力下血肉橫飛的樣子,仿佛發生在目睹這一切的村民自己身上。
“……”
幾乎一瞬間結果了4只邪哥布林的巨人,沒有發出暢快的吼聲,也沒有炫耀式地揮舞那杆怕是能被他當小木棍耍的大錘,只是提著這武器,沉默地避開瑟瑟發抖的村民所在的位置,往村內走。
“……”
不知道他是敵是友卻也早已嚇得腿軟,無力逃跑的村民一家,就只能看著他無言地經過自己身邊,走向村子的深處。
他們並不知道,這個全身著甲,穿著髒汙的披風的巨人,並不是不會說話,只是將自己的話語交給了在空氣中來回穿梭的電波,送給同伴。
“這里是‘智士’。剛剛解決了4只。3名平民獲救。”
“這里是‘雙面人’,我要進屋干掉一個逃跑的……‘稻草人’,你盯著點外面。”
“了解。”
艾利克說完就一撐窗台翻進了屋。
這是一間簡陋的臥室,艾利克一進來轉頭就看見一個女人全身戰栗地背靠著門,他剛剛正追著的邪哥布林正面對她一邊揮舞著短矛一邊大叫大嚷,而這個小小的房間里已經躺了一個看上去是女人丈夫的男人,一個背後還插著斷矛的士兵,一個被帝國短劍刺死的邪哥布林。
<看上去這里曾有一場惡戰啊……>
由於目標背對著自己,艾利克沒用槍,而是一個箭步衝到剛進來的邪哥布林身後,舉起斧子朝著它的後腦劈了下去。
“嚓!”
它跟那靠在門旁的女人幾乎同時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艾利克沉默地一收斧子,盯著那個扎高馬尾辮的女人呆滯的表情看了數秒,記下了她的面容,同時注意到了她的特征。
<尖耳朵?>
是精靈麼?還是有精靈血統的人?……不過現狀容不得他細問。艾利克在確認地上的兩只邪哥布林都已經死透之後便迅速保持面對那個女人,朝窗口後退,最後在外骨骼助力下輕巧地翻了出去。
然後他注意到旁邊有一棟房子正從窗口冒著煙,於是接通永澈說:“嘿,這里是‘雙面人’。我是不是該給這房子滅個火?里面好像還有人……”
“那麼你和‘智士’互換負責區域,讓‘智士’衝進火場去救人,你改為負責西面!”
“好嘞!”
到處皆可藏身的卻也等於是無處藏身的邪哥布林,發現突然闖進村中的3個怪人,正像是能用眼睛看透陰影、草垛甚至牆壁那樣,把它們從各種犄角旮旯的位置揪出來,用鏟子、彎刀、大錘……甚至僅僅靠徒手,堅決地殺死。
把帝國軍人趕走,認為自己將占領這座村莊的邪哥布林,在幾分鍾內,數量就被削減到了士兵們撤走時的一半。不論躲到哪里,都會被那三個人找出來殺掉。佯裝逃跑引誘對方上鈎,結果到頭來反而是一頭撞進對方同伴的埋伏里……
邪哥布林願意戰斗到死,但並不總是戰斗到死——它們大部分時候是毛賊加強匪,而毛賊和強匪是不會為了光榮戰死而送命的。
“今晚的行動出了問題!撤退——!”
