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諾,幫我安排一下明天的行程”
“好!”,明快的嗓音從辦公桌的對面傳來。
“林登,可以的話,麻煩你親赴大堡礁海域,和當地自然環境保護協會磋商珊瑚礁的處理和賠償問題,務必保證澳洲航线順利。”
“明白了……,對了,新的煤炭貨單也已經出來了,是否聯絡澳大利亞的相關部門訂購新的商品?”
“有勞了”,我雙手合十,向著林登拜托道。
林登的觀察期在那個阿留申的夜晚就已經結束,作為一個外人,還是一名男性,他在我這里取得了和艦娘們同等的信任。越深入了解,越發現林登是個十項全能的選手,無論是戰斗、戰略、後勤還是外事,他應付來都得心應手。
短短數月之間,他已經像里諾一樣,成了我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但我每次總會注意自己的言辭,盡量不以命令,而以商量的語氣請林登幫忙。畢竟無論如何,他終究是客將,自己隨意使喚的話未免顯得有些不識好歹。
阿留申之後,已經被淨空的北太平洋海域並沒有出現新的敵人,這讓那場戰役更顯的撲朔迷離。不過世界各海域依然還有或強或弱的塞壬盤踞,既然調查不出結果,就只能草草收場,其他危險海域的敵人依舊需要我們應對。
“指揮官……明天的日程這樣你看行嗎”,好好地履行了秘書艦職責的里諾,將手里的日程安排表格拿給我看。
“上午參加新艦娘的歡迎儀式……,中午用餐完畢後和教科文組織進行遠程會議,會議結束後和航母們一起參加射擊訓……晚上、晚上去看「蝙蝠俠」?”
咦,晚上要干什麼,看電影……?
“里諾想看黑暗騎士嗎?下班後我會去到你的宿舍看的。”
里諾手里有各種超級英雄的電影和漫畫,這一點我是知道的。
和她關系變好後,她也常常邀請我去她的宿舍里欣賞以前買來的DVD,為此,她甚至將自己獨立宿舍的整個客廳改裝成了放映室。
“不是黑暗騎士,是新上映的黑暗騎士崛起……指揮官”里諾用手指撥動了一下臉上的銀白色短發。
“這些日子,指揮官太操勞的不是嗎……所以貝、啊——所以我就想,怎麼讓指揮官稍微放松一下。就當陪我好嗎?”說完,里諾擠出了一個笑臉。
“當然可以,”我立刻回復道。里諾主動邀請我的機會可不多見,而且在里諾的熏陶下,我多多少少也變得喜歡看超級英雄電影起來,這部新上映的黑暗騎士崛起作為黑暗騎士的續集,據說口碑相當之高,讓我也暗中有些期待。
不過,里諾為什麼突然想去電影院了,這麼主動可是頭一遭。
我的心中不免有些僥幸的猜測,但一時又不知道如何說起。
呐,里諾,什麼時候,你才能變得勇敢些,正視我們之間的心意呢。
冰冷的雨水順著頭發滴落進領口,純黑色的外套和襯衣被雨水沾濕,緊緊地粘在身上。而後,雨水順著皮膚,流向袖口和下擺,匯聚成幾股細流,最終滴落在地。
我懷抱著母親留給我的寶刀,似乎這樣就能拉住母親的手。但刀身的冰冷和堅硬,讓我越抱緊越發意識到母親已經不在的事實。
為什麼……,我不知道向誰輕聲發問道。
——
據說,我出生的那一年,也是塞壬軍隊,在世上現身的第一個年份。不知道之前所謂“和平時代”的人過的是怎樣的日子,至少就我有記憶以來,空襲、轟炸、防空洞、緊急避難、配給票就是我童年的日常。
北陸,關東,近畿……本來就沒有什麼戰略縱深的重櫻,作為沿海的發達工業國首當其衝,無論大城還是小鎮,頻頻遭到塞壬的航母和戰列艦的光顧,工廠變成廢墟、廢墟變成工廠、工廠再次變成廢墟。人類和怪物用生命為籌碼進行拉鋸。
我偶爾能在電視和廣播里了解到大人物們的活動,國聯一次次組織艦隊,試圖討伐這不知從何而來的怪物,卻屢屢铩羽,各國的政治家義正言辭地職責他國作戰消極,似乎如果不是因為豬隊友不聽從自己的領導的話,自己這樣的正義使者早就直搗黃龍了。
又過了幾年,新裝備和新戰術的啟用,才讓戰局有了一絲起色。
“約翰遜將軍帶領的白鷹艦隊成功防御住了馬六甲海峽!”,不知道哪一天,幾個時區之外的新聞如同霹靂一般,傳入重櫻的電波里,仿佛這是什麼天大的喜事似的。小學生的我,並不能理解這條新聞的意義,卻能看到母親眼角流出了某種異樣的光彩。
從那天以後,塞壬似乎很少襲擊歐亞大陸的城市了。
“約翰遜將軍是個大英雄!”,至少在這點上,我還是很清楚的。“我以後也要成為這樣的人,讓媽媽開心!”
