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陸飛虎又走了。
這次確實比之前那一個月好過得多。他訓練強度很高,因為去得比大部隊晚,常常加訓到不休息的地步。即便如此,每隔兩三天,他還是能給祁明月打個電話,有時用公共電話,有時用自己手機,還是用公共電話的時候多些。
走後半個多月,他幫祁明月聯系好的朋友便和她搭上了线。江晉陽,367團的參謀長,妻子名叫潘致,在隔壁材料研究所工作,夫妻倆就住在他們樓上。潘致是風風火火的大姐作風,她與祁明月聊得更多些,加了好友的當晚就殺下樓來幫祁明月看她的裝修設計。
客廳沒法招待人,潘致也不在意,抱著祁明月的平板電腦大喇喇地站在雜亂的房間中央,對照屋子里的格局給了不少好建議。
“基礎裝修搞得不錯,你們花了多少?”
祁明月哪里知道花了多少,只能說自己來之前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潘致看出她的不自然來,一拍腦門:“嗨,瞧我,我給忘了。這有什麼,最主要現在不是要和你過日子了?陸飛虎挺負責任的,你別多想。”
她點點頭,說自己知道。
陸飛虎給她介紹的朋友肯定關系都好,祁明月天然地對潘致也有親切感,只不過她特別不擅長搞人際關系,有心親近卻沒那個能力。潘致走後,她懊悔得不行,想著人家下來幫忙她沒讓人家坐坐就走了,也太失禮了。晚上陸飛虎來電話時,例行的親親我我過後,她就和陸飛虎訴苦了這事。
“……啊啊啊我覺得自己好沒用。”
陸飛虎在電話亭前站得很直,只偶爾打落在腿上的蚊子,發出“啪啪”的聲音:“沒事,他婆娘性子直,不喜歡你也懶得和你講話,別多想。”
“你要不要噴點花露水啊?誒對了飛虎,你知道他們家在哪層嗎?都知道人家住得近了,我想送點東西給她。”
“噴了,山里蚊子厲害,不管用。你別送,你還給他送東西?他咋不給老子送東西。”
祁明月聽出來了,合著這是損友啊。
她笑著說:“我給潘姐送啦,飛虎虎,你告訴我嘛。”
“15層。你別送貴的,用不著那樣。別多想,昂。”
她看起來很多想嗎?怎麼都讓她別多想。
祁明月暗自記下,又說:“我能給你寄東西嗎?我知道有種草藥膏防蚊子挺厲害的……”
隔天下班她去排隊買了一大盒剛烘焙好的點心,都是些很出名的品類。回家前先乘電梯到15樓,敲開潘致家的門。
潘致一看是她,連忙把她請進屋里,說:“你客氣什麼,我倆認識陸飛虎好多年了,你還送東西來,見外。”
她還沒提來意對方就這樣說,猜也是陸飛虎聯系過了,一問果然如此。
潘致在做晚飯,聽說她剛剛下班一定要留她吃飯。祁明月拗不過,提出要幫忙打下手,潘致沒有拒絕,拉著她進廚房讓她給土豆削皮,和她聊起天來:“正好沒人和我說話,你多來。”
祁明月先去洗菜池洗手:“那太不好意思了。”
“嗐,這會兒說不好意思,你送東西來怎麼好意思?妹兒太見外。”
聊了聊就知道,這仨人都是老鄉、年齡也差不多大,怪不得關系好。
潘致對她倒是不避著,什麼都說,關系一會兒就熟絡起來。
“我知道你是誰哩。”潘致把花椒下到油里,“刺啦”一聲、香味瞬間爆滿整個廚房,“你是祁軍長家的,是不?跟陸飛虎他老長官是一家的。”
這倒出乎祁明月意料,她沒想到陸飛虎連這個都往外說,這不應該啊,他很避諱他倆的關系。
“我和晉陽猜的,你這姓不多見。陸飛虎不用說,他也應該知道,所以你別和我見外,知道吧?”
祁明月點點頭。
潘致又問:“你是祁軍長的孫女?”
