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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長空萬里如彀(中部)◤如彀◢

◤長空萬里如彀◢ Junthew 171858 2023-11-19 23:13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部分名詞及設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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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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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部分為原創設定,謝絕任何形式的改編和借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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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開放授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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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設定可能在本人其他文章中使用,不限同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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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源之城主城區下設七個軍分區,與北斗七星對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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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於主城建築塔樓的特性,從上到下依次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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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軍區 天樞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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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要機構和設施:城主府、議事廳、點將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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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時高級將領統一集中於點將台,俯瞰戰場,聽候差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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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軍區 天璇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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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要機構和設施:各政府主要部門辦事處、軍部所在地,高級將領私人辦公室和休息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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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軍區 天璣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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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要機構和設施:戰略物資倉庫、重型武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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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精銳部隊(傲長空部)駐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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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軍區 天權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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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要機構和設施:綜合軍事院校(下設鑄劍室、演武場、軍校生生活區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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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精銳部隊(風萬里部)駐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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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軍區往下即“地下”,並非海平面之下,只是相對靠近地面,受熔漿影響明顯,干熱難耐,人口眾多,普遍無軍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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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軍區 廉貞 (“地下”一層)\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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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要機構和設施:軍事法庭(僅設施和設備維護人員,隸屬軍法處;由於需要的軍法審判極少,加上軍法處辦公區不設於此,大部分時間用於處理民事案件)、拘留所、監獄(有權調動第五軍區治安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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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軍區 開陽(武曲)及第七軍區 搖光(破軍)(“地下”二層)\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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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要機構和設施:前者為風萬里部駐地,後者為傲長空部駐地,由占軍隊人口絕大多數的普通士兵駐守,同時擔負起基礎設施(如懸浮梯、中央導彈系統等)維護和建設的任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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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及第七軍區與輔城(平民區,多小巷,建築窄且密集)僅一牆之隔,由於士兵的家人多居住於此,圍牆形同虛設,實際形成混居的局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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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此廟就是他不可戰勝的意願需要的地方。\r

   ——博爾赫斯《圓形廢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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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如彀·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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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在房內枯坐,他的徹夜難眠在能源之城的將領中極具代表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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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險象環生的能源保衛戰勝利後,城區的人們張燈結彩,准備好給英雄的花瓣金粉,和送給俘虜的雞蛋菜葉兒一並放在挎包里,迎回的卻是支死寂的凱旋之師。面對民眾“傲長空元帥真是把我們瞞得好苦,閃電令牌分明是沒有丟嘛,下次可不能再這樣了,我可憐的老母親老父親現在還沒緩過神兒”的嗔怪,部隊前方的將領只能苦笑以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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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這還只是劫後余生的打趣,那麼萬眾翹首以盼的戰神,甚至私下已經被大家尊稱“城主”的傲長空沒有出現在隊伍里,就切切實實引起了人們的不滿。軍隊里的人只說他在城下手刃藍魔蠍以後,就先行返城了,想象力豐富的能源之城居民們之間於是很快流傳起有人在戰事接近尾聲時,目睹傲長空提著藍魔蠍的人頭,朗聲長笑著直往主城而去的傳聞。人民群眾愉快地接受了這個頗具傳奇色彩的說法,轉而盛贊傲長空一片孝心,感動能源年度人物沒跑了。獎可以不頒,人也沒什麼好怨的,比風萬里那個欺師滅祖狼心狗肺的叛徒好千百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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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輿論面前的無能為力感星天罡不陌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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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東方泛白,他沉默著站起身,踉蹌兩步走向盥洗室,鏡中果然有一張滿是倦容的臉,還苦悶地皺著眉,仿佛把心里擰不開的疙瘩全搬到了臉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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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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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愣了愣,隨手把毛巾搭在架子上,走出盥洗室,穿過客廳,連閉路電視都沒有掃一眼,徑直開了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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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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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外站著的果然是清雲逸,話說回來,他怎麼就知道自己還會按作息規律醒著。星天罡在心里對自己搖了搖頭,他更相信清雲逸是篤定自己根本就沒睡,只不過沒想到對方開口就是道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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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來說話吧。”星天罡按了按太陽穴,轉過身,頭也不回補充道:“鞋不用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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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和他在呈直角的沙發上分開坐下,兩人四目相對,似乎都在思考怎麼開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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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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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那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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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俱是一愣,最後是星天罡開了口:“參謀部的報告你收到了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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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我一回來先找的傲長空將軍,他不在,我就上你這兒來了。”清雲逸咧嘴笑了笑,但很是刻意。星天罡掃了他一眼,發現通訊器不在他手腕上,於是卸下自己的遞給他:“頭一個文件就是,不過,”他沉吟片刻,也是苦笑,“就連這份報告里,也是猜測推斷的成分居多,從措辭你就能看出來。如果你已經聽到了一些傳聞,那就沒有看的必要,因為很難說清楚我們誰比誰掌握的情況更多一點——大家都一無所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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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略有出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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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告很短,清雲逸謹慎地瀏覽過後,在星天罡的目光里將通訊器放在茶幾上,然後向他復述自己所知的事件過程:“所以當時的情況是,一隊冰狼獸精銳趁率先抵達的雷霆殿和狂野之城在城外對峙之際,妄圖突入城內,被傲長空將軍在西橋成功截擊。他們此舉嚴重刺激了雷霆殿和狂野之城的部隊,致使雙方臨時決定擱置爭議,趕在戰龍皇到來前拿下能源之城——千鈞一發啊。接著,原本因為閃電令牌不知所蹤而無法啟動的中央導彈系統,突然大發神威,將射程內的獸族軍隊殺了個措手不及,危機就此迎刃而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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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刨除添油加醋傳得神乎其神的部分,這就是每個公開版本的主干。而結合我所掌握的事實,我可以斷定那隊冰狼獸的長官正是我們的老朋友,藍魔蠍——他藍魔蠍,既沒拉起部隊以卵擊石,也沒投靠虎煞天和狂裂猩之中任何一家。傲長空將軍就是在西橋劈了他,而不是什麼千軍萬馬來去自如親取仇人首級的鬼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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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星天罡面色如常,清雲逸於是單刀直入道:“那麼,風萬里將軍現在何處?早已下落不明的閃電令牌,怎麼回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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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的雙手因為那個熟悉的名字而微微一顫,他抬起頭,笑得有點苦:“看來,我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的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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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你只需要回答我兩個問題,”清雲逸也不拐彎抹角,“將軍究竟有沒有出現在戰場之上,是否跟藍魔蠍在一起?傲長空將軍令我一旦返城,第一時間向他做報告。今天我聯系不上他,也就沒機會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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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將軍和藍魔蠍在一起。這還是傲長空將軍身邊,同我私交不錯的軍官透露的,他……他還告訴我,”星天罡知道他同自己一樣憂心風萬里的安危,下面的話頓時不知如何開口,“將軍在傲長空將軍和藍魔蠍的僵持過程中,意外墜入熔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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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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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難以置信般微微睜大眼,沉默不語。星天罡想了想,將清雲逸在外帶兵期間那次蹊蹺的潛入行動一並告訴他,清雲逸聽罷後,很快擰了擰眉:“他怎麼把人給殺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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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子垂死掙扎,要毀掉竊取的芯片,傲長空如此應對無可厚非。”星天罡有氣無力地嘆道:“我當時在場,特別調查組次日就找我把筆錄做了。可畢竟事出突然,所有目擊者的證詞應該和監控台的現場判斷沒有太大出入,關鍵就是那枚芯片里的東西。讀取數據的工作由技術部接手,負責人正好是我在‘天諾’的同學,可他勸我不要插手,安心等調查組的報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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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顯得有些氣餒,老同學的閉門羹恰恰說明事情非同小可:“所以我……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你就當那麼一聽:調查組絕對查不出什麼真相。如果是藍魔蠍的授意——我現在真算是怕了這個名字——他想讓我們發現的‘真相’必定與事實相去甚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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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現在將軍都……結果如何,”星天罡頓了頓,干笑一聲,“已經無所謂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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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你心里真這麼認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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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肯定他的判斷,卻不信他“無所謂”的說法:“僅從中央導彈系統的啟動時機一點,足以斷定閃電令牌的持有人絕非獸族,而你我都心知肚明,令牌根本不在傲長空將軍手上,並不是外界所傳的誘敵之計。”清雲逸話鋒一轉:“我方才問你將軍的下落,你沒有正面回答我,就說明你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盡管聽上去不可思議,但風萬里將軍很有可能在墜崖後並未殞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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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令牌既不為獸族所得,又不在傲長空將軍手里,且令牌的持有者站在能源之城一邊,就只有一個可能——風萬里將軍不知通過什麼辦法找到了令牌,力挽狂瀾。”\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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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愣愣望著清雲逸,突然有種抱住他的衝動。拿茫茫大海中的孤舟和燈塔的關系做比或許略顯煽情,可清雲逸這一番話,確實使星天罡在孤立無援的絕望中感受到一絲支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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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的錯覺嗎,副官大人,你那下一秒就要撲上來舔我的惡心表情怎麼回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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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星天罡惱怒不已,一張俊臉氣得通紅,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這顆腦袋里每天都在想些什麼,要我把它打開來看看嗎?要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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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誒,誒,有話好好說……哎喲,好好說嘛,別動手哎——疼!你還真下得去手啊?”清雲逸揉著耳根,望著總算活泛起來的星天罡,在心底松了口氣,然後收斂了玩笑的表情,沉聲道:“副官,將軍沒有背叛能源之城,則之前必定是被藍魔蠍詭計得手,擄走秘密關押。藍魔蠍此人陰險狠毒,沒能從將軍處奪得令牌,必然惱羞成怒,對將軍百般折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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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星天罡知道他這話的份量,清雲逸親自率領聯軍搗毀藍魔蠍大本營,以他的行事風格,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絕不會信口開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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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稍稍放松的心,因為對方接下來的話重又揪緊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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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我都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告訴你,就在按響你的門鈴前我想通了。星天罡副官,我希望你對我接下來的話有所准備,同時,我相信你能挺住。”清雲逸深吸一口氣,坐近去,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藍魔蠍已死,獸族不會立即從令牌一事上回過神來,可三大戰王和他們手下的將軍沒一個省油的燈,我們能想到的,換作他們同樣可以,只是時間問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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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無論將軍現在何處,他都非常危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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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囚禁月余身體虛弱的風萬里持有閃電令牌,猶五歲幼童懷金行於鬧市,一旦獸族先於能源之城找到他,後果不堪設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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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不寒而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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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傲長空將軍……他怎麼總是關鍵時刻就掉鏈子,人影都看不見——說“總是”有夸大其辭之嫌,但是,星天罡冷哼一聲,他就是對傲長空有偏見,當面他也是這個態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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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們應該即刻動身,向傲長空說明情況,請他發動人手去找將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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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怕他已經開始行動了,作為當事人,他比我們更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所以我要說的,是找到將軍之後的事。”只要風萬里還活著,清雲逸並不擔心能源之城是否能找到他:“將軍為能源之城的安危奮不顧身,這次就算只有咱們倆,也決不能再讓他蒙受不白之冤。因此,我會盡量將……我在那座大營里的所見所聞長話短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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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將軍欣賞你,信任你,同你也最聊的來,到時候可能只有你才有這個機會,真正接近他,你懂我的意思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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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自覺重任在肩,同他對視片刻,才在清雲逸堅毅的目光里鄭重頷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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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有些事,將軍如果在場,定然不願讓你知曉,我清楚。但眼下……管不了那麼多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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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清雲逸率領聯軍摧毀大本營前,藍魔蠍的部下們就已潰不成軍,原本環環相扣的陷阱宛如斷裂的鏈條,碎成一個個孤立的節。清雲逸注意到這個不尋常的轉變,一連幾日都在沙盤前枯坐,對比開戰以來每個階段的數據,然後從中拎出一次小規模交戰召集傲長空撥給他的軍事顧問們進行討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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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次交戰前後不到兩個小時,直接癱瘓了藍魔蠍的第三道防线,堪稱高效。令人在意的是,這種高效得益於藍魔蠍部隊的小范圍內訌,破碎防线上的獸族們一小股一小股四處逃竄,此後藍魔蠍的指揮水平簡直一落千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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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總覺得,他要鬧個大新聞。”清雲逸信誓旦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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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管事兒的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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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他媽不知道藍魔蠍上哪兒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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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日的他什麼時候跑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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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算他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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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敢情和水平半毛錢關系沒有,藍魔蠍他壓根就是溜了。面對充當指揮部的軍帳內一問三不知的路人臉慫包們,清雲逸下意識捂住臉:真他媽疼。不過,這不是重點,清雲逸安慰自己,拎著被五花大綁的獸族陰陰沉沉:“我問你個私人問題,風萬里,你認識嗎?他的下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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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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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哆哆嗦嗦的獸族表情突然變得很是微妙。清雲逸很難形容那種目光,俘虜抬頭看著他,不懷好意地打量清雲逸筆挺的軍裝,突擊隊隊長覺得——雖然這麼說,很矯情——像是給人扒光了似的。對,那就是種赤裸裸的猥瑣下流的視奸,饒是他個大老爺們兒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索性給了對方一拳,把幾顆牙都打飛出去:“問你話呢!風萬里,你究竟知不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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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知道。”獸族咧嘴笑得別有深意,悄聲道:“要說風萬里,這座大營里……嘿嘿,恐怕沒人不認識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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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意識到那種下流的目光不是針對自己,可究竟是針對誰,這座大營里發生過什麼……惡心的感覺粘上來,像水蛭一樣扯不動拔不掉,他竟第一次不敢深想:“他現在究竟在哪兒,究竟怎麼樣了,給我說!你若敢有一字欺我,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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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將軍,風萬里的下落,我確實不知道。不過您大可放心,他可是藍魔蠍的寶貝,藍魔蠍就是拋棄我們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都會隨身帶著他的,畢竟……嘿嘿。”獸族意味深長地笑起來:“或許,在那個無恥之徒的軍帳里試著找找,會有线索——也說不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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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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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於是決定去藍魔蠍的私人營帳里探個究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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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注意到,清雲逸已不知不覺坐得筆直,說到這里,聲音有了一絲難以覺察的顫抖,只得借助好幾個呼吸以平復逐漸涌出的悲憤——確實,是悲憤,痛心疾首。頓時,他對清雲逸要向他敘述的事實產生了一種本能的抗拒:那不會是讓人愉悅的存在,甚至可能就像清雲逸所說的,他無法接受。清雲逸注意了一下星天罡的反應,事到如今,他還是對告訴星天罡有些猶豫,更多的是出於保護對方的考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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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是個十足的刑室。我無法向你描述我在那個禽獸的軍帳里看見的東西,星天罡,你一輩子都不會想了解的。”他看到斑斑駁駁的鐵箱時的第一反應,是轉身把部下全部轟了出去,勒令他們無論看見了什麼,看見了多少,都只當作沒看見,誰敢亂嚼舌根就軍法處置。清雲逸握緊雙手,眼中滿是殺意:“我只帶回一些寫著日期的光盤*,里面的東西我沒看,等著當面交給傲長空將軍,其他的……我都燒了。我連夜審問幾個軍階不低的俘虜,他們……他們說……媽的,混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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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聲音哽咽,到底沒收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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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從未撞見清雲逸哭,准確的說他沒想到清雲逸都會哭,而且是發出受傷野獸般嗚嗚的聲音,一時有點懵:“什……什麼……他們把將軍他……怎麼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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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說,他們不知道什麼‘風萬里將軍’,”清雲逸咬著牙,“只知道,一個叫‘風萬里’的軍妓,是……藍魔蠍的性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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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座軍帳里的每個人,幾乎都……凌辱過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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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哭得像個孩子似的傷心:“對不起,星天罡,是我他媽沒用,推那幫雜魚都用了那麼多天……那麼多天里……我害死將軍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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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向來表現得玩世不恭,卻唯獨服風萬里,對他又敬又怕,而且在將軍面前,變了個人似的好表現。往日里去給風萬里做匯報,都要從頭到腳洗得清清爽爽,把頭上那幾根毛捋順了,怕被風萬里言簡意賅地數落。星天罡木然看著他落淚,第一次真有點怨清雲逸,這小子倒好,真溜,自顧自地哭,就是不知道照顧下他星天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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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哭滾回去關起門來愛哭多久哭多久,當著自己面怎麼回事,好像他星天罡就沒心疼得喘不上氣想嚎兩嗓子似的。可他想哭又能怎麼樣,兩大老爺們兒一清早蹲在客廳抱頭痛哭嗎,他丟不起那個臉,風萬里將軍也丟不起這個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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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面無人色地呆坐了一會兒,突然站起身,通訊器也忘拿,頭重腳輕地往門邊去,好在還記得換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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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找傲長空將軍,請求他,無論如何,讓我去找將軍。我是將軍的副官,我得去找他。”他喃喃自語,捅了幾下腳都瞪不上鞋子:“出了那麼大的事,我怎麼就能放心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軍帳里。他說出去散散心,當時我就應該跟著他,將軍他要罰我也好,槍斃我也好,隨他便……我就是個蠢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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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也見不得他這樣,起身正要再說些什麼,桌上的通訊器推送了一條上級通話,兩人都是一愣:是傲長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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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正好,清雲逸也在,你們兩個,今晚零點,准時在西橋第七柱下同我會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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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訊里的傲長空微微皺眉,臉有點黑,鍋底似的透著股子焦慮煩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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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軍事機密,別搞出動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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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數據存儲技術日益成熟的今天,寫入相對繁瑣、數據容量有限且體積重量都很不友好的光盤在一般人的認知中已經淡出人們的視野。但實際上,除了成為影音發燒友的收藏,ROM光盤(Read-OnlyMemory,只讀光盤)還是某些保密部門交流數據的不二選擇。這種只能寫入數據一次,隨後信息將永久保存在其上,使用時通過驅動器讀出信息的數據載體可以有效防止信息經由網路泄密,或是原始數據遭到篡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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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如彀·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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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湖之下的世界一片死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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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熱風不時穿過嶙峋的山谷,妄圖剝下岩壁的皮肉,卻只清掃了城池基底散碎的砂石。不等它進一步啃食低矮的峰巒,膨脹的熱氣便將這股和周圍格格不入的混合物捕獲,於是,唯一的生氣遭到扼殺,風的殘骸悠悠沉淀下去,埋葬了熬煮地層的聲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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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龍山谷是個公開的謎,作為一座為能源之城所獨占的礦山,產品與生產方式信息數量上的極度不對等使得猛獸族,乃至機車族內對紫水晶礦的運作方式眾說紛紜。風萬里剛入學那會兒軍校里就流行講一個笑話,說是獸族某個學者發表了一篇學術著作,通過大量的證據從多個維度得出一個共同的結論,那就是能源之城鎖匙形的主城城區只是表象,其真面目正是那座人盡皆知的紫水晶礦。這部荒誕不經的大作一經繳獲就被制作成兼容各種版本閱讀器的相應格式,成為最暢銷的廁所讀物。群眾們的笑點創歷史新低,不論喝茶吃飯看風景,就是在便池邊遇見,都能在一個對視之後笑得人仰馬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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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哈哈哈哈風萬里,快,我體內的戰斗能量要控制不住了,你快陪我打一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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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手里的餐盤淌著水,表情冷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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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陣子在師哥心目中,如何機智果斷地,在最短的時間內抄起餐盤擋住傲長空笑噴的菜湯是最實用技能,沒有之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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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實用的是如何及時把師弟從最近的便池前踹開,避免他突發神經病弄髒自己的衣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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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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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恍然從回憶中驚醒,匆匆收斂了臉上柔軟的神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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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這一覺睡得口干舌燥,醒後依然不辨時日,在以前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他是個守時的人,看重事前規劃、針對規劃的補充方案、應急預案和這一系列計劃的落實,被迫中斷思考的渾噩狀態一度讓他感到無所適從,而明天、下一小時、下一分鍾、下一秒會受到怎樣的虐待折磨全無預料——一切都是突發狀況,都要臨場應對,讓人身心俱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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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記得是被淋漓的冷汗、低啞的呻吟和持續不斷的快感消磨的第幾日,時間觀念徹底丟失的那一天,他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就像現在,思維被放逐後風萬里反而像被從某座牢籠中釋放一樣輕松,得以處理起過去覺得無關緊要而積壓下來的冗余思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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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緩緩翻了個身,仰躺在山谷外粗礪的碎石灘上,在一顆石牙陰影里望著頭頂沸騰的熔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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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幼時風萬里曾幻想過這座整片大陸人盡皆知的礦山的模樣,那是非常非常久遠的事情了,遠到理性的枷鎖還沒有在他的行為模式里成型。他像所有優秀的孩子一樣敏於思考,教官課上回避了“火龍山谷在哪兒”的問題,風萬里就課下跑去教官宿舍門口堵人,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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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晶床的生長要滿足一定的條件,以教官您提供的產量,按照每單位晶床容納的戰斗能量平均值計算,晶床的體積已經遠遠超過目前我所知道的城內最大倉庫的儲存能力。加上城內的每個分區都明確標注了用途功能,所以,礦山絕不在城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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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是你的猜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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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還記得那是個博學而靦腆的年輕教官,帶著有點俏皮的微笑舉著雙手告饒,末了躬下身親切地揉他的腦袋,告訴他真想確認這個猜測,就先成為城主看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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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你有朝一日成了城主,這座城池所有的秘密就會對你一個人敞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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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抱著演算紙,既沒有順勢許下什麼宏圖壯志,也沒有說做不到的話。只是別過臉小大人似的思索了一會兒,然後露出優等生核對答案、估算分數時那種自然而然的神情,仰臉看著男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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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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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在那個瞬間,“那我就要成為城主”的想法一閃而逝,但它終究只是個念頭,談不上是不擇手段向上攀爬的動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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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動機究竟是什麼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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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又記起傲長空和他決裂之時那番話,他發現無論他的思索從哪個角度切入,這個場景都是他繞不過去的死結:傲長空竟然跟蹤他,竟然僅憑只言片語就指責他是個叛徒,更荒唐的是,竟然一口咬定他背叛的理由是那個不可能構成動機的微不足道的欲念。他此刻慶幸自己不曾許下那種願望,否則到如今,若是被挖出來大做文章……不,不,風萬里,停下——風萬里把手指插進頭發,用未斷折的手指惡狠狠壓頭皮:停下來,停下來,你回來了,你現在就在能源之城,收起那套格格不入的獸族思維,現在不需要它了,停下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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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死,該死,該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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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嗚啊——嗚……”他含糊不清地吼叫著,抽出手來一拳砸向身下的地面,劇痛讓他精疲力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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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對那種東西,根本不在乎。別拿你們獸族肮髒的權欲去解讀我們,傲長空他但凡是開口,要我讓給他,我絕無二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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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是秉持著如此的自信,以為他和傲長空足夠了解彼此,才會被那番話激得徹底亂了陣腳——難道不是這樣的嗎?難道傲長空一直以來都將他視為真正意義上的勁敵,是金爪神口中,那種“不希望你逃出生天”的勁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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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說就像藍魔蠍所說的,師父一直偏心的是自己,所謂的競賽只是幌子,只是不想傷了傲長空的自尊心?畢竟能啟動中央導彈系統的,恰恰是閃電令牌,而師父把閃電令牌給了他,如此安排傲長空嘴上不說,不代表心里是接受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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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太息當然算是個好主人,臨死的時候還讓我不要為難你,絕口沒提傲長空,一個字都沒有。可他既然那麼青睞你,這城主之位還要由著你們去爭,好突顯他自己多麼大公無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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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在傲長空看來,他風萬里不僅對師父的偏愛一無所知,勝券在握之際還要同敵人勾結。為那個唾手可得的城主之位,連一個名存實亡的競賽都要破壞掉,連笑著說“恭喜你”的空間都沒有留給自己?\r

