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飛虎的生活果然是一成不變的。

　　 開始保持聯系之後，不出一周祁明月就摸清了他的作息。一天之中，他第一次回信息的時間約在12:30左右，這會兒他大概是吃過午飯准備午休。下午不確定，有時他回信息很勤，應是在辦公室處理公務；有時會消失到晚上，可能是出去訓練。但晚上9:30熄燈後他基本都在，直到10:30去睡覺。

　　 雖然兩人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時間處在即時通訊的狀態，但陸飛虎回信息的時間段非常固定，且很少缺席，這給了她莫大的安全感——不論她發了些什麼，他總是會定時回復的。祁明月隨著他的時間調整自己的作息，她不敢把生活搞得一團糟，她猜想那樣陸飛虎會生氣的。於是她便上午完成較緊湊的學習，中午看他回復，下午放松或是安排些容易的任務、能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晚上騰出空來和他膩歪一會兒，道了晚安就去睡覺。

　　 其實兩人一開始也不知道聊什麼，某天祁明月不甘心提前結束話題，硬拉他陪著聽歌，他居然也答應了。陸飛虎比她想象中好說話得太多，除了工作原因確實忙之外，簡直就是新世紀好男友模板了。

　　 拋去性愛這個因素，祁明月需要找到一個新的合適的位置與他相處。但兩人多年知根知底，處著處著又倒回老樣子了，唯一不同的是陸飛虎不再喊她小名，他現在叫她明月、也叫她小家伙。她每次看到他發來的信息里有“小家伙”這三個字時，腦海中都是他伏在她耳邊這麼喊她時的蠱惑嗓音，臉燒得要命。

　　 總之，她在和陸飛虎談戀愛了。

　　 這樣的日子讓她每天都幸福得要飄起來似的。唯一不太完美的是，陸飛虎打好了下次出基地的申請，她來了例假。

　　 [沒關系，又不是非要做愛。]

　　 他這麼說，沒表現出一丁點負面情緒。祁明月的心稍安，然後陷入到濃厚的不知道該和他去做些什麼的焦慮之中。

　　 情侶約會一般都去哪啊啊啊？！

　　 她問陸飛虎時，對方沉默了很久說不知道。

　　 [你之前都去哪啊|ू･ω･` )]

　　 [喝酒，逛街，開房。]

　　 祁明月可不敢提喝酒這倆字了，上次她喝斷片兒了之後都不知道自己干了啥。陸飛虎嘴嚴，她什麼都撬不出來，就怕自己發酒瘋給他丟人。她也不太想去逛街，好像男性普遍比較反感這個，她不願他不開心。

　　 她正糾結時一條新消息蹦了出來：[你想做什麼，我陪你去。]

　　 兩人見面那天，陸飛虎站在校門口不遠處的樹蔭下抽煙，看見她出來掐滅了煙，又剝開一片口香糖吃下。剛把垃圾處理好，她走到了身旁。

　　 “走吧。”他說。

　　 祁明月跟了兩步，速度慢不少，猶猶豫豫地開口：“飛虎……”

　　 “怎麼了？”

　　 她眼神有些躲閃，兩秒後鼓足了勇氣問道：“飛虎我們……是不能讓我爸媽知道還是所有人都不能知道啊？”

　　 陸飛虎沉吟片刻，回答：“別讓你爸媽知道就行。”

　　 “那……那能牽手手嗎？”

　　 他笑：“怎麼不能，過來。”

　　 祁明月趕忙走上去，將自己的手塞進他手心。他稍稍用力把她帶進懷里，吻在她額頭上，改用五指扣住她的小手，問：“想我嗎？”

　　 他身上衣服的清香混合著他的味道，像是把她的天空點亮了。

　　 “想。”

　　 與他每天保持聯系的那點幸福感此時完全敗下陣來，說多少話都抵不過與他相擁。祁明月原以為兩人是回到過去，可擁抱並非如此，她從未有過哪一刻如此清晰地體會到自己是他的女朋友。

　　 “我好想你。”她余下的那只手環住他的腰，依偎進他的懷抱中。

　　 陸飛虎抱著她的手臂收緊，柔聲回應：“乖，小家伙，我也想你。”

　　 祁明月選的地方是書店。這家店是她之前陪著朋友來過的，當時朋友只為取提前訂好的書，兩人並沒有逗留很久，但她一進來就不太想走了。店里分為三層，上兩層寬敞而明亮，密密麻麻地擺滿了書架和書籍，地下一層則是供顧客歇息讀書的咖啡廳。祁明月想和他一起看會兒書，他欣然答應。

