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解放法羅群島的戰役中,大家在里諾的掩護下,才能炸毀敵人的兵器庫,這樣活躍的表現,鈴音可要注意好好獎勵里諾啊。”
“鈴音最近想吃咸甜口的東西?我會想辦法告訴里諾的,她的廚藝不是很厲害來著嗎?”
“對了,我看里諾最近一直在關注超級碗的動態,要不要試試去邀請她?要去巡查加勒比海?沒關系,交給我吧。問我想要什麼酬勞?方便的話幫我帶個蒙坦拿的簽名球怎麼樣?”
真是優秀的僚機,林登果然像他說的一樣,盡心盡力地為我和里諾之間掃平障礙,疏通感情。
我反而埋怨起自己的無能來,林登為了我都做了這麼多,我和里諾之間的感情卻還沒有能跨越那最後一步的障礙。
習慣成自然,我已經熟悉了有林登的日子,在公務方面,我可以放心將種種以前只有本人才能干的事情交給他,作為碧藍航线唯二的人類,以及有著白鷹的諸多人脈,他常常作為我的代表出席各種國際事務;在戰斗方面,林登貝恩斯上尉,艦娘里諾,兩個我最信任的人組成的黃金搭檔,應對任何任務都游刃有余,只要我派他們出擊的任務,沒有過一次失敗;
而在個人事務上,林登更是充當了我和里諾之間感情的潤滑劑,如果我平時沒有注意到的里諾的某些細節,他可以注意到,反過來也是一樣,會將我一些有時候因為羞澀或者其他原因說不出口的想法傳達給里諾。三人在一起的時候,博學多才而溫文爾雅的他,也能幫我們炒熱氣氛。
處理完今天的文件,我半倚在辦公室的椅子上休息,隨手在筆記本上塗鴉。
里諾和我捧著花束站在玫瑰的花園里,笑容和花朵一樣明艷。這是我以前就養成的小小的興趣,繁重的公務下忙里偷閒,用漫畫來畫出自己妄想情景——比如里諾和我的未來。
但總覺得畫面中缺了什麼,想了想,又在一側加上了手持攝像機的高大攝影師,正在為笑靨如花的我們兩個人拍照。這個人是林登啊——我突然意識到,似乎,自己已經無法想象,林登從我們的生活中離去,該是什麼樣子了。
里諾,鈴音;鈴音,里諾。總覺得如果未來的拼圖中,如果少了這個男人的話,總是有著無法填補的殘缺……
大概,我希望像兄長一樣可靠而親切的林登,見證我和里諾之間開花結果。
“報告,指揮官!”里諾的聲音隔著門口傳來。我慌忙地合上筆記本,整理了一下剛剛沉浸在未來暢想里的飄然表情。
“進來吧。”
“南太平洋區域傳來急報。”
今日天氣晴朗,波高浪疾。
“十點鍾三十海里,發現航母十一艘!護衛艦三十四艘!”
“五點鍾方向,發現魚雷艇集群,以六十節的速度快速逼近!”
戰報一個接一個傳入我作為本陣的指揮艇中。
我站在船舷,放眼左右。由近及遠,艦娘們嚴陣以待,根據我的命令游弋在太平洋的碧波之上。
此地位於復活節島,地球之臍。
最初僅僅是德雷克部隊探路時和敵軍偶遇爆發的小型衝突,隨著雙方不斷增派兵力,演變成了史無前例的大會戰。
大軍四面雲集,勇士摩肩接踵。
士皆盔明甲亮,軍俱戰裝齊備。
即使擔任了數年的指揮官,我也從未見過如此多的艦娘,像這樣披掛整齊、密密麻麻地列陣於前的景象。
大概,這場會戰將會成為決定未來的勝負手,我的心中傳來了切實的預感。
心髒砰砰地跳著,我伸出舌頭舔舔嘴唇,海風腥咸,嘴唇上凝結了一層薄薄的鹽。觸及味蕾,帶來絲絲苦澀。
咸味中和了恐懼和興奮。
我本來是不該恐懼的——大將步入戰場,生死自然置之度外。但不知怎麼著,曾經以為對這個世界已經舉重若輕的自己,現在居然對得勝的權勢、死亡的毒鈎避之不及。
我為抱有這樣恐懼的自己感到疑惑和慚愧。
“指揮官,重櫻艦隊赤城連隊一半以上大破!”,熟悉的聲音——里諾努力穩住自己語氣中的急切,向我報告。
“命令她們撤退,讓俾斯麥連補上!”
“薩丁艦隊先遣部隊三個連突破了敵人的左翼防线!”