   \r

   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不可能是這樣?是他太自以為是,太天真大意,只當這是滿足傲長空一較高下願望的絕好機會,從而忽略了這些細枝末節,還是說,他風萬里潛意識里真的覬覦著能源之城的權位,將師父的偏愛和暗示作為一種不可多得的資源泰然處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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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他,反而更讓傲長空嫉恨不已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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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不是,沒有那場競賽,是不是只要師父能自己從他們之中做出選擇……\r

   \r

   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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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太息那個懦夫優柔寡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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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你住口……不是那樣的,你閉嘴……”\r

   \r

   只有藍魔蠍的話……那是他的話,所以不要信,不能信。忘了它,忘了什麼“絕口不提傲長空”,師父死無對證,藍魔蠍不過是在騙你……是他在騙你!那種卑鄙小人,那個連自己的軍隊都會舍棄的變態,不過是為了挑撥離間,對,他就算是死了也不會善罷甘休,那是他埋下的種子,為了動搖你的信念。\r

   \r

   ——從我腦子里滾出去!\r

   \r

   風萬里掙扎著一下一下撞擊堅實的地面,好像藍魔蠍的鬼魂纏上了他,必須通過自殘才能驅逐那個附骨之蛆般的魔鬼。什麼東西從他身上滑出去,他條件反射地猛然坐起,一把止住了閃電令牌的去勢,它那明朗溫暖、陽光一樣的色彩像初見時那般點亮了風萬里的眼。熱風跨過風萬里棲身的石牙,溫柔地覆上他傷痕累累的皮膚,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熔漿的光芒驟然變得明亮,應該是幾塊浮在表面晦暗的石頭沉進了火湖底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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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愣怔許久,搖了搖頭:“……呵,看來我的確是瘋了,居然會覺得,你在安慰我。”\r

   \r

   應該,是瘋了吧……\r

   \r

   風萬里躺回陰影,不遠處的火龍山谷像匍匐的巨獸,靜靜地窩在那里,被煙霧一般絲絲縷縷地扭曲。這幅景象叫人聯想起漫長枯燥的夏季,陽光將城下的柏油路面曬得滾燙,感官都在熱浪中變得遲鈍,總有種百無聊賴的困頓。他緩緩用胳膊把閃電令牌護在胸前,手肘附近一片嚴重的擦傷映入風萬里的眼,那是墜落時被滿地砂石硌的,同樣的原因形成的傷膝蓋附近也有,一度讓風萬里疼得站不起來,幸運的是,渾身傷痛也在這種昏昏欲睡的感覺中變得不太明顯。\r

