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低矮起伏的黑色山丘,與無星的夜空連成了一片。深色松木濃密而凌亂地堆疊著,遮住了那僅存的一點點月光。在山丘背風的那一側,有一棵異常高大的松樹,在周圍扭曲的灌木間分外顯眼。松樹後那傾斜的山坡上密密麻麻地長滿了爬山虎,但或許是因為它們被松樹遮去部分光照,有些枯黃扭曲。天然的爬山虎在這種環境下顯然不會如此密集,若是仔細觀察,不難發現部分枯萎的枝條後,藏著僅夠單人通過的一個小型洞窟。洞窟緩緩向下延伸著,內部陰冷黑暗,兩側的石壁上全是水珠,以及被腐蝕的痕跡。洞窟非常深,在探到底端之前,你得忍受約十五分鍾的黑暗與潮濕,以及足以逼瘋幽閉恐懼症患者的壓抑。盡頭處稍微寬敞一些,能有讓人挪騰的空間。現在,借著習慣於黑暗後恢復的一點點視力,不難看出一側的石壁已經被人挪開,露出一道破敗不堪的樓梯,螺旋著向下,並有著幾處斷裂與塌陷。
並沒有等待多久,靴子堅硬的鞋跟與樓梯敲擊的聲響從上方傳來,回響在狹小的牆面之間,緊隨其後,靴子的主人,一個全身被黑袍以及黑色兜帽包裹的身影來到了底端。這兒相比於來時的通道顯得格外寬敞,是一個已經早就被廢棄了的神殿廢墟。制成中央祭壇的材料微微有些熒光,隱約能看見其上的白色雕像碎裂成幾個大塊,散落在四周,卻無法看清它們原先的外觀。黑袍小心地邁過了躺在他行進路线上的一塊較大的碎片,終於來到了祭壇前方。謹慎地觀察完四周後,他向著祭壇擲去了什麼,在微弱熒光下泛起金屬的光澤。“叮”,在金屬接觸到祭壇的瞬間,一道閃電般的亮光從祭壇中迸射出,隨即黑袍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大約又過了二十分鍾,腳步聲再次響起,一個與先前黑袍打扮一致的人,也同樣在祭壇前站定,准備做出同樣的動作。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順利。
一束星光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那金屬被照射到時,又是“叮”的一聲脆響。那是一枚圓形的金屬片,上面畫著一些意義不明的符號。它就像是撞上了什麼那樣,陡然從半空墜落,在地上引起更激烈的回響。
這兒可是深埋在山中的密閉空間,更別提星光本不該有擊落實體的能力。
那黑袍反應也是奇快,在愣了不到半秒後,立刻向身後丟出一柄短劍。短劍被黑色的火焰所包裹著,快速飛向樓梯的陰暗處。位置判斷得非常准確。隨著爆炸的巨響,早就殘破的樓梯轟然倒塌,邪炎在一瞬間將碎石吞沒,並鋪展延伸開去。不過偷襲者更快一步,在星光照下的那一瞬就離開了這個鬼地方;他似乎已經達成目的,沒有繼續糾纏的必要。黑袍對於自己的大意頗為不滿,惱怒地收起了黑炎,拾起被打落的金屬片,也消失在了祭壇的亮光中。
一
我從濃郁的脂粉香味中回過神來,仿佛剛剛的爆炸聲依舊在耳畔震蕩著。 “還好,這兒安全得很。”在心里對自己這樣說著,畢竟先前的回憶實在有些過於難忘。再次打量起周遭這個讓我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一個三層樓高,有著中式內設的妓院;梳著丫鬟頭的侍者端著酒水穿梭在一個個房間之中,忙碌卻不凌亂。盡管這兒的隔音效果不錯,但是難免有調笑聲會透過牆壁傳到外面。而我就坐在三樓走廊一側的長椅上,等著身邊的房門被打開。說實話,這兒並不是個能讓我安靜整理思緒的地方,只能盯著身邊五斗櫃上那惡趣味的擺設打發時間。
房門終於開了,幾個穿西服的保鏢簇擁著一個謝頂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看得出來這家伙似乎擔任什麼要職,或是有著什麼勢力。我拍了拍身邊的五斗櫃,就如說話前清一下嗓子引起聽眾注意那般,沒好氣地對那群人喊道:“喂!按規定你們早就該出來了!都讓我白等了二十,啊不,半小時了!”畢竟我來的時候也已經比約定時間晚了十分鍾,最初還在慶幸他們的拖延,但很快也沒了耐心。
“沒有人回答我的話,甚至都沒人回頭看我一眼,真是掃興。”就這樣想著,我走進那個房間。朴素的現代風裝飾與外界仿佛不是同個世界,但是我明白,老板只有在這樣的地方才願意開口談些要緊的事情。不錯,這個妓院同時也是個情報屋。我的表面工作是每周在大廳彈兩天的古琴,實際上會跑去各地為老板搜集她想了解的事情,或者是完成顧客的訂單。雙份工資,外加超額完成任務時的報酬,總之我還挺喜歡這份工作。
老板總是披著長發,身著黑色長裙,只露出一截小腿;而她的上半張臉一直被一件白色面具所覆蓋,因此沒人知道她的真正模樣。從聲音來判斷,她也還算年輕,估計三十出頭吧。此時她正坐在桌邊沉思,聽見我進來時的聲響,便抬起頭望了過來。
“啊,我回來了,剛剛那家伙怎麼會這麼久?”
“因為他還有些別的想知道,因此我多花了些時間幫他查找,真是對不起你了。”她的聲音溫柔且有著些許磁性,總讓我聯想起中世紀歐洲的貴婦人。頓了頓,道:“這次的任務還順利嗎?”
我搖了搖頭,這該死的地方實在讓我無法施展:“簡單來說,就是盡管任務有完成,但差點要交代在山洞里了。”老板早就習慣了我的夸張用語,於是點了點頭。隨即,我又講述了些任務中的細節。
她眯了眯眼睛:“所以他們確實通過那個祭壇進行傳送,對嗎?”
“啊,是的,就是我沒能摸清傳送點的坐標罷了。鬼知道那群家伙是滾回魔界,還是跑到別的啥地方為非作歹了呢。”
“好,我明白了,不過他們馬上就會處理掉這個地方吧?”
“我離開的時候周圍並沒有他們的人……因此嘛,告訴客戶,現在去調查或許還來得及。另外,盡管這次搞砸了一點,但薪酬能保證的吧?”
“當然,你已經做得很不錯了,甚至查清了他們傳送所使用的符咒。”她拾起桌上的一枚紙片,看了一眼,繼續說著:“啊,還有,下周會有重要客戶過來,你到時候負責與對方合作,因此這幾天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點頭向她表示自己的謝意,便轉身離開了這里,走上依舊熙熙攘攘的大街,沒入人群之中。
二
我,姓張名歆,如果說得矯情一點,字是東山。現在所居住與工作的地方,位於一個緊貼日本的人工島上,名為東京王國。日本政府建造這個島嶼的初衷是想將其建設成一個大體量的都市,但隨著工程的擱置,這地方卻成了犯罪者以及魔界生物的天堂。這座島僅有一座與日本連接的橋梁,政府也放棄了對於此處的監管,因此不同的黑社會都選擇在此處設立據點,並各自劃地而治。其中最為臭名昭著的就是以原初吸血鬼埃德溫·布萊克為首建立的諾瑪德。這個犯罪組織已經滲透到各處政府的內部,就連當今最為強盛的中華聯合與美聯也不例外;從幾年前開始,美聯中甚至誕生出親近諾瑪德的一派勢力,使用他們來自魔界的科技以及生化技術來對士兵進行強化。我曾經隸屬於中華聯合的一支特殊部隊,里面的家伙都是與我類似的怪胎,有著不輸於日本對魔忍的單體作戰實力,但顯然不如那群家伙們一般聽話。我向來對於中華聯合對於克隆技術的廣泛運用所不滿,在一次作戰會議上終於因此與一位指揮官大吵一架,隨後憤然離職。好在我的實力並不出眾,也不涉及什麼機密任務,因此離職手續出乎意料得很簡單,沒遇上多少困難。
脫離了中華聯合之後,我就在東京王國定居下來,並來到這家名為紅杏的中式妓院工作。老板與我隸屬的組織已經合作過很久,算是半個熟人。盡管先前我倆不曾謀面,但相處十分順利,也很快成了朋友。生活一切順利,薪酬也相當可觀;唯獨令我有些不滿的是這里的夜晚過於熱鬧,以至於霓光遮蔽了星空。
