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鞭上梁山(三)「夢憶當年覺羞恥,痛笞冤獄起風波」(下)
“盧叔叔,你昨天晚上偷偷溜出去干啥了呀?”
盧匡義聞言大驚,一時腳下趔趄,險些跌上一跤。昨晚偷偷溜出去,自然是為了借著雨水清洗褻褲。原本以為小娃兒睡著了不會察覺,哪知竟還是被發現了。為了掩飾尷尬,他干咳了兩聲:“你……你剛才叫我什麼?”
“盧叔叔啊……”小男孩牽起盧匡義的手,有些難為情地說道:“你也可以,像我叔叔一樣,喊我小魚兒……”
盧匡義有些喜出望外,他還記得初次見面的時候,小男孩的臉上拒人千里的警惕甚至是敵意。然而單純的小男孩最懂辨識人心,連日的相處打消了他心頭芥蒂,那牽手的小動作,正是他將自己全身心地,交托給信賴之人的證明。
“小魚兒……”盧匡義會心一笑,這才是個無憂無慮、天真活潑的好名字呢。“來,小魚兒!”盧匡義一把將小男孩抱起,扛在肩頭,“幫叔叔看看驛站的位置,指路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下山後,二人抵達了最近的驛站。憑著嶺陽府捕快的腰牌,盧匡義借到了馬匹,得以繼續趕路。
“梁驛丞,盧某還想借你們這兒的信鴿一用。”這也是府衙的規矩,如有失期延誤者,須得飛鴿傳信,通報情形,才不會在府衙的當值簿上,留下代表擅離職守的空白記錄。
“哎呦……捕快大人,這就太不湊巧了。”驛丞一臉歉意地解釋道:“前一批送信的鴿子本該昨天就回來了,可不知為什麼竟延誤了,直到現在,連一根毛都沒看到。大人若是不著急的話,不妨住一晚再走,興許明天就有了?”
“那就不必了。”盧匡義擺了擺手,想來他回去嶺陽府之後,便要請知府大人在他請辭的信上批復蓋印,實在沒必要再計較這死板的規矩。“多謝梁驛丞,盧某告辭了。”
借得馬匹,趕路自然變得輕松了許多。只不過馬背上一路顛簸,到了晚上小魚兒沒法睡得安穩,盧匡義只好找地方讓小孩兒睡上一覺再繼續趕路。就這樣走走停停,終於在盧匡義出發後的第五日,回到了嶺陽府衙門。
“下官盧匡義參見知府大人。下官已將人平安帶回,特向知府大人述職。”盧匡義單膝跪地,抱拳行禮,一旁的小男孩有些不知所措,也跟著跪下。
“他就是……武虓的侄兒?”賈似德目光銳利地盯著地上的的小男孩,那是夢寐以求的獵物到手時的表情。“抬起頭來,讓本府看看。”
對衙門的陰影仍縈繞在他心頭,小男孩怯生生地抬頭與知府大人對視,懼怕卻又故作堅強的神情,恰如在河蔭縣衙門時一樣。
“像,果真像他!”賈似德喃喃自語,目光上下打量著小男孩。那眼神雖算不上凶神惡煞,卻也銳利熾烈,足以讓小男孩深感不安,渾身不自在,馬上又低下了頭避開視线。
“武虓是這孩子的叔父,二人樣貌相似也是自然。”盧匡義接著解釋道,“武虓病逝之後,河蔭縣令已經依照風俗倫理,將這孩子過繼給武虓為後嗣。”
賈似德未嘗喜形於色,只是口中不自覺地念叨著:“果真是他的兒子。”
“經下官核驗,這孩子的確是武虞本人無誤。”說完,盧匡義改換了姿勢,雙膝及地,附身叩首。述職之後,便是請罪:“下官因歸程途中遭遇山賊襲擊,以至損失官馬,失期兩日,請知府大人責罰。”
“罷了罷了。”盧匡義本已做好了屁股挨板子的准備,卻聽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
“這既然是,你請辭之前的最後一件任務,本府就不再多加苛責了。免了你這一頓屁股板子,讓你能體面地走出嶺陽府衙門,就當是給你的餞行禮了。”
盧匡義竟有些感動,連忙向賈似德叩首謝恩。
“知府大人……下官請辭的書信被雨水泡爛了,還請容下官重寫一份,明日再交由大人批復。”
賈似德渾不在意,隨口答應下來,吩咐差役帶二人下去休息。
這幾日來盧匡義都是和小魚兒同吃同住,可到了這天晚上,差役卻給他們安排在了相隔甚遠的不同房間,一時間竟有些不適應。
差役解釋道:“小公子畢竟也到了可以行禮的年紀,若再和成年男子同睡一屋,唯恐失禮。”
盧匡義原本並未在意此事,經差役這番提醒,才覺得此前種種不妥。
這天夜里,覺得不習慣的還有小魚兒。他抱著自己的一床被子,借著月光的指引,穿過連接東西廂房的回廊,來到盧匡義的房外。
“盧叔叔……小魚兒要跟你一起睡!”