比其他邪哥布林要高半個頭的首領用它們的語言如此吼叫道,不過其實它早就跑了,帶著今夜最重要的收獲跑掉了。
若是沒人闖入攪局,它們是可以趁夜壓制這個村莊的,但若是已經損失如此多的人手,藏起來也就沒有意義了,因為再過不久就要天亮了,太陽升起後就是人類的時間,躲藏在村子里的少數邪哥布林立即就會被找出來宰掉。
實際上就算其他邪哥布林已經得到了命令要跑,它們也不可能跑得掉——它們看不到自己的敵人,但敵人卻能居高臨下地看見它們,沒人跑得掉。
帶著僅存的4名哥布林往南跑的群落首領不這麼想。它知道自己付出了幾乎整個群落的代價,但收獲是值得的——在巢穴里還有同類留守,還有存糧,以及快要用壞了的女人。
4個幸存者將把這個神官少女帶回去,只要帶她回去,它們就會得到獎勵,有大把的錢財、嶄新的裝備、美麗的女人……足以彌補今夜的損失,並在未來進一步壯大自己的群落。
然而它沒機會了。
“嗖——”
隨著一聲尖銳物體劈開空氣的噪鳴,身邊的同伴打出慘叫,少女左邊的身體猛地沉了下去,因為抓著自己左臂的邪哥布林胸口插著一根黑色的箭,仰面倒了下去。
左半身著地,在草地上被拖行了一段距離的蒂雅絲琳劇烈掙扎起來——驟然的疼痛會刺激人變得清醒。很快,她的雙腿也獲得自由。
然後她低頭看到,原本提著自己雙腳腳踝的邪哥布林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也被一根箭把腦袋扎了個對穿,利落地倒地死了。
拽著她右臂的邪哥布林和在同側一起跑動的邪哥布林首領都停了下來,驚恐地和撐起身子的蒂雅絲琳一起望著南方。
有個黑色的影子從比腳踝高一點的草地中爬了起來,從匍匐姿態轉為單膝半跪——
“嗖——!”
第3根箭矢將原本托著蒂雅絲琳右半邊身子的第3只邪哥布林當場射殺。
“嘎啊……!”
人類在夜間不借助光源,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視力和准頭?!
邪哥布林的群落首領怒吼著,但也沒忘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它健步朝還半躺在地上的蒂雅絲琳衝去,扔掉木棍,拔出掛在腰間的銅制小刀,試圖躲到她背後並用刀比住她的脖子……
“嗖——啪!”
第4根箭矢,將那把小刀從首領的手中打落……以從它的手腕中心穿過的方式。
怎麼可能?!
跪到了地上的邪哥布林慘叫著。
那個家伙沒有拿弓,卻能射出完全擊穿了自己腕子的箭矢。這根箭的杆短又黑,看上去像是上了漆,卻在月光下毫無光澤。
而那頭頂著月光的家伙直起雙腿,背對著寂靜的曠野和凝固的樹线,站了起來。
距離很遠,比起群落首領和人類女孩之間的距離遠多了,但邪哥布林不敢行動。
它要撿起掉在一邊的小刀和木棍,將它們揮向身邊的女孩,只是幾秒鍾的事。
然而,靠多年“打獵”和被追殺養成的直覺告訴它,從現在開始絕對不能動,哪怕把那女孩挾作人質只需要幾秒鍾,這幾秒也足夠那個正逐漸走近的怪物從遠處殺掉自己。
所以它齜牙咧嘴地看著那個披著披風或者斗篷的身影,邁著穩健的步子緩緩逼近過來,沉默地站在自己面前。
<不是本地人類……?>
群落首領沒見過這套裝束搭配,但它能聞到那股在對方衣裝上沉積的血腥氣。
絕對不能與其為敵……這是群落首領在這個蒙面的男子走近到咫尺距離時,得出的結論。
邪哥布林名字的“邪”一詞的形容是有含義的,除了帶有對人類群落的破壞意味之外,就是欺騙和狡詐。
裝出和外表一樣無害的樣子,或者至少是表現出“將來會變得無害”的誠意,就能騙過某些人類放過自己。
現在的群落首領正是這樣做的——它面對那個臉上眼睛部分戴著奇怪裝飾品的男子,跪了下來,雙眼擠出淚水。
“噶啊……啊——!”
哭喊的聲音聽起來如同嬰兒一樣,就算面目丑惡也惹人同情。
“……”
自己的聲音傳遞到了麼?還是說這個不露出相貌的男人其實是個視力超群的聾子?他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群落首領把自己從一個士兵身上搶來的……同時也是那個士兵從別人那里搶來,一個金色徽章,用哆哆嗦嗦的左手取出,扔到了那個男人腳邊。
如果他低頭去撿,那群落首領就會立即抓起還在身邊的木棍,朝他的後頸打過去。
但是他沒有彎腰,他似乎連看都沒有看那個徽章一眼。
它絕望了,它流露於臉上的悲哀不再完全是偽裝。
然而,就在這個邪哥布林即將閉上眼睛等待對方結果自己的性命時,面前的陰影卻讓開了位置。
“……?”