一方面,我確實對安靜的夜晚情有獨鍾,而更為重要的,是我所修煉的功法原因。不像是日本的對魔忍,他們大多從血脈中繼承忍術;我所修煉的功法簡單來說就是在夜晚吸納星光,並將其儲存在體內。而當需要使用能力時,我可以釋放並操控所儲存的星光,甚至將其塑性成不同的實體。只可惜這套功法並沒有它聽起來那麼誘人,或者是說我修煉得不夠精進。星光像陶瓷那般堅硬且易碎,卻同秋風般清冷肅殺。因此它常被近戰大師用以輔助劍術等體術的殺傷力,或是被狙擊手作為子彈使用。然而我基礎身材過於瘦弱,純靠體術甚至不敵一般的混混,就算使用星光給自己打造一套外骨骼也無濟於事。再說遠程,這種戰斗方式實在不合我的口味,尤其是狙擊等暗殺手段,在我看來是勝之不武的陰險手段。
對於星光的開發,我可謂是另辟蹊徑。由於我在中華聯合時,經常擔任小隊指揮一職,甚至有時會組織據點防守戰;因此一向來對於自己的指揮能力頗有自信。結合指揮的長處,以及塑性星光的能力,我的戰斗方式是使用星光打造出一隊披甲的戰士,並指揮他們進行作戰。而對於偵查任務更是得心應手,可以直接凝出蝴蝶等昆蟲,通過它們的視角潛入狹窄的通道,甚至不必擔心本體被發現。
毫無疑問,這樣的戰斗方式對於星光的開銷非常大,因此居住在這地方並不適合我修煉與恢復。每次任務結束後,我都會向老板要幾天的假期,去河口湖附近的溫泉酒店住上幾晚。那地方開窗就能看見富士山的雪頂,迎面撲來的是鄉下混著稻草味的新鮮空氣,而頭頂是低垂的星河。不得不說,能逃離紅杏的脂粉味讓我舒服不少,更何況是這樣美好的環境呢。
三
就這樣回想著這兩個月以來在工作上巨大的變動,赤身裸體地躺進安在陽台上的浴缸中,開始催動體內星光的運轉。執行任務的疲憊在溫水與涼爽的夜空間得到了不少緩解,就這樣,我抬頭望向遠處的富士山。盡管周遭的夜空清朗,並充斥著濃郁的藍色星光,但是墨色的積雲厚厚地壓住山的頂端,只余下它深棕色的軀干。
略有些失落,我收回了視线,不由得又想起臨行前老板對我說的那番話。“與重要客戶合作?”不禁感到些許的困惑。要知道,紅杏從不插手幫派甚至政府之間的爭斗,只是進行對於情報的交易,這也使得我們長期處於和平狀態中,不曾被卷入任何紛爭;而我現在作為老板的直屬部下,如果直接參與進客戶的任務中去,會破壞我們一貫的常規,甚至引來敵人的報復性攻擊。對於這樣的決策,我分外不解。“難道……我們會選擇加入一派的勢力?或者是有長期合作伙伴?我可不想跟那群地下世界的家伙們打交道,沒准直接就在會場上跟對方的保鏢干上一架呢。”
冰涼的星光絲絲縷縷從我身上散溢開、惹得水溫驟降時,我才回過神來,起身回到屋內。看來是最近有些懈怠修煉,以至於沒法很好地掌控體內的星光,雖說這點程度恐怕不會影響到一般的任務,但隱隱依舊有些不安。
周一清晨,剛結束一晚的修煉,身側的通訊器就響了起來。老板的語調是一如既往的從容:“休息得還好嗎?今晚就會展開行動,你先回來,我會跟你說明一些具體的內容。”
“先讓我睡一會兒吧,我現在不想動彈。”
“以後就不能前半夜修煉嗎?你那陰間作息早該改改了。”聽語氣,她頗有些不滿。
“是是是,你是老大。等我兩個,算了,三個小時吧。”我輕嘆一口氣。
“兩個半小時。”說罷她就掛斷了電話。
還好我早就租下了這個房間,因此不用操心收拾行李與退房的瑣碎手續。關好門,踏上欄杆,從陽台上一躍而下。一個青藍色的滑板懸浮在半空中接住了我,向遠處飛去,拖出一道長長的星光尾焰。
卡著時間點,我終於來到紅杏朱色的大門前。滑板重新變回一團星光,投回我體內。東京王國還是以夜貓子居多,這會兒街上大多的店鋪都沒有開業,行人也僅有幾隊來回巡視的黑幫成員,因此盡管我的出現方式有些過於顯眼,但並沒有引起很大的動靜。
剛打開VIP室的大門,就聽見老板的聲音傳了出來。
“你是在想,為什麼我要打破紅杏的常規嗎?”
啊,看來我早就把心思都寫在臉上了,真不愧是情報商人啊。在心里暗自這樣感嘆道。
“別急,聽完我介紹這次的任務,我覺得你能明白我的意圖。盡管與這邊的勢力有所衝突,但是我相信賣給他們一個人情會是一筆不錯的交易。”這樣說著,她打開手邊的平板,起身繞過桌子,遞到了我手里。
草草看完上面的內容,我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這麼說,如果我們幫了這個忙,豈不是會被別的客人懷疑與日本政府有染?”任務本身的內容更是另我驚訝:“等等,那位號稱是最強對魔忍的阿莎姬居然在執行任務時下落不明???”井河阿莎姬,是這一代井河家族的首領,同時她也是對魔忍培訓機構五車學園的校長。不僅如此,她還被稱作是最強的對魔忍。從當時還在中華聯合時看到的資料,我依稀記得她的忍法能使得反應能力以及動作速度提升至常人的數倍。總之就是一位手握重權的政府親信,居然就這麼輕描淡寫得消失了,簡直有些匪夷所思。
“一條條來跟你解釋吧。”老板打斷了我的提問,繼續說著“首先關於紅杏保持中立的問題,你可以以自由雇傭兵的身份參與行動,而非作為我的部下;如果真惹上了什麼勢力,政府保證能夠替你妥善處理的,這也是他們開出條件的一部分。”
“對於第二點,井河小姐在東京王國執行任務時失去聯系將近兩周也是不用質疑的事實,別的情報來源也為我確認過。包括政府也與島上或許有這般實力的組織進行過交涉,仍舊一無所獲。因此我懷疑是諾瑪德的干部以個人動機設下的圈套,手法才能如此隱秘。政府來尋求我們的幫助一方面也是無奈之舉,這段時間他們似乎已經在東京王國派出過四五支小隊,但完全沒有井河小姐的消息。不過我們搜集情報的能力就比他們強得多,經過上個禮拜的整理,井河小姐似乎是被抓獲後關押在島上的某一處;我們的人也將目標的范圍縮小到一個街區之內。”她繼續補充道。
“那如果背後是諾瑪德這樣龐大的怪物,就算是日本政府給的保證也不能有什麼實際作用啊!天知道政府里本身有多少人就是諾瑪德的間諜呢!”
“首先,如我所說的那樣,這應該是某位干部的個人行為,而非組織的要求,不然總會有風聲走漏的。因此,幾乎不可能你會被整個怪物所盯上,所以無論是政府也好,或是我們也好,應對起來並不會那麼吃力。”見我依舊眯著眼睛,她繼續說:“無論成功與否,報酬都相當可觀。他們也非常歡迎你辭去在我這邊的工作,去五車或是哪個家族居住。我相信那樣的保護會更能讓你安心一點。”
“我來日本就是為了能遠離這些政治,或是別的是啥糾紛;其次,我也對於現在的工作非常滿意。”
她很清楚,當我發脾氣的時候,聲音會顯得意外冷靜;她早就料到我會有這樣的反應了。“那如果,我只是說如果,日本政府已經打算清理諾瑪德在日本的所有勢力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光是阿莎姬失蹤,他們就有足夠的理由動用五車的全部力量,甚至聯合幾大家族,對諾瑪德展開攻勢。現在只是為了能確認她的生命狀態,以便是否要進行後續的營救任務罷了。等到全面行動展開的時候,你當然也能指揮一支最為精銳的小隊,親自執行任務。”她又補充道:“另外,如果我告訴你,她現在每天遭受凌辱與虐待,甚至是肉體的改造;以你的性格,即便我沒讓你動手,你也一定會去救人的吧?”
她最後一句確實說到了點子上。我確實有些看不得黑暗,因此對於東京王國如便飯般的犯罪頗為不滿。我的對策便是報以一種眼不見為淨的心態,免得給自己、或是紅杏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但如果有肮髒的事情就恰好發生在我眼前,或被我得知了,那自然也不會繼續坐視不理。再者是對於諾瑪德親自出手一事,因為我對它也確實積怨已久,因此這樣的提議非常有吸引力。
沉思了約幾分鍾後,我終究是嘆了口氣:“說說今晚我具體要做些什麼吧。”
“我以為讓你接受這個任務會非常耗時呢,因此才早早把你叫了過來。”她苦笑著搖了搖頭,“誰知道我甚至沒用上備選的計劃。”
“那我現在可以去睡覺了?”
“對方派來與你合作的人今天下午就會到,你不如先看看她的資料吧,以便之後的合作。”她從我手上取回了平板,在輕點幾下後又塞回了我的手里:“名字是八津紫。”
“啊?那個井河家的下忍?就是藍色頭發,掄著超大斧頭,自愈能力比不死鳥還強的那位?”邊說著,我邊用空閒的手捏出了一柄超大的旋風刃斧頭。
老板不禁有些驚訝:“我一直以為她知名度並不高呢,居然連你也知道?還是說你在中華聯合的時候是那種天天跑資料室的人?”