“做得好,務必保證後續連隊的行進路线,必要的話,調用光輝連和企業連隊前去支援”
“明白!”
我聽著里諾的報告,一一作出了應對的命令。
敵人數量如海潮一般源源不斷涌上來,而我的艦娘們也如同礁石,將撲來的勁浪從中劈開。
汗水從手心中滲出,這場戰斗從清晨殘月還未墜落時打響,現在的太陽正入中天,將海色滌蕩成薄藍,南半球雖正值初春,但稀薄的大氣讓熱烈的陽光如同炎夏一樣灑在無際的海原。
身上所穿著的艦隊指揮官的制服,以吸光作用最弱的白色為基底,然而,數小時膠著的苦戰、高度緊張的指揮、太陽的酷熱,這些要素合在一起,依舊讓人免不了口干舌燥。
留駐在本陣的艦娘越來越少,而回傳的戰報卻越來越多,擊沉敵艦、挫敗軍鋒,這樣的捷報還不容得我開心,我方艦娘大破、失聯的訊息也紛紛傳入。
這場戰斗正在朝著消耗戰的方向發展,我的憂心也更上一層。碧藍航线的艦娘們歷來都是貴質不貴量,塞壬軍隊則不然,那些令人作嘔的基礎艦船,如同蜂群蟻群,要多少有多少。
“嗚嗚嗚!!!——”,空襲警報的聲音,響起地措不及防。
“指揮官!”,緊貼著我站在一旁的里諾的聲音,仿佛一聲炸雷,響徹在我的耳際,“隱蔽!”
多年養成的默契讓身體比大腦更先一步聽從了里諾的指示,我急忙矮下身形,尋找著甲板上的掩護。但比我身體還要更快的,一股沉重的溫暖覆蓋在了我的背上。
緊接著是一聲巨響,船身被不知何物撞擊了一下,發生了劇烈的激蕩。好在身上沉重的壓力,讓我不至於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巨力甩飛。
“指……指揮官”身上的聲音甕聲甕氣地傳來,是里諾的的聲音。
想來也是,忠心耿耿的里諾,永遠把我的安危置於自己的生命之上。
但是,里諾今天怎麼會這麼重……我一邊疑惑著,一邊試圖撐起身子,試圖觀察是何物突破了密集防空網,發動了襲擊。
“貝恩斯上尉?”隨著里諾喊出這句話,背上的壓力陡然一輕。
這下我明白了里諾為什麼這麼重了……里諾保護了我,而不知道剛剛在哪里而來的神出鬼沒的林登,則在空襲的那一刻趕到我們身邊,將里諾和我都護在了身下。
“謝……”,感謝的話還沒有說出口。
“貝恩斯上尉!”,尖刻而響亮的聲音從身旁傳出。
我從來沒有見過里諾生氣,以前賴床時或者做出其他離譜事情時,里諾每次總是對我佯裝生氣,但很快就藏不住自己明快的笑臉,讓我和她一起笑出聲來。
里諾真正意義上的大發雷霆——我從未見識過。
里諾的眼睛瞪得圓圓的,每吐出一個字,嘴唇就大大地張開,等一句話說完後,又緊緊抿上,連臉頰的筋肉都因為過於用力而繃緊。
明明被發怒的對象不是我,可我看了都覺得有些害怕。
咦咦咦——?里諾吃錯藥了,對林登剛才英勇地舉止,不僅不心懷感謝,反而光火起來?
“里諾……”,我小心翼翼地試著叫出里諾的名字,但似乎絲毫沒有傳入眼前的戰女神的耳中。
“請你認清自己的立場!”,雖然仰視的一方是里諾,可是咄咄逼人的氣勢,反而讓林登這樣高大的家伙顯得像是個受訓的孩子或者惹禍的狗狗之類的東西。
“我是艦娘!你只是個人類!”里諾強調著這點,“只要不是致命傷,我怎樣都能復原,用不著你來保護。可是你……你出了意外、我們要怎麼辦……”
迎著耀眼的陽光,我能看到里諾的眼角,噙著晶瑩的淚花。
“……”,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雖然平日里我一直把林登當做和艦娘們一樣的人物,某些方面甚至比大部分艦娘表現的都要出色,可他終究是由人類父母生下的血肉之軀,無論外在表現得怎樣身手矯健,怎樣頭腦靈活,也會受傷,也會死亡。
“鈴音……”,林登向這邊投來求助的眼光,怕是寄希望於依靠我來安撫暴走的里諾吧。
“林登,”這次,我才不會遂他的願,“里諾說的對,逞英雄也要分清時候!”
