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的春季來得遲，進入四月時溫度依然壓得很低。每年這個時候，祁明月常常納悶兒出門該穿什麼，她潛意識里覺得春天來了可以穿裙子了，但到底總要裹著冬衣湊活。直到某個傍晚她聽著音樂趕去上課，跟著音樂拍子大步流星地走、還能解開大衣扣子耍帥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氣溫回暖。轉頭一看，池子旁的一樹櫻花全開了。

　　 春暖花開的好日子，陸飛虎約她周末出門。

　　 兩人約好的是中午11:30，祁明月前一整晚都沒睡。她眼睜睜地盯天花板盯到凌晨2:00，爬下床去敷了個補水面膜。告誡自己必須睡覺告誡到半夜4:00，又躡手躡腳地摸到櫃子里翻出熬夜精華。胡思亂想到早上6:00時，她整個人都麻木了。

　　 完蛋了，都毀滅吧。

　　 衣服是上床前就已經搭配好了的——亞麻襯衫配墨綠長裙——是她覺得那種隨性的說不清的浪漫。她翻身下床，沐浴、更衣、化妝、梳頭，然後在鏡子前坐著瞌睡到11:00。

　　 手機震了一下。

　　 瞌睡蟲立馬隱身。她點開來看，陸飛虎問她醒沒醒、他要出門了。

　　 醒沒醒？

　　 這話問的……祁明月的左眼不要錢似的一直亂跳，回復說自己醒了。

　　 分針指到數字8時祁明月才看到那輛熟悉的吉普停在遠處的紅燈前。

　　 陸飛虎做什麼都很准時，獨獨帶她玩的時候總是遲一會兒遲一會兒的，從前他就這個毛病。她呢，干什麼都磨蹭得要命，但只要陸飛虎喊她絕對會屁顛屁顛地提早准備好久，一向如此。

　　 祁明月看到紅燈轉綠，提早向他揮了揮手。陸飛虎明顯看到她，車子打轉向燈變道、向她靠了過來。

　　 心如鼓擂。

　　 車在路邊停下，她拉開門上車。

　　 陸飛虎坐在駕駛位上，內里穿著白色T恤，外搭一件米色的休閒襯衫，袖口挽起、露出小臂上優美的肌肉线條。祁明月也不知道為什麼普普通通的搭配在他身上就是那麼帥氣，大概身材好的男人套個垃圾袋子都好看吧。

　　 她估計是熬夜熬暈了，腦子里竟浮現出他赤裸著健美的身軀外罩一個巨型黑色塑料袋的形象，配上陸飛虎式招牌臭臉……唔，也沒有不好看，可能去走秀的話人家也要呢……不行不行，從模特的標准來看他是不是過於壯了，沒有那種高級感……

　　 胡思亂想之中陸飛虎式招牌臭臉轉過來看她，嘴唇動了動：“中午吃什麼？”

　　 嗯！還是別做模特了，聽說男模特在行業內也很受打壓的，她的陸叔叔可不能受這種委屈。

　　 “祁明月，我問你吃什麼，回神兒。”

　　 呃……

　　 祁明月頗為丟臉地結束了這次失敗的職業生涯規劃，才發現自己已經盯著他看了好久，臉上頓時一紅，心髒又開始噗通噗通地跳起來。

　　 “吃……吃什麼都好……”

　　 陸飛虎左手搭在方向盤上，揚了下下巴：“你選一家。”

　　 ……嗚嗚好酷。

　　 其實她真的吃什麼都好，只要和他一起吃就滿足了。

　　 祁明月眼珠一轉，乖巧地笑著問他：“陸叔叔想吃什麼呀？”不待他回應，又說：“陸叔叔平時都不在外面，你挑一個自己想吃的吧！我想吃的什麼時候都能吃到哇。”

　　 陸飛虎聽她這麼說，垂眸沉吟了一下就轉身回去發動了車子。

　　 “火鍋？”

　　 “可以呀！”祁明月表示贊同：“不過陸叔叔……”

　　 “嗯？”

　　 她拽了拽他衣角，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來：“……你能不能多說幾個字啊？”

　　 陸飛虎瞥她一眼，面無表情，道：“安全帶。”