差役早些時候的提醒仍在耳邊,盧匡義心里明白,無論小魚兒對自己如何信任依賴,自己終究是個外人,若再與他親近,恐怕要招來閒話。
想到這里,盧匡義輕啟門扉,卻擋在門口,並不讓小男孩踏入屋內。
“小魚兒,你該回自己的房間去睡。這是禮教。”
“什麼禮教?怎麼連睡覺都要多管閒事?!前幾日的時候,我們不是一直睡在一起的嘛!”小男孩撲在盧匡義的懷里,可是這一次撒嬌卻沒有成功。
“哎喲,小公子你怎麼在這兒啊。”差役從回廊的拐角打著燈籠走來。盧匡義正好吩咐他把小男孩帶回去。雖然看著小魚兒回頭張望的樣子,讓盧匡義不免感到心疼,可他也明白這是他必須做的事。很快小男孩就會被親人帶走照顧,也就不再需要他了。至少此時他是這樣認為的。
翌日上午,盧匡義來到小魚兒的房間向他道別,卻不見人影,心頭不免感到失落。他隨後又來到後堂,原以為知府大人會在此批閱公文,卻仍是不見蹤影。
盧匡義捉住路過的差役問道:“昨天來的那個小孩兒呢?去哪兒了?”
“也許……許是被他家人帶走了吧……”
“胡說!”盧匡義立刻識破了這隨口胡謅的謊話,“知府大人昨天根本沒提起找到他家人的事,怎麼可能才過了一晚,就被帶走了。到底去了哪里?!”
差役一時有些慌了神,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盧匡義頓覺心頭涌起一陣不好的預感,他連忙追問道:“知府大人呢,知府大人去了哪里?”
“小的……小的不能說啊……”
差役的表現已經讓盧匡義猜到了六七成,他又再次確認道:“知府大人是不是去了大牢里?”
差役的沉默便是肯定了他的猜想,盧匡義正要走,差役卻拉住他的手臂,阻止道:“知府大人說,盧捕快只需放下請辭信在桌上,和自己無關的事不必多管。”
就憑小魚兒喊他一聲“盧叔叔”,盧匡義怎會覺得此事與他無關,他甩開差役,徑直奔向大牢。大牢外頭雖有衙役看守,可是看到盧匡義來勢洶洶的樣子,實在無人膽敢阻攔。
剛踏入大牢,盧匡義就隱約聽到了笞臀刑具擊打皮肉的陣陣“噼啪”聲。可即使他自以為做好了心理准備,當他看到審訊室內的景象,仍感到震驚悲憤,不能自已——他原本出於保護的目的,而帶回衙門的小男孩,此刻竟出現在大牢里,被刑官用沾了水的皮帶,狠狠地抽打著赤裸的小屁股!