   \r

   “……我沒事。”\r

   \r

   方才的失態,一定是因為,在戰場上以那樣不堪的模樣和傲長空重逢。\r

   \r

   藍魔蠍的部隊遭到截擊時風萬里心里就有種不詳的預感,被草草裹了藍魔蠍的披風押出去,更是一眼就認出部隊最前方的傲長空和他的巨劍。藍魔蠍攬過風萬里,一腳踹在雙手被縛的他胯間逼他跪下,當著傲長空的面與他唇舌糾纏,放肆地抓捏他的分身。\r

   \r

   “若不是風萬里將軍親自找到我,鄙人還真想不到他……其實好這一口。”藍魔蠍笑了笑:“我知道,傲長空將軍眼里揉不得沙子,對於叛徒,總是想親手除之而後快的,這不,就把他給您送回來了。”\r

   \r

   最後兩日他表現得十分乖順,成功讓藍魔蠍沒有再對他下迷藥,只等時機一到,藍魔蠍身邊隨從最少的時候“棄權”殺了他,不想計劃還是趕不上變化。風萬里苦笑一聲:本來以為至死……都不會再有機會見上一面的,卻不想真被藍魔蠍當做人質和籌碼同傲長空交易。\r

   \r

   最讓風萬里難以理解的是,在和藍魔蠍的對峙過程中,面對藍魔蠍放他一馬就交出風萬里的要求,傲長空嘴上事不關己,卻隱有松動的意思。\r

   \r

   風萬里情急之下,自己掙脫開藍魔蠍的挾持,從戰場向著熔漿一躍而下,墜落的過程中,他好像聽見了傲長空的咆哮,也正是那聲撕心裂肺到有些不真實的呼喚促使他凝聚起僅剩的戰斗能量,才避免直接墜亡。\r

   \r

   關鍵時刻,那身羞恥的膠衣反而緩衝了不少擦傷,使他的傷勢不重,不過到底影響行動。藍魔蠍料定他無力逃脫,於是從項圈到腕扣都沒有上鎖,恰好方便風萬里從項圈上拆下插條,在地上磨鋒利了,一點一點割開膠衣,撬掉貞操帶上的鎖,除去下身那些束縛和還在震動的道具。\r

   \r

   乳頭和會陰上的環扣太過堅硬,部位也敏感,風萬里體力有限,只得作罷。\r

   \r

   他將破碎的漆黑膠皮條收集起來,一部分裹住赤裸雙腳,一部分同不遠處隨自己落到谷底的藍魔蠍的披風糾纏在一起,勉強遮羞,多余的膠皮條則用來收納束具和情趣玩具拆分出來的有用零件。做這一切的時候風萬里心無旁鶩,雙手冷定如鐵,甚至忽略了未痊愈斷指的疼痛,以保證自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行動起來。他的想法很簡單,熔漿下別有洞天,既然自己僥幸生還,不排除被他扔下來的令牌也安然無恙。\r

   \r

   回憶了一下穿透幻象的過程,用力扔出令牌時為保萬無一失,他還動用了戰斗能量,將它斜射進熔漿,如此一來,可能性只增不減。\r

   \r

   最終他將尋回的令牌納入手心,啟動中央導彈系統。炮擊來犯之敵的轟鳴震動火龍山谷,頭頂戰士們瘋狂的歡呼響徹天際的刹那,風萬里頹然跪倒,他不想喊叫,也無力喊叫,連日來緊繃的神經終於得以放松,幾乎是觸及地面的瞬間就陷入了昏睡。\r

   \r

   所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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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也許不像自己想的那樣。\r

   \r

   他真是瘋了,被那個變態弄得生出些沒根據的疑心病。\r

   \r

   風萬里冷靜下來,將所有的質疑一並塞回心底。他靠著石牙,指尖劃過令牌菱形的天线,細細描畫著令牌精致的紋路。它真是很漂亮,一點也不嚴肅,還透著種諧趣,他找到它的時候,它就安然臥在石縫之間,像是某個午後笨拙坐上窗台,鑽進簾幕,又穿透落地窗旁那株闊葉植物,前來驅走噩夢殘影的陽光。\r

   \r

   以後,它就不屬於他了,它甚至不屬於任何人,在年代悠久的事物面前,他們每個人都像孩童般懵懂無知,它以同樣的無辜純粹面對他們,忠實地實現持有者的心願,沉默不語。風萬里起初為這樣出現在它面前的自己感到羞愧,一雙手在沾滿塵土的布料上擦了又擦,但它還是平靜地呆在那里,似乎只要無人打斷它的沉眠,它就會一直這樣靜默下去,宛如生死一般安詳。\r

   \r

   “……謝謝你,我沒事。而且——”\r

   \r

   他站起來,眼前是山谷的側面,沿著來路繞到西橋,就是山谷的入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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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成為知曉所有秘密之人的願望,只能閃爍於稚童眸中,懂事之後方才明白那樣簡單的好奇里包蘊著怎樣不祥的廝殺之意,它的實現,必須以最敬愛的師父的離世,還有兄弟的不忿作為基石。\r

   \r

   風萬里長嘆一口氣,邁開步子。\r

   \r

   繼續解劍的話,他就有足夠的力量回到地面,親自去向長老和傲長空請罪。這個念頭在再三評估局勢後很快被風萬里打消,他不知道自己在熔漿下昏迷了多久,眼下戰事又進行到什麼程度。即便獸族被擊潰,難保遇不上散兵游勇,一旦完成“棄權”,手無寸鐵的他絕非獸族的對手,更不排除藍魔蠍未死,進而覺察到他就藏匿在熔漿之下,率領冰狼獸趁人不備對他下手。\r

   \r

   他絕不能再帶著令牌孤身犯險。\r

   \r

   眼下最保險的辦法,只能寄望於“令牌可以開啟山谷”的傳聞屬實,使他得以據守山谷,撐到戰斗力回復,或是……援軍抵達。\r

   \r

   “我發誓,這次,一定會把你安全地交到傲長空手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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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源之城軍事參謀,星天罡,見過將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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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軍突擊隊隊長,清雲逸,見過將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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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頭也不回“嗯”了一聲,那個音節很簡短,因而分不清是“嗯”還是“哼”。身下的熔漿給他胸前的將星鍍了金,傲長空背對著如約趕到的將領,微皺著眉,表情凝重。在他身後,兩個雕塑般默立的軍人也同他的表情一般沉凝。\r

   \r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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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他們之外,參與行動的還有別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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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和清雲逸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讀出同樣的詢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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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順著傲長空的目光看下去,只有斑駁粘稠的岩漿,眸中的光立時黯了黯。\r

   \r

   就在這時,通訊器的輕響打破了沉寂。星天罡下意識點開彈窗,發現是潛入事件調查組的公開報告。\r

   \r

   不待他看清報告的內容,山岳般扎根崖邊的傲長空大步流星衝過來,像被激怒的貓一般聳著肩背。他本來就比星天罡高大許多,這樣一來,右軍副官整個人都埋進他的身影之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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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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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猝不及防,被傲長空抓住手腕,施加在上面的力道大得幾乎壓碎星天罡的通訊器,他禁不住吃痛似的低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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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將軍——”清雲逸上前一步,生怕傲長空突然發難把星天罡給扔下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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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表現有失水准,我很失望,星天罡副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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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抓著他的手腕徑直提起他,一雙冷傲霸道的眸子被熔漿映出種詭異的赤色:“我應該沒有忘記提醒你,還有清雲逸,這是軍事機密,不要給我搞出任何動靜——你就是用這種態度落實命令的嗎。”\r

   \r

   星天罡微微皺了皺眉,傲長空的動作和語氣狀似駭人,可二人距離如此之近,他卻絲毫沒有感受到這位將軍一絲殺意或是慍怒。傲長空握著他的手在顫抖,可即便那是因為惱恨,對象也不是他星天罡。他越過傲長空的肩膀,借著夜色瞟了一眼不遠處淡然觀戰的兩個軍人,心下了然。\r

   \r

   ——真正觸了傲長空霉頭的,是那兩個家伙,\r

   \r

   不過話說回來,能讓傲長空都忌憚撕破臉皮,不得不指桑罵槐的人,想必大有來頭,不是傲長空眼下惹不起,就是逮著了傲長空的把柄。星天罡不動聲色地晃了晃垂在身側的左手,示意清雲逸不要輕舉妄動,而後在傲長空面前低下頭,請求他饒恕怠慢之罪。\r

   \r

   “從現在開始,我不想聽到你們任何人的通訊器,再發出一丁點聲音。”\r

   \r

   傲長空果然順坡下驢地撒開手,隨後做出了一個更驚人的舉動。浩瀚的戰斗能量砰然在他身側展開,形成可視化的攻擊域,他朝懸崖緊走幾步,縱身躍進了翻滾著熱浪的熔漿。\r

   \r

   “隨我下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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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還未從他莫名其妙的襲擊里緩過神,見此情景,驚得差點把舌頭吃下去,連忙屁顛顛湊到那兩個陌生軍人身邊,討好似的點頭哈腰:“這、這……他……您二位可看清楚了吧,是傲長空將軍自己跳下去的,和我還有那位參謀真沒有一星半點的關系啊!回頭軍法處要是調查起來……哦看我,抱歉,抱歉,我這也是給將軍驚著了,敢問——二位貴姓?\r

   \r

   軍法處的大人們雖然明察秋毫,但也少不得人證。到時候就得勞煩您二位了,感激不盡,感激不盡。”他扭頭衝皺著眉的星天罡吼:“副官,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你還愣著干什麼?”\r

   \r

   “……屆時,煩請二位作證,星天罡在此,”星天罡盯著軍人們的雙眼,還有他們空缺的肩章,行了一個初次見到上級的標准禮,“謝過二位大人。”\r

   \r

   傲長空進入岩漿前朝那兩人拋過去的眼刀驗證了星天罡的猜測,就是不知清雲逸是根據什麼判斷出那是軍法處的人,難道僅憑那份調查組的報告出現後傲長空微妙的態度?話說回來,他們究竟給出了什麼結論,以至於傲長空產生了如此強烈的抵觸情緒?星天罡計算過調查的進度,又通過對老同學旁敲側擊驗證過,這份報告理應在更早的時候公布,上頭應該有什麼人將它壓了下來,那個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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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是傲長空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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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這個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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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年輕的那個軍人禮節性地微笑道:“比起求處長給你們作證,倒不如趁早隨傲長空將軍下去。否則回頭,我們未來的城主追究起來,可別怪我們沒有提醒過二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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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如彀·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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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太慢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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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盆冷水澆得嗷嗷贊嘆的清雲逸沒了言語,傲長空不甚在意地摸出兩只戰斗能量探測器,向後一扔。清雲逸在後面繼續發表廢話,被星天罡冷不丁踩了一腳,從他手里奪過儀器,別在耳朵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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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用應該無需我多說,”傲長空的探測器目鏡已被打開,他抱著胳膊傲立在山谷大門的長橋之上,“不過他若是隨身攜帶黑灼石,哈哈,咱們就只能靠肉眼搜人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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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真是幽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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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拉住差點衝上去以下犯上的清雲逸,在突擊隊隊長腰上猛掐一把,成功讓清雲逸齜牙咧嘴地退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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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有趣,傲長空回頭瞟了眼默默磨牙的星天罡,明明還是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可他居然就是知道這位副官在肚子里嘀咕他,要有捅傲長空一劍的機會,星天罡絕對比清雲逸還衝得快,臉上肯定還是沒什麼表情。\r

   \r

   可星天罡又的確沒那個機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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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源之城大將軍的得意,就跟衝著明知不能動手的吵架對象喊“有本事你咬我啊”有著異曲同工的幼稚,他也真想這麼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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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哥,你的這些部下真有意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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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夾在這兩人之間,看著他們平日里打打鬧鬧,大概就會覺得趣味非常,畢竟幼年時性格多少有些寡淡的師哥,後來總會表情柔暖地說些俏皮話。分開帶兵後傲長空約上他做私活,欣然都是寫在臉上的。最近那次,面對滿嘴跑火車的傲長空,風萬里明顯愣了愣,緊接著一臉“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地罵他耍賴。俊俏眉眼無可奈何地蹙起的模樣,傲長空回營後還玩味了很久,一個人對著通訊器傻笑。\r

   \r

   調戲了師哥的部下們,傲長空頓時心情大好。好像惹得他們雞飛狗跳,就能把風萬里的生活拉到眼前——他最平靜的那部分生活。傲長空轉而開始嫌棄清雲逸太聒噪,和自己相比差遠了,不像他,知道怎麼把師哥撩得笑意盈盈,又不討風萬里的厭。\r

   \r

   畢竟一起長大的,知道那個恰到好處的度。\r

   \r

   是啊,畢竟……師父是看著他們長大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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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搖搖頭。師父出事以後,他總刻意避免回憶雲太息被擄走、風萬里失蹤這一系列事件,因為最後必然會想起奄奄一息出現在戰場上,被強迫和藍魔蠍做那些親昵動作的風萬里。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怒氣飆升到峰值的時候,人反而不會咆哮、顫抖或是流淚,而是覺得冷,說出口的每個音節像冰雹似的砸在地上。\r