我懷著幼稚的野心,許下不相稱的目標。
……但是,我做夢也想不到這句話會成為真實。
在我剛剛升入高中之後,母親病倒了。常年的奔波,生活的操勞,讓本來身體就不好的母親承受了無數的壓力。
“啊……店長給的工資根本就不夠吧”,我數著這個月打工得到的薪水,雖然從大戰中喘了一口氣的國家經濟正在穩定恢復中,但我得到的報酬相對於母親治病的錢也是九牛一毛。
“黃頭發的小姑娘,要不要來我們店里看看啊!報酬豐厚哦,這是聯絡方式。”不懷好意的男人用露骨的眼光打量著我全身上下,遞出來一張名片。
我也是大人了,自然明白所謂的“高回報”工作是怎樣的內容,我也明白自己的外貌,屬於稀有的貨品那一類。小學時經常欺負我的男生們,現在反而會因為和我能說上話顯得洋洋得意,從各處而來的品頭論足的目光已經成為家常便飯,而某些在異性中有人氣的女生,則視我為大敵。
“你是爸爸媽媽的女兒,不可以做不好的事”,母親的教導卻在我的心中回響著。
“爸爸……”,我回味著這個陌生的詞,母親對這個男人引以為豪,卻從不對我透露關於他的任何信息。是離去了、失蹤了、還是死了?
不管母親怎麼想,我對這樣的男人提不起什麼好感,母親的身體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她需要的男人卻不知所蹤。
我在店門口徘徊數度,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
就在這個當口,仿佛上帝對人類的贈禮,心智魔方出現在了世上,雖然人類還無法理解它的全貌,但作為對抗塞壬的利器的話,它的力量足夠用了。
——只是需要一名統領大軍的領袖人物。
各國政府動用最大的力量,從世界各地尋找符合要求的適格者。
如果能成為這樣的人……一定能得到很多錢吧。
我抱著買彩票的心態,偷偷聯系當地的防衛軍,參加了測試。
天可憐見,時來運轉。我把血滴在機器里之後,呆呆地看著上百個指示燈從頭到尾全部變成綠色,整個人還沉浸在懵懂的狀態下,周圍的測試員已經高興得要載歌載舞起來。
就這樣,我通過了測試。再次回家向母親報告時,陪同我的是兩輛車的保鏢。
我高興地對母親講述自己通過了心智魔方的適應測試,從此以後,可以給母親最好的醫療設備來治病,母親沒有說太多,只是笑了笑。
從那天以後,我就被轉移到秘密基地里,每天接受難以忍受的魔鬼訓練。而母親也被轉送到白鷹最好的醫院中去。
雖然和母親見面的時間變得很少,每天的鍛煉也十分辛苦,不過只要能治好母親的病,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是值得的。
通過了訓練的考核,我來到了剛剛成立的碧藍航线。一個屬於戰爭的化身的女孩子——艦娘們所組成的組織。
初陣告捷,再戰連捷,朗報接二連三地送到國聯的案頭。
被塞壬壓制了整整一代人,終於可以一雪前恥了!這樣的消息逐漸傳遍了整個人類世界。
可就在全人類都在歡呼雀躍的時候,一紙噩耗卻送到了碧藍航线的司令部。
我乘坐最快的飛行器飛往白鷹,來到母親療養的醫院。
比起上次分別的時候,母親的頭發顯得更加干枯,膚色也失去了最後的潤澤,眼皮有氣無力地搭在眼球上。十來名醫生眉頭緊鎖,在母親的病房外分析著病情。
“井上女士!”,主治醫生叫住我,“請做好准備。”
“你們可是世界上最好的醫療團隊!”我不甘地壓低聲音,對醫生抱怨道。
“對不起……令堂身體里的種種病症,並不是短期內出現的。我們只能盡力延長她的壽命,減緩她的痛苦。”見慣了家屬的抱怨,醫生並沒有對這樣失禮的衝動有什麼反應,只是繼續作出專業性的解釋。
積勞成疾……嗎,牙齒緊緊扣在嘴唇上,我卻感覺不到多少疼痛。
“鈴音,還記得你小時候說過的話嗎,要成為英雄……”回光返照的母親,已經沒有支起身體的力氣了。“媽媽很驕傲呦,到處都在傳呢,碧藍航线的指揮官拯救了人類”
“媽媽……”,我努力忍住自己的淚水,抓住母親的手。