祁明月猶豫了片刻回答:“那是我二爺爺,我爸原來是飛虎的額……排長吧好像,一開始的時候。”
“怪不得這麼不放心,照顧不好你你爸錘他是不?”
她楞住,不知道怎麼答這句話,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說:“我爸……我爸不知道……”
“呦呵!陸飛虎還玩先斬後奏呢。”
祁明月連忙否認,把她怎麼追求陸飛虎、兩人怎麼瞞著她爸媽的事情挑挑揀揀地解釋了一番,請潘致別把這事說出去。潘致把炒好的土豆盛到盤子里,沉了片刻開口:“妹兒啊,這事不一定不能成,你也別太悲觀了,先跟他處。”
江晉陽今晚不回家吃飯。祁明月幫潘致把飯桌布好,兩人轉戰餐廳。
“你得看你自己優勢在哪。你家條件好啊,你倆感情基礎也好,最主要的……”潘致頓了頓,“你知道陸飛虎前年訂婚的事兒?”
她當然知道。
“陸飛虎事業心強著呢,他那個前女友要他轉文職,陸飛虎不干,這才掰了。”
這件事她不知道。她有點替陸飛虎不值:“飛虎軍事科目那麼強,干嘛讓他轉啊。”
“你看。這不是差在這兒了嗎?”潘致給她夾菜,又說:“他前女友我見過,人漂亮,心氣高、主意多,她家里也在部隊有人吧?當時就說讓陸飛虎轉了文職調到軍部去,干得少、待遇好,最主要是不危險呀,結婚肯定要考慮的,陸飛虎前些年去西南打仗差點回不來,在一线就怕這個。”
祁明月沉默了很久,問到:“現在還會打仗嗎?”
潘致反問:“要是打仗,你會不讓他去嗎?”
她答不出來,她眼前閃過陸飛虎負傷的樣子,心里一陣絞痛。但她又覺得陸飛虎肯定會去,誰攔都沒用。他從小就跟她講當兵是為了保家衛國,她小時候不懂事,嚷嚷著說自己也要當兵、要和陸叔叔一起上戰場,被她媽媽彈腦瓜崩兒、讓她不許胡說,那時他笑著幫她揉腦門:“小乖好好讀書,有叔叔保護你就行。”
陸飛虎如果臨陣逃脫,就算為了愛情,她也會覺得那不是陸飛虎了。那是他的理想、是他的信仰、是他不可能分割的一部分。這世界上總有一些崇高的東西貴過於生命,陸飛虎就有這種崇高的東西,這使他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如太陽一般耀眼的男人。
至於背後的沉痛,她承擔嗎?她想若是真的有那麼一天,陸飛虎願意讓她來承擔的話,她可以不假思索地說好。因為她的信仰是陸飛虎,只要他願意,她別無所求。
她抬頭時眼睛里閃著淚花,聲音雖小、依然堅定地說:“我會等他的。”
潘致取來紙巾塞到她手里:“陸飛虎等的就是你。”
吃過飯後,兩人又聊了很久。其實說起來,祁明月雖然知道陸飛虎忙、知道他厲害,但對他的工作並不熟悉,這下在潘致這兒聽說了不少。包括他年前出任副團長是破格提拔,等著十月年限一到立馬升軍銜,這次軍演成績不錯又得了嘉獎,跑去訓練把工作都扔給江晉陽雲雲。她到後面也顧不得扭捏,追著問他在部隊里的事,被潘致好一頓打趣、說:“妹兒啊,陸飛虎人還在山里呢你就在家犯花痴,往後過日子可不能這樣,男人得拿捏著來。”
門鎖“啪嗒”一聲,打斷兩人的對話。祁明月看去,一個瘦高的男人開門走了進來,他穿一身軍裝,肩章上帶兩杠兩星,一見到她就大聲嚷嚷:“你是老陸的女朋友?”