我用和林登認識以來最嚴肅的語氣對他說道,決絕之意甚至超過那個看電影歸來的晚上。
“對不起……”這個有著猛虎一樣體魄的男人,低頭道歉時反而有些像熊貓一樣有些憨態可掬。“我明白了,以後絕對分清情況再行動。”
“……嘛,下不為例”里諾看到我也站在了她這邊,氣勢反而弱下去了不少——看吧,我可不是無視林登的求救,只不過依我對里諾的了解,她關心人起來可是固執到了極點,順毛捋才能更有效。
“轟!”
爆炸的聲音,提醒了我們現在的處境。現在可不是一味糾結檢討林登錯誤的時候。
“指揮官!”在船上待機的光輝和明石前來報告。“剛剛敵軍的數架飛機撞上船右舷,一半以上的水艙室,水密門都遭到了破壞!”
我這時才感到水面似乎在緩緩拉近。
也就是說,船要沉了——
雖然世論常說艦娘是寄宿著艦船意志的少女,但兩者還是有很大的分別的,擁有人類形象的艦娘,哪怕加上裝備,體積大小也和真正的船舶相去甚遠。因此戰斗時真正的用到的船,僅僅是我的綜合型指揮艦,既負責補給和後勤的作用,也負責作為指揮的平台。
之前的戰斗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林登,我們上衝鋒艇!”,作為備用,指揮船上附帶用於特殊時期的小型衝鋒艇,這個時候就派上了用場。艦娘們都有自己的艦裝,在水上如履平地,而像林登我倆這樣的肉體凡胎,只能借助交通工具保證自己的安全。
所幸指揮船險情並不急迫,有足夠的余裕讓我們登上小艇。
但另一個問題又來了,指揮船出現了危險,戰斗的指揮系統無疑受到了巨大的打擊。速戰速決才是上策。
“指揮官!發現敵人的指揮中心了!”瞌睡來了枕頭,正在發愁之時,艦娘們帶來了新的消息。
是時候了。
如同信長在桶狹間,哈立德在瓦拉賈,如同亨利五世在阿金庫爾,揚別索斯基在維也納。
我要投下自己的骰子,今天不是塞壬死,就是我亡。
“人類存亡,在此一戰,全軍上下,竭盡全力!”我鼓起膈肌,大大吸了一口氣,衝著仍舊留在本部的艦娘們喊道。
“大破者留下,其他人,全軍出動,不惜一切代價,務必突破敵人防线,擊沉敵人的指揮艦!”
“明白!”眾人齊聲回應。
戰場各方傳來爆炸和火光,剩下就是王對王的直面戰斗。
我和林登乘著的小船,隨著以里諾為首的最精銳的部隊,一齊奔向先前鎖定的敵軍的指揮中心。
敵人的指揮艦,如利維坦一樣的怪物,惡心又遲鈍。
海平面上漸漸浮現出了其龐大的青黑色身影。
“!”,一陣悶哼,光輝的左臂被飛來的炮彈擊中,手肘之下變得空空蕩蕩。
“小心!”,推開歐根的胡德,艦裝的引擎被水雷引爆,徹底報廢。
……
每向敵人的指揮部前進一步,敵人的火力網就變得更加密集,抵抗越發激烈。
隨著我方的突入,本部隨我進擊的艦娘,因為受傷或者裝備受損,接連在中道拋錨。
差一點,就差一點……
我在心里嘶吼著,只要能接近毫無戰斗能力的指揮船,將准備好的炸藥裝上去,就能結束這場戰斗了。
但面前是重重封鎖,身後剛剛被殲滅的塞壬艦隊,很快又有新的戰艦前來補上。
容不得片刻遲疑。
“林登!”為將者,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和身份無關,誰能在最適宜的位置上發揮最大的作用,我就會派遣誰前去。
“我在”,林登回應的同時,再次扣下扳機,擊穿了包圍上來的塞壬怪物。
“如果能夠接近指揮船,你有把握將其擊沉嗎?”