“鈴音,從小到大,讓你受苦了……”明明已經盡力最大力量,給我一個安全的生活環境的母親,卻帶著歉意說道。“鈴音想知道爸爸的事,對嗎……”
“沒關系,媽媽,等你好起來再告訴我也不遲……”,我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慰,蹩腳的安慰讓我痛恨自己的遲鈍。
“鈴音要記住,爸爸是個很好的人……也是個軟弱的人”,母親的話中混合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種種感情,“媽媽也是呢……”
媽媽明明很堅強的,我想這麼說,卻不願打斷母親彌留之際的遺言。
“如果你想了解你爸爸的事,戰爭結束後,去打開我一直珍藏的筆記本吧。”
“鈴音是個大姑娘了,媽媽沒什麼可以留給你的,但是,你要記住,永遠珍惜身邊所愛的人,不要作出讓自己後悔的事……”
在異國他鄉的白鷹,母親並沒有舉辦什麼葬禮,雖然作為“英雄的母親”受到他人的尊重,但在舉目無親的此地,只得到了簡單而嚴肅的入殮,安葬在了周圍開滿白色蒲公英的小教堂中。對於相依為命的我們母女來說,似乎沒有所謂的葉落歸根這個概念。
我穿著黑色的喪服,從飛行器上下來,時隔數日——也許是三五天,也許是一周,母親去世後的這段日子,我對時間的感覺都變得遲鈍——回到碧藍航线,天空正下著細密的雨,在黃昏時刻,未免顯得冷徹。
乘坐在飛行器上返港之時,我像以往那樣拿出記事本,想要計算安排一下,下一次來這里看望母親的時間——卻驀的回想起,已經沒有所謂的“探望”,只有“掃墓”了。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
細密的雨水打在臉上,遲遲沒有顫抖的眼瞼,終於在這一刻讓淚水決堤,淚水隨著雨水,衝刷在碧藍航线的土地上。
我不是什麼英雄啊,我只是為了母親才去當指揮官的!可是、可是母親卻已經不在了……我甚至沒有辦法得出,重新回到碧藍航线的意義。
世界此刻都與我無關,我感到自己如同一台機械人偶一樣,按照某種本能的安排,麻木地邁開雙腿,向指揮部的方向走去。
雖然失魂落魄,但嚴苛的訓練讓我本能的想去處理遺留的公務,也許現在,只有把自己埋頭在案牘之中,才能有一絲活著的實感。
“初次見面!”,推開辦公室的門,卻發現辦公室里已經有人了,黑白配色的制服,修長的腿上包裹著連褲襪,銀灰色的頭發下是一張朝氣而艷麗的臉龐。
“你就是指揮官吧,亞特蘭大級里諾報到!”,女孩正將整理好的文件,分門別類放置在書架上,然後舉手敬禮。
我向來沒有整理文件的習慣,辦公室沒多久就被種種文件堆積成山,我還以為隨著自己近日的缺席,辦公室只會更加凌亂,沒想到再次回到這里,卻見到了一個整潔的房間。連剛剛抑郁的心情都稍微暢快了一些。
“指揮官怎麼這個樣子?”,看到一身黑色,被雨水淋濕的我,艷麗的臉上也出現驚慌的神色,她二話不說就脫下外套,試圖遞給我,或許用來披在身上,也或許可以用來當毛巾。
“里諾……你是叫這個名字嗎”我並未接過她的外套,只是徑直地問道。
“嗯,我是白天剛剛赴任的巡洋艦,本來是想到辦公室來報道的,看到指揮官不在,辦公室是這樣的情況,就自作主張的整理了一下。”
看來並沒有人告訴她我緊急去往白鷹的事情。
“你們艦娘,是為什麼而戰的呢?”一半是自言自語,一半是詢問里諾。
“其他人我不清楚,不過我被心智魔方賦予形體,以及在報道之前的訓練中,是指揮官支撐了我的信念。”里諾聽到我的問題,有些激動地搶答道。
“我嗎……”聽到這個說法,我不免有些驚訝。
在我看來,我只是為了母親,為了豐厚的收入,才投身到這場戰爭中來的。我不認為這樣自私的自己會成為什麼人的榜樣。
“沒錯,指揮官就像超級英雄一樣的存在”,我似乎能從這個新人眼里看到閃爍著的光彩“指揮官在人類艱難的時刻,從一個平凡的小女孩挺身而出,就像羅傑斯隊長一樣!”