“也不是你想的那樣,無非對魔忍里漂亮的大姐姐實在太多了,有空的時候會翻翻,也就因此記住了幾個。”
“這樣嗎?那我怎麼沒見你對我們這邊的女孩子有多上心呢。”她微微有些困惑,隨即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莫非是已經心有所屬了?”
“行了,也別拿我說笑了,既然我已經了解了今天要合作的對象,現在可以去睡了嗎?”我並沒有接過話來。
“好吧,記得吃午飯,我希望你不要以很糟糕的狀態來面對任務。”緊接著,她又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真是意外啊,竟然連你這樣向來自說自話的家伙也有這麼不坦率的一面。”
“啥?”
“我說合作的時候別太自作主張了!盡管你有按自己想法行動的權利。”她撇了撇嘴。
“曉得啦!”說罷我離開了紅杏,向著自己住所走去。
午後,我端著一杯紅茶悠閒地坐在窗邊,隨意地翻閱著一本情色雜志。換做是平日,我應該是悠閒地打發掉這個下午,並等待夜晚的來臨。通訊器的響聲戳破了我的幻想,上面簡短地寫著任務的內容——目標范圍縮小到了一棟房子,因此需要對其進行偵查任務;如果情況允許,救援任務也可以一並展開。將茶水一飲而盡後,我嘟囔著離開了家。
夜晚降臨,路邊的霓虹招牌一個接著一個亮起,整個犯罪者天堂又回到了鬧哄哄的狀態。我與紫並肩走在一條滿是妓院與夜總會的道路上,店門口有不少穿著暴露的女郎在招攬客人,甚至有魅魔或是精靈等來自魔界的種族。我與紫並肩走在這條繁華街道熙攘的人群間。在她黑色的外套下,是一身膠質的白色對魔忍戰斗服;那件衣服的裸露度就跟我當年在資料上看到的一樣高。不僅如此,這件色氣的膠衣同樣也能勾勒出她那玲瓏的身體曲线。不過現在這番風景卻被那件外套遮得嚴嚴實實,只余下一雙有著金屬後跟的長靴以及一截同樣是膠質的白色長襪。她那柄標志性的長斧被藏在外套之下,只余下斧柄從領口穿出。
我穿著一件淺黃色風衣,豎起領子,默不作聲地低頭趕路。直到紫終於開口,輕聲感嘆了一句:“真是意外啊。”
“嗯?”我提起了興趣,望向她。
“我這邊拿到的資料,說你是個特例獨行且忠於自己欲望的人;我還以為你會是個什麼奇怪家伙呢,沒想到你連頭都不抬一下,難不成是肌肉長腦袋里的武斗派?資料上也沒說啊。”不難聽出,她對我現在的舉止有些好奇。
“嘛……你說的也沒錯就是了,只不過這次任務有些更另我在意的地方罷了。”
“你也是阿莎姬的粉絲?”
“不,並不是。無非是些我的個人原因。”我立刻又補充道:“一定不會影響到你們制定的計劃,我會好好完成我那份任務的。”
她微微點了點腦袋,繼續與我無聲地向前走著。
到了。
這是一條較為黝黑的小巷,並沒有商戶會選擇在這種地方營業。兩側破敗的樓房上僅是亮有幾盞燈,其余的窗口盡是黑暗。而在小巷盡頭有一棟較大的屋子,塗了劣質白漆的牆已經倒塌了一半,並散發出潮濕腐朽的氣味。要不是线人提供的信息,我也絕對不會想到阿莎姬被關押在這種地方。
四周的安靜與剛剛喧鬧的街道形成強烈反差,不過對於這種早就被放棄的巷子而言,也並非是什麼意外的事情。
走到牆壁的破損處,我試圖向著里面張望。可里面看不見一絲燈光,只有陳腐的味道鋪面而來。凝出一只蝴蝶,我正准備將它放入進行勘察時,小巷突然變得比剛剛更黑了一些。我倆差異地回過頭,才得知中了埋伏。大約三十余人的隊伍,動作整齊,訓練有素。他們每人都身穿厚厚的金屬外骨骼,只有領頭的那人除外。領頭的大概只有一米六多的身高,滿臉亂蓬蓬的黑色胡須,其上卻是一顆禿瓢。那張滿是疤痕的臉上滿是凶光,粗聲粗氣地對我們說道:“對魔忍不屬於這里。”
隨即,紫一把從背後抽出斧頭,尖銳的斧刃一下便將那件遮掩用的外套斬開,露出其下的戰斗服。沒有說話,她只是用長斧斜指向那隊敵人,並眯了眯眼睛。
為了拖延些許的時間,或者是對於和平解決問題那一點點的期許,我接過話:“我是自由傭兵,並不是你想找的人,今天我准備……”忽的,我心生警覺,立刻將手中捏著的蝴蝶甩向身後。在半空中,蝴蝶變成了一小面圓盾的外形。
然而我對於星光控制的異常,使得盾牌位置的精度出了一點偏差。
那是一發大口徑的狙擊槍子彈,恐怕連擊穿戰車鋼板也不在話下。那顆巨大的子彈就這樣蹭過盾牌的邊緣,劃出一溜火星。
子彈的目標並不是我。
摩擦並沒有影響它的彈道。我就眼睜睜看著它釘入了紫的後腦,在它穿出時,腦袋整個炸了開來。碎骨、腦漿,與沾滿鮮血,卻又因高溫而焦黑的藍發濺得我滿身血汙。我也算是個經歷了不少殘酷戰爭的戰士,但此刻卻愣在了原地,直到她斧頭落地的“哐啷”一聲巨響才將我喚醒。
連忙扶住她即將倒下的、失去腦袋的軀體。對於普通人而言,這種程度的損傷已經完全沒有救治的必要,即便是對紫這樣特殊的能力者而言,也同樣算是非常嚴重的創傷。我立刻手忙腳亂地用星光裹住了傷口,並試圖背起她破損的軀體。誰知道兩個身著重甲的士兵視线越過了我,徑直向著紫走去。而領頭那個混混模樣的大叔,更是直接掏出通訊器說道:“目標已捕獲,正在回收。”我的存在徑直被無視了,或許是拿定主意覺得我不敢對他們動手,又或是覺得我的實力不足為懼,總之根本沒把我放在眼里。
“鐵浮圖!”我輕喝了一聲。
沒由來的怒火從心底冒出,身後的盾牌瞬間破碎,綻放出足以致盲的強烈星光。星光厚厚地堆滿整條小巷,霎時如白晝般;空氣像是被凍結般變得厚重,難以呼吸。朝我們走來的士兵中,左側那位最先從錯愕中反應過來。在他正准備舉槍射擊時,一柄有著幾圈長釘作為裝飾的馬槊從虛空中刺出,扎穿了他的身體。那層厚厚的金屬外骨骼就像是熱刀下的黃油一樣,完全沒起到任何防護作用。緊隨著馬槊,出現了一匹星光構成的駿馬,以及其上身披厚重鎧甲的騎士。盡管不是致命傷,但他狂噴鮮血倒飛出去的樣子讓人有些膽寒。
更多的馬蹄聲從星光里傳來。一支約有十多人的騎兵小隊憑空出現,並排列成三角形,向著對面的匪徒衝去。馬槊與長槍瞬間擊穿了數具披甲的身體,當然,我也不會放過那個首領。在更多的人反應過來之前,騎兵已經衝破了他們的防御網,跑上街道。我背著紫的身體,攀在一位騎手的身後。盡管暫時脫離了危險,但此時的心情卻是愈發沉重。
街道上的人群早在諾瑪德動手前就已被驅散,只余下幾扇玻璃的旋轉門在各色霓光招牌的照射下發出吱呀的聲響。咖啡吧桌台邊上幾只馬克杯被打翻,深棕色液體順著桌腿淌下,隱約還冒著些許的熱氣,看來幾分鍾前仍有客人坐在桌邊。這些信息對我而言足夠了,因為僅是一個諾瑪德干部的勢力,肯定無法同時在這片黑幫橫行的土地上做到大面積封鎖街區。既然對方也是剛下的手,因此一旦被我衝破包圍,就很難再次逮住我們。
一邊從馬背上往不同方向派出幾只蝴蝶探路,我一邊通過密线聯系上老板。在斷了兩次信號後,終於接通了紅杏vip室的頻道。
等不及她先開口,我簡短地說了幾句,這足以體現目前局勢的糟糕:“是假情報,我們中計了,紫受了重傷,幾乎整個腦袋都沒了。我需要你幫我安排线路。”
她一向來處事不驚的語調終於也有了些訝異:“你聽著,離橋最近的那個大型港口並不被任何一個勢力所控制,你先去那兒,我立馬聯系對魔忍那邊的支援隊伍。還撐得住嗎?”