聽到我的詢問,林登低頭思索了一下。
“我能做到。”
“那麼,里諾!”我這次對自己最信任的秘書艦下令,“剩下的人中,航速最高的就是里諾,沒有人比你更有能力達成這次的任務了。”
我咬咬牙,要讓自己兩個重要的人去送死,是多麼艱難的決定。
“我們在這里吸引火力作為掩護,你帶上林登,潛入到預定的目標位置,將其擊沉”
“明白”
沒有多余的言語,在這個每個人的生命下一秒都可能消逝的時刻,干脆利落的服從命令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里諾將背後的裝備卸下,然後將雖然不寬闊,卻很可靠的後背亮向這邊。
“上尉,請上來吧”,林登略略遲疑,面對這樣嬌小的女孩,以他的體格來講,遲疑在所難免,不過他馬上就反應了過來,將雙手搭在里諾的肩上。我看到他的鼻息輕輕吹起里諾耳旁的銀灰色發絲。
里諾的表情稍稍顫抖了一下,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修長的雙腿穩穩扎在海面之上,絲毫沒有因為背上多了幾十公斤的負擔而受到影響。小白兔背著大狗熊,如果不是現在的凶險場合,我恐怕會因為這樣滑稽的情景失笑。
“指揮官,我出發了!”確認好林登已經適應,里諾丟下這樣一句話。
“一定要!”我衝里諾喊道,卻發現過於迅捷的兩人,已經衝出了數百米之遠,“平安啊……”
“守住防线!”我對剩余的成員下達命令“竭盡全力,確保里諾和林登完成任務!”
十分鍾……二十分鍾……三十分鍾,
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心中的焦躁感越發強烈的時候,橙色的三發信號彈從升入空中,緊接著,遠在海平线上的巨獸冒出了滾滾黑煙。
嘎噠、咔噠。
塞壬們如同失去了控制的提线木偶,除了少數的精英艦船仍在抵抗,大部分怪物的手腳和肢體不受控制的扭動,有的原地休克,有的沉入海中。
而還在負隅頑抗的敵人,也因為失去了人數優勢,很快就被大占優勢的我軍擊潰。
“……”,大家面面相覷,眾人的表情因為已經沉湎於和敵人的戰斗中,變得麻木。
過了數個呼吸,才有艦娘小聲問道,
“成功了?”
“成功了!”經過這句話的提醒,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我們勝利了——”,我對著海面大喊,然後想起了已經恢復正常的通訊器,便打開通訊器,在公共頻道中高聲宣布,戰斗結束了,勝利屬於我方。
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四面八方傳來少女們的歡呼,連午後仍舊熾烈的太陽也有了一絲涼爽。
“里諾、林登,聽到快回答”我通過通訊器的電磁波,尋找著最掛心的兩人。
“……快回答……快回答”,聲音卻從甲板上傳來,兩人為了輕裝簡行,將戰斗時毫無用途的通訊器留在了船上。
兩人沒有事吧……兩人不會死吧……
想到死,我的胃中又是一陣刺痛。
啊,大概明白那種感覺了,開戰時一直縈繞在我心中的恐慌。
我確乎是害怕死亡,不過,並非吝嗇自己的生命,而是擔心里諾、還有林登,離我而去。
也不希望,我離他們而去。三個人中,不想讓少掉任何一人——
“啊——是里諾他們”,視野極佳的新奧爾良,突然開口說道,手指指向某個地方。
不等他人反應,我第一個驅動衝鋒艇,向著新奧爾良指向的地方駛去。
黑色的小點出現在遠方,然後越來越近。
對面也看到了我,向著我的地方駛來。
黑點越來越大,有了人形,人形越來越近,多了五官。
里諾雙手的手炮都因為過載而炸開,殘骸別在腰間。
一條腿的黑色褲襪,已經燒毀半截,另一條腿的褲襪也破了幾個大洞。
林登披在身上的藏藍色尉官夾克也不見了蹤影,只留一個蹭破了的短袖汗衫穿在身上。
像去的時候那樣,林登被里諾背在背上,兩人一言一語親密的交談著。
里諾的臉上,煥發出一種少見的光彩。
英雄的兩人,我最重要的兩人,順利地完成了任務,平安返航了。
我想要衝他們揮手,手伸到一半就舉不上去了,因為淚水正不受控制地,大顆大顆從眼眶中低落。我用手捂住嘴,讓剛剛經歷過喪失的恐懼的自己,不至於出聲哭喊。
蹭著巨石像照落的夕陽,在空氣中留下黃褐色的斑斕。
由於指揮艦已經報廢,艦娘們艦裝里的燃料也所剩無幾,加上大破的傷員需要靜養,因此我們暫時登陸在復活節島上,聯絡留守基地的少數事務類艦娘,請求飛行器的支援。由於本次艦娘的人數極多,軍港的飛行器並不夠用,經過短暫的協商,從白鷹調來適合停靠崎嶇地形的魚鷹運輸機來接應大家。