   \r

   “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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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目光一變再變,最後竟有些恍惚,待視线觸及軍法處的兩人,僅剩的好臉色更是一掃而空,不知道生誰氣地憤憤轉過身,陰陽怪氣支使起離得最近的清雲逸:“還愣著干什麼,派你來是當大爺的嗎?給我去搜。”\r

   \r

   星天罡好歹把炸了毛的清雲逸拖到一邊,跟他商量著分攤搜索的范圍。軍法處處長和秘書就這麼自然而然地被無視。秘書正打算上前理論,被處長一個手勢攔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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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得傲長空將軍想要親自清理門戶,我們就不便插手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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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秘書猶豫道:“萬一傲長空將軍打算袒護那個叛徒,偷偷放跑他……”\r

   \r

   軍法處處長悠然裹著披風,離腳下真正的火湖遠了一些:“那倒不會。我想,我們未來的城主對於自己究竟應該怎麼做,是很清楚的——畢竟他比我們更不希望風萬里一輩子都背上叛徒的罵名。”\r

   \r

   “……處長英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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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微微頷首,秘書臉上掠過的一絲不以為然沒能逃過他的眼睛。他也明白自己的秘書感到無謂的原因:對於目前能源之城的高層,“風萬里是個叛徒”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這種確鑿的結論並不是通過完整證據鏈條獲得的——鏈條當然不完整,幾處可以深挖的破綻非常明顯。他執掌軍法處多年,閱讀過不少絕密卷宗,比這個案子還撲朔迷離的多了去,最後不都能查個水落石出。可到底風萬里失蹤一案不是普通事件,年輕將軍不因背叛獲罪,而是為形勢所囚。\r

   \r

   所以傲長空壓下調查組那篇報告,實在是掩耳盜鈴。報告不具備決定性,一旦案件進入到城池維穩的領域,結論永遠先於證據。而如果說這塊釘了釘的板還有什麼懸念——男人饒有興味地注視著消失在石牙群中的背影,笑了笑。\r

   \r

   他很好奇以驚無歲為首的長老們同傲長空談判的結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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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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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清越的龍吟自礦山深處傳來,整個火龍山谷都在這陣咆哮的余音中戰栗,寒氣——宛如數以噸計的液氮同時衝破容器形成的極寒氣浪迅速侵襲每一寸土地,冰霜在地表蔓延,不時發出刺耳的碎裂聲,上方翻滾的熔漿像被冰原灼燒一般萎縮。這真是個奇怪的說法,可刺眼的雪色確實如同白焰,很快將那張完好的幕布撕成碎片,整個吞沒。身影已經消失在叢生的石牙之間的星天罡和清雲逸先後騰空,臉上俱是驚駭莫名的神情,傲長空卻不見蹤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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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震……?”清雲逸隔空向星天罡喊話,極寒和極熱的氣流在高空廝殺,很難保持懸停,他不得不降低高度,一張嘴就吸入了大量的寒氣。\r

   \r

   “這聲音……那個東西……那是什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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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聲高亢的龍吟驅逐著熱浪穿透幻象,狂風為它助威,仿佛能穿透靈魂。星天罡的聲音有一絲顫抖,而後發現戰栗的其實是自己的身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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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火龍山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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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法處處長甩開秘書的攙扶,劍從他的披風下探出,男人的咆哮鋒芒畢露,殺意凜然:“有人正在嘗試開啟火龍山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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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源在火龍山谷深處,寒氣透過石門,將那扇樣式古老的大門瞬間凍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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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散的龐大能量逼得風萬里退後一步,卻被悄然同地面粘連的裹腳物絆倒在地。極寒一擁而上,由四肢和裸露在外的皮膚開始,一寸寸撕咬、切割、剝開他僅余微弱戰斗能量護持的軀體,疼痛在體表炸開了鍋。風萬里當機立斷地開始分解殘劍,試圖站起來,然而和地面直接接觸的皮膚同冰霜粘在一起,早沒了知覺。\r

   \r

   隨著凍傷的加劇,體力也在飛速流失,戰斗能量的防线不斷退縮,只得死守住軀干核心的器官。口鼻呼出的白氣漸漸稀薄,風萬里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自己應該閉緊嘴唇,可他的喘息不受控制,極寒找到這座堡壘致命的突破口,越過的鐵石般的舌頭,一氣灌入他的肺腑,奪走他所剩不多的體溫。風萬里機械般抬起頭,好像聽得見頸椎的咯咯聲,不禁懷疑下一秒他的頭顱就會折斷,咕嚕嚕滾到腹部,垂死的雙眼里是自己無頭的軀干。\r

   \r

   “嗡——”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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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震還在持續,似有若無的龍吟穿透仍然嵌在匙孔的令牌,恫嚇來犯之敵。風萬里收回雙手,抱住瑟瑟發抖的肩膀,木然望著霜雪之中猶自明亮的閃電令牌。他剛剛仔細觀察過那個匙孔,像是可以放入風雪令牌的樣子,於是松了口氣:石門印證了風雪令牌的重要性,師父偏心於他的說法總算不攻自破。\r

   \r

   不想他還是太大意了。\r

   \r

   這座石門,竟是要兩枚令牌同時開啟……的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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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瞼變得仿佛有千斤重,一股熱流從身體深處升騰而起,席卷全身,加劇了困意。\r

   \r

   “……呼……”據說凍死者身體最後的記憶,是灼熱。\r

   \r

   “風萬里——”\r

   \r

   好像……是傲長空的聲音……風萬里的意識非常稀薄,強睜著雙眼,已經無力去搜尋聲源,只在嘴角揚起一個自嘲的弧度:這種感覺實在很熟悉,他甚至能預料到自己的昏迷。可這次想起傲長空是為了什麼……讓死亡不那麼單調嗎?還是說,終究心願未了?\r

   \r

   眼前無盡的冰崖下憑空生出一團赤色的火焰,那是道利劍般的身影。勁敵當前,門內龍吟更甚,咆哮裹挾著寒風撩動那人凌厲的短發,將他的披風扯作翻卷的旗幟,高高地在身後飄搖。風雪妄圖像摧毀風萬里的防线一般叫這個新的敵人知難而退,它們將他的衣袖灌作鼓漲的風帆,衝擊他勁窄有力的腰腹和寬闊強悍的肩背,卻被戰斗能量阻拒在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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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仰臉怔怔望著那個熟悉的背影,還有青年刀削般分明的頜骨輪廓,許是來人為他阻隔了狂風,他甚至得以看清覆在那里的點點淡墨色胡茬。\r

   \r

   ——傲長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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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名字在風萬里心底盤旋不去,像戰鼓般敲擊冰冷的胸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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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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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只顧突入,後背破綻太多,給師父看到又該……”\r

   \r

   “不是有你風萬里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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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不會總跟在你後面替你擋刀。”\r

   \r

   “哦,那我只好去抱著師父他老人家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告訴他,千萬千萬不要讓師哥跟我分開,他那麼疼我,一定不想看我給人亂刀砍死。”\r

   \r

   “傲長空!你一天不害我跟你一起挨罰就渾身不自在是嗎?”\r

   \r

   “誰叫你那麼死心眼,從不肯偷工減料……哈哈哈哈!開玩笑的,我敢把後背空出來,就因為站在我背後的人,是你風萬里。”\r

   \r

   ……\r

   \r

   “風萬里!——嘖。”\r

   \r

   傲長空視线全集中在雙眼放空的青年身上,頭也不回地將風雪令牌一把拍進門上的凹槽。他無心顧及火龍山谷又有怎樣的巨變,緊走兩步,猛然蹲下身,准備探查風萬里脈搏的手指竟畏懼似的輕顫。而當目光落到那夜未曾看清的累累鞭傷咬痕,明晃晃的乳環,還有凍裂翻卷的皮肉上時,他幾乎再也支持不住地半跪下來,衝風萬里張開雙臂。\r

   \r

   “……將軍!?”\r

   \r

   “傲長空將軍!請您立即讓開。”\r

   \r

   星天罡降落在傲長空身側,胳膊疾探而出,路障般將呆愣的傲長空不由分說阻在原地。他著陸時披風已在手中,徑直覆住風萬里赤裸的肩背,即刻扭頭衝湊近來的清雲逸大吼:“紫水晶!快!在我包里!”\r

   \r

   清雲逸撲通一聲跪在星天罡身側,迅速開啟他腰包的側鏈,下手毫不遲疑。在星天罡拉過風萬里雙手置於懷中小心按摩揉搓之際,配合他取出紫水晶完成急救。\r

   \r

   “呃——”\r

   \r

   風萬里的眼神有一絲松動,但意識仍然恍惚,紫水晶灌注他戰斗能量幾乎耗竭的軀殼時太快太猛,他皺起眉,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默然站起的傲長空因為他低啞的嗓音猛地一頓,定身般半蹲在那里,顯得有些頹然。\r

   \r

   軍法處兩人姍姍來遲,傲長空見狀,猛地直起身,同似笑非笑的軍法處處長對視。男人睥睨著腳下緊張的急救,嘲諷的神色成功轉移了傲長空的惜痛與憤怒。隨後他的目光自顧自移向開啟的火龍山谷大門,落到幾經波折終於會合的兩枚令牌之上,透出種玩味。\r

   \r

   傲長空握緊雙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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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一直埋頭,眼睛只在紫水晶和星天罡的腰包上來回,連按著風萬里消瘦的肩膀,避免他下意識掙扎以至於撕裂傷口時,他都沒法抬頭直面這位敬愛的上司。星天罡也一樣低著頭,他已經連外套都脫下來,墊在風萬里身下,只穿著襯衫。兩位大人物前後夾著他們,之間氣氛微妙,作為參謀本應第一時間解讀其中的意味,可星天罡對他們之間的博弈興致缺缺,他握著那雙指甲終於泛出潮紅的手,注意到有兩根手指姿態有些怪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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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強迫自己不去深想,將風萬里的雙手輕輕放回去,轉而抬起他同樣僵直的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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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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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渾身巨震,奮力踢開星天罡的手,甩脫清雲逸微僵的手掌,以手腕支著身體退後。本來充分利用腿部的力量會使他的逃脫更加順利,他卻竭力攏著雙腿,毫無焦距的碧眼里涌出星天罡從未見過的嫌惡和恐懼:“別碰……別碰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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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官,”清雲逸喊起星天罡在風萬里軍中的職位,僵在半空的手緩緩垂下,支著地面,握著紫水晶的手微微發抖,“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麼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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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聲音極低:“那些話,眼下的情況也……”\r

   \r

   “風萬里,你裝模做樣也給我適可而止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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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傲長空氣勢洶洶地衝過來揪住披風,將他從地上提起來,風萬里依然不太清楚眼前的狀況。他認出擋住寒風的是傲長空,而匆匆圍過來的則是自己的兩位部下。清雲逸留給他的印象很深,這位隊長極具個性的行事方式和許多由風萬里親自見證的軼事,使風萬里總是莫名期待清雲逸下一次的表現。就是不知為什麼,清雲逸好像很怕他,這點在很多部下那里得到過證實:怕他,卻也不介意見到他,不介意被他罵,面對風萬里總是注意得很,不像在別的長官面前一樣吊兒郎當。\r

   \r

   星天罡則能把所有事情默默打理得很妥帖,不怎麼邀功,卻是那種要辦什麼事的時候第一時間想起的那撥人之一。風萬里有意試探過他處理不同問題的能力,然後便確信自己是撿著了寶,幾乎不需要過多考慮就把副官的位置給了他。星天罡自己反而顯得受寵若驚,風萬里猜得到原因大約是,他明白自己身後缺乏任何一位長老的支持,受到現任城主徒弟之一的青睞,可謂平步青雲。\r

   \r

   這兩個傻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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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模模糊糊想,這個時候只要稍微聰明一點,都應該離他遠遠的。對星天罡觸碰他身體的過激反應完全是種條件反射,等風萬里退開兩步,抬頭正對上星天罡極力克制悲哀和難過的雙眼,他這才如夢初醒,不知作何解釋。\r

   \r

   就在這個時候傲長空拽起他,星天罡和清雲逸來不及說什麼,風萬里就挨了把老拳。傲長空一拳把他揍翻在地上,順手推開試圖阻攔的星天罡,猶不解氣地欺身上來:“你以為裝出這幅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就不會追究你擅自離營一事?以為藏到這火龍山谷,就可以掩人耳目,萬無一失嗎!”\r

   \r

   “傲長空將軍!”清雲逸爬行幾步,在他面前跪直身:“風萬里將軍重傷在身,請您念在多年同門情誼的份上,待卑職先替將軍診治,再追究過錯不遲!”\r

   \r

   “呵,你怕他死了麼,放心,他沒那麼容易死的。”\r

   \r

   傲長空聳肩冷笑道:“他一意孤行,肆意妄為,致使師父臨死都沒能見上他一面,致使我能源之城將士因為他的過錯無辜喪命,他自己這不是還活得心安理得,好像自己才是受害者嗎?再說,給他治得那麼仔細……做什麼,”他將左手便在身後,手指收緊,“方便他畏罪潛逃?”\r