“剛剛為了突圍消耗了不少的星光,大約有三分之一吧;現在我倆狀態都很不妙,盡快需要支援。”
沒等聽到她的回應,蝴蝶那邊傳來各處的封鎖线景象就令我不得不掛斷通訊器,將注意力放回戰場之上。“該死的,他們憑什麼有這麼多人!”我咒罵道。在我通往碼頭的必經之路上,至少布有三層的封鎖线,每層都有幾十人之多,其中不乏有魔族的人手或是身穿美聯外骨骼的精銳戰士。盡管我也已經料到他們一定會在我的必經之路上設置障礙,但這樣的兵力實在有些過於為難我了。
不過從現在的局面來看,我也並非處於毫無勝算的尷尬處境之中。越是靠近碼頭,那些娛樂性商店的數量也就更少了,因此失去霓虹的遮蔽,或許能露出幾顆星星,稍微為我補充些許的能量。只要在突圍時我還有充足的星光召喚出騎兵,那就不至於在到達碼頭前被截下。為了節省星光,剛剛突襲時的騎兵小隊基本已經被我回收完畢,只余兩三重甲鐵騎進行防護。
安靜的街道,幾輛裝甲車與路障將其堵得密不透風,其後便是由魔族與諾瑪德士兵組成的防线;而兩側看似隨時會倒塌的房屋上,也有不少暗哨在陰影處等待露出毒牙的機會。打破這份寧靜的,是從街道轉角處飄來的一只蝴蝶。這兒的霓光招牌顯然就不如主街道那麼多了,因此顯得蝴蝶身上淡淡的熒光藍更為扎眼。
一位稱職的狙擊手果斷朝著蝴蝶射出了一發子彈,可那子彈產生的氣流只是將它卷到了一邊,並沒有擊中它,只是深深地嵌進柏油路中。隨即,他再次瞄准了那只蝴蝶,並扣下扳機。很快,他就會為這次魯莽地進犯付出慘重代價,但現在的他依舊毫不知情。
“噗”
子彈輕易地就穿過了蝴蝶,我甚至沒料到敵人比我想象中得更容易上鈎,何況是被同一種計策連續欺騙兩次。
耀眼的星光很快在街頭炸開,通過瞄准鏡的增幅,幾乎能將他的眼睛灼穿。而另外的士兵,尤其是那些早已習慣黑暗的魔族們,也同樣失去了視野。幾節裝有衝角的列車從星光中穿出,輕而易舉地鏟翻兩側數噸重的裝甲車,便揚長而去。即便如此,在列車駛離射程之外前,一些恢復了神志的士兵迅速朝著列車開始傾瀉火力。而那些有6根轉管的機槍更是直接粉碎了位於列車末端的車廂,並撒下一地星屑。
第一層的防御最為牢固,能突破便是成功一半。即使損耗過半,我仍是這樣試圖安慰自己。但是緊接著,從蝴蝶中傳來的影像中可以看到,之後那兩道防线的敵人都開始裝備護目鏡,以防止我故技重施;而更糟糕的是,現在由不得我多想突破方式了。先前埋伏我的隊伍,以及剛剛被我突破的封鎖线都從打擊中緩過勁來,從後方向趕來與別的封鎖线匯合。我沒法在剩下的兩道封鎖线上拖延更多時間了,一旦被後面的追兵趕上,我與紫將毫無逃脫的機會。
街景從列車兩側飛速向後略去,而“叮叮當當”的脆響終於在衝角上響起——那是金屬風暴肆意轟擊在星光上的聲音。好在我創造列車時,在車頭上下了不少功夫,因此無論是在車頭的我,或是躺在第二節車廂內紫殘缺的軀體,都暫時是安全的。不過敵人的火力似乎是更勝一籌,列車因為持續受到攻擊,行駛速度大不如前。一旦徹底失速,便會徹底淪為一件大型靶子。
可我依舊讓列車對著防线全速衝去,而不是撞開兩側的房屋試圖謀求一條生路。
不難看出防线後的敵人已經有些喜形於色,幾個較為強壯的歐克甚至開始測量從防线到列車的距離,准備直接跳上車展開近戰。對於那幫魔族沒腦子般的魯莽行為,實在讓我覺得有些可笑。為了打造列車我幾乎耗空了余下的所有星光,而現在除去車頭與紫所在的那節車廂之外甚至還殘存了五節,難道他們就天真地認為這些僅是華而不實的擺設嗎?
歐克躍起的瞬間,車頭連著後面一節車廂猛地向側面甩去,而其後的車廂在那一刻便脫離了與車頭的連接,漂移著滑向那道防线,輪子上碎裂的星光與地面被激起的火星交織在一起,濺在黃白相間的路障上。他們沒來得及反應,就被轟然的巨響以及爆炸引起的光焰所吞噬。如果星光只是被擊碎,我仍能從碎片中回收些許的能量,但像這樣徹底的爆炸之後便什麼都不會剩下。
巨坑與瓦礫堆,我不知道在此布防的人能余下幾個活口,但至少這樣的慘狀一定會在追兵趕到時阻攔他們好一會兒。即便是堅固的車頭在如此冒險的行徑與爆炸的余波後也難以為繼,重新變回一團星光。
為自己做出一匹駿馬後,抱起紫那綿軟的軀體。盡管血腥味實在過於濃郁,我依舊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體香,就如幾顆一二等的亮星盡力掙開雲層與霓虹的束縛,在陰沉的夜色中劃開了一道口子那樣。就這樣,我一手托起她的身子,任憑雙臂如死蛇那般垂下,一手握著韁繩,向著碼頭的方向策馬奔去。
體內幾乎完全沒了力量,而現在僅有的黯淡星光也難以為我補充多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突破那該死的第三道防线,但這是我唯一的前進方向。碼頭就近在咫尺,或許對魔忍那邊派來的援助會注意到我現在的窘境。假使當時只是去當個星術師該有多好;只需要在節慶的表演中,通過能力放上幾朵煙花就能拿到不錯的薪資,而不是把命丟在黑幫與政府的衝突中。但如果那樣的話——我下意識低頭看了看懷中躺著的紫,便停止了追悔。
星色的馬在愈發漆黑的街道上狂奔著,拖起一道長長的尾焰。若是現在並不在狼狽地逃命,我也會仔細欣賞這幅由我創作的繪卷,只可惜,銳利的子彈破空聲再一次從街道盡頭襲來。
最後一道防线,其後便是被大橋光芒籠罩下,漆黑荒廢的碼頭。
盡量護住紫的軀體,我張弓向著防线射去一根又一根的星光箭。箭在空中分成數支,射向幾個不同的敵人;但同樣,我也因為躲閃不及而被子彈擦傷了上臂。
借助尾焰的干擾,我在觸及封鎖线的時候也僅是受了幾處輕傷而已。我有些後悔沒在逃跑時帶上紫那把大斧頭,若是在這邊大開大合地掄起來,一定會給我減輕不少負擔。而如今我在魯莽地衝入防线之後,只能凝出一柄長槍將逼近的敵人挑開。近戰的短板在險境中暴露得一覽無余。盡管星光槍無比銳利,但靠著槍械與有著驚人體力的魔族組成的防线就像是尼龍織的細網,即便那只被網住的野獸有著一身蠻力,卻無法撕開一道口子。一名瘦削的魔族戰士從後方撲向我的背部,手中半臂長的短劍閃著淬毒的光。但就在他得手前,卻遭到馬的一記尥蹶子,燃著光焰的雙蹄重重錘在他胸口。短劍從他手中脫出,刺入另一名士兵的手臂;我無暇繼續顧及他,或是對著他飛出去的身軀再補上一槍,而是撥轉馬頭,向著剛剛這番騷亂引發的薄弱出提槍衝去。
幾柄制式長劍立刻從不同方向朝我刺來,長槍由下而上撩起一道弧光,擋開了最先靠近的幾劍;隨即猛地一沉,捅入一名劍士的胸口。但這番騷亂即刻被更多趕來支援的敵人所消抹,我再一次回到了包圍圈的正中間。
連續數公里的奔襲與大量消耗的星光本就令我疲憊不堪,又加上身上新添的幾處槍傷,更是難有一戰之力。或許我是沒法突圍了。突然閃過的念頭反而讓我冷靜了些許,開始思索是否存在能夠將紫送出的方式。
可就在這時,面前的士兵突然停下手中的動作,自發地閃到兩側,留出一條通路。一名約3米高的四臂魔族緩緩向我走來。碩大的頭顱與深紅的的皮膚,外加標志性的四條手臂;我認出他應該是鬼族的一員。他的四條手臂各提一把鋼制的太刀,如淵般的沉重氣息從身上散開。我可以感受到這家伙跟剛剛的雜魚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鬼族戰士身上遍布了如同蠕蟲般的細小黑色文字,估計是某種能增強體能的銘文。總體來看,這家伙恐怕是一位上級鬼族。
直到他站定,包圍圈緩緩合攏後,便開口對我說道:“長官很欣賞你的能力,希望你能效忠於她。”他的聲音粗啞而低沉,並帶有濃厚的魔界口音。
“我只會效忠於自己。”我冷冷地答道。盡管現在的我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但仍能保持原有的氣勢。
他就像是沒聽見那般,繼續自顧自地說道:“我們因為你受到了不小的損失,也不想看到更多的屍體了;長官說,只要你現在肯加入我們,今晚的事能被一筆勾銷。”他突然停了下來,丟下一柄手中的刀,從懷里摸索出一張紙片,看了一眼,便繼續說道:“當然,如果你願意同意的話,長官願意把這個對魔忍交給你。”說著他把目光投向紫那具仍沒有意識的軀體。為了准備隨時與對方撕破臉皮,我已經將她擱在了馬背上。
眼皮不自然地跳了兩下,恐怕對面的情報系統比紅杏更為恐怖。半晌,我才開口道:“我還想垂死掙扎一下。不如這樣,我與你單挑;如果你贏了,我會無條件投降,她也任由你們處置;但是如果我贏了,你們得放我倆離開。”因為馬背的高度,我得以平視他的雙眼。目光像死水般沉寂,不帶有絲毫的憤怒或恐懼。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我,恐怕是驚訝於我竟會如此輕易地屈服——畢竟在他看來,以現在狀態下的我,根本毫無勝算。
不過見他沒有立即答應下來,我隨即又補上一句:“你們也不想看到玉石俱碎的場面吧?”