沒有一個人在此犧牲,讓我松了一口氣。
雖然戰斗過程艱苦卓絕,但從結果上來看,這場戰斗是大勝。
大破的艦娘的傷勢經過應急處理漸漸地穩定了下來,而飛機到來還有一段時間,戰斗後的大家心情陡然放松,都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經過短暫的討論,大家決定在飛機到來前短暫的在島上觀光一番。
提到復活節島,最著名的就是巨石像了。散落在島上各地的巨石像,激發了艦娘們的好奇心,艦娘們三五成群地組成隊伍,出發去島上各處探險。
勝利後的心情令人愉悅,我也忍不住加入這場活動之中。我尋找著里諾,並沒有發現她的身影;至於林登——這個行蹤飄忽的家伙,只有他主動找你的份。
既然尋不到兩人,我也樂得清閒,孤身一身出發觀光。
我試圖到沙灘邊找些貝類和鳥蛋。但復活節島就如同記載的那樣鳥不拉屎。但是意外的,我發現一處遍布巨石像的海岸。
走在歪歪斜斜的巨石像之間,西斜的落日將巨石像照的一側明一側暗,影子拉得很長,我在這些昏光和影翳間穿梭。
“注意腳下……”熟悉的聲音透過數個巨石像的間隙,隱隱約約傳入耳朵中。
循著聲音,我邁步向前而去。
潔白的雙腳踩在鵝卵石的沙灘上,平緩的海浪打在腳踝和趾縫中。
雙腿既光潔,又修長而挺拔,仿佛希臘人的塑像一般,圓潤的小腿肚隨著腳步的邁動,時而松弛,時而收緊,夕陽的余暉更是將多數肌肉和少數脂肪的組成邊緣线,雕刻出誘人的起伏。
一步一步,慢慢踏足於浪花之間,白色的縹波在這可愛的小腳上碎成細屑。
里諾戰斗制服的標志性開檔連褲襪,在今天的戰斗中損毀,她久違地裸露著美腿,也算是平日里難得一見的風景。鞋子被老老實實擺在沙灘的高處,海浪觸及不到的地方。
短裙僅僅垂到膝蓋以上,雖然並不能直接看到里諾大腿內側,但裸足的少女,每次抬起腿,雙腿之間的旖旎風光,依舊讓人浮想聯翩。
然而,發出聲音的不是里諾,而是林登。
他並沒有像里諾那樣漫步在浪花之中,而是以一個悠閒的姿態放松地站在沙灘邊上,面向大海的方向。
可是……為什麼,兩個人,在這里?
我躲在巨石像的背後,適當的角度和幽暗的影子足以隱去我的身形。我一邊贊嘆自己的巧妙——連林登這樣的隱匿大師都沒有注意到我的氣息,另一邊則痛恨起自己的古怪——明明向他們直接打招呼就好,為什麼要躲起來偷窺自己從來都坦誠相見的兩人呢?
林登默默地欣賞著里諾的在夕陽下的剪影,浪花將海岸鍍上了一層青銅色。混在里諾白皙的肌色和銀灰的發色中,為這個靈動的精靈添上了不少恬靜和神秘。
“里諾……你想拖到什麼時候”,里諾無言地走在沙灘上,享受著水流從腳丫中撫摸的觸感,幾個來回,連太陽都沉了一點,林登卻低低嘆了一口氣,如此問道。
“再給我一段時間吧……”里諾聽到林登的詢問,停下了漫步,抬頭看了看林登,像是央求又像是撒嬌地說道。然後又將目光投向西沉的太陽上。
“這句話……我聽了一百次了”,我見猶憐的里諾嬌滴滴的聲线,卻對林登沒有起到絲毫的作用。“每次都是這麼說。”
“今天戰斗很激烈呢……謝謝你在船上保護我!”里諾顧左右而言他,試圖用今天的白天的事情,轉移話題,又補充道“還有指揮官……”
“沒什麼大不了的,男人要保護身邊的女孩,叔叔以前也是這麼教育我的”,林登輕描淡寫,看來那時候里諾的呵斥,對他來說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女孩子”,里諾頓了頓,品味著這個詞,“我也是嗎?”
“怎麼?里諾不是女孩子,難道是男生嗎?”林登不解地輕笑道。
“明明之前來港區的武官們,最開始都是一副殷勤的樣子,”里諾回憶著其他關系戶們的丑態,“最後都會惱羞成怒喊大家怪物呢。”
這是當然,那些在自己國家做人上人的男人們,無論年幼還是年長,出入都是香車美女相隨,看到不食人間煙火的艦娘們,忍不住耍起自己以前的那些花招,結果往往被艦娘們從體力到智力上輪番羞辱,最後都開始或明或暗對艦娘出言不遜了。
“告訴你一個秘密哦。”里諾忽然壓低嗓門,神神秘秘地說道。“林登的前任,白鷹的駐港武官,就是因為私下里一直罵指揮官是雜毛的野種,喝醉後被大家痛毆了一頓,才受傷的——當然,以他當時的樣子,根本不可能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吧。”
“什麼!?”!!