“什麼隊長……”,的確,國聯的官方宣傳中,指揮官井上鈴音是一個擁有極強的正義感和愛心的女子高中生,為了世界的和平與人類的幸福,挺身而出與塞壬進行戰斗。
超級英雄我有聽說過,不過平日里勤工儉學照顧母親的我,並沒有機會去好好欣賞這些東西。
至於所謂的羅傑斯隊長,我更是聞所未聞。
“就是白鷹隊長”,里諾解釋道,“他也是一個瘦弱的的毛頭小子,為了保衛國家和人民成為了超級士兵,拯救了很多人”
我想起那個穿著藍白紅三色緊身衣,拿著看上去像個老式餅鐺的盾牌的肌肉男。
不過這個叫里諾的艦娘,對超級英雄的話題看上去如數家珍,實在是有些有趣。
“我相信無論知不知道這些超級英雄們的故事的艦娘和人類的大家,都是這麼看待指揮官的。”里諾雙手在身前握緊,手指交叉在一起,顯得十分崇拜的樣子。
“……是嗎,原來我在里諾的眼里,是這樣的形象啊。”
從小到大,因為自己與眾不同的外貌,我在班級里格格不入,同學們不需要我,我更不需要他們。
對於我來說,世界里只有母親和我自己而已。
看到里諾期待的神情,我不由得開始重新審視自己。
我並非是孤身一人。
“指揮官……”我向前一步,抱住這個才認識不久的女孩,不同於母親溫柔的懷抱,里諾稍稍掙扎又很快老實下來的軀干,讓我能切實感受到,自己肩頭的重任。
“謝謝~”,我在里諾的耳旁,輕聲低語出了自己的謝意。
鈴鈴鈴……隨著鬧鍾的鈴聲,我從夢中醒來。
真是久違的夢,夢到了我和里諾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卑微又迷茫的高中生鈴音,已經隨著那場冷雨和那個擁抱消散了,現在的指揮官井上鈴音,是被里諾從漆黑的水潭中拉出來的全新的戰士,立志要為人類的勝利獻出自己的血汗。
拉開窗簾,今日晴空萬里,朝陽從透明得仿佛不存在的玻璃中照射進來。
站在落地鏡前,我整理著自己的外貌,大概是做了一個長夢的緣故,平日里服帖地垂在肩膀的淡金色頭發亂成了鳥窩,淡藍色的眼珠從惺忪的睡眼中有氣無力地打量著鏡子里的女孩。
比里諾還要白上一層的皮膚壓上了被子的印痕,胸口上兩坨沉甸甸的重物更是讓人想要再次躺倒在床上。
我拍拍臉蛋,爭取變得精神起來。
整理服裝的閒暇,我也整理著昨天的夢。
和里諾第一次見面之後,或許是感慨於緣分,也或者是她的辦公水平讓人滿意,總而言之,我將她留在了身邊——作為我的秘書艦。
日日夜夜的相處,我們兩個成了對方不可獲取的存在,愛好、口味、心情,我們互相知道得一清二楚。漸漸地,我發現我看待里諾的眼光並不僅僅是看待一個戰友和秘書艦的眼光了。
作為指揮官,我當然有信心和港口里的每一位艦娘都推心置腹,但對里諾不僅僅如此。出差時想告訴的人是里諾,回航後第一個見的人是里諾,同樣是進行任務,比起對其他艦娘的關心,里諾的安慰尤其讓我牽腸掛肚,歡樂和痛苦,都巴不得告訴里諾,我從不對里諾隱瞞任何事,也深信里諾從不對我隱瞞什麼。
這能稱之為愛嗎,媽媽?