“玉石俱碎?”顯然他並不明白這個詞的意思。
“在我死之前盡量多地消滅活口。”我簡短地回答道:“我無法直接答應你們給出的要求,但是這樣似乎對雙方都有利吧?”
他晃動著那顆碩大的頭顱,思考了好一會兒,似乎也不覺得我還能耍出什麼花招,便重復了一遍我先前說的話:“你贏了,你們走;我贏了,你們留。”
不等他吐出最後一個字,我已經從馬背上躍起,提槍向著他的面門扎去。星光在全身流轉,最終化作一套鎧甲。槍芒暴漲至先前的兩倍有余,在漆黑的街道中煜煜生輝。可那鬼族直到槍頭扎到眉間時仍然沒有一絲的反應。本該無堅不摧的銳利星光卻如同拍上巨石的海浪一樣,在他皮膚上被撞得粉碎,只余下一截被我捏在手中的槍杆。
無視了周遭傳來的嗤笑聲,槍頭很快恢復如初,又朝著他的胸口扎去一槍,但這次槍尖的星光已經比上一黯淡了些許,這令他愈發有恃無恐。果不其然,槍再一次被他堅實的肌膚撞碎。這樣的嘗試又進行了幾次後,他也失去了耐心,掄起一柄鋼刀就向著我腰部斬來。
毫無技巧可言的一擊,但那力量足以打破一切的技;即便是紫,也不會擁有這般的怪力。我盡力想橫槍抵擋,並在身前凝出六面星光圓盾。可這些僅是讓刀一滯,刀便重重地劈在我的鎧甲上。鎧甲應聲碎裂,而我則砸穿矮牆,被鑲在其後居民樓那本就不太牢固的牆壁上。
他似乎覺得局勢已定,走向躺在馬背上的紫;卻沒注意到一團純淨的藍色星光在我手上一閃而逝,即刻被與原先無異的黯淡星光所包裹。星光被拉長,並開始形變,又是一把長槍出現在我的手里。從牆壁中一躍而出,樓在我身後崩塌。無暇修補已經碎成數塊、完全無法起到保護作用的星光甲,任由它曳著光推動我前行。
鬼族四臂戰士先是一愣,轉而就像牛驅趕蒼蠅,隨意地抬起一條手臂操刀向我斬來。刀槍再一次碰撞,偽裝用的星光如舊碎裂開,露出幽藍的槍頭。
這是他在這場戰斗中第一次感到恐懼。
不愧是上級鬼族,他的反應也是奇快,立馬轉身迎戰。觸及槍尖的那把刀已經被攔腰斬斷,他急忙揮動余下的三把刀,在身前布下一陣陣如水的刀光。
可那依舊無法阻攔銳利的長槍。
輕易地斬斷了余下的三把鋼刀,長槍架到他粗壯的脖子上。
這位上級鬼族因自己的大意而惱怒不已,本身就暗紅的皮膚顏色變得更深,惡狠狠地盯著我。
“你答應過的別忘了,你已經輸了。”忍著渾身的劇痛,我輕描淡寫地說道。
陡然,他渾身像是被點燃了那樣,符文開始暴動,皮膚也開始發出紫色的光。本就高大的身軀瞬間暴漲至五米多,肌肉也膨脹了數倍。我記得這種秘術,鬼族有時會選擇燃燒生命來獲得極其恐怖的力量;而更重要的是,最初我也並不相信諾瑪德會信守承諾。
沒等他適應新的軀體,幽藍的光便一閃刺入了他的軀體,而後再無動靜。我就保持著將槍頭刺入他胸口的姿勢。
他又覺得我沒了威脅。
正當他准備舉起兩條胳膊准備從我頭頂砸下時,那具如小山般龐大的身軀整個由內而外地炸了開來,只余下鮮血與滿地的碎肉。就在幾秒前,那團純淨的星光流進他的全身,灌入他每一根血管中,並各自炸開。還沒適應新力量的他本就處於極其不穩定的狀態下,更難以遭受這樣的衝擊;只不過,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脆弱。
浴著滿身的鮮血與肉末,我望向包圍我們的那些士兵們。盡管他們也很清楚,現在的我只是虛張聲勢罷了,卻沒人敢舉槍再次射擊;那位強大鬼族的慘死足以令他們膽怯。
沒等上多久,包圍圈靠近碼頭的一側出現騷亂,一柄裝有推進器的長槍出現在眼前,其後燃著熊熊烈火。舞槍的是一位身穿紅色戰斗服的對魔忍,一頭白色長發隨意散在腦後。高挑,且十分豐滿。我也曾在中華聯合的資料室中見過她,真田·焰,是一位火遁忍者,更為人熟知的名字是炎槍的戰斗狂,總之就是一個武斗派的瘋子。現在她那對丹鳳眼中滿是殺意,點燃了綠色的眸子。估計她就是後援小隊中的一位,由於在碼頭等不住了,便前來支援。原本無比牢固的包圍圈立刻被她衝得七零八落,整條街都被火光與濃煙所籠罩。我自然也不會辜負她為我爭取來的突圍機會,立刻跨上馬背,帶著紫與她擦身而去;只聽見她的聲音從身後遠遠傳來:“告訴隊長,我馬上回來!”
四
那次任務受的傷,讓我在五車的醫院里躺了將近一個禮拜之久。政府也沒有過多追究紅杏情報錯誤上的責任,而是繼續處於暗中的合作狀態。只是我恐怕不能回到東京王國了。距離那次任務,時間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而我在五車學園的學生宿舍住下,過著百無聊賴的日子。那次任務的慘敗足以讓政府開始重新考慮方針,但失去校長先生後,他們的效率也分外低下。
就這樣,我輕叩著窗沿,望向下面的操場,以及在此訓練的對魔忍們。而這時,通訊器久違的響起——除了那次任務結束後向老板匯報情況之外,似乎還沒用過它;現在它被埋沒在我書桌的一堆廢紙之下,幸虧還有點沒漏完的電。
接起聽筒,還是老板那一成不變的聲音,但她說的內容卻提起了我的注意:“幾天前,他們就跟我說八津小姐已經恢復了意識,但仍舊很虛弱;現在醫生覺得她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可以接受客人探望了。因此我就來通知你一聲。”沒等我回答,她便掛斷了通訊。我也難以壓抑心中的喜悅,從椅子上蹦起,拎起外套就向著門外跑去。
醫院在五車的地下。自從一位名為桐生佐馬斗的前諾瑪德魔科醫生向著五車投誠後,來自魔界的頂尖醫療科技加持能夠治愈很多離譜的傷口,甚至是對於肉體改造進行還原手術。只不過,這家伙就如在諾瑪德的其他人那樣,性格非常惡劣;更糟糕的是,他對於八津紫還特別……有興趣。五車為了能藏住這家伙,便將醫院建在了地下。
就這樣想著,我本身如氣球般升起的心情又“噗”地被戳破了。
“0205,啊,到了,就是這間。”終於走到紫所在的病房門前,准備推開門時,突然被身邊年輕的護士給攔住了。
“今天來探訪紫老師的人已經夠多了,她現在需要休息。”
“啊?可是我剛剛才接到她允許探訪的消息啊。”
“盡管大家都挺怕她的,但畢竟誰都想來表示一份自己的心意嘛。”
“這,就給我兩分鍾,可以嗎?”
“兩秒鍾也不行。”護士斬釘截鐵地答道。
可這時房間里傳來紫輕柔的聲音:“讓他進來吧,我醒來後已經聽說了那天的事情。”似乎她從聲音中已經認出我來。護士狐疑的掃視著我,畢竟我現在在學校里也很少露面,她不認得我也是自然。
“你就是那個把紫老師帶出來的?”