只見小男孩被人扒光了褲子,背對著知府大人,雙腿開立,高撅裸臀;纖細的腳踝分別被兩邊的棉繩拉開,雙手同樣被皮銬子鎖在地板上。小男孩的腰上還綁了一根繩子,吊在房梁上,讓他無法蹲下躲避責打。這可不是平常幼童犯錯,要受罰責臀時所用的姿勢。
“知府大人!快讓他們停手!”盧匡義眼前的景象簡直令他難以置信:刑官從水盆里抽出濕漉漉的皮帶,掄圓了手臂重重地鞭打在小男孩棉花似的嫩屁股上。小男孩發出痛苦的嗚咽聲,柔軟的臀瓣如同嫩豆腐一般晃動著,仿佛輕輕一碰就要碎了。
可是落在他小屁股上的哪里是輕柔的碰觸,沾水的牛皮帶呼嘯著抽在臀峰上,軟嫩的屁股蛋子瞬間變了形。刑具從小屁股的表面抽離的同時,一道鮮亮的朱紅頓時浮現,僅有二指寬的細皮帶橫貫臀峰,仿佛將小屁股抽得裂成了四瓣兒。
賈似德瞥了他一眼,隨即轉向刑官說道:“不用理會他,繼續打。”
皮帶狠狠地抽在幼嫩的小屁股上,連綿的鞭打聲“噼啪”作響;軟嫩的臀肉隨著皮帶無情的痛擊,蕩開陣陣臀波;小男孩發出慘痛的哭嚎,落淚不止。凡此種種聲色景象,無不向盧匡義證明著一個顯而易見,卻難以接受的事實:他一路關心照料著的小男孩,正在被人嚴厲痛打著光屁股!如同牢里的犯人一樣,承受著羞痛萬分的笞臀刑責。
盧匡義幾乎不敢直視小男孩那痛苦委屈的眼神。小魚兒認出了他原本深深信賴的“盧叔叔”,帶著嘶啞的哭腔,激動地哭喊起來:“騙子!你這個騙……哇啊——騙子……嗚嗚嗚……”
“知府大人,這吊金鍾分明是拷打犯人才會用的姿勢!這孩子不曾作奸犯科,甚至沒有犯過大錯,憑什麼要像這樣銬住手腳,用皮帶狠狠抽打他的光屁股呢?!”
“他自己不曾作奸犯科,可他的父親,犯的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啊!”賈似德冷冷地判罰道:“再鞭笞一百,如果還不肯招供,就換訓教板打屁股!”無論是皮帶還是訓教板,都是最輕薄的刑具,盧匡義聽出端倪,這一頓打屁股恐怕不會很快結束。
“武虓?不……大人說的,是這孩子的生身父親?!”
賈似德發出一聲冷笑,似乎在嘲諷盧匡義,過了這麼久才後知後覺。“不錯,這孩子的生父,正是朝廷欽犯,武琥,黑面虎!”
這樣的真相對盧匡義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他從山賊手中救下的小男孩,卻正是山賊頭領的兒子。
盧匡義仍不放棄爭辯,又說道:“可就算是執行連坐,也該先將主犯黑面虎捉拿歸案,待他伏法才行啊……”
賈似德聽得有些不耐煩了,提高了嗓門,厲聲道:“衙門遲遲未能將黑面虎繩之以法,你怎知不是這孩子,還有他的叔父,黑面虎的親弟,蓄意包庇所致?!”
一旁的師爺范桐,上前規勸道:“盧匡義,你就別在這里阻礙審訊了。昨天晚上知府老爺連夜提審,這小子卻嘴硬得很,什麼都不肯說。如此冥頑不靈,如果不對他重重地打屁股,怕是不會招供啊。”
“你說什麼?連夜提審?!”盧匡義這才明白,昨天夜里那差役的出現並非偶然,其目的正是為了找到小男孩,把他帶到牢里接受審訊。盧匡義的內心深感懊悔愧疚,他自責地想到,正是因為他拒絕了小男孩的請求,才害得他被帶到這里,整夜遭受打屁股體罰。
“直到一年前,查清這男娃兒正是黑面虎的親生兒子,本府這才有了證據,證明武虓與黑面虎仍有聯系。”
盧匡義此刻終於洞悉武虓病逝背後的真相:“原來河蔭縣判下追比刑責,根本不是為了追繳稅銀。他們每隔十日,就當眾……甚至當著他侄兒的面,對他施以那樣嚴厲的打屁股懲罰,原來是想逼他說出黑面虎的下落!”一想到武虓除了要被衙役當眾責打光屁股,還要裸臀罰跪示眾,甚至連受罰完畢,從衙門回家時,也要一路向眾人展示飽受嚴厲責打的屁股蛋子,盧匡義就怒上心頭,咬牙切齒,痛恨著衙門的毒辣手段。
賈似德瞥見盧匡義怒火中燒的模樣,他毫不意外,也不甚在意,如今盧匡義既然要請辭回鄉,他也不介意向他這位過分天真單純的部下坦白一切:“武虓臨死之前,一定將黑面虎的下落,還有如何與之聯系的辦法,傳授給了這小娃兒。所以才要讓他受點教訓,從實招來。他若是執意不肯招供,便是觸犯了包庇朝廷欽犯的大罪!本府一樣有理由狠狠地打他的小屁股!”