　　 “你和她說多待一會兒怎麼了。”聊起她上次去的經歷，陸飛虎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和她十指交握，有些微詞。

　　 “哎呀，說不出口，而且我想和你來嘛！你最好啦~”

　　 他嘴角揚起，捏著她的小手揉了揉，還是說：“和你朋友不要那麼客氣，有要求就提。”

　　 “嗷~”

　　 書店在T市的老城區，陸飛虎將車停在附近景區的停車場里，被她領到目的地。

　　 進了書店，紙張與油墨的味道撲面而來，她雙眼瞬間點亮，打量了一下天花板上掛的分區牌子，牽著人一頭扎進書架之間去尋書了。陸飛虎跟在她身後慢慢悠悠地踱過兩三個架子，不太感興趣，就和她打個招呼自己去找書，約定手機聯系。

　　 兩人挑好各自心怡的書後在一層樓梯口碰頭，一同下樓。正值周末，地下一層的咖啡廳人滿為患。好不容易尋到兩個空位，祁明月把陸飛虎按在椅子上占座，跑去前台買咖啡。她知道他喝美式，她則喜歡那些花里胡哨的堅果糖漿和奶油拉花，所以還是自己去點更穩妥一些。

　　 拿著兩杯咖啡回去的時候，他已經翻開了一本書，察覺到有人靠近便抬頭。祁明月眉眼都彎彎的，看得出來心情很好，蹭到他身旁撒嬌。陸飛虎攬著她的腰親了親她的臉頰，哄她乖，小家伙的臉蛋立馬緋紅，眼睛亮晶晶地像一只得了好的小狗。

　　 她剛想坐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位女士一屁股坐在了陸飛虎身旁。

　　 陸飛虎：……

　　 祁明月：……

　　 小狗耳朵耷拉下去，小臉也皺成一團。那位女士跟沒看見似的，大聲招呼著遠處的人過來。

　　 祁明月氣得要命，想上去理論又怕給他惹事，正不知道怎麼辦好，就看見陸飛虎衝她擺擺手，一肚子火只能憋住。

　　 他將兩人的書收好，站起來，又接過她手上的咖啡杯子，領著她往更里面的角落走，邊走邊說：“她們帶著孩子。”

　　 祁明月回頭看去，一位頭發花白的婦人抱著個嬰兒走到他們原先在的地方、和那位女士聊起天來。她頓時泄了氣，只是……“那我們坐哪里呀？”

　　 角落里靠牆有個沙發，被綠植掩住，她先前都沒有發現，但一看也是單人的。陸飛虎將東西都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坐下，兩腿分得很開，摟她到懷里說：“坐。”

　　 這這這這這這這是不是有點少兒不宜。

　　 她臉唰一下通紅，趴在他耳邊說：“好多小孩兒呢。”

　　 “沒事，他們不看這邊。”

　　 祁明月探頭探腦地四處瞅瞅，發現這里冷清了不少，人們大多擠在樓梯口那邊點些吃喝，又有綠植擋著視线，確實是個好地方。

　　 但她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就坐在他大腿上。陸飛虎倒也不在意，取來書交給她，然後雙手環著她打開了自己的那本。

　　 “我……我會不會太重？”她不太敢將所有重量都壓在他腿上，小聲問。

　　 他頭也沒抬，挑了挑眉：“開什麼玩笑。”

　　 那個語氣像是說：你這樣的老子一只手就能給你扔出去。

　　 她問是不是這個意思，陸飛虎笑出聲，把她抱到自己雙腿中間坐好。

　　 祁明月靠在他的胸膛上，頓時被他身上的體溫和味道淹沒過去。她暈乎乎的，有點找不著北，只覺得自己飄飄然像個仙兒似的，在天上晃悠著落不了地，也顧不上什麼好不好意思、少兒宜不宜的了。

　　 她半天沒動手里的書，陸飛虎頭擱在她肩上，低沉的嗓音直接灌進她耳朵里：“不舒服嗎？”

　　 有點過於舒服了！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陸飛虎拿不准她什麼意思，讓她說話。

　　 “唔，太…太幸福了……”她捂著臉，用手給臉降溫。

　　 他捏了捏她小鼻子，輕聲笑話道：“瞧你這點出息。”