“啊,對,不過最後多虧了焰來幫忙。”
“好,那我給你兩分鍾吧。”
走進房間,最先看到的是床頭櫃上那一大堆的果籃、卡片與鮮花。看來沒人像我這樣空手就來呢。紫背靠著枕頭,在床上抱腿坐著。她穿著一件有著藍色條紋的病號服,被子只蓋到腰間。盡管她紅色的眼睛就如我一個月前與她初次見面時那般明亮,但是雙唇卻失去了血色。
我拉過一張椅子,在她身側坐下。
“唔,那個,很抱歉來著,我們這邊的信息出了大問題。”一時間,我話語有些吞吐。
平時不苟言笑的她,卻微笑著衝我說道:“不,那也不是你的問題;倒是多虧了你,我才沒有以另一種方式與阿莎姬姐姐見面呢。”我忽地想起她也曾有被俘的經歷,想必那一定是一段痛苦的回憶吧。
“那……我也有一定的責任,讓你受了這樣的傷。”此時,我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甚至覺得應該不開口為妙。
“你救了我,無論如何,我都該親自感謝你。對了,最後你居然能在如此糟糕的狀態下擊敗那位鬼族,我們似乎得到了一位很強大的助力啊。”她為了緩和氣氛,半開玩笑地對我說道。
“啊,那種事情,應該的……”
天知道為什麼我僅僅說了這幾句話竟然用了整整兩分鍾,護士的敲門聲把我驚起。
“以後還有機會一起出任務嗎?”
“當然。”說著,她對離去的我揮了揮手。
為了不影響到紅杏在東京王國的正常營業以及老板她們的人身安全,早在執行上次任務前我就已經從名義上脫離了這個組織,但實際上我們的雇傭關系並沒有發生改變。不過老板自然也有她的顧慮,一方面是為了讓我有時間好好養傷,另一方面則是為了防止我遭到諾瑪德的報復;因此在這段時間內都沒有為我指派新的任務,就連通訊次數也被降至最低。
相比於任務後幾天的休假,像這般長時間的閒適生活反而讓我有些不太適應。逛遍了五車內部的各種設施以及周邊的商業街之後,我開始把目光投向更遠的地方。最初說是辭職來日本玩,可到頭來出遠門也僅僅是為了執行任務,或是去山腳下那個老地方躺上一兩天——總之,盡管我是個不太愛熱鬧的人,但像這樣久違地逛逛店也意外感覺不錯。
距離上次與紫在病房碰面已經過了將近兩個禮拜。多虧了她那強悍的恢復能力,從病床上起來後便很快重新投入回授課、實戰演練,以及瑣碎的任務中去了。只可惜在她回歸正常生活後,我沒能再找到借口與她見上一面。逛街自然也是為了排解心中的這份遺憾。
不過今天我本沒有出游的計劃。
一想到今早急匆匆地從五車出逃的原因,我便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今天原本的計劃,無非只是先一覺睡到中午,簡單地吃點午飯後,就能好好享受下午的游戲發布會;可誰知我一大早就被手機持續的響動給吵醒了。而更令人害怕的是,給我發消息的居然是焰小姐,也就是那位當時來接應我和紫的真田焰。
盡管我早在辭職前就有所了解,她是一個純粹的戰斗狂,而且一天到晚都在執行各種任務,幾乎沒有機會回到五車待機;但令我措手不及的,是這家伙偶爾回來一趟後也仍舊不懂得休息,而會是找著特訓的名義找各種實力強勁的對魔忍單挑。憑借著那天的表現,我很不幸地也被列進她的“磨刀石名單”,自從我養好傷後,這家伙回來就一定會把我拖進模擬作戰室去,練到她覺得累為止;甚至有次我為了躲她跑進五車附近的一家商場,卻被她在廁所門口堵了兩個小時。
本以為她這次任務還要好幾天才能完成,結果這家伙興衝衝地告訴我,她今天就會回來,讓我准備好從中午開始的特訓。看到消息後,我立馬沒了倦意,就連游戲發布會也被拋之腦後。這可真是個糟糕至極的消息,而且從上次的失敗經驗看來,五車附近也不再安全,畢竟對手可是頂尖的對魔忍之一。思來想去,我最終把目的地定在一個我也不曾去過的地方,天原市。那是一座較為發達的大型都市,盡管黑幫在那里的勢力相當可觀,商業也同樣發達。與東京王國主打的性服務業以及源於魔界的產品不同;天原的服務業與奢侈品商店在當今世界都小有名氣。而更重要的是,它離五車足夠遠。
就這樣,我在天原那滿目琳琅的街道上隨意地走著,可兩旁的店鋪基本都是出售女款服裝,或是化妝品一類為止,我似乎也沒什麼理由走進其中的一家。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了飯點,或許是因為我一直在緊張地提防那一抹可能隨時從轉角出現的紅色,不禁覺得肚子有些餓。附近沒什麼像樣的餐館,只是在街道的轉角處看見一家不小的貓咖。潔淨的落地窗前擺滿了貓跳台,幾只布偶貓在其中上竄下跳;而在遠處的桌邊,各色的貓咪簇擁在顧客的腳邊,扒拉著褲腿,試圖奪走他們手上的零食。“貓咪嘛……我也挺喜歡的,要不今天中飯就在這邊解決了吧。”我這樣想著。
走進貓咖,門上的風鈴清澈地響著,立馬有身著女仆裝的年輕店員前來為我進行必要的消毒,同時也告知我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完成這些儀式也用不了幾分鍾,很快,我端著咖啡以及一塊布朗尼走上二樓。腳下的木質階梯“吱呀”地響著,時不時還有貓咪從我身側越過一級級台階,這番景致也不由得令我懸著的心放松下來,腦中不再多想焰小姐那恐怖的特訓。
二樓十分寬敞,其中的一角甚至擺了三台“任〇堂”的新款游戲主機,許多游戲卡碟以及不同款式的手柄就陳列在後面的架子上。“唔,甚至可以找人一起打電動誒!”我暗自想著,不過很快,我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在五車認識的幾個新朋友也很少有機會跑來這麼遠的地方。
就在我剛想把手上食物放下並在一塊蒲團上坐定時,眼角卻瞄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這倒也不能怪我過分心切;只是那一頭藍發不管怎麼藏,都有些顯眼了。怎麼也沒想到,那位平時一副高冷模樣的紫,竟然也會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擼貓。頓時,我又覺得這番出逃是值得的,甚至對焰也有些許的感激。無法按捺住心中的竊喜,我端起盤子走向她的桌邊。
她沒有穿平日里那套五車教師的制式西裝,僅是穿著一件休閒的白色襯衣;其下則是一條僅能包住半條大腿的牛仔短褲。她就這樣跪坐在一張貼著牆的雙人桌邊,桌上擺了一塊被挖去幾勺的草莓蛋糕以及一顆已經被撕開的奶凍。這款奶凍我剛剛在吧台見過,劃在“貓零食”分區中。那對紅色的眸子正望向一只蜷成一團,安睡在隔壁空桌的蒲團上白色小貓;她輕咬著下唇,臉色有些微紅,看來已經將注意力完全放在貓咪起伏的肚子上了,並沒有注意到我正在向她走去。
“八津小姐,請問這邊有人嗎?”我向著她對面的那塊蒲團微微偏頭示意。
她猛地被從美夢中驚醒,慌亂讓她本就發紅的面龐更是漲得通紅:“啊,張?你為什麼會在這里?這里離五車至少有三小時車程吧!”
“真田小姐今天回來,因此我就想找個遠點的地方躲起來,沒想到居然會遇到你。今天下午你沒課嗎?”