   \r

   星天罡扶著風萬里坐在地上,感到臂彎里的人因他這一席傷人至深的話渾身僵硬,像一尊雕塑,不由得憤憤不平:“傲長空將軍,您這話……未免也太……”\r

   \r

   傲長空對星天罡的指責不屑一顧,同時無視了面上恭敬悄然散盡的清雲逸,他不動聲色地轉向軍法處處長,目光灼灼:“鍾破邪處長,依您之見,晚輩所言是對,還是不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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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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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破邪深深地望著他的雙眼,試圖揣度那雙眸中的毅然決然究竟有幾分真假,良久,不發一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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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絕不是驚無歲的意思,絕不是長老會希望看到的結果,更重要的是,鍾破邪微微皺起眉,困惑的神色已經很久沒在他死水般的臉上出現過:他們未來的城主難道是個自找麻煩的傻瓜嗎,那可真叫人絕望。\r

   \r

   他在這種絕望里,甚至懷疑出問題的也許是傲長空的腦子。一般人會這麼愚蠢,在這麼大的事上走一條對自己最沒有好處的路嗎?說不定傲長空真就是個瘋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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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個人認為,對待叛徒,”軍法處處長試圖做最後的努力,提醒傲長空回到正軌上,“怎麼都不過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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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官,軍法處是我能源之城公正之根基,您既然是軍法處的最高長官,卑職斗膽懇請您,為……我家將軍,風萬里做主。”清雲逸咬了咬牙,緩緩放下擱在膝蓋上的手,雙膝跪地:“此前串通獸族、攜令牌投誠一案存在諸多疑點,尚待徹查,卑職人微言輕,不敢置喙。但風萬里將軍身陷敵營,寧死不屈,在戰事膠著之際排除萬難尋回令牌,力挽狂瀾,卻是……相關人員有目共睹的。\r

   \r

   將軍絕非叛徒,請處長明察。”\r

   \r

   “呵。”傲長空低笑一聲,仿佛聽見什麼笑話似的轉過身,去石門上取閃電和風雪令牌,將山谷重新封印。\r

   \r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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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他那番話之後,風萬里就避開眼不再看他,哪怕傲長空的每一步都像落在心上那樣富有實感。星天罡始終扶著風萬里的肩膀,風萬里知道他是為了給自己打氣,畢竟,呵,實在太狼狽了。可清雲逸……他緊盯著清雲逸收緊的肩膀,那不是個習慣卑躬屈膝的人,風萬里還記得這個孩子剛進軍隊的時候——他的確不比清雲逸大出多少,可對方將他當作長輩般敬重,加上風萬里在師門中亦是兄長,便習慣將清雲逸當作後生——清雲逸在校場同人起了,被揍得狗一樣的慘。風萬里一邊調查,一邊命人請資深的醫務兵來。清雲逸不甚在意地抹了把鼻血,糊得一張滿是灰塵的臉慘不忍睹,惹得風萬里蹙起眉,親自擰了手巾給他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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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小兵的清雲逸騰哧一下臉紅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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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開他的話匣子就很簡單,盡管絕大部分是他在吹噓自己有多厲害。風萬里一點都不端架子,像哥哥似的打趣他:“這麼厲害,怎麼反給他們打得半死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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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俗話說得好啊,‘雙拳不敵四手’,你聽說過沒?那幫龜孫子要老子給他們下跪,每人磕個響頭,要不然就打死我,畢竟我是個野種嘛,死了也不會有人給收屍。我也不是多想死,活著多好啊,可老子更不想跪!不只好給他們打死嘛。」\r

   \r

   他不明白清雲逸敬他什麼,又怕他什麼,甚至他和星天罡一樣不離不棄也叫他感到意外,風萬里卻到底沒想到寧死不跪的清雲逸肯做到這個份上。\r

   \r

   ——要是傲長空能像清雲逸和星天罡這些將領般,完全被個人情感弄得失去冷靜,也不至於這麼難控制。“控制”這個詞不太好,可排除忽略不計的私心,長老會引導傲長空很大程度上是為了他日後的執政更加穩固,不給人留下什麼話頭。\r

   \r

   鍾破邪望著旁若無人的傲長空,心里終是一聲嘆息:他也不小了,怎麼還跟個青春叛逆期的混小子一樣不知好歹。那番話看似無情,實則處處避重就輕,閃電令牌失蹤的具體時間模棱兩可,按傲長空的說法,後續更是和風萬里半毛錢關系沒有。本來就是個死無對證的事情,到時候只要傲長空一口咬定,令牌一早由風萬里的部下保管著,所謂攜令牌投誠不過是藍魔蠍在擾亂軍心,自己則索性將計就計。知曉啟動令牌的人根本不是傲長空的,恰恰都是他的心腹,只要口封好,完全能保下風萬里。\r

   \r

   還有那次潛入事件,鍾破邪簡直感到無可奈何。傲長空以為全能源之城就他一個人聰明,看得出那是藍魔蠍的計策,為的就是坐實風萬里背叛,進一步擾亂人心?他起初的打算是把報告壓下來,等城內軍民自行遺忘,現在?以傲長空的無賴,會讓整個事件蒙混過關也不是不可能。\r

   \r

   傲長空會這麼干全在長老們的預料之中,所以長老們才會主動找到他,同時要求公開報告。鍾破邪只參與了自己負責的部分,其中的利害關系長老們不可能沒苦口婆心地同傲長空掰扯過。軍法處處長想到這里簡直氣得心口都疼:行,知道你不計較風萬里是不是叛徒,不計較他領不領你的情,你就是要保他,他死了你要洗清他的汙名,現在他活著,你傲長空就更是茅坑里的石頭。\r

   \r

   一切都很完美,你贏了,軍區醫院又要塞滿長老,滿意了?\r

   \r

   愚不可及! \r

   \r

   傲長空這麼種保法最致命的地方恰恰是被他模糊的令牌丟失和背叛行為。這不是唱戲,人們要的不是大團圓而是真相,叛徒必須有一個,不然無法交待撤兵,無法交待風萬里失蹤,而如果叛徒不是風萬里,或者風萬里的背叛行為打了擦邊球,坐不死,事情就變成率先指責風萬里背叛的是傲長空,“意外”獲取師哥閃電令牌的是傲長空,最後當上城主的還是他傲長空。\r

   \r

   必然有人要戳著傲長空的脊梁骨,懷疑這一系列事件的真正操縱者是他。這種懷疑就像埋在城內的定時炸彈,終傲長空一生,都會在觸犯某些人利益之時聽到這種聲音。\r

   \r

   風萬里再怎麼洗,都是犯了大錯的人,別說做城主,恐怕牢獄之災都躲不過,一條爛命苟活而已。為了這麼條爛命惹得下一任城主滿身汙點,意義何在?\r

   \r

   要按清雲逸這種思路,事情就好辦多了,風萬里一旦和令牌綁在一起,他唯一有益於能源之城的行動只會被解讀為又一次投機倒把,為了博取同情和信任以便竊取火龍山谷。鍾破邪特地跟過來就是希望把火龍山谷這一塊親自坐實,但還是慢了一步。\r

   \r

   如果正好在風萬里開啟山谷之時,自己就趕到的話……\r

   \r

   “上尉言重了,身為軍法處處長,我自當明察,不過——”鍾破邪掃了眼石門邊笑得挑釁的傲長空,只覺得牙根癢癢,恨鐵不成鋼:“我恐怕要先恭喜上尉,立此大功,你肩頭扛的這幾道杠,怕是該換了。”\r

   \r

   ——不就是降級撤職嗎,沒關系,反正不追隨風萬里,他也不稀罕這什麼條條杠杠的。\r

   \r

   清雲逸咧嘴笑笑,起身當著鍾破邪的面將肩章逐一拽下,風萬里站在他身後,望著蹦出去的紐扣,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好。\r

   \r

   鍾破邪搖搖頭,秘書見長官沒有發話的意思,於是上前笑道:“你啊,誤會我們處長的意思了。能源之城賞罰分明,你擒得了涉嫌謀害前城主一案的風萬里,這可是大功一件,升職是跑不了的。”\r

   \r

   “什……什麼?我?我什麼時候……”\r

   \r

   “處長,您看這等好事到頭上了,清雲逸隊長還不肯信。”\r

   \r

   “你給我閉嘴!少在這里陰陽怪氣的,給我把話說清楚。”清雲逸耐著性子努力辯解:“我再說一遍,風萬里將軍不是叛徒!他也不可能謀害自己的師父!這里也沒有什麼逃犯,我……我到這里——\r

   \r

   是接將軍回家的。”\r

   \r

   “清雲逸……”風萬里閉上雙眼,幾乎站不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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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對面的男人表情沒有松動的意思,知道事情已經沒有回旋的余地。清雲逸用眼角余光瞟了眼事不關己的傲長空,咬牙道:“……卑職斗膽問一句:這是,軍法處的安排嗎?”\r

   \r

   “不,”鍾破邪的眼神有些微妙,“這是城主的意思。”\r

   \r

   石門邊的傲長空果然收斂了笑容,鍾破邪衝他遙遙致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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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只是您將面臨的所有質疑的冰山一角。\r

   \r

   而我現在這些話,可是完完全全,順從了您的心意。\r

   \r

   “……哈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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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破邪的秘書繼續代替長官發問:“你有什麼問題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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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城主?長官,卑職腦子不好,這點卑職清楚,可您也不要把我當乳臭未干的小孩來糊弄。”清雲逸從口袋里掏出卷煙來,叼了一根在嘴上,埋著頭搖晃:“能源之城的城主,現在就躺在殯儀館的冷藏櫃里,哪兒來的城主?您這不是信口開河嗎!”\r

   \r

   “信口開河的是你,清雲逸。”\r

   \r

   閃電令牌和風雪令牌在表情漠然的男人手上懸浮,他五官間的陰影被它們的光线塗抹,陰沉如鬼。傲長空掃了眼臉色極差的風萬里,剛造成的凍傷有些還未收口,而胸前的金屬環,還有腰間那枚烙印……盡管不知道上面的文字是什麼意思,可就是讓人覺得火大。風萬里的目光在兩人四目相對之前就從旁溜開去,他倚著星天罡,表情隱忍。\r

   \r

   傲長空微微擰起眉心:“我看你不只是腦子不好,就連眼神也壞得很啊,我就在你清雲逸面前,不是嗎?”他負手望著清雲逸,端出對方最憎惡的高高在上的架子,好整以暇道:“師父的死的確讓我悲痛不已,可我還不至於沒用到,跑去同他老人家同床共枕。”\r

   \r

   “城主的死真的讓你悲痛過嗎,傲長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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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冷笑著直呼其名,將未點燃的煙拽下來,在手心揉碎:“如果你真的那麼敬重雲太息城主,那你倒是說說,城主替你和將軍訂下的規則是什麼?要是你‘碰巧’想不起來,我不介意提醒你,‘誰剿滅藍魔蠍,誰就是下一任的城主’,沒錯吧?”他甩開星天罡的拉扯,直視傲長空的雙眼:“你敢不敢告訴我,究竟是誰,端了藍魔蠍的老巢?”\r

   \r

   “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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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清雲逸越說越離譜,風萬里本想強硬地命令清雲逸就此閉嘴,但他才邁出一步,便被周身的疼痛抽光了力氣,星天罡一把托住他,才避免他直接跪在地上。強烈的無能為力感和滿身恥辱的痕跡一再告誡他,在這個場景里,風萬里沒有發言權。\r

   \r

   “哦,這個問題,處長大人剛剛不是告訴過你嗎?既然你是在城外尋著了我失蹤多日的師哥,”傲長空有意無意地看了眼風萬里,臉上是一成不變的笑容,“那我自然是一接到那個卑鄙小人准備使一招金蟬脫殼,偷襲能源之城的消息後,就提前回城主持大局了。”\r

   \r

   他抿唇笑笑,一副少年老成的口吻:“清雲逸,人生在世,知足常樂,貪欲過剩的下場……可不怎麼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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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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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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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沒料到風萬里竟掙脫他的攙扶,伴著這聲嘶吼雙膝一折向下墜落,他慌忙也跪下去扶,總算止住了風萬里身體的去勢。清雲逸被身後這陣不同尋常的響動驚醒,回頭見風萬里如此,臉上滿是驚駭,立在原地動彈不得:“將軍,我……”\r

   \r

   “你若,還認我這個將軍……就,不要再說了……”\r

   \r

   風萬里掛在星天罡胳膊上,半歪著身子,肩部全是傷痕,鎖骨處的淤青和牙印尤其密集,瞬間闖進清雲逸的雙眼。清雲逸一樣一樣搗毀藍魔蠍那些刑架,一件一件將那個營帳里所有的玩具都燒成煤渣,最後命人掩埋之時,腦海里就全是這樣噩夢般的景象,不想真的近距離撞上,所有的心理防线還是瞬間崩潰。\r

   \r

   清雲逸木然跪下。\r

   \r

   初見時那般溫和明朗的將軍,被藍魔蠍那種凶狠卑鄙的敵人迫害至此,能源之城本應是風萬里的後盾,結果到頭來,他們和獸族一樣都想他死……不,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明明和星天罡約好要幫風萬里洗刷罪名的,他本來應該,無論如何忍耐下來,像一直以來做的那樣,等到時機的到來,或者至少也要取得傲長空的信任,再伺機行事,卻反被對方激得理智全無,口不擇言。\r