祁明月趕緊站起來、有些拘謹,被潘致一把按回沙發上。潘致給祁明月介紹:“你看,他好巧不巧這會兒回來,煩人吧?這我老公,江晉陽。”又轉頭對男人說:“去,把碗洗了去。”
江晉陽說:“妹兒還在這兒,你給我留點面子。妹兒,昨天老陸打電話說你來,我團里有事走不開,你別介意。”
祁明月忙說:“沒事沒事,我知道您們忙……我和潘姐聊得很開心。”
江晉陽說話時將包掛在門後,又去餐桌上把餐具都摞在一起:“你別拉著妹兒聊個沒完,這麼晚了,讓妹兒回去休息,她還要上班。”
潘致看了眼表,快10:00了,忙不迭道:“哎唷,我沒看時間,妹兒,咱改天聊。”
祁明月背著包走出來,等電梯的功夫小聲對潘致說:“潘姐,今天咱倆聊的,能不和江…江參謀長說嗎,我怕飛虎不高興。”
潘致也把聲音壓低:“你年紀小,先叫他江哥,以後他們怎麼論再說。女人聊的事兒和男人說什麼,你放心好了,咱倆隨時聯系。”
祁明月點點頭。
潘致又說:“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陸飛虎喜歡你,你懂事,他也放心不下你。你先別多想,好好跟他處,我覺得你倆能成。”
這話祁明月愛聽,她靦腆地笑:“借潘姐您吉言。”
剛巧電梯到了,潘致捋了捋她的辮子,給她擋著電梯門:“行了妹兒,去吧,上下樓我就不送你了,有事兒給我信息。”
祁明月到家後乖乖給潘致報平安,又給陸飛虎發信息,洗完澡趴在床上抱著被子到處亂滾。她今天真的很開心,不僅因為陸飛虎給她介紹朋友,更因為潘致像個大姐姐似的願意和她親近。
潘致的話給了她一點信心。或許陸飛虎一直哄她乖不是全然無意的,他確實需要個聽話一點的女朋友,尤其是在支持他事業這件事上。可她也知道不能全信旁人,她和陸飛虎的關系只能靠他們兩個,如果可以的話,聽陸飛虎自己說才是最穩妥的吧。祁明月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配不配問他這些問題,她猜想還不配。所以,不如就像所有人都講的那樣,先安心和他在一起,這才是最重要的。
加油加油。祁明月暗暗給自己打氣,最起碼她現在一步一步走進他的生活里,這放在幾個月前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已經很幸福了。
又過去兩天,陸飛虎照例打來電話。祁明月給他寄過去的草藥膏很好用,除此之外,她知道陸飛虎身上到處是傷、怕他訓練太狠傷病復發,還給他帶上很多膏藥。陸飛虎心情好得不得了、破天荒地拽了吧唧地說了一句:“老子現在也有人疼了。”
祁明月能幫到他也非常開心,偷笑:“人家什麼時候不疼你呀?”
“寶寶最乖了,知道疼人。”陸飛虎輕聲給她一個吻。
“mua!”祁明月周圍沒人,不羞,大大方方地親了好幾個:“muamuamua!”
“乖。對了,上次你和老江他婆娘聊什麼了?我看你說聊了挺久。”
祁明月慌神,總不能說她們一直都在聊他吧?她突然想起潘致的話,得了尚方寶劍似的音調升高:“女人聊的事兒和男人說什麼!”
陸飛虎有點無語,“嘖”了一聲:“祁明月,你跟誰親啊?”