“啊,坐,坐吧。這邊就我一個人。還有,叫我紫就好。”待我放下咖啡和布朗尼後,她繼續說道:“今天……就是想出來玩玩嘛,只是逛累了隨便找個地方坐坐而已。”她看出了我眼神中的些許好奇,又補充道:“別誤會,只是碰巧路過這里罷了,我沒有多喜歡貓啦!”可她連耳朵都有些發紅了。
“噢,只是這樣啊,我明白的。”似乎像是出於禮節,她只是拘謹地點了點頭。眼看我倆即將陷入沉默,我只得艱難地從牙縫中擠出新的句子:“對了,是不是你們更習慣以‘名’來稱呼別人?那叫我歆就可以啦。”
她微微猶豫了一下,說道:“一般是關系好的朋友之間會以這種方式互相稱呼,用姓氏稱呼對方更有禮節,但距離也因此被拉遠了嘛。”
“誒?這……” 我一時間有些錯愕。
對於我這樣的反應,她輕輕笑了幾聲,便低下頭去。劉海遮住了她的面龐,讓我無從得知她此時的心情。沒一會兒,她又重新抬起頭來,表情又回到我無數次在資料上看到的那種有些冷冷的模樣。
我們就這樣無言地吃著盤子中的食物。本該甜得發齁的布朗尼或是苦澀的咖啡,在我口中卻成了同一個味道。盡管室內的冷氣很足,汗水卻因為這份尷尬而從我脊背上淌下,把衣服黏在了身上。內心顯然沒有我表現得那麼冷靜,大腦飛速地轉動著,試圖想出一句能夠緩解氣氛的笑話。終於,我想起了那顆被她放在一邊的奶凍。
“那,這邊的奶凍不太和你口味嗎?”我半開玩笑地說著,指向她桌上那顆早就被撕去塑料膜,卻沒有一絲牙印的奶凍。
手中舉著的勺子“當啷”一聲跌回盤子里,她猛地抬起頭望向我,嘴唇上還留著一抹粉色的草莓味奶油。若是在漫畫里,畫家一定會為現在的她添上白色蒸汽,並把她全身都塗成像她眼睛那般的紅色吧。望著她呆坐在原地的可愛模樣,我不禁這樣想著。
好一會兒,她才開口,語氣中有些近乎是投降的無奈:“好啦,我確實喜歡貓;但是它們都怕我嘛,一直沒找到能靠近它們的機會……現在好不容易能在這麼近的距離下看到貓咪,盡管它已經睡著了呢。啊,不過睡著的樣子真的也很可愛誒!”提及貓,她甚至會帶上些許小女生的口吻。我從沒像現在這樣喜歡她。當這位美人兒僅與我露出如此慌亂以及不坦率的一面時,只覺得內心的一切溫存與柔軟,都像被絲线牽扯著那樣,灌入腦海中去。
這回輪到我開始臉紅了,對於她現在的模樣,我根本沒有一點抵抗的余力。而她很快也意識到了自己剛剛的失態,有些扭捏地錯開目光去。“這下壞了。”內心遠比我所流露的更為慌亂,也根本不知該從何打破這樣的局面。
不過很快,意想不到的援助出現了。蒲團上那只白色小貓從睡夢中醒來的哈欠聲重新吸引走了我倆的注意力,也將我倆從面紅耳赤的尷尬處境中解救了出來。
它在醒來的第一刻,就嗅到了奶凍的香氣,右側前爪從蒲團上踏下,無聲地落在木質地板上。我倆同時望向它,而它則是不停地左右轉著腦袋,目光交替地掃過我倆。盡管它眼睛並沒有完全睜大,似乎並沒有適應周遭的光线;但當它迎上紫的視线時,那小巧的身子分明向後猛地一縮,便收回了試探地面的前爪。
我悄悄把視线移到紫的臉上,可從她眼中,我卻只能看到近乎慈愛般的柔和。這樣的狀況顯然也超出了我能夠理解的范疇,真不知道這些貓咪到底在害怕什麼。不過,總也不能就這麼浪費了這顆奶凍。
“要不……讓我試試?”我拿起那顆奶凍,她有些抱歉地朝我點點頭。
那只小貓的視线一直在那顆奶凍上挪騰,直到我俯下身子將它遞到了小貓跟前。小貓急不可耐地從蒲團上昂起頭,用前爪抱起仍在我手上的那顆奶凍,開始舔舐起來。粉色的小舌頭飛速地舔著奶凍,每次縮回時,都會帶走小小的一塊。沒一會兒,小半顆奶凍就進了它的肚子。我借機用另一只手摩挲著它的脖子,有時會輕輕梳理它背部的毛;它看起來很是享受,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
覺察到身後的目光,我回過頭去,紫正一臉慕羨地望著我。
“你也來試試吧?”我問道。
“不了吧,我怕把它嚇跑。”她有些不舍地搖了搖頭。
“再試一次嘛,我會好好安撫它的。”
“那……好吧。”她沒有起身,僅是向著貓咪挪了挪位子。
方才還在享受的小貓忽地警覺起來,隔著它溫暖的皮毛,我能感受到它的軀體正微微顫抖著。
“誒,你看,果然還是不行嘛。”
“別急。”
順著它的脊背,我一遍遍撫摸著它的軀體,並試著輕聲與它說話。剛開始,這樣做的效果並不明顯;但隨著我突發奇想,改用中文之後,它卻漸漸平靜了下來。或許是口音中帶著吳語的細糯讓它放下了戒備,總之,我能覺察到它那雙一直望著紫的眼睛里,也漸漸少了恐懼。
或許是她第一次觸碰到貓咪。我能感覺到,小貓在她的指尖觸及自己身體的那一刻,抽動了一下,隨即身體緊張了起來,可它仍舊扒拉著那顆奶凍。我輕輕拍了拍它的身子,開始揉捏它後爪上的肉墊。
終於,在我的努力之下,能覺察到它已經徹底放松了,於是向著紫打了個手勢。她輕輕從蒲團上托起小白貓已經完全軟下去的身體,將它放到自己盤起的雙腿上。小貓慵懶地靠在了她的大腿上,很快便再次重回夢鄉。
帶我們離開貓咖時,已是黃昏;殘陽融化在雲間,沿著高樓整面整面的玻璃外牆,流向了大街,以及我們的肩上。種在商業街兩側的大樹,在晚風中搖曳著,像是畫家用沾滿油彩的畫筆在水桶中輕輕攪動那般,鮮紅與金黃在櫥窗上暈染。天正在暗去,而霓光也沒有不合時宜地亮起,讓入夜前的夕陽有一個完美的落幕。
看著這幅景象,我感嘆了一句:“真美啊。”
“嗯,甚至不止如此呢。”她附和道。
“嗯?”
“今天是我第一次親手抱起了貓!它還在我懷里睡著了!嘿嘿嘿,這多虧了你的努力呀,真是太感謝了!還有……”
“還有?”
“還有,就是……啊,我想學中文來著!”她有些興奮地對我說道。
“誒?這是為什麼啊?”不過我自然也不想錯失這個機會,連忙補充道:“當然啦,想學你隨時可以找我!”
“就……想自己也能接近貓咪!像你今天安慰牛奶時那樣!”這是店員給那只小白貓起的名字。“我當然會來找你學的啦,不過真的就只是為了貓噢!”她又加了一句。
夕陽灑在我們身上,遮去羞澀在我們臉上留下的痕跡。
經過今天的相處,我多少也習慣了她異於大家眼中屬於那“冰山美人”的一面——其實她意外很好相處,甚至有時候些許的不坦率也特別可愛。而或許,她對我的不坦率,會更多一點吧。
我們一起回的五車。一路上,她不知疲倦地跟我說著今天的新奇體驗,話題自然全都圍繞著那只叫做“牛奶”的小貓。
五
第二天,本該也是稀疏平常的一天。我一邊回味著昨天的種種過往,一邊走向健身房,准備從今天開始健身。這或許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體型過於瘦弱了。在廊道的拐角,我卻與一位意想不到的家伙撞了滿懷。
“哈?張?你這麼快就過來了?我正想來找你呢!”是看起來剛結束鍛煉的焰小姐,准備從健身房回來。她穿著一件有白邊的黑色運動背心,下面是一條同色的緊身長褲。一頭白發亂糟糟地散在腦後,其中還混雜著不少的汗水,看來這家伙已經在健身房泡了好久了。
“誒?你居然還在!別在我吃中飯之前就抓走我啊啊啊啊!”
“才不是為了這個!啊,其實今天早上本來是為了你昨天躲特訓的事兒找你算賬的,但聽說你昨晚跟紫醬約會去了,大半夜才一起回來。嗯……就是為了找你確認這件事的,如果是真的,我就放過你。”她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走廊瞬間安靜了下來,兩側的同學也停止了走動,望向我倆。好奇的目光向我投來,當然,也有羨慕,甚至是怨恨的目光。盡管我知道她並非刻意為之,但這套糟糕的話術令我騎虎難下。倘若我否認,則會變回她的沙袋;但倘若我承認……或許迎接我的結果會更加恐怖。
“他昨天在我家,我想讓他教我中文,有什麼問題嗎?”走廊朝著健身房的那一側突然傳來了紫的聲音,估計是打聽到了這邊的騷動。很快,她也擠到了我們身邊。她也同樣是緊身背心外加緊身長褲的穿搭,藍色的長發也像往常那樣,在腦後扎起長長的馬尾。或許是剛剛還在進行劇烈運動,她的面色依舊有些潮紅,一手正拿著毛巾擦著臉上的汗珠。可她目光卻是讓人有些不敢接近的冰冷模樣。
“對對,就是這樣。”我連忙附和道。
“真的嗎?可是我記得紫醬你家離學校很近啊!香子同學明明告訴我說你們昨天是一起從電車下來後,你才回家的。”焰的聲音里充滿了懷疑。
“哈?香子???”我不禁脫口而出。霧生香子也是一位五車的學生對魔忍,只不過……她是最出名的問題學生之一,一天到晚用她的木遁能力在學校各處設下很過分的植物陷阱,甚至常常拿老師來當做實驗對象。估計我們昨晚回來時,她就在邊上設置陷阱,正好看見了這一幕。
“我擔心他還不能適應五車的生活,於是在課後一起去市區轉了轉。”她的反應也是奇快。不過……昨天的事情真的有必要遮掩到這種程度嗎?