   \r

   他也是逼風萬里的人之一,風萬里面對其他人,哪怕是厚顏無恥的傲長空都不曾示弱,卻偏偏為了他……風萬里怎麼能對他下跪呢,他可是將軍啊……\r

   \r

   他清雲逸的將軍,可是……那樣驕傲的人啊……\r

   \r

   “星天罡,你放開我。”\r

   \r

   “將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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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在星天罡的胳膊中輕輕掙動,力道綿軟卻態度堅決地嘗試擺脫他的鉗制。星天罡狠狠閉了閉眼,扶著他雙膝落到實處。清雲逸看他邁動膝蓋,主動跪行過去,抖著手想攙他,被風萬里用溫和的眼神拒絕。\r

   \r

   “呵,清雲逸,”風萬里伸出手按在曾經的部下肩上,臉上還是毫無陰霾的笑容,“你有生以來,只在今天跪了兩次,都被我撞見了……站起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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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不敢反駁,立即爬起,片刻都不耽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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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之事,我要謝謝你,清雲逸,還有你,星天罡——現在,不是以上級的身份,而是……咳咳,你們兩人共同的朋友,謝謝你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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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低頭將星天罡的披風從肩頭扯下,被寒氣侵襲的喉嚨像罌粟殼般干澀。傲長空望著他抖身咳嗽,強迫自己不去移開視线,也不通過放空思維來逃避,而是將他身上的每道傷痕都烙在腦海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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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資格選擇逮捕我的人是誰,不過若是你,清雲逸——”\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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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並攏手腕,向清雲逸舉起,微微一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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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甘情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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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如彀·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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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一行於火龍山谷石門前稍作調整,繞行礦山北側升上地面,取道北橋入城,一路無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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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破邪掃了眼通訊器,距離他們零點集合只過去了半個小時。星天罡和清雲逸在他面前不遠處一左一右攙著風萬里,鍾破邪隱約聽到青年用不由分說的語氣低聲令他們放開,兩人卻打定主意不做回應,一副抗命到底的模樣。秘書跟在他身側稍後些的地方,打量鍾破邪鮮有變化的臉,斟酌著說些落井下石的廢話,什麼他風萬里別的沒有,糞車掉輪子,臭架子倒有一副雲雲。鍾破邪心里正煩悶著,反從自己秘書這番自以為是里找到了些許樂子,人關鍵時刻就是得多對對小人嘴臉,總能被他們的蠢惹得不怒反笑,調節心情。\r

   \r

   要某個人死並不一定出於深仇大恨,有可能只是因為他死亡的價值大於活著。鍾破邪遙遙望著風萬里略顯單薄的背影,他的確同前城主的得意門生沒有過節,也不打算拿大局替自己辯解,更不會假惺惺唏噓兩聲。他經手過類似的案子——當然,影響不可能有眼下這樁大。事後鍾破邪偶爾會聽到“軍法處草菅人命,總有一天鍾破邪會遭報應”的聲音,對此他看得很開,死亡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風萬里在他眼中並不比那些冤魂生前高貴多少,要說可惜,哪個又不可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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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風萬里會詛咒他——那又怎樣?唯一讓他有那麼點新鮮感的,恰恰是秘書口中的“臭架子”。所有鍾破邪見過的從獸族手上僥幸逃脫的俘虜,哪個回城後不是歇斯底里狀若瘋癲的,何況傲長空還火上澆油了一把,當風萬里死物似的當面羅列一堆莫須有的罪名。但風萬里實在很坦蕩,這一個月以來的遭遇以最直觀的方式暴露人前都不影響他那種氣質:比從容要凝重,又比隱忍要釋然。鍾破邪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感到一種堅韌傲岸的韻味,以風萬里如今的年齡,實屬罕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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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破邪望向那個孑然在前的赤色身影。傲長空不知從哪里摸了根煙點上,一閃而逝的火星像一切脆弱的執拗般,最終偃旗息鼓。披風的下擺在夜風中翻飛,香煙燃燒後灰白的顆粒便沿褶皺翻滾,四處飄散。\r

   \r

   ——從平淡無奇的人生中咂出口回甘的美好,食髓知味,於是渴望它盡可能久地停留,為此意氣用事,這也是人的本性。誰說對美好的渴求就不是種蠱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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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傲長空嫻熟地吐出一束煙霧,站住不動。他面前是悄然開啟的城門,和軍法處前來接收嫌犯的辦事員,意思很明顯:是時候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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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煙在指間輕敲兩下,墜在地里,軍靴踏在上面,不動聲色地了。\r

   \r

   早在降落於能源之城北橋時,托著肘部和腋下、扶持肩背及腰部的手就微微收緊,此刻,眼見待命的懸浮梯的光透過縫隙,清雲逸和星天罡的手雙雙僵直。風萬里深吸了一口氣,望著午夜空無一人的北門大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讓他們好受些。辦事員們向傲長空行禮後繞開他,朝這邊靠近,更使風萬里對二人同軍法處再起多了分擔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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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清雲逸卻率先抽出手,退開一步,待風萬里下意識扭過頭,他已將外套脫下,同星天罡一樣只穿著襯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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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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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也松開手,和風萬里一起默默注視著清雲逸重新走近。他在風萬里面前屈膝蹲下,膝蓋離地面大約一寸,托起風萬里的雙手,埋頭地用外套把它們小心翼翼地裹起來,將親自扣上去的手銬藏得嚴嚴實實,直起腰認真端詳了兩眼,才輕輕放回。最後他松開手,抬頭衝雙唇緊抿的風萬里露出一個孩子氣的笑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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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那個笑容在清雲逸臉上放大,“保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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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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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套和軍褲都是星天罡的,還留著自己這位副官的體溫。星天罡自己卻只著了身底衣,裹著沾了風萬里血跡體液的披風,像從前一樣站在他身邊,亦是一臉淡然。風萬里想用同樣的語氣回應自己的部下,再多交待他們一句,可……他終究不敢開口,怕硌得喉嚨生疼的酸澀讓每個字都變成嗚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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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在外套下攥緊,風萬里側向一步,繞開清雲逸,昂首迎向軍法處的辦事員,由他們將自己架在中間。鍾破邪緊隨其後,與星天罡和清雲逸擦肩而過。傲長空則一早背對著他們,在城池的陰影里吞雲吐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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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將軍奔波月余,想必也累了,正好到廉貞散散心,調整些日子。”鍾破邪示意部下將風萬里押進懸浮梯,仍立在門前,朗聲道:“城主不同我們一道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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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免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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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揚起右手,橘紅色的煙頭在黑暗里晃了晃,那是恕不遠送的手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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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不等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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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廉貞”全稱能源之城第五軍區,是唯一一個軍區總醫院不設分院的區域。高聳入雲的主城自廉貞區向下設第六“武曲”與第七“破軍”區,橫向同層,由占軍隊人口絕大多數的普通士兵駐守,同時擔負起基礎設施維護和建設的工作,與地表輔城僅一牆之隔。基於以高空作戰為主的防御方式,第六與第七區的軍事化程度相對較低,刨除外圍崗哨和居於核心的軍區指揮部,中間俱是鱗次櫛比的蝸居,小巷縱橫交錯,一派熙攘熱鬧的市井之象。\r

   \r

   軍民混住其中,不分彼此。\r

   \r

   一旦戰事結束,部隊在城中解散,人群就會迅速分流,飄著血腥和汗味的主干瞬間消失在那些狹小密集的私宅之間。軍官們則是其中稀疏的分支,他們沿著寬闊的干道從從容容進入核心大廳,在那里,縱貫全城的懸浮梯將把他們送往“地上”——這座塔樓的前四個區域之中。\r

   \r

   而“地上”、“地下”的分界线,正是承擔了法庭和監獄職能的第五軍區-廉貞。\r

   \r

   “地下”當然不在真正意義的地下,就是比廉貞更低一級,擁擠干熱的第六、七軍區,也由阻隔熔漿的地基墊起,遠離海平面,但在以高處奉尊者的能源之城,無人覺得這個約定俗成的說法有何不妥,“到地上去”是最具概括性的奮斗理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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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內實行飛行管制,除非特殊時期,需要爭分奪秒地提交報告,聯絡上級,或是軍階足以在天樞、天璇立足,又或初次御風的軍校生,嚴格來說都得借助設在每區之間的懸浮梯來往。鑒於這個原因,風萬里了解到,不少將領從軍校畢業,供職能源之城各個部門後,幾乎再沒有於“地下”任何一層停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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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對“廉貞”區並不陌生,還要歸功於清雲逸。那家伙入伍的過程實在坎坷,不像星天罡是完整走完流程的軍校生,清雲逸長期在基層里摸爬滾打,典型的無師自通,後來受風萬里提拔,也沒見他對“地下”的時光多麼唾棄,正相反,他不僅保留著第六區原來的居所,還津津樂道得很,逮著了機會就同自家將軍絮叨。星天罡每次撞見他地痞似的纏著風萬里嘰嘰喳喳,且屢禁不止,就千方百計把他拖走——“儼然老母雞護雛”。右軍副官聞言臉都綠了,而被撂在原地的將軍大人見狀總是很沒良心地偷笑,絲毫沒覺得遭到冒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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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現在想起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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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血的針頭從胳膊上抽走,風萬里用棉棒按住那個小小的出血點,靜靜聽著輔助儀的讀秒聲,等待下一步的指示。微垂的睫毛在電子儀器的燈光下顯得乖順柔軟,嘴角泛著回憶深處涌出的笑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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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助檢測項目已結束,請將醫療垃圾放入回收區;請在嘀聲後將輔助儀置於桌面指定區域;入口目前確認處於關閉狀態,請由出口有序離開——感想您的配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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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嘀聲在三秒鍾後響起,棉棒已在提示過程中處理掉,風萬里將耳廓上掛式耳機模樣的輔助儀摘下,從采血台前站起身,走向出口。昨天軍法處那組辦事員只負責押送他一早由拘留所抵達廉貞的軍區總院,在醫院門口同本區軍事法庭的人完成交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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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清雲逸所言,第五軍區總醫院的規模遠超“地上”的任何一座醫療機構,科室劃分清晰,設施也相當完善——不如說,相對以第一軍區醫院為代表的其他醫療機構,廉貞區這座龐大的建築群才稱得上是真正的醫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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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看似心事重重地在等候多時的士兵面前站定,伸出雙手,由著手銬重新扣在腕上,等到士兵將他雙肩按住,風萬里邁出檢測室,腳鐐拖行撞擊地面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中清晰可聞。\r

   \r

   大概為了避免像路上一樣遭到激進分子的衝撞,軍法處對這塊區域進行了清場,再說之前拜訪這里的時候,也是罕有人至的樣子……風萬里的心思全沒放在自怨自艾上,他沉浸在自己之前已經調查出一點眉目的某件事之中:單一分區,不設分院,規模龐大得讓人咂舌,這樣一個機構的存在令人側目。何況被清雲逸旁敲側擊地提過多次後,風萬里做了點外圍的信息收集工作,兩相對比之下,確實覺得越高層的軍分區,部分功能就越簡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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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科,尤其是外科,已經到了連消炎藥和碘酒都不會開的地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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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他的疑惑,清雲逸顯得不以為意,他一直是這樣一個人,看似玩世不恭,實則暗藏深意。\r

   \r

   「將軍大人誒,規模的問題很好理解,畢竟能源之城……沒有第六座軍區醫院。而至於為什麼越往上,醫院反而越萎縮,那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因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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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到了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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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愣了愣,猛地抬起頭,望著被投影儀的光芒埋沒的那個依然慵懶的人影。昏暗的鑒定室內,沒個正經的男人像一灘爛泥似的陷在旋轉椅里,一雙長腿交疊著擱在桌上,正對著投影在半空的一堆表格,嘴里不知叼了根什麼,隨著他似乎是一邊咀嚼一邊說話的咕噥聲漸漸變短:“誒——勞駕,幫我把燈開開,進門左手邊就是……對,很好,謝謝。”他不情不願地把腿從桌上放下來,叉開腿坐著,一副接下來的工作很傷腦筋模樣地揉按著脖子,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巧克力的甜香。\r

   \r

   “衣服都脫了躺到那邊去,聽好了,有什麼傳染病早點吱聲,唔……哎,我剛放這兒的規章說明呢……”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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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由此可以確定眼前的人就是岳紀哲,那個三言兩語全面壓傲長空,殺得自己師弟片甲不留的法醫。兩人的導火索也很簡單,就是被雲太息壓著的獸族虐殺俘虜一事。那次的受害者恰好是傲長空麾下一員愛將,傲長空連最後一面都沒見上,又聽到些閒言碎語,一時間理智全無,在硬闖檔案館無果後,不知怎麼就問出了屍檢經辦人是岳紀哲,然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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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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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得知師弟又要闖禍的風萬里趕到,霜後茄子一般蔫巴兒了的傲長空剛好灰溜溜地從岳紀哲的辦公室出來,正狼狽的時候和風萬里打了個照面,居然都沒表現得氣急敗壞。風萬里一方面對擊敗師弟的是何方神聖倍感好奇,另一方面始終不敢掉以輕心,他很懷疑傲長空在失魂落魄前先把里面給砸了個稀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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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的辦公室一副完全沒有遭到過破壞的樣子。風萬里一進去就趕上他拆了包新的巧克力注心餅干,像現在一般懶洋洋地靠著旋轉椅。聽完風萬里的賠罪,岳紀哲什麼都沒表示,很自然地朝風萬里晃了晃餅干包裝。\r