“當然和飛虎虎親呀~不過這是兩碼事啦,飛虎虎要是實在好奇的話,人家……人家……”她換上一副委委屈屈的語氣小聲說,“人家想和潘姐交朋友嗎……”
陸飛虎倒是不好奇,再加上他本就有心讓江晉陽夫婦多照顧她,就說:“別裝了小壞蛋,你交你的,我不問了。”
“嘿嘿。”祁明月被他識破也不尷尬,開始軟軟地撒嬌:“飛虎虎~飛虎虎~我好愛你哦~”
陸飛虎無奈,他看電話亭旁人來人往,側過身、嘴貼近話筒,低沉的聲音就這樣直接覆上她的耳膜:“我也愛你,昂,好好叫名字,這樣忒肉麻。”
“好~”
她羞得旁的什麼話也講不出,直接一頭攢進被子里。
九月上旬,訓練進入新一階段,陸飛虎的手機也被收上去。剛開始的幾天公用電話亭爆滿,他和祁明月斷了聯系。一周後,幾乎所有人都被訓練拖垮了,解散後沒那個體力再爬去打什麼勞什子電話。陸飛虎趴在床上,雙手艱難地夠到背後揭開膏藥的貼紙,貼在後腰上。放在以前,這對他來說是個高難度動作,練這一個多月,他身上的肌肉掉了不少,不再需要其他人的幫助。看看周圍,癱的癱、睡的睡,估計叫也叫不來人。
距離熄燈還有半小時,他從床上爬下來,扶著腰一步一步走出宿舍,電話亭就與他相隔一排營房。
訓練時他可以憑借意志力堅持、全身心投入其中,閒下來卻忍不住擔心家里養的貓。斷聯斷得突然,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怪他、和他耍脾氣。可說破大天去兩人不過是談個戀愛,有更多的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和外面聯系,陸飛虎不願和他們搶那點可憐的機會。
他終於挪到無人的電話旁,撥出那串已記得滾瓜爛熟的號碼,忐忑地等待。
“飛虎!”
——幸好她還是那樣。
“飛虎,飛虎,我好想你……”
他松了口氣:“寶寶,我也想你。”他將前因後果給她解釋了一番。期間她吸了吸小鼻子,聽得出又掉了眼淚,陸飛虎不由得將語氣放得更柔和。
“我知道啦~我也有乖乖等飛虎虎的~”
小貓討夸呢,他從不吝嗇這個:“嗯,寶貝很棒。”
“飛虎訓練是不是很累,你不用擔心我啊,要多休息,人家會乖乖的。”
陸飛虎聽著她的聲音都能想象到她委屈又努力忍住不哭的樣子,嘆氣:“怎麼這麼乖?嗯?不想我了?”
如他所料的,聽筒里的女聲立馬提高一個八度:“我想你啊!我哪有不想!我還不是怕你休息不夠嘛!我……”
“明月。”他打斷她。
“……什麼呀?”
“我想你。”
她安靜下來,小聲地“嗯”。
“很累,明月,我很累……”周圍空無一人,他終於不再掩飾,歪著身子倚在電話亭上,又長嘆一口氣,連聲音都溢出滿滿的疲憊,“……但我很想你。”
祁明月聽到冰面裂開的聲音,聽到萬物寂滅,她聽到自己跌落進去,聽到海水一瞬間沒過她的頭頂、從她表皮上所有的孔洞涌進胸腔里去、包裹住她的心髒。
那水確是溫熱的,只偶爾發出悶罐頭似的咕嚕聲。
“飛虎……”她說話時靠近麥克風,聲音在他耳邊,很空靈、又很平靜,“飛虎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男人。”
他的嘴角慢慢勾起。
“因為飛虎一直都那麼好,因為……因為沒有陸飛虎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我才那麼喜歡你、喜歡到……無論如何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飛虎……”
陸飛虎閉上眼睛,笑著聽她講這些話,過了良久才慢悠悠地說:“明月,我馬上要晉中校了。”
祁明月偷笑,說自己知道。
“嗯?你怎麼知道?”
“潘姐告訴我的。”
陸飛虎不爽地“嘖”,小聲地嘟囔:“多嘴。”
“飛虎虎最厲害啦~以後要叫你陸中校了是不是呀?陸中校?”
“還沒升呢,別亂叫。”雖然這麼否認,可他撇下去的嘴角又上揚,頓了頓繼續說:“我拿了標兵,站的位置也不錯,你應該能看見我。”
“真的嗎?!”
他笑意擴大:“嗯。”
“飛虎真的好厲害,不管在哪你都是最棒的那個,我超——級崇拜你的!”
“是嗎?”
“是呀!飛虎虎~”
陸飛虎低聲地笑,落在她心里癢癢得不行。
她的大老虎,也會翻翻肚皮給她撒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