在這個時代,女孩子之間的戀情沒有那麼值得避諱,上下級的界限也並沒有那麼森嚴——,好想、好想早點告訴里諾,我的心意。
但每次看到里諾的臉,我涌上嘴邊的話又被默默地吞回了肚里。
這樣真的好嗎……我是不是太自私了?里諾對我抱持著怎樣的感情,我並不是沒有信心,和她一起度過了這麼多的日日夜夜,我絕對能確定,我能明白她的所想。
可是,我真的是里諾的最優人選嗎?里諾被創造出來後,就一直生活在我的身邊,別說沒見過幾個異性了,連同性的朋友都少得可憐。我面對里諾,難道不像一個社會經驗豐富的大人面對潔白如紙的幼童嗎?用我的愛早早將里諾束縛起來,這真的是愛她嗎,還是說,這對她來講是一種傷害?
每次想到這里,這樣的自責和不安感就會讓我的熱情在醞釀到聲帶的那一刻冷卻下去。
不能說,我告誡自己。應該讓里諾來表白……吧?這是里諾的權利,不是我的。
觸摸時手掌上的溫度,對視時眼眸中的愛意,生活中的一點一滴,遲早會激發里諾率先告白的勇氣,我這樣安慰自己。
“叮——咚——”,門鈴響起,毫無疑問,這是里諾來接我了,今天依舊會是繁忙的一天。
依照里諾的安排,我坐在了辦公室里,迎接了今日來報道的新人艦娘,中午又就沿岸文化遺產的問題同國聯教科文組織的專家們進行了細節的磋商。
下午來到航母區的靶場,已經有數名艦娘在這里練習了。即便戰斗時用的艦裝如臂使指,可以讓已經遠超人類之軀的艦娘發揮最大的力量,但平時如果忽略了對自身技術的磨練,戰斗時的優勢也很難發揮出來。
因此,除了在海上實戰演習之外,基地里也有專門的靶場,幫助艦娘們鍛煉自己的基本功。
作為指揮官,我也從不敢懈怠對自己身體的鍛煉,如果自己不能有良好的作戰素養的話,既不能起到對戰友們的表率作用,在戰斗時也很容易成為大家的累贅。
何況……何況那天見識了林登的槍法之後,一種緊迫的危機感和好勝心更讓我無法坐視不顧。
我去各種訓練場和艦娘們一同鍛煉,對大家來說也是家常便飯了。
“指揮官好!里諾也好啊!”,見到我們到來,艦娘們打了個招呼,繼續進行手頭的訓練。
“指揮官最近似乎很忙啊,有些日子沒在這里見過面了”,惜時如金的史特拉塞正在我旁邊的位置上,邊調整自己的步槍,邊衝我寒暄道。
“啊,每次來都能看到你呢,史特拉塞,今天的狀態怎麼樣?”我這樣回禮,走到武器架旁邊,挑選著自己趁手的裝備。
這里的武器多種多樣,從一般的槍炮到弓箭、甚至是飛鏢和忍者用的手里劍都一應俱全,這也是為了適配不同艦娘多樣性的戰斗方式。
史特拉塞沒有回答,全神貫注地盯著遙遠的標靶,扎穩下盤。
“砰!”,火藥的聲音從施特塔塞的彈膛中傳出,遠處的標靶上,立刻出現黑色的彈孔。
好准!根據我個人的目測,哪怕是奧運會的射擊冠軍也難以達到這樣的水准,應該說不愧是艦娘嗎?
“呼~”,史特拉塞輕輕松了一口氣,“看來今天的狀態不錯啊”,她這才回答了我剛剛的問題。
看得出來,她為自己剛剛取得的成績有些小小的自豪感。
“這樣上戰場的話,應該會有很高擊殺效率吧”,平日不苟言笑的嘴角也微微向上勾起。“這可不是外面人類那些三腳貓的‘神槍手’們能比得上的。”
“我覺得未必哦,史特拉塞小姐”,聽到史特拉塞這樣的斷言,跟在一旁的里諾卻出言潑了冷水。
史特拉塞似乎發現自己的權威受到了質疑,黑色的細眉輕輕上挑:“何以見得?”
“哪怕是我們身邊的人類,就有很強的神槍手,像指揮官和貝恩斯上尉……”
“等等,等等”史特拉塞漏出懷疑的笑容“指揮官的實力是很強沒錯,但那有心智魔方的強化作用在里面吧,至於貝恩斯上尉嘛……雖然聽過一起執行任務的艦娘對他的傳聞,但仔細想想未免太夸大了不是嗎?人類怎麼能達到戰列艦的射程呢?”