林登驚訝的同時,我也不由自主地發出了聲音。
意識到自己做什麼後,我急忙捂住嘴,悄悄的望去。幸好,可能是因為浪花聲太大,也可能是因為有巨石像的阻擋,我的失聲並沒有引起兩人的注意。
原來如此……我說那天的里諾和其他幾位艦娘一臉得意的樣子,又不肯和我說。我想到那個喜歡買醉和逛紅燈區的肥豬,因為多次向港口申請活動經費被我駁回,從此以後就記恨起我來了。沒想到這群家伙居然為我做到了這一步,讓人聽了心中暖洋洋的。
“哈哈,你們也真大膽呢。我以前就看他不爽了,不過他可是那個政壇豪門德拉諾家族的人,我和幾個朋友想治他還得不到機會呢。這下你們可幫我出氣了”
緊接著,林登話鋒一轉“所以呢,里諾,指揮官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
“混~蛋~”里諾笑罵“我還以為你忘了這個由頭了呢,今天打完大戰,就放過我吧。”
“不行”林登的聲音雖然溫和,卻充滿著不容抗拒的魄力,“就是因為大戰結束了,我才會這麼說。”
“大家都看得出來,今天的戰斗之後,人類的勝利已經唾手可得了。如果戰爭結束,碧藍航线會怎麼樣……我不知道,但你和鈴音還能維持這樣的關系嗎?我知道,你們兩個氣氛很好,但是,保持沉默的話,是無法將心聲堂堂正正地傳達給對方的。”
我這下明白了,原來林登是為了和里諾說這件事,才會來到此處的。真是個可靠的好哥哥啊——完了完了,立下這樣的不賞之功,我已經不知道給他什麼獎勵好了。要不是魔方適應性的緣故,我恐怕要請他到指揮官寶座上來了。
“我……”兩人的對話還在繼續,作為話題的中心,里諾本人顯然不太擅長反駁林登的正論。
“你知道嗎?死侍愛上了死亡,卻成了自己的詛咒,兩者永遠不能相見。超人和露易絲結婚,她和孩子卻一起成為了敵人的人質……”里諾舉著自己喜歡的那些超級英雄的例子。
“那總有好的吧……比如,呃……金剛狼?”林登顯然對超級英雄沒有那麼了解,搜腸刮肚找到一個自認為灑脫的角色。
“金剛狼因為銀狐,喪失了人生的記憶。”里諾補充道。
“……”,林登抓了抓腦袋,似乎為自己的火上澆油感到尷尬。
“如果指揮官也像他們一樣……因為我的緣故,遭到什麼不測的話……我一定無法原諒自己的。”
我就知道,本來就把我看的比什麼都重要的里諾,再加上那些故意制造離奇情節的電影的潛移默化,更是無法對我說出她的心意了。
可是,我下過決心了,自己不做告白的那一方的。
加把勁兒啊,里諾——我在心里央求到。
“難道是當局者迷嗎……”看到里諾的固執,林登的話變得有些焦急,從剛才起,他就一邊說著一邊朝著里諾的方向慢慢走過去。
“我作為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可以毫不猶豫地告訴你,鈴音最愛的艦娘就是里諾。”
“而里諾呢——,眼中應該也只有鈴音吧?為什麼都到這個份上了,還是不肯承認自己的感情呢。”
感受到林登聲音的迫近,里諾的肩頭微微一震,“只有嗎……大概不是……”
“別拿所謂的電影糊弄我。”林登沒有聽到里諾小聲的抗辯,徑直來到里諾的身邊。似乎因為有些焦躁的緣故,林登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里諾的手腕,想要把里諾的朝向轉向自己這邊。
“現在不是了……”里諾再次小聲說道。
“什麼?”,林登沒有聽清里諾在說什麼,但是里諾微微顫抖的嘴角,泫然欲泣的容貌,轉過身來之後,都分明地印在了林登的眼里——還有我的眼里。
“不是了!”里諾像自暴自棄了一樣,突然大喊道“才不是只有指揮官一個人,貝恩斯上尉,你為什麼要出現在這里,出現在我面前呢?”