   \r

   隔壁就是他的解剖室,隱約聽得見排氣扇的轟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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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那張屬於岳紀哲的睡眠不足的臉轉過來。風萬里默默望著他,又忍不住用余光瞟了眼隔壁,門沒開,但百葉窗已經收上去,無菌房靠牆張著面淡藍色的無紡布屏風,岳紀哲讓他脫光後躺上去的解剖台也墊了嶄新的塑料布。士兵給風萬里摘下刑具的過程里,岳紀哲神色如常地換了根餅干嚼,指間夾著包一次性手套,看來已經放棄向犯人朗讀規章制度這道程序了。\r

   \r

   “入獄前的例行檢查,和常規體檢有那麼點不同。我會問你些問題——不過放輕松些,我只關注你的身體,不負責審訊……哎,說得我都有些緊張,這還是你們能源之城第一次派個活人給我呢!”他沒什麼惡意,單純就是感慨,見風萬里沒有反應,於是安慰道:“放心放心,小問題我還是能順手給你處理的——請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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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心道這人說話,果真是滴水不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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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說能源之城沒有第六軍區醫院,意思就是廉貞區這座醫院實際承擔著“地下”全部的醫療任務,那麼岳紀哲就不可能是“第一次”接診活人,所以他才會說,風萬里是上頭派下來的“第一個”。隨意的調侃都讓人抓不著疏漏,難怪傲長空在他手上吃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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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調查廉貞區的過程中,風萬里還偶然得知,岳紀哲並非能源之城人,而是旅居而來的為數不多的外族。\r

   \r

   至於第五軍區醫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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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順從地走過去,面朝里間的房門逐一解開紐扣,褪去所有衣物,說是“所有”,也不過兩件。他赤身站在那里,注意到里間的桌角放著一套疊好的囚衣,情緒並沒有什麼起伏——和身陷那座軍帳時遭受的羞辱相比,這些實在微不足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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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保持沉默,不過是因為他仍在梳理自己針對廉貞區的調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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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廉貞區起初的職能主要是監獄。在和平時期結束後政軍合一的能源之城,監獄的職能最先萎縮。俘虜在榨取過情報後,留下可能有交換價值的人質,其余一律處死;對城內犯罪行為的處罰則呈現明顯的兩極分化的傾向,若非無罪釋放、短期拘留,就是死刑,為的是最大程度利用空間和人口。如此,監獄空余的土地得以被回收,以緩解最後兩區的壓力,再通過處理部分激進分子,興建包括第五軍區醫院在內的基礎設施,使“地下”形成了表面的安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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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僅就醫療資源而言,以一座總院統管三個軍區,再加上輔城的醫療,聯系第六和第七區實際的人口,其局促可想而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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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最奇怪的就是:沒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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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軍區醫院沒有被基層士兵們擠爆,它應對得很好,游刃有余——可惜,這絕不可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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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圍繞這個“不可能”展開的調查是在暗中進行的,甚至雲太息過問起來的時候,風萬里考慮再三,還是想辦法搪塞了過去。他沒有自負到認為以自己的年齡和閱歷能覺察到的東西,其他比他年長的人就被蒙在鼓里——“他們”是心知肚明的。但是“他們”具體包括誰,在這群人中誰是漁利者,誰是包庇者,誰又是旁觀者,都要打個問號。\r

   \r

   這些問題,在他和傲長空的繼承人競爭開始前總算有了些眉目。\r

   \r

   風萬里依然沒有告訴雲太息,或是別的什麼人,一方面有些證據還不充分,另一方面,必須評估怎麼把攤牌後的副作用降到最低。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在競爭前給自己加碼,去左右師父的判斷,這對傲長空無疑是種算計。\r

   \r

   眼下他的話已經不足為信,於是最大的問題變成了,怎麼把結果交給傲長空,讓對方信服,從而繼續深挖下去。他不計較傲長空怎麼待他,別的人就更不在需要計較的范圍,那都與他的責任無關。\r

   \r

   風萬里推開里間的門,里面的空氣有點悶,排氣扇隨即開始運作,他像往常一樣第一時間想起了某個人,於是止住了步子,卡在辦公室和里間的界限上,壓在門上的斷指因受力而顫抖,可他渾然不覺。\r

   \r

   “能否請二位將這些衣物,送回給星天罡參……”\r

   \r

   ——他大約不是個好上司,總把部下往火坑里推。\r

   \r

   “少廢話!如何處理嫌犯的私人物品我們自有安排,哪里容你指手畫腳?進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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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影儀前的岳紀哲一直打量著風萬里,作為一個醫生,他對人體的理解和一般人迥然不同,何況理論上他還是個專攻拷問屍體,要它招出自己死法的法醫。再加上……哼,某人還以權謀私威脅過他上點心。他研究著那些傷痕,津津有味地咀嚼它們,嘴里的餅干棍上下晃動,代替諸如“這里是銳器刺傷的,那里是鞭痕,凶器直徑4到7公分”的咕噥,所以並沒有留意風萬里說了什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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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兵們發出恫嚇的時候,岳紀哲的目光正好落在風萬里手指上,神色忽然變得凝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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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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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站起來,將一次性手套扔回桌上,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他在第五軍區醫院算是出了名的懶散隨意,廉貞區的士兵多少清楚,但事出突然,在場的人一時都搞不明白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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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在門邊停下,回過頭,辦公室里的三個人還是一臉莫名地望著他。岳紀哲的目光卻徑直穿過里間的門,落到淡藍色的屏風後面,撇了撇嘴,竟委屈地抱怨起來:“你們軍法處未免太道,要知道有手術做,打死我都不會接這活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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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手放在照明開關上,儼然是逐客的意思:“都出去,出去!我做不來,叫你們處長,另請高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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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如彀·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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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庸醫又發什麼神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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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蹭地一下從小方凳上站起來,撞得屏風一晃,才想起自己這好歹是潛伏,而且風萬里——他那眼神犀利的師哥就站在門邊,趕緊悚然地收回動作,這麼一下,又在促狹的空間里斜撞上身後的排風管,正壓在後背麻穴上。雖然身體依托強大的戰斗能量,得以避免受到實質的碰撞,但傲長空一個人在鑒定室的屏風後貓了很久,本就煩躁不已,如今姿勢尷尬地卡在原地,火氣更是蹭蹭地往上竄,心里已經開了全武行來手撕損友——就是損友。大咧咧說出“我的脊椎也不硬,兩塊令牌就能壓彎。”“要是面前站著的是城主,那規矩當然就是廢紙。”的家伙怎麼可能不是損友!傲長空磨著牙,只恨那個庸醫故意躲到了門邊,不然先就拿眼神殺死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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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辦公室里你來我往熱鬧得很,風萬里的注意力也被那家伙的裝腔作勢吸引了過去,沒發現房間里的異常。傲長空於是耐著性子,悻悻地打算坐下,不想余光剛瞟到門邊,風萬里就回過身,微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想什麼都不要緊,傲長空的心莫名提到嗓子眼:只要別是注意到響動就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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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對,他不是城主嗎,干嘛要把自己搞得跟做賊似的提心吊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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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心里忿忿地嘀咕起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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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外,在風萬里這個前將軍面前趾高氣揚的兩人,面對耍起性子的岳紀哲反而束手無策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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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醫生……岳紀哲醫生!您好歹把話說清楚再走吧,什麼手術……我們可沒手術要您做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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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就是,上頭怎麼跟您說的,您怎麼做不就完了嗎,我們……我們也不懂,您的報告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我們絕不說您的不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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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上頭’?你們上頭是說得輕巧,不然怎麼能把我騙了呢!”岳紀哲同地下不少士兵,尤其是軍事法庭這一波都是相熟的,架子端來順手得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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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這……哎喲,那您倒是說說,您哪里給騙了,有什麼誤會我們現在,啊,現在!就給您反映上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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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老小子,不止是個庸醫,還被逮到濫施淫威的現行,回頭忙空了就辦他,扣他薪水,給他厲害看看。\r

   \r

   時隔數十年,傲長空以旁觀者身份見證岳紀哲轉移話題,只暗自咋舌,完全忘記了自己當年也是給他這麼耍的團團轉。\r

   \r

   話說回來,一開始,地下公共服務的這種現狀也讓傲長空很是驚奇。那次無理取鬧給岳紀哲整得偃旗息鼓後,他還是不服,往前幾年那個時候傲長空要睚眥必報得多了,一根筋地覺得憑什麼部下死了他卻不能過問,他就是要過問,要知道部下生前遭了什麼罪,好依樣奉還。\r

   \r

   傲長空心里知道自己不占理,闖檔案室之前就明白,但就是死鴨子嘴硬。而且認定了一個在辦公時間工作地點堂而皇之吃零食,還是那種味道明顯招惹蟲蟻的甜食的家伙,絕對絕對不是個盡職盡責的醫生。\r

   \r

   風萬里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的師弟表面是蔫了,背地里干出建不記名小號,上廉貞區公共頻道挖岳紀哲黑料,跑去惡心人家,還被識破這麼幼稚的事情,軍校一年級學生都辦不出來。更詭異的是,師弟和人家一來二去的成了忘年交,线上見面就是“庸醫”“二愣”地寒暄,還恥得沒好意思告訴他。\r

   \r

   “我這次被軍法處坑慘了!新城主也真不是個東西!”岳紀哲嘴角的笑意一閃而逝,一本正經地抱怨道:“本來說得好好兒的,就是做個例行檢查,他身上原本有什麼傷,備個案,有什麼不對付的給治治——我幸好是眼尖,你們看看,看看!”\r

   \r

   庸醫三步並做兩步走到風萬里身邊,指著他扶在門框上的手,仿佛忘了自己上一秒還鬧著要:“他這手指就這麼麻煩,天知道還有什麼看不見的傷!”\r

   \r

   “……”風萬里下意識想將手指握在手心,斷指的動作卻立即暴露出笨拙。\r

   \r

   藍魔蠍一氣之下借了戰斗能量連折他兩指,緊接著又不知輕重地轉著來拷問。風萬里當時只顧著抵制那套踐踏人格的膠衣,沒注意到藍魔蠍具體怎麼處理自己的手指,似乎就是湊合著基本扭回原來的位置,再用了少量紫水晶催動傷勢愈合。後來才發現錯著位接續後的手指不僅使不上力,就是觸感都不怎麼敏銳,幾天下來還隱隱有肌肉萎縮的架勢——最終的結果,握不住劍,大量劍招無法揮灑還在其次,恐怕連日常生活都要受到影響。\r

   \r

   ——原來,自己畢竟是在乎的。\r

   \r

   從自己藏起那根微微變形手指的動作里,風萬里發現,自己潛意識里竟然生出了那麼強烈的回到原來的生活軌跡的願望。他從小謙遜溫和不假,可實際驕傲恃強得很,對自己的要求向來嚴格。言語上的挖苦他可以置之不理,動作間的羞辱他也可以泰然處之,可唯獨……自己身體可能的殘疾,以及因此而生的能力缺陷,才是風萬里真正的痛處。\r

   \r

   猝不及防被人戳中傷處,使他的底氣都開始動搖,風萬里蹲下身,借撿起外套遮擋私處的動作掩飾自己的慌亂。\r

   \r

   “麻煩”……是什麼意思?\r

   \r

   屏風後的傲長空皺了皺眉,他倒沒來得及發現風萬里的手指有什麼不對,光風萬里身上那些傷看下來,傲長空都覺得自己處在失控的邊緣。風萬里在門邊褪去所有衣物,赤身站在那里的時候,傲長空隔著鑒定室的門,用目光丈量師哥消瘦的雙肩,代替雙手撫摩那些醒目的傷痕,滿滿的全是痛惜。風萬里的身材向來保持得很好,幾乎沒有一絲贅肉,但傲長空突然發現他的皮膚很白,甚至是一種略顯病態的蒼白,鞭痕在上面縱橫交錯,從褐色到紅色深淺不一,不規則的淤青則散落其間。\r

   \r

   傲長空一瞬間想起了很多東西,多到瑣碎且意味不明的記憶片段將他吞沒。而就在剛才,岳紀哲說手指“麻煩”的時候,風萬里面對著鑒定室,像被燙著似的抽回門把上的手,不知往一絲不掛的身體哪個地方藏的反應,使傲長空腦海里涌現的景象像被吸進黑洞般,頃刻間蕩然無存。\r

   \r

   他從未像現在一般凝視著那具總會默默守護身後的軀體,關注它每個細微的變化,那只走投無路的手——傲長空看到——在胸前輕輕握住,顯得無助而茫然。然後風萬里躬下身,努力讓撿起外套的動作顯得從容不迫,他捏住外套的一角,像終於抓著了救命稻草一般,緊張的神情很快有了一絲松懈。\r