此時一百下皮帶已經抽完,小男孩的兩瓣小肉丘均已染上濃烈的朱紅,縱橫交錯的細長鞭痕在幼嫩的小屁股上交織成一片“燃燒”著的蛛網,滾燙刺痛的痛楚從皮帶重點關照的臀峰一路向下蔓延,皮帶的末端甚至殃及了小男孩細嫩光潔的大腿,一道道刺眼的紅痕突兀地劃過粉嫩的肌膚,更叫人心疼憐惜。
賈似德走到小男孩身後,接過刑官遞來的訓教板,在那兩瓣通紅薄腫的小屁股上輕輕拍了拍,威脅道:“你這小屁股可真是又軟又嫩,光是被皮帶抽幾下,就疼得快受不了了吧?你要是再不肯從實招來,我就要讓他們用這訓教板打你的小屁股了!”
“大人!”盧匡義實在看不下去,又開口道:“衙門的職責本該是懲惡揚善、伸張正義,像這樣對只有五歲的無辜幼童濫施體罰,談何正義?!”
“放肆!何時輪到你來教訓本府了?!”賈似德丟下板子,怒氣衝衝地走到盧匡義面前,“非常時期,就要用非常手段。況且你既然已經請辭,就不必再多管閒事、自找麻煩了!”
盧匡義掏出請辭書信,說道:“知府大人既然這麼說,那麼下官選擇留下,不就不算多管閒事了?”說罷,盧匡義將手中信紙一撕為二,揉成團扔在了地上。“這信上沒有知府大人的批復,也未曾加蓋朱印,盧某依舊是嶺陽府衙門的捕快。”
賈似德一時竟也氣急敗壞,說不出話來。一旁的師爺卻是想得周全,提醒道:“盧捕快可要想好了,你若是留下來,那之前失期兩日,又折損官馬的大過,可就逃不過一番重責了。”
盧匡義被潑了這一盆冷水,稍稍冷靜下來,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衝動,聽到“重責”二字,更是令他回想起以往犯錯受罰的慘痛教訓,屁股上隱隱作痛。可事已至此,他也沒有了退路,難不成還要低聲下氣地求賈似德,免了自己應受的責罰嗎?盧匡義自然是不肯服軟的,隨即說道:“左不過是被板子打一頓屁股罷了,下官也不是頭一回了,一切就按規矩來吧!”
“好……”賈似德壓低了聲音,帶著滿滿的怒氣下令道:“來人,將盧匡義帶至衙門外,當眾笞責,以儆效尤!”
盧匡義被衙役押走後,賈似德仍是余氣未消,坐回書案前,思考著下一步行動。
“知府老爺,這盧匡義如此不識抬舉,只怕留著也是個禍患啊。”
“本府當然知道,”賈似德抿了一口茶,注意到盧匡義扔在地上的紙團,心中暗生一計。“若留著此人,他日必會壞了大事……”師爺心領神會地撿起紙團,鋪展開來交到知府大人手上,賈似德眯起眼睛,若有所思道:“既然他自己,將把柄送到我手邊,我就再送他一份厚禮……端看他的屁股,能不能承受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