“才沒有,貝恩斯上尉的槍法是我親眼見證過的”,里諾不依不饒地反駁。
“說不定那碰巧只是運氣……,比艦娘還要強什麼的,我才不相信”史特拉塞作為一個效率和實用主義者,在親眼看到之前,絕不願意放下艦娘的矜持。
“不是運氣!這樣說對上尉太不公平了,史特拉塞小姐應該道歉!”里諾變得氣勢洶洶了起來。
我選好了經過高科技改進的一把和弓,彎弓搭箭,向著遠方拋射出去。
箭的尾羽劃破空氣,箭頭穩穩當當地插在了同樣的靶子上,與剛剛史特拉塞射擊出來的彈孔相重疊。
“……看到了吧,史特拉塞,貝恩斯上尉的實力比我只強不弱”,我親身示范為里諾圓場。
“……我知道了”史特拉塞雖然依舊半信半疑,但是有了從我這里得到的保證,決定不再和里諾爭辯。
“嘿嘿,指揮官,謝謝你”,里諾湊到我的身邊,笑顏如同綻放的花朵。
但是,我的心里卻遠不如表現的那麼平靜。
里諾不該是這樣的,雖然性格可愛又率直,但她從來不是和戰友們起爭執的那種類型。今天卻像個認死理的孩子一樣,對他人的質疑顯得富有攻擊性。
是因為林登嗎……聽到別人懷疑林登的實力,我也絕對不會認同,但這樣過激的表現是不是有些越界了?
我再次拉弓搭箭,希望自己的煩惱像箭矢一樣,從自己的腦海中發射出去。
全神貫注於某件事時,時間總是過的很快。轉眼之間,日已西斜。
雖然大戰開始之後,飽受戰火的摧殘,但作為白鷹最重要的港口,NY港依舊保持著世界金融中心的繁華。
里諾和我肩並肩走在傍晚的道路上,天邊的火燒雲預示著明天依舊是一個大晴天。
“指揮官記得上次我做的鋼鐵俠的盔甲吧”,里諾笑吟吟地問道。
“就是去年夏天cosplay大會上的那件?”,我想起了去年夏天,林登還沒有來之前,艦娘們舉辦的cosplay比賽,作為超級英雄的粉絲,里諾自然想要扮裝這些角色,她的手工水平本來就在碧藍航线的成員中數一數二,做出來的鋼鐵俠戰甲更是由於廚力加成,完美地復刻了電影里的樣子,除了不能像羅伯特強尼那樣飛天遁地,連抗打擊能力都一比一地還原了。
“對,就是那件,雖然做出來了,但是我們兩個都沒辦法穿不是嘛……”,里諾吐吐舌頭,由於過於執著還原人設,導致胸部空間對我們兩個人來說都過於狹小。
里諾是大家公認的巨乳,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看上去胸型比里諾小不了多少的我,恐怕也已經被列在奶牛的行列了。
為男人設計的盔甲,以我們廣闊的“胸襟”,是決計沒辦法穿上的。
“里諾還在想辦法穿上它嗎?”
“沒有啦……,穿上它的人不是我自己”,里諾的眼神似乎在回想著什麼。
“上次我把它拿給貝恩斯上尉穿,指揮官猜怎麼著?真的是正合身呢!”
里諾的眼里發出滿意的光彩,“看來今年夏天的cospaly大會,我們一定能拿下冠軍!”
又是林登。
又是林登。
莫名的煩躁衝擊著我的心頭。
我第一個傾心的對象,我的第一個男性好友,兩者關系變得越來越好,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我在因為什麼而焦慮呢?
“前面就是電影院了!”里諾興奮的喊道。
“里諾要爆米花嗎?”,為了消解這份煩躁的心情,我尋找著手頭能做的事,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好的,有勞指揮官了——我去買可樂”,里諾的聲音中不含任何雜質,讓我對自己剛剛的苦悶更加羞愧。
看來里諾早有圖謀,這樣熱門的電影,我們居然能搶到正中間適合觀影的最佳位置,我不由得有些感動。
「黑暗騎士崛起」不愧是名導名作,無論是演員、道具和特效,還是故事的情節,都讓人沉浸其中,近三個小時的觀影時間一晃而過。
觀影結束,里諾我們兩人似乎各自還沉浸在當時的電影情節里,一路上交談並不多,來到停車場,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由里諾擔任司機帶我回港口。
“天下太平,要什麼英雄?”汽車平穩的運行中,我回味著電影的台詞。
人類和塞壬已經戰爭太久了,我今年二十四歲,戰爭也持續了二十四年。
今日世界的局勢,全都是圍繞著塞壬戰爭這個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災難所形成的,雖然現在談勝利為時尚早,可如果真的取得了勝利,將塞壬徹底剿滅之後,這個世界將會何去何從呢?艦娘的大家又會怎麼辦?