　　 好呢，她乖乖系好安全帶，心想：真小氣。

　　 陸飛虎選的是家正宗的C市火鍋店，祁明月一下車聞到鍋底味兒就知道了，香得好像空氣里都飄著油星子似的。她不討厭這個味道，甚至有好幾次被這香味勾進店里去過，只不過她不吃辣，吃著的幸福感還抵不上她坐在店門口聞味兒呢。

　　 但陸飛虎是C市人，嗜辣得要命。

　　 正值飯點，店里人滿為患。陸飛虎走到前台去取了排隊的號回來，手上拎著不知從哪順的小凳子給她坐，自己就靠在一旁看手機。祁明月百無聊賴地坐著，想這些C市火鍋店家絕對都是故意把香味放出去招攬顧客的，指不定後廚的抽油煙機就是通向大街的呢。

　　 過了十幾分鍾後，兩人被服務生引到店里坐下。陸飛虎把點餐的大開紙交給她，就聽服務生問：“兩位點什麼鍋？”

　　 祁明月：“紅鍋。”

　　 陸飛虎：“鴛鴦鍋。”

　　 服務生靦腆地笑笑，陸飛虎瞪她一眼，語氣更加篤定地對服務生說：“要鴛鴦鍋，謝謝。”

　　 等人走了，祁明月說：“我吃不了多少誒，不用給我要的。”

　　 陸飛虎挑眉：“我涮筷子。”

　　 ……

　　 上完菜後陸飛虎看著桌子上排開的四碗冰粉陷入了沉默。

　　 祁明月賣乖地客氣道：“陸叔叔你要嗎？”

　　 他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你小心拉肚子。”

　　 兩個人吃飯時根本沒有交流，在這個氣氛喧騰的火鍋店里詭異得不行。祁明月想找點什麼說，但他好像挺忙的——忙著把鍋里的肉都撈出來，再將盤子里的生肉倒進去，等著熟的功夫把涮好的吃干淨，周而復始、無限循環。不一會兒，空盤子就在桌子邊兒上摞成小塔。

　　 辛苦他還忙里偷空地撥拉幾筷子肉到清湯里、再給她夾過來。

　　 祁明月不是不知道他能吃——這絕非貶義——但是這個架勢她真是第一次見。她甚至覺得她可以支上手機給他開吃播了，就是那種“老鐵們刷個火箭，讓虎哥給你們炫一盤子肉”那種。

　　 相比之下，她那第三碗冰粉炫了一半就炫不進去了。

　　 看著他撈起來的肉片上浸出紅辣椒的顏色來，祁明月沒吃東西舌頭根都分泌出唾液來，他還真就面不改色地全吃進去了。

　　 陸飛虎抬頭時，她正盯著他、分心在他剛剛填到嘴的肉到底有多辣上。他將嘴里的東西嚼完咽下，祁明月仍盯著他看，雙眼發直。

　　 “祁明月，”他看到她回神，“你吃飽了？”

　　 “嗯嗯。”她點點頭。陸飛虎大手伸過來，五指張開掐住碗口、將她剩下的那碗冰粉取了過去，幾口就吃完了。

　　 “陸叔叔……”

　　 陸飛虎看她。

　　 “我坐到你那邊去好不好呀？”

　　 “做什麼？”

　　 “我幫你涮嘛~”

　　 “不用，”陸飛虎彎腰去桌子旁的架子里取了一盤新的牛肉出來，說：“你照顧好自己就不錯了。”

　　 他直起身的時候手上的盤子被接走，祁明月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我不是小孩子啦，也能照顧你的！上次吃飯我不是還被你夸了嘛~”

　　 陸飛虎無奈：“都說了不是真的。”

　　 她耍賴：“我不管，反正有夸。”

　　 他側身把靠里面的位置給她讓出來。祁明月擠進去後沒著急坐下，而是將襯衫袖子挽上去，學他的樣子下肉、撈肉，還把肉上掛著的花椒和辣椒皮都擇了出去。

　　 有她在，陸飛虎吃得更是有如神助、神勇無比，幾乎不用停下。伴著鍋里咕嘟咕嘟煮沸紅湯的聲音和味道，祁明月在心里偷笑——吃得熱鬧不算熱鬧嘛？

　　 他兩腿分開坐著，左手撐在腿上，右手在桌上持筷，後脖頸上微微滲出細密的汗珠，她離得近了才能看到。

　　 祁明月靠過去，胳膊纏上他左小臂，手去尋他左手，細長的手指一根一根順著他指縫摸下去。他反手扣住她小手按在了大腿上，轉頭看她，眼神里警告的意味明顯。

　　 她沒皮沒臉地撒嬌：“收點小費不過分吧~”