它看著他的臉,看著他沉默俯視自己的冷淡樣子,以及他朝南邊伸出的右手。
[走吧,回家去吧。]
那個男人指向南方的手勢仿佛在這麼說。
這個手勢讓群落首領想起了自己過去和別的邪哥布林襲擊一個落單旅者的情景。那是一場慘烈的行動,因為那個旅者雖說是個女性,卻也是個冒險者。
偷襲她的同族都被其斬於劍下,只有它握著還沒有自己高的小木棍瑟瑟發抖。
它向她五體投地地跪下求饒,感受著她劍尖碰在自己腦後的尖銳觸感。
但最終她把劍收起來了,用人類的語言對它說了一通不友好的話,然後踢了它一腳,接著轉身離去。
它確實在爬起來之後就逃了,只是沒有逃多久而已。
她已經走了很遠的路,也好久沒有洗澡了,所以它記得她的氣味而且能從很遠的距離嗅到。
於是它跟蹤她,避免犯相同的錯誤,一直追著她在林間小道上的氣息,哪怕快要追到它根本不能進入的城鎮了,都沒有放棄。
就是在她預定於野外露宿的最後一晚,它找到了機會,趁她在湖中清洗身子的時候,在岩石上折斷了她的劍刃,又把斷開的兩個部分都按原樣塞回劍鞘里。
它趁她入睡後侵入她的帳篷,遭到了她的反擊,但拔出斷劍的女劍士沒能在計算的距離刺死它,在這一擊揮空之後的驚愕中,就被它用粗樹枝打中了頭部。
只要被打中頭部,人類就會變得安分,這是它學到的經驗。而仁慈和輕敵,以及武器保養的疏忽,讓那個女冒險者在她即將走出的森林邊緣,變成了它的俘虜。
而就在那她下榻的帳篷里,它跟她共處了數天,讓她剛清洗過的身體被它的體液和氣味完全覆蓋……但二者幾天幾夜所做之事散發出的濃烈氣味,引來了更凶猛的魔獸,把它逼出了那個帳篷。
那個女人哭喊著向它求救,而把她逼到這一絕境的它在逃跑時壓根沒有回頭。
當然事後它還是覺得遺憾,它至今都不會忘記自己第一個侵犯的雌性的皮膚的觸感,只不過,它當時就知道,她絕不會是最後一個被自己壓在身下的雌性。
以後還會有更多——只要現在站在它面前的這個男人放它離去。
“……”
它試探著站了起來,兩手縮在胸前,做出害怕的樣子,並觀察著那個男人的反應。
而他的反應是後退了兩步,似乎在給它鼓勵。群落首領接下來邁出的步子也沒有迎來阻礙,腳下也沒有陷阱。
脫險了。
這個男人似乎跟最初的那個女冒險者一樣傲慢又偽善。
在它戰戰兢兢地走出兩步,五步,十步之後,它的懷疑變成了確信——自己又一次逃過了死亡。
這次的任務失敗了,但是至少它能回到巢里,能反思今晚的過錯,能重新壯大族群。
人類的仁慈和軟弱,能一次又一次地幫助它卷土重來!
想到這里,邪哥布林的嘴角邊揚起殘忍的微笑,雙腳也禁不住甩開奔跑……
就是在這個時候,它的肩膀隨著身後的空氣一起撕裂——
“嚓!”
埋入肩頭的“利箭”把它往前“推”去,讓它一頭栽倒在草地中。
“嘎啊啊啊啊——!”
它慘叫起來,因為肩上的劇痛而真的哭喊起來,並開始不顧一切地往前爬。
只要往南,回到巢穴,就能卷土重來……明明自己沒有做錯什麼的,從安排部下襲擊那些軍人的營房,把他們中的一半人在睡夢中刺死,最後用捉迷藏的方式消耗他們的體力和兵力……這一切都沒有錯!
但那些怪人為什麼會憑空冒出來,打亂自己的計劃?!
這是不真實的,這只是個噩夢!這種恐怖的不合邏輯的事情不會發生!
“啊啊嘎嘎啊……!”