“里諾?”,林登被眼前情緒突然爆發的少女打亂了組織好的語言,只能叫出她的名字。
“你說的沒錯,電影只是借口,擔心指揮官,只是一部分原因,你知道嗎,貝恩斯上尉,我對不起指揮官——我做了無法原諒自己的事情!”
“里——”,林登再次試圖叫出這個洶涌波濤幾乎貼在自己胸口上的女孩的名字。
但是已經沒有將名字完全念出來的機會了。
事情發生在轉瞬之間,連我這個旁觀者都沒有記住其中的過程,或者說,過於強烈的衝擊讓我的大腦防衛機制,自動過濾了一兩秒的時間,腦海中只留下一片空白。
空白之後,意識恢復時,海灘上的兩具人影,已經貼在了一起。
或者說,是小的那個人影,主動貼上去的。
裸足的里諾,失去了鞋跟的輔助,比起平時,顯得和林登的身高差更大。而這樣的里諾,卻奮力地墊起腳尖,雙手扶在男人的肩上。
她揚起頭,用自己平日里吐出美妙的音符,念過無數的報道,多次激勵著我的櫻唇,點在了林登的嘴唇上。
比起蜻蜓點水顯得稍長,但若是互相傳遞體溫,又顯得不足。
淡紅色的嘴唇,讓夕陽都為之沉寂,海浪都變得暗淡。
“……就當成謝禮吧”
里諾放下踮起的腳跟,將頭和面龐低低垂下。在林登的胸前,她急促而小聲地念出這句話。然後提起自己脫在海邊的鞋子,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林登的時間仿佛被凍結了一樣,等到里諾離去,他才緩緩的抬起手。又過了一會兒,用手指輕輕摩挲嘴唇,似乎在回憶著當時的韻味。很快又放了下去。
高大的側影,呆呆望向太陽留下的樺色殘波。然而肩膀悠長又遼闊的收縮,暴露出這個哪怕面對敵人的槍林彈雨都毫不動搖的男人,此刻內心的慌亂。
等到肩膀的起伏漸漸平緩之後,他才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子,沿著剛剛里諾離去的路,邁開步伐,從海邊悄然離開。
我這時才發現了,自己正呼吸困難,似乎一口氣憋了數分鍾,我張開嘴,貪婪而猛烈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海風的腥味混合著唾沫,涌進我的鼻腔之中。
“咳咳、咳咳咳……”我鼓動咽喉,大聲咳嗽著。
剛剛吸入的唾沫,嗆人的感覺已經完全被排除了,而我依舊不停地咳嗽。從口頭到氣管再到肺,從會厭到食道再到胃,似乎不這麼做,我的身體就要被剛剛的光景所澆鑄,再也掌控不了自己的手足似的。
發生了什麼……,里諾……和林登?
終於開始覺得喉嚨疼痛,我才停下了無用的掙扎。眼前卻回閃著剛剛的一幕。
不該是這樣的……林登是為了我才來撮合里諾的不是嗎?里諾做了什麼……那是在接吻嗎?
里諾對我,都從來沒有這樣過,為什麼……對著林登展開懷抱,送上了少女的珍貴之物?
里諾不是屬於我的嗎……,我以為,我以為,無論是昨天還是明天,里諾會永遠和我形影不離。
“為什麼……”,我從嗓子中擠出疑問,當然,不可能有人回答。
只有尖頭尖腦的古老石像,從四面八方無言地投來凝視。
林登——我念出被當作兄長一樣尊敬的男人的名字,握緊雙拳,想要把憤恨押入自己的心。但很快,我松開了拳頭。我實在沒辦法恨這個男人,從剛剛的一切場景來看,他從始至終,都像是一個無辜的被動者。
難道要我怨恨里諾嗎?我轉瞬想到,僅僅是一瞬間的想法,就讓我自己覺得羞愧。你怎麼能怨恨里諾呢,鈴音——那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女孩啊。
想想也是,林登放在人類男性中,都屬於鶴立雞群的類型,里諾與這樣的光彩奪目的紳士朝夕相處,會動心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好笑的事,一切相處的機會,契機都源於井上鈴音本人。派遣兩人一起完成各種任務也好,求林登多和里諾說說話,促進我們兩人的關系也好……自作自受嗎?我覺得自己像個滑稽的小丑。
可是,可是……
當初的你,井上鈴音,是怎麼想的——?