　　 陸飛虎一笑，轉回去繼續把筷子上的牛肉片喂進嘴里。

　　 結賬出門，祁明月跟在他身後上車。陸飛虎沒講什麼，直接打著了火。

　　 祁明月見狀問道：“我們去哪里呀？”

　　 他沉默了兩秒，帶著嘲弄的語氣回答：“還能去哪？酒店。”

　　 她立馬噤聲，剛剛兩人間還頗為輕松的氣氛毀得粉碎。

　　 “怎麼？不想去？”

　　 “沒！”她怕他誤會連忙否認，“想去。”

　　 陸飛虎哂笑，不再理她。

　　 她沒有不願意，只是想剛剛吃飯那樣的相處再多些就好了。

　　 有一點，像從前了……

　　 人總是賤啊，懷念自己親手斷送掉的快樂，現在得用身體去換，還得笑著上趕著換，不然人家不樂意呢。祁明月望著窗外愣神：算了，總比不理她好太多了吧。

　　 不多時車子就駛進了一個停車場。陸飛虎輕車熟路地停車、領她進了大廳、登記、轉身七拐八拐到電梯處。酒店走的是突出設計感的現代風格，走廊也繞了不少，他這一看就是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祁明月恨恨地想。

　　 電梯門關上，她還是沒忍住吐槽：“陸叔叔挺熟哈~”

　　 陸飛虎按下樓層鍵，回她：“多嘴。”

　　 祁明月心里堵得不行，她又清楚自己這難過是沒道理的。他單身，自然是想做什麼做什麼。而且帶她來不正說明她的身份從勾引他的“賤貨”升級成“炮友”了嗎，她還有什麼好不開心的啊。

　　 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的時候，她正跟著他走進某個房間。

　　 她進去後多少有點無所適從，站在原地沒動。陸飛虎在她身後將門鎖好、插卡取電、打開屋里的燈，又走到她身前去、走到屋子最里面，拉上窗簾，把褲子兜里的東西都掏了出來、胡亂丟在桌子上，鑰匙嘩啦地響了一下。

　　 祁明月過去，從背後環住了他的腰。

　　 她感覺到男人身體一僵，接著他扯開了她的手、不帶感情地說：“急什麼……”他低頭看她一眼，這下真讓她不知道手和腳都該放哪了，他又說：“先坐下。”

　　 她聽話地坐在床邊，陸飛虎將椅子拖過來，在她面前也坐下。他彎腰，兩邊手肘支在雙腿上，雙手交叉，看著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低聲喚她：“小乖……你到底是怎麼了，叔叔……叔叔都不認得你了。”

　　 祁明月始料未及，眼淚奪眶而出。

　　 陸飛虎嘆氣，撫上她的臉：“別哭，你和叔叔說。你有什麼困難解決不了了，或者有什麼憋在心里的話想說……不管是什麼吧，你和叔叔說，叔叔幫你，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嗯？”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什麼都說不出來。

　　 陸飛虎看她哭得厲害，起身去取了紙巾過來交給她。他坐回去等了半晌，祁明月也沒說話，他眼神在她臉上晃過、移開又移回去，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上次你說我騙你……小乖，叔叔沒騙你。叔叔已經考慮過了，你想回去，我們能回得去。我們把問題解決了，你乖乖的，我們……我們沒什麼回不去的。”

　　 這就是她的陸叔叔，是原來那個寵她寵得沒邊沒際的陸叔叔。

　　 祁明月不想哭了，可她真的停不下來。這半年多的時間她沒再見過這樣的他，她覺得委屈，又覺得自己對不起他，所有積壓在心底的情緒開始攻擊她，她根本招架不住。

　　 可能現在懸崖勒馬不是個壞選擇，至少他保證了，他陸飛虎保證過的事情不會做不到，她知道；這個機會有多來之不易她也知道；她知道是他寵她、念舊情才願意給這個機會……她什麼都知道。可他對她越好，她對他的愛就越多，多到她自己都覺得是個錯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