　　 祁明月在他懷里搖頭晃腦地享受了一會兒才打開書，不過幾分鍾就沉進去了。她選的是一本外文詩集，讀起來速度很慢。像她這種沒接受過專業學習的半吊子，讀詩是非常看眼緣的一件事，她就跟隔著時空在和作者核對頻率一般，頻率對上了就喜歡，對不上就無感。不過她還是喜歡讀詩的感覺，文字的排布本身就是一種視覺上的美，頁面上留下來的空白也比擠滿了字吸引人。

　　 時間偷偷溜走，她下一次抬頭是因為自己咖啡喝完了，就去陸飛虎手上搶他的那杯喝。

　　 嘿嘿，虎口奪食。

　　 陸飛虎抬手看了一眼表，已經快兩個小時了。

　　 她蜷縮在他胸前，沒個正形，就差脫鞋上炕盤腿。她發現一開始的顧忌也沒必要，陸飛虎的懷抱寬闊到幾乎是完全將她藏了起來，她安全得很。

　　 祁明月昂頭在他臉上偷了個吻，又歪著身子去看他在讀什麼。陸飛虎大手一翻，給她看書的封面。

　　 “這個呀，這個我也看過。”

　　 是最近被炒得很熱的一本小說。小說寫得早，書和之前改編成的電視劇都不算火，近期不知道怎麼又被翻出來討論了。

　　 “你看得懂？”

　　 祁明月把他手翻回來，書頁正停在五台山問道的劇情上，搖搖頭：“這兒我也看不懂。”

　　 “高材生也看不懂呀。”他揶揄道。

　　 她小嘴噘得高高的，陸飛虎刮她鼻子，又問：“那你看什麼？”

　　 “看愛情啊，看他們愛得死去活來的。”她撇撇嘴，又說，“是我媽讓我看啦，但我不喜歡，絮絮叨叨的，道了半天還不如剖析愛情剖析得高明……你也炒股？”

　　 “你看不懂就說人家寫得絮叨。我不炒，怎麼了？”

　　 “他們炒股圈兒的才喜歡看這個。唔，不過像是你會看的東西，看唄。”

　　 陸飛虎斜著眼瞧她，頓了頓，說：“聽你這語氣可不像是夸我。”

　　 “哎呀，我單純不感興趣啦，你看總裁混社會，我看總裁愛美女，不是都一樣嘛。”

　　 他知道這小家伙在當和事佬攪渾水，就去撓她癢癢肉，祁明月連連求饒。

　　 倆人鬧了一小會兒，她沒什麼反抗之力地抱住他的一個胳膊不讓動，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掛在睫毛上亮晶晶的。陸飛虎剛停手，她就湊上去討親親，四片唇瓣相接，剛剛還喧鬧的氣氛刹那間沉寂下來。

　　 祁明月不止一次覺得他像大海，有時是靜謐的、有時是洶涌的，這海原來是令她窒息的、現在是令她安心的，她在他的吻中能尋到這世界上最值得托付的地方。

　　 月亮是海生出來的，終要被海接回去的。

　　 她將手上的詩翻到自己最喜歡的一篇，勾著他的脖子對他小聲地撒嬌：“飛虎~給我讀詩好不好？”

　　 他又啄了啄她的唇，推托道：“我不會朗誦。”

　　 “不嘛，讀就好了，我想聽你讀嘛，求求你了~”

　　 她的嗓音又輕又軟，而且吃准了他拒絕不了她這麼請求，陸飛虎只得把手上的小說放在茶幾上，接過她的詩集，緩緩地讀出題目：“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嗯嗯。”

　　 他上下掃視完一遍，便了然她的小心思，表情都不自覺柔和了不少。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陸飛虎抱著她在懷里，和她面貼面、同看紙張上的文字，低聲地、緩慢地念著，可每一個音節都透過她的耳膜、重重地烙印在她跳動的心髒上。

　　 “我父親的父親，陣亡於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邊境，兩顆子彈射穿了他的胸膛，死的時候蓄著胡子，屍體被士兵們用牛皮裹起。”

　　 他語調有些變化，低沉了下去，念完這一句停頓幾秒，有什麼蠢動著的莫大的能量翻涌在他喉嚨里。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氣概和幽默。”

　　 她溫柔地笑起來，陸飛虎低頭看她，忍不住親她嘴角的弧度。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飢渴；”

　　 他讀得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幾個頓號撥慢時針，一秒鍾像走過了一季——直到最後半句，時間終於在這一刻靜止：

　　 “我試圖用困惑、”

　　 “危險、”

　　 “失敗……”

　　 “……來打動你。”

　　 “明月，”

　　 祁明月的心被他攝住，呼吸也收斂起來，不知道前面等待著她的是什麼。

　　 “我愛你。”

　　 她的心也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