電影中的哥譚市,貧富懸殊,社會動蕩,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和溫情早已經蕩然無存,現實中有無數的哥譚市,卻沒有一位蝙蝠俠。
想到這里,我不禁感到一絲涼意。
“指揮官,快看,是貝恩斯上尉”,我飄走的思緒被里諾的話拉回了現實。
車子已經開到了軍港的停車場,憑借港口的探照燈,可以看到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一如以往地喜愛眺望遠方。
察覺到車子的到來,林登轉頭看向我們這邊,然後揮了揮手。
“林登——”,我一邊搖下車窗,一邊衝著這位好友打招呼。“你回來了?”
“是啊,”林登向這邊走來,“鈴音交代的事情,已經辦完了,報告和文件已經寫好放在辦公室了。”
“真快,不愧是你。”我由衷地稱贊道,和官僚機構打交道這種事,若不是思維敏捷雷厲風行,恐怕要扯皮很長時間,這可是我以前最頭疼的部分。而林登一天之內居然搞定了兩個難題,讓我從心底感謝他幫了大忙。
“貝恩斯上尉!”車停穩之後,我拉開門准備下車,沒想到里諾卻早我一步,站在了林登的身前,雖然她的身高在女孩子中屬於高挑的類型,但比起林登來說還是要矮上不少,因此她身體前傾,抬頭望著這個男人的眼睛,顯得異常地乖巧。
探照燈的殘光照射在里諾的臉上。
“看完了?”
“看完了……”
“怎麼樣?”
“忘了……”里諾吐吐舌頭,“沒辦法,電影太好看了嘛”
“呃”林登似乎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樣,原地踉蹌了一下。
兩個人在說什麼?前半段對話似乎在討論我們剛剛看的電影,但是後面在討論什麼內容,我沒有任何頭緒。
……以為已經淡化了的那股煩躁,再一次涌上我的心頭,而且更加強烈。
從來不會對我隱瞞的里諾,被我一直信任著的林登,不知不覺中有了共同的秘密,而我卻對此毫不知情?
里諾,究竟是為什麼呢?
“一起回去吧”,看到我走近兩人,林登停下了和里諾的交談,邀請我們順路。
“嗯……”此時心中有著五味雜陳的焦灼,我渾渾噩噩地隨兩人一起踏上返回住宅區的道路。
“今天的電影怎麼樣呢?”似乎覺得一句話不說有些冷清,林登半路挑起了話題。
“超——棒的”里諾觀影後的興奮感遲遲沒有消去,甚至毫不留情地給林登劇透了“尤其是布魯斯致殘之後復健的那段……”
……兩人一言一語地討論著電影的情節
“這麼優秀的電影,我下次也想去看了。”
“真的嗎真的嗎”里諾來了興致“我不介意二刷的,去的話也要叫上我哦。”
為什麼……里諾要和林登一起去呢,和我去還不能滿足嗎。平時為兩人和睦相處而感到開心的我,現在聽到這樣的話,反而覺得刺耳,好像錐子在心髒上戳著。
又走了一段路,我們來到了岔路口。
“那我今天先告辭了,晚安,貝恩斯上尉。明天見,指揮官!”里諾輕快地同我們告別。
指揮官宿舍和來賓宿舍在一個區域,白鷹的宿舍則在另一條路上,因此,里諾離開之後,路上只有林登和我兩人通行。
“……鈴音……鈴音?”當我意識到林登的時候,他已經叫了我好幾聲了。
“怎麼了,今天似乎沒什麼精神?一路上不言不語的”如同以往一樣,溫暖的關切,他就是這樣一個可靠的朋友。
但今天的關切,反而讓我覺得更加無法忍受。
我猛地停下腳步,抬頭瞪向他,如果眼神能變成利劍,那我此刻絕對是手持雙刀的足利義輝公,不殺他個里外三層不會罷休。
似乎意識到了我眼神中的不善,林登的腳步向後退了一步,然後又小心翼翼地靠近,黑色的眼眸中充滿了憂心。
“鈴音,出什麼事了嗎……千萬不要一個人憋著,務必告訴我”
可惡,都這個時候還在裝好人。
“我說過了,不·要·對·碧藍航线的女孩子出手!”我惡狠狠地對他吐出自己的幽怨。
“?”,這下輪到他摸不著頭腦了“我沒有啊?”