它在慘叫。
它在哭嚎。
而對著它後背射出那一箭的男人朝他慢慢走了過來。
在他聽來,這些真正源於情感而不是為了活命裝出來的聲音,非常得悅耳。
和踩死一群蟑螂,拍死幾只蒼蠅不一樣,這個災害種,有豐富的意識。
它們疼痛時會叫,悲傷時會哭,憤怒時會吼……只要給它希望,再讓它絕望……在這種一落千丈的劇變中,它就會表露出真實的情感,而不是技術性的偽裝。
“呵……”
他冷笑著,朝就算兩只手已經廢掉卻還不斷試圖往南爬行的它走過去,一把揪住它的腦袋,把它從地上提起來。
他對它讓開了道,也就是對它開了個殘酷的玩笑,而它信了,正如過去它的一些俘虜相信它會改邪歸正。
他摘下那藍幽幽的目鏡,丟掉冰冷的數據和無趣的虛像,直接拿肉眼觀察那流滿淚水和鼻涕的丑臉。
接著,他伸出另一種手,按住它一側的肩膀,無視它死到臨頭的雙腳踢打,一寸一寸地,慢慢擰轉它的脖子。
“噶啊!……嘎啊!……”
它知道自己會死掉,但因為這種緩慢,讓它覺得可能會有轉機,可能會有奇跡。
所以它不斷慘叫,不斷掙扎,不斷反抗,像是被衝上岸的魚在使盡全力地跳一樣。
可是上了岸的魚得不到氧氣,烈日不蒸干它周身的最後一點水分就不會停下,正如他的手不會停下。
他的眼神告訴它,他為它的恐懼感到愉快,就像獵人打到獵物時會感到喜悅一樣,只不過,他的喜悅來自於對獵物所承受的痛苦和絕望……
“告訴我,你們這些整天住在暗無天日的地穴里的小家伙兒們……”
“稻草人”壓低聲音,用它聽不懂的語言,在它意識逐漸遠去的時候輕輕問道——
“……也會怕鬼麼~~~?”
“咔擦!”
這是這支邪哥布林群落的首領,在脆弱的頸椎被徹底擰斷之前所聽見的,來自地獄般的聲音……
永澈以殘忍的手段殺死這只邪哥布林的時候,蒂雅絲琳就坐在一旁看著,從頭看到尾。
自從半個身子摔在地上,這額角還流著血的女孩就已經清醒了過來。而且借著再次從雲層後逃出的月光,那個男子的身影在她的視野中雖不清晰,卻很明確。
他身材不高不矮,身上是村民從未見過的異族打扮。蒂雅絲琳不知道他從何而來,又姓甚名甚,但她不論是靠肉眼還是直覺,都能感到他很危險——遠比那些邪哥布林還要危險。
這個危險的人朝她走了過來,站在還對邪哥布林心有余悸的瑟瑟發抖的她面前,似乎在觀察著她。
蒂雅絲琳還有力氣。事實上,盡管額角還在疼,可現在的她立即就能站起來逃跑。
但她只是有種直覺,如果自己就這麼轉頭跑了……她自己,以及整個村子面臨的後果將不堪設想。
所以這個衣不遮體的少女顧不上整理自己的儀容,顫抖著,跪在地上,朝這個男人低下了頭。
感謝您出手相助,大恩無以為報。
她本該這麼說。若是一名路過的騎士救了她,她一定會這麼說。
“……”
然而她說不出口。因為她感覺到了這個男子身上的異常——他用陰冷的視线俯視著她,像是惡魔在審視人的靈魂是否有吞吃的價值。
這種混有死去哥布林濃烈體臭的壓抑氣氛,讓蒂雅絲琳再度產生了吐意,但她就像要忘記自己還活著一樣,保持著低姿態,避免激怒對方,同時思考著對方的意圖
而直到最後,少女對面的男人都什麼都沒說——他只是走到她身邊,挽住她的一條胳膊,將其從地上扶起,又拉住那只手,帶著她往北方,也就是村莊的方向走去。
“……?!”
這一言不發但目的明確的行為,讓蒂雅絲琳意識到自己至少不是剛出龍潭又落虎穴。
“嗚……!”
她嗚咽了一聲,像是迷路的少女被父母領回家一樣,雙眼流出了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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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就是這倆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