里諾認識的人太少了、自己未必是里諾的最優選擇……
當時像個勇敢者一樣,裝作大氣的樣子,現在發現,那些所謂的“為里諾好”,只不過是留給命運的客套話罷了,沒有競爭者的時候,自己像一個慷慨的善人,嘴里說著希望里諾能多去見識這個世界,多去認識更多的人。
里諾真的認識了更多的人,真的對其中最耀眼的一位展示真心的時候,就像從自己身上生生扯下一塊肉,是那樣痛徹心扉。
我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集合點的,滿天星斗照耀下,碧藍航线和白鷹的運輸機懸停在半空中,螺旋翼吹拂起激蕩的風圈,打在我的身上,我才稍稍顯得清醒了一些。
里諾混在白鷹的艦娘們之中,一言不發。
林登則在後方幫忙指揮隊列。
平時毫無距離的兩人,在這個時候,中間仿佛隔了一層帷帳。
“什麼嘛……”,我低低地嘀咕著,揚起頭,希望眼角的淚滴能被激烈的風拭去。
回到港口已經是後半夜了,大破得到臨時治療的艦娘到專門的維修部門進行二次體檢,而其他人已經身心俱疲,簡單總結之後,回到自己的宿舍里休息。
身體傳來疲勞的信號,腦袋枕在軟軟的枕頭上,卻始終不能入眠。
這一路上,里諾、林登、我,三人反常地沒有坐在一起,甚至每個人都不在一個飛機上。
我的腦海中始終忘不了海灘上發生的事。
勝利的喜悅都被這樣的場景衝淡。
志得意滿的自己,良師益友的林登。
我以為,在林登的幫助下,自己和里諾的心更近了一些,很快,自己曾經在筆記本上塗塗畫畫的那些美夢就要成為現實。
但是里諾今天對林登突入其來的行動,正在讓這個海市蜃樓漸漸塌垮。
“謝禮……”我品味著里諾對林登說的最後一句話。
怎麼可能呢,里諾的雙唇……並不是那麼廉價的東西。里諾對林登抱有的感情,毫無疑問,是戀愛之情。比起身居指揮官的位置同樣是女孩子的我……作為異性的同伴的林登,和里諾顯得那樣般配。
林登是我重視的朋友,里諾也是我最愛的人。
最好的辦法……難道不是我從中退場,成全兩人嗎。
可是,里諾討厭我嗎?我真的能離開里諾嗎?
我該如何是好啊——
懷著這樣的心情,疲憊的身體終於輸給了睡意。
第二天醒來,頭痛欲裂,半張被子耷拉在床下,頭發也亂得出奇。
我望向窗外,烏雲低垂欲雨,天色昏黑看不到太陽。看向床頭的表,發現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勞累的軀體和混亂的精神,讓我久違的長眠了一番。
大概是睡眠提供了一些穩定精神的作用,我的大腦意外地,並沒有昨天那麼混亂。
繼續思考里諾和林登的關系,只會讓人繼續陷入一團亂麻中。我草草整理衣著,步向指揮所的辦公室,希望用工作暫時麻醉自己的胡思亂想——昨天勝利的消息已經上報給國聯,一定引起了各國的轟動了吧,我這樣有些自滿地思考著,也該對塞壬發動總攻了。
推開辦公室的門,里諾正安靜地站在一旁。
看到我的到來,她迎以溫柔的笑臉——如同以往一樣。
“指揮官!考慮到昨天你太累了,今天也沒有緊急的公務,所以沒有叫你起床……今天的文件已經整理好了,國聯發來了邀請,希望明天舉行與你的线上會議”
真不愧是里諾啊——放在以前,我的這句話一定會脫口而出。
而看到里諾,昨天的事情就再一次涌現上來——和林登做了那種事的里諾,這孩子又是如何做到像無事發生一樣,用慣常的態度迎接我呢?
“謝謝……”我改口說道,然後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閱起了今日的簡報。
當然,除了一些零碎的瑣事之外,並沒有新的問題發生。
我裝模作樣地在這些以前看到不會看一眼的無關緊要的報告上做著批注,卻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瞥著里諾。
里諾背對我,面向文件櫃,整理文件,這是她和我第一次見面時起就養成的習慣,每天必然會將近日的文件,分門別類,以防不善整理的我將文件搞得找不到。
“林登呢?”,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知道。”,里諾稍微頓了頓,語氣平靜地回答道。
正因為平靜才不正常,如果是以往的話,提到林登,哪怕不知道他的去向,里諾也會高高興興地和我玩起“猜猜貝恩斯上尉在哪里”這樣的游戲。
又是一陣無言。
沉默的盡頭還是沉默,我們兩個人各懷心事,直到下班時也沒說過一句話。
而林登,依舊沒有出現在我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