“好吧好吧,既然是紫醬說的,那我也沒必要再懷疑了。”真田小姐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便打算沿著走廊離去。
可是紫老師並沒有打算就這樣放過她。
“啊,還有,焰。”紫微笑著叫住了她:“我記得你昨天本想找歆進行你的特訓吧?為了補償你的損失,就由我來吧?”我望向她,驚訝地發現,她那雙紅色的眸子里根本沒有絲毫的笑意。那微笑,分明只是雌豹在撲向躲在草叢中瑟瑟發抖的斑羚幼崽前獨有的表情。
“誒???我今天運動量明明已經足夠了!”即便像是焰這樣的戰斗狂,現在也慘叫著奔向走廊的盡頭。可八津紫不愧是被稱為僅次於阿莎姬的對魔忍,沒等她跑出兩步,早已閃身至她的身側,向後方扭過一條她的胳膊,把她牢牢地擒在了手里。盡管紫個頭上稍微差了焰一截,但焰已經完全沒了氣勢,只得任由紫將自己拖向模擬作戰室的方向。周圍看熱鬧的學生早就四散而去,留下空蕩蕩的走廊——他們生怕自己也被紫老師給惦記上。
“那……紫?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我試探性地問道。
“從戰斗力來看,不如讓張當我隊友吧!”焰立馬接過話來,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期待。
沒等我回答,紫就發話了。“看來你也並沒有說得那麼累,至少還有力氣想出這種點子。”說著,她狠狠地擰了一把焰的胳膊,又讓她發出一聲淒慘的悲鳴。“還有什麼別的主意嗎?”她仰頭盯著焰。
“沒!”此時的焰已經不敢再說一句多余的話了。
“很好。那,歆,把香子也一起叫過來吧。如果她不願意自己走過來的話,我相信你會有別的辦法的。”她幽幽地對我說道,便帶著焰消失在走廊里。
“紫……簡直太可怕了。”我這樣想著,不敢違抗她的命令。“只能犧牲一下香子了,我相信她一定會原諒我的。”
好在我對香子的秘密基地也有一定的了解,再加上我能力在偵查方面的優勢,很快就發現了藏在一座五車村野山上的她。那是一顆參天古樹下,錯綜的粗壯根系間留下的一道口子,可它現在被遮得嚴嚴實實。
一把扯落偽裝用的藤蔓,讓外面強烈的陽光照了進來。里面只是簡單的擺了一套桌椅,而她正借著一株熒光草的亮光在看漫畫,周遭則零零散散地丟著幾本別的小說。沒等她從里面的位子上爬起來,我就開門見山地說道:“霧生小姐,請來一趟模擬作戰室。”
“哈?是紫醬讓你來的吧?一定是的吧!”她臉上表情有些驚恐,開始左右移動視线,在我的身側尋找逃出去的機會。可我也是有備而來,幾位手持巨型方盾的星光侍衛以半圓形圍在我的身後,把出口堵得嚴嚴實實。
“別管那麼多,總之你來就是了。”
“好吧好吧,這次我聽話,畢竟是你第一次來找我,真是辛苦你了啊。紫醬還真是過分呢,居然讓自己男朋友干這種累活。”說著,她起身向我走來;我也從堵著的口子前側過身,為她讓出道來。
“我可不是什麼她的男朋友。”
“懂啦懂啦,你們男人都這樣,真是比紫醬還嘴硬呢。”她在經過我身側時,隨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試圖安撫我那般。
盡管我沒有忘記這家伙的本性,但我似乎還是有些過於輕敵了。
一道綠色光芒在我的肩上一閃而逝,緊接著,剛剛被我掀起的藤蔓像是瘋了那樣開始向我的方向生長起來,並在那一瞬間緊緊纏上了我的身子,速度快得根本沒給我任何反擊的機會。一條粗壯的藤蔓直接鎖住了我的咽喉,簡直讓我無法呼吸。
我在體表凝出一道道鋒利的光刃,試圖切碎藤蔓以擺脫束縛,可這些鬼東西的再生速度也同樣快得驚人,每當我以為自己已經成功脫困時,便有更多的藤蔓向我卷來。那些防衛用的星光侍衛也不比我好受多少,它們也被藤蔓捆得嚴嚴實實;甚至有一位受到香子重點照顧的侍衛直接被一條木質藤蔓絞得粉碎,留下一地藍色的碎片。
她絕不可能爆發出這樣的實力。只能說明她早就布下這個陷阱了,估計還正愁著沒有試驗品讓她取樂,結果我在這時卻傻傻地送上門來。
對於這樣的結果,她相當滿意,語氣像是個得到糖果的孩子:“居然第一次實驗就有這麼棒的效果耶!嘿嘿嘿我簡直是惡作劇天才!你放心啦,在入夜前,紫醬一定會來救你的。”
揚起那頭黑色的長發,她一蹦一跳地跑向碎去的侍衛所造成的缺口,准備躲進別的基地。可就在這時,一柄長槍從樹上飛落,深深地扎進地面,擋住了她的去路。她詫異的望向本該在洞口被裹得嚴嚴實實的我,卻只看見一地綠色的汁液以及成了糊狀的藤蔓。
更多的星光侍衛從周圍的灌木叢中魚貫而出,而我也隨著長槍從樹上躍下,再次將香子包圍。我從泥地中拔出長槍,有些惋惜地看了看周遭碎了滿地的星光侍衛,說道:“下手可真狠呐,不過,現在總該投降了吧?”
看著她的目光向著別處轉去,我知道她仍未死心。果不其然,她忽地向著樹上跳去,一根藤條隨即從樹冠上垂下,纏住了她的胳膊,並將她向上提去。
長槍在我手中縮短、彎曲,成了一把弓。搭箭,張弓。盡管我並不愛使用遠距離的攻擊方式,但這並不意味這我不擅長。
利箭破空聲幾乎與她的慘叫同時傳來。而當那支箭斜斜地釘入樹干,傳來箭杆搖晃的聲響時;她也帶著一截被斬斷的藤條重重地跌在了地面的枯葉上。沒有讓她再耍花招的機會,幾條星光繩索從虛空中穿出,把她的四肢一齊折向身後,並捆在了一起。兩名侍衛用手中的長槍穿過繩結將她挑起,樣子活像一頭要被架上炭火的乳豬。
無視她的祈求亦或是咒罵,我就讓侍衛把她這樣扛回了校園,並丟進了模擬作戰室。
剛打開厚重的機械門,就看見焰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上已經有了好幾處淤傷。本就異常豐滿的胸部伴著她沉重的喘息正一起一伏。而紫拄著她那柄斧頭立在一旁,正面無表情地等她再次起身。聽見門口傳來的響動,她回過頭來。
香子剛擺脫了束縛,正打算站起身來活動手腳,目光卻迎上了微笑著的紫。
我似乎明白了,貓咪為什麼會如此害怕紫。
模擬作戰室的白牆一陣抖動,隨後變成了五車操場的樣子,就連空氣里似乎也彌漫著一股混雜著橡膠氣味的草香。作戰室的功效就是模擬出不同的場景,以便對魔忍能適應各種不同的戰斗環境,甚至是復原一些任務場景。這種科技源於美聯,而隨後在各個組織中都被廣泛運用,以訓練自己的特殊部隊。
香子連起身逃跑的欲望都完全消散了,只是靜靜地躺在草地上,聽著金屬被拖動的聲音從遠處沿著地面傳來。
“紫,我說啊,下手別太狠了,焰也不是故意這樣亂說的,畢竟這家伙也沒腦子想那麼多有的沒的。”
“喂!歆你什麼意思?難道對我就可以下死手了嗎!”從下方傳來了香子的嚷嚷。
“你覺得呢?”接過話的是紫,毫不掩飾她的怒意。
“好哇!你們倆一起對付我是吧!我才不會屈服於你們這對狗男女的!”香子這番破釜沉舟的宣戰卻讓我倒抽一口涼氣,總覺得她已經沒有原諒我的機會了。
只見紫的神色忽地稍稍有些復雜,但立馬又變回了那副冰冷模樣:“歆,你把焰帶走吧,她的訓練量已經足夠了。”
“不要啊!!!歆,我真的錯了,你一定得救救我啊!!!”
“原話還給你,在入夜前,我一定會來救你的。”說著,我攙起焰,把她的胳膊架在肩膀上,扶著她走出訓練室。沒等我關上門,香子的慘叫聲已經傳了出來。
“沒想到炎槍的戰斗狂也會變成這幅樣子。”我苦笑著對她說道。
“唔……紫醬完全沒有手下留情呢。”
“我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她的這幅模樣,實在是太可怕了。”我仍舊心有余悸。
“你放心吧,她不會對你這樣的。”她嘿嘿地笑著。
“啊?”
“想必你沒見過她在阿莎姬校長面前的模樣。說真的,我可不想因為跟你當搭檔而被她惦記上。”
“我和井河小姐?有什麼共同之處嗎?”我有些疑惑。
“嗯,對於紫醬而言應該是一樣的。倒是你啊,居然比我還要不敏感,真讓我有夠意外的。”
“不是的,我只是擔心自己太敏感了。”
就這樣,我們沉默地走著,只余下鞋跟叩在瓷磚上的脆響。
她松開繞在我脖子上的胳膊:“謝謝,我已經好多了。”
“嗯。”我只是簡短地回答道。
“說真的,張,看著你現在這張臉,要不是因為紫醬在用模擬作戰室,我一定會拉你去那邊騎摩托的。我猜你絕對沒見過系統更新後的一號公路。”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飆車可是她最愛的發泄方式之一。“謝啦,我會振作起來的。不過,我還是很好奇,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紫?”
“我不太懂這些。我只知道,平時揍那幫混蛋的是我,今天挨打的也是我,剛剛被你架著的依舊還是我。”她一本正經地說道,像是發表什麼演說那樣。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我明白了。”
“倒是你這家伙啊!當時看到資料的時候,我還以為你跟我一樣呢!”說完她笑了起來,盡管扯到淤傷讓她咧了咧嘴,但依舊沒停下笑聲。
我也跟著笑了起來,懷著些許憧憬,望向走廊的遠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