對,就是這種無辜的表情,好像我才是犯錯的一方似的。
“你和里諾在商量什麼?到底在瞞著我干什麼?”,我終於忍不住了,吐出了自己的疑問。
“你是說今天的電影?”林登終於意識到了我們話題的中心,向我求證道。
“沒錯!”
“哈哈……”,這個男人反而笑了起來。“鈴音果然是鈴音呢。”
“說清楚,你給我”,看到他的笑容,我有一種被當成小丑看待的不爽。
“我說過的吧,我會盡量給鈴音和里諾兩位之間的感情加油的”他正了正神色,對我講道。
有這麼一回事嗎……,似乎的確是,在阿留申的夜里,這個善解人意的男人就說過類似的話。
我本以為只是客套的玩笑來著。
“然後呢?”,我不服輸地追問“你在哪里加油了?”
“本來想瞞著鈴音的……其實啊,電影院的位子的預定者,正是本人”
“那你又在和里諾密謀什麼?”
“我鼓動里諾能在看電影時買一份情侶套餐來著,結果你也看到了”,林登苦笑道“真不知道是如她說的電影太引人入勝的緣故,還是自己的原因”
啊……這
如此有力的反論讓我啞口無言。
“你知道的,不從背後推一把,里諾是沒辦法自己繼續前進的。”林登摸了摸鼻子。
“我是叔叔的養子,叔叔膝下沒有兒女,我沒有兄弟姐妹……鈴音對我來說,就像一個可靠的妹妹一樣。”
這個人在說什麼啊……這麼讓人害羞的話。
“幫自己的妹妹達成願望,是作為哥哥的責任吧……鈴音和里諾的貓鼠游戲,我覺得總要有個結局的”林登閃避過我的眼神,剛剛的話大概也讓他感覺不好意思。“所以,我想為鈴音的戀愛出一份力,可以嗎?”
原來如此……,胸口仿佛一塊大石落地,寬慰和感激奔流在心房。我知道林登是個好家伙,沒想到他居然為我做到了這一步。
“妹妹嗎?”我輕輕出聲,“如果這就是哥哥的感覺的話,似乎還不錯。”
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星空和白熾燈的光芒充斥在沉默之間。
然後,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以後要改口叫你哥哥嗎?”,我半開玩笑地試探。
“……”他也認真思考了一會“算了,鈴音的話,還是現在這樣,叫我林登比較好。”
“慢慢來吧……”林登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里諾這樣的孩子,對你的崇拜不亞於喜歡,她把你當成值得侍奉一生的主人,膽小也是沒有辦法的。”
“而且,里諾的這一點,也是鈴音所喜歡的地方不是嗎?”
真是個敏銳的家伙,連我中意著里諾什麼地方都很清楚。
“那麼,里諾的事情,就拜托了……”,為了里諾,為了我自己,我都無法拒絕林登伸出的援手。
“回去吧”林登說著,走在了我的面前,我亦步亦趨地追隨著哥哥的步伐,在下一個路口,揮手道別。
誤會澄清了,我愉快得想要跳舞。
林登把我當成妹妹,想要幫助我。
林登只是想要在背後推里諾一把,成全我們……
林登……
里諾……
經過下一個探照燈時,探照燈白晃晃的余光反射在我的臉上。
我的大腦中,又一次浮現了里諾望向林登的臉。
那分明是一張屬於女人的臉。
鈴音,你要記住……嫉妒不是愛,母親的教誨再次回響在我的耳邊。我搖搖頭,甩掉剛才那些多余的想法。
嫉妒好心的兄長,作為妹妹也太不稱職了。
我反復對自己默念。
……
……
熱水隨著蓮蓬頭飛濺,一天的操勞之後,溫暖的淋浴讓人尤為放松。
一邊感受從頭到腳被溫暖包圍的感覺,林登一邊歪著頭,思索著金發的義妹和銀發的超英少女的事情。
“膽小的僅僅是里諾嗎……”
升騰的水蒸汽中傳來這樣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