   \r

   士兵的聲音傳來,聽不太清:“……醫生,依我看他這傷沒必要治,怎麼接不是接,又不是叫他斷著,再說了,將死之人還計較什……”\r

   \r

   他的聲音頓時中斷了,同行的人拿胳膊撞了撞他。\r

   \r

   “怎麼接不是接?他這台手術不做,等到進去了,一不小心就能給你再折一回。你們也知道他身份特殊,萬一他在軍事法庭的公開審判上,說自己遭到了嚴刑逼供,到時候——”岳紀哲的嗓門越來越大,風萬里轉過身想辯解,恰好被他指住了鼻尖:“你們以為倒霉的會是軍法處嗎?是我!還有你,和你,哼,你們一個都跑不了!”風萬里眼前那根手指指揮棒似的上下一晃,岳紀哲繼續添油加醋:“你還敢衝他大呼小叫的,膽兒也是夠肥啊哈?”\r

   \r

   那架勢,好像不逼得士兵們跪下賠禮道歉就不算完。\r

   \r

   “我……”風萬里站在岳紀哲身邊哭笑不得,想不到過去他在位的時候體恤下屬,淪為階下囚之後,倒給人塑造成了個頤指氣使的高官,而且……\r

   \r

   岳紀哲竟是維護他的。\r

   \r

   風萬里想起金爪神,想起軍帳內那場連環計,心情一時有些復雜。\r

   \r

   士兵給岳紀哲連唬帶騙,已經懵了:“那……那怎麼辦?就、就不做了……?”\r

   \r

   岳紀哲別過臉,鼻孔朝天,一副沒得談的模樣。士兵也知道廉貞區有開鑒定報告資格的醫生屈指可數,拋開人家願不願意接風萬里這個燙手山芋不提,就是臨時換人……來的時候已經遭到了要求嚴懲叛徒軍民的衝擊,時間拖久了會發生什麼誰也沒辦法預料。沒辦法,只能一邊喊魂似的求岳紀哲,一邊向風萬里賠不是,討庸醫歡心。\r

   \r

   “……唉!算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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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人整得差不多了,岳紀哲甩頭長嘆一記:“你們也不容易,我就勉為其難給他治。先說好,都給我老實呆在外頭,”他換上副惡狠狠的神情,“再叫我聽到誰沒事大呼小叫的,別說公事,以後私事都沒得談!——你,隨我進來,衣服留在外面。”\r

   \r

   風萬里給他攬著肩膀連拖帶推地拐進鑒定室。岳紀哲等他進來了,在風萬里身後關上門,往解剖台上一指,自己在桌前坐下,提高了聲音:“我們進來了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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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風後趕緊小心翼翼坐穩的傲長空又在心里拿劍扎他小人。\r

   \r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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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在解剖台上背對屏風坐下,有些疑惑地回頭。\r

   \r

   ——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人,在背後盯著自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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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來,看這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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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招呼他掃描虹膜,認定身份。“姓名,性別,年齡……”風萬里一一答了,岳紀哲順手在一張表格上勾勾畫畫,然後示意他躺下,操作設備給他體表現有的傷痕拍照,自己則站在台前換起橡膠手套。\r

   \r

   “口角撕裂……牙齒外傷性松動,唔,多處軟組織損傷……伴有炎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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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狀態下的岳紀哲顯得很輕松,慵懶的語氣含著絲調笑的味道,配合那些風萬里大致清楚的傷勢以一種一本正經的學術詞匯出現,有種微妙的荒誕感。操作台上放置的投影儀在半空張開空白的表格,彈出的懸浮窗顯示著他語音的波段,識別出來的內容一行一行羅列在里面。靠近屏風一側是浮游的拍照設備,岳紀哲會讓風萬里的肢體保持一個固定的姿勢,耐心等它完成拍攝,再進行下一個部位的鑒定。\r

   \r

   風萬里由著他擺弄了很久,才明白那種微妙的感覺究竟是什麼。\r

   \r

   簡直……\r

   \r

   簡直就像是,發布會……或是游戲開始之前,介紹規則的那個階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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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噼——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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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作燃料的石頭炸裂的聲音;肉片咕嚕咕嚕在熱油里流動,像牲畜垂死尖叫殘留的幻響;粘稠的甘油被體熱,一股腦奔涌而出,在身體末端蔓延,那種惡心的……滑膩膩的失禁感……屈辱的姿勢,還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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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哪里不舒服嗎……喂?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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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猛地支起身,掙扎著翻到台邊,岳紀哲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他,把他失控的身體固定在那里。風萬里的瞳孔一陣戰栗,蝦米似的蜷起身子,一手抓著岳紀哲的胳膊,一手摳扯著根本不存在的衣領,或者不如說,繩索。\r

   \r

   “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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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靜靜聽著那一陣陣劇烈的干嘔,托著青年,沒有貿然伸手安撫風萬里的肩背,幫他順氣。\r

   \r

   風萬里的惡心完全是生理性的,先前的檢查報告已經很清楚:沒有過多的胃容物,髒器基本完好,頭部也沒有遭到過擊打,不存在因為腦損傷導致的病理反應——這下麻煩了。他目光越過眼前晃動的湛空色發絲,落到更淺淡的湛藍色屏風上,傲長空就在那里,屏息若死。\r

   \r

   岳紀哲開始認真考慮要怎麼腳底抹油,從傲長空堪比死神鐮刀的巨劍下開溜。\r

   \r

   錄入鑒定結論用不著那麼大音量,調笑的語氣也是衝著傲長空去的,他就是心知傲長空擔心師哥,又礙於種種原因——至於,具體是哪些,岳紀哲一個字都懶得聽——暫時不能叫風萬里知曉。當時傲長空顧左右而言他的,整得便秘一樣叫人煩,他岳紀哲這麼個閒雲野鶴難得被人騷擾,自然要叫傲長空心疼一把來報復。\r

   \r

   但岳紀哲知道好歹。獸族的手段卑劣到什麼地步,他們這些法醫是最清楚的,後來忙著鑒定,更沒那個雅興去耍他。然而傲長空那個護短又執拗的性格才不會管這許多,肯定在心里狠狠記了他一筆。\r

   \r

   念及此,不由得悲從中來,不可斷絕。\r

   \r

   “……抱歉,我沒事……請您繼續。”\r

   \r

   風萬里深吸幾口氣,放開岳紀哲的手,閉眼躺回去,沒多做解釋。\r

   \r

   ——繼續?這還怎麼繼續,要不叫傲長空自己來好了,他不是幾十年前就想知道那些俘虜身上發生了什麼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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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的目光在風萬里小腹以下和屏風之間一個來回,撇嘴嘆了口氣。\r

   \r

   吐槽歸吐槽,鑒定還是得開,完成的鑒定報告,遲早都要上傳到傲長空那里。所以這人什麼毛病,怎麼就是想不通關注悲劇發生的細枝末節根本於事無補,投入過多精力只是自尋煩惱呐!\r

   \r

   “……嗯……呃唔……”\r

   \r

   風萬里的雙手用力壓進身下的塑料布,摳得指尖發白。\r

   \r

   那座軍帳留給他的並不僅僅是恥辱的傷痕,還有這具被系統調教後從內部、從最深的地方開始腐壞墮落的身體。藍魔蠍挖掘出他所有的敏感區,步步為營地將它們同欲望的牽系發揮得淋漓盡致。他的快感像蜘蛛般在大腦里織起密集的網,它生著長滿毛刺的長腿,盤踞在網絡中心伺機而動,落在敏感區上的觸碰就像自投羅網的飛蟲,最微小的掙動都會召喚快感沿著神經飛奔而至。\r

   \r

   岳紀哲的手套在橡膠手套里,托起經過藥物催生膨脹的兩顆渾圓,不啻於朝那張輕薄的網絡投去一枚石塊。一股熱流自小腹內升起,風萬里肩背浮出虛汗,膠水一樣粘連皮膚和身下的塑料布,細膩的麻癢刺激皮膚,像昆蟲的纖腿在上面爬動,緊接著是些微的刺痛,讓他胳膊都起了寒粒。\r

   \r

   「這可真叫人意外,我料想您是個正經過分的人,卻無論如何想不到,風萬里,你還是個雛兒。」\r

   \r

   曲起膝蓋大張的雙腿間傳出細微的聚焦聲,風萬里在台上別過臉,竭力放空大腦,不去聯想此時那里是怎樣的景象。\r

   \r

   「哈哈哈!欲望讓你感到恐懼嗎,覺得齷齪、羞於啟齒嗎?真可悲啊,你退避三舍的究竟是被你所鄙夷的,斥為邪惡和卑鄙的這份快樂,還是——」\r

   \r

   風萬里的身體漸漸繃成了一張硬弓,他猛地抬起手,阻住吞咽無果的低吟,熾熱濁重的鼻息受到干擾,熱量積聚起來,面朝屏風的臉兩頰泛起潮紅。\r

   \r

   藍魔蠍沒來得及“完成”他,他的“缺陷”只在於還未破滅的人格,和出籠野獸般亟待馴服的欲望。他的身體對藍魔蠍那些殘忍的愛撫全盤接受,宛如久旱之地的祈雨者一般在雨露里歡騰雀躍,但那是渾濁的,甚至肮髒的景象,難道不是嗎?雨剛降臨到干得皴裂的土地上,先是同厚厚的塵埃混合成泥漿,散發出腐屍般的腥氣,新生的河流大半是泥沙,蚯蚓似的在裂縫里蠕動,這才是一切開始的模樣,所謂的狂歡晦澀而黯淡,又有哪一點是值得稱頌和回味的?\r

   \r

   「對它甘之如飴的,那個自己?」\r

   \r

   不,不……一定只是因為自己疏於排遣,過度,風萬里如此安慰自己。直到現在,他將雙腿進一步張開到極致,繃得韌帶發酸,以避免大腿內側被岳紀哲無意間觸碰的時候,他也依然抗拒著它。\r

   \r

   只是暫時的條件反射,只要他在廉貞區……散散心,對,啟蒙很重要,但沒什麼大不了的,後期同樣可以矯正,所有的不良習慣,只要引導得當,都是可以……\r

   \r

   “放松……放松,你太緊張了,我不是你的敵人,只想了解你的身體狀況……我在幫你,請你也相信我。”\r

   \r

   岳紀哲停下來,輕輕拍打他一側肩膀旁的台面,俯身柔聲道:“排除雜念,將軍,風萬里將軍……放松,我現在停下來了,我不碰你,你感覺好些了嗎……很快,再有一會兒就結束了,這是必要的流程,雖然必須做,但我希望盡量避免你受傷,聽得見我的話嗎?”\r

   \r

   果然,不該沒事找事,希望多接點活人。\r

   \r

   “呼……哈嗯……”風萬里如夢初醒,僵直的身體突然間卸去了所有力道。\r

   \r

   他睜開眼,努力吞咽喉間模糊的咕嚕聲,掙扎著別過臉後,注意到屏風後面閃爍著的,像是某種儀器屏幕的冷調光。岳紀哲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抽了抽嘴角:“……綜合記錄儀,”庸醫翻了個白眼,強行解說,“明明年頭也不長,就是不好使。聽不出人話,專業名詞也一個都不懂,但是沒辦法啊,誰讓人家是我上司呢,說放這里,一點都不帶通融的。”\r

   \r

   風萬里眨了眨眼,苦笑道:“那真是……辛苦您了。我給您添了不少麻煩,抱歉。”\r

   \r

   ——那其實是高層派來,監視自己在獄中一舉一動的設備吧,說出什麼有利於定罪的話,正好可以作為證據。\r

   \r

   “我……哼,話是這麼說,畢竟不常用那個二愣子玩意兒,一般辛苦而已。”岳紀哲想起自己現在這麼狼狽都是某人造成的,氣不打一處來,意有所指地冷哼一聲:“真說起來,你可比我辛苦多了,風萬里將軍——我挺佩服你的。”\r

   \r

   “……”他的意思是那個設備自己也經常使用?\r

   \r

   風萬里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印象里能源之城設備的設計都非常人性化,方便快捷。可按岳紀哲的說法,屏風後的儀器並非因為老化才變得不靈敏,而是本身就有缺陷。\r

   \r

   ——這種設備不是應該早就召回銷毀了嗎?\r

   \r

   “可惜我現在說不上話,不然……”風萬里搖了搖頭:“而今,老城主雲太息的得意門生即將繼任,屆時城內的機構都會面目一新,您向上反映的話,應該會得到滿意的答復。”\r

   \r

   岳紀哲一口氣噎在喉嚨里,表情復雜地同他對視。風萬里眼神誠懇,不像是有挖苦他的意思,於是醫生挫敗地用手腕按了按額頭:“……承你吉言。”\r

   \r

   二愣子瘟神的師哥親自發話,機戰王在上,保佑他這最後一步做完了,那尊神真的肯走。\r

   \r

   “入獄檢查有一項,防止……犯人夾帶東西進去,毒品、工具或是凶器,都有可能。我個人不認為你是那種人,但規定如此,希望你能理解。”\r

   \r

   分明是很普通的解說,因為有第三個人在場,也莫名覺得難以啟齒。岳紀哲斟酌了一下措辭,努力使自己的話淺顯易懂,又不造成風萬里的心理負擔:“先前的放射性檢測報告里,提及尿路有初步感染,我剛剛的簡單檢查,也證實尿道口和肛門存在不同程度的擴張,但無法確定具體的傷情。所以,接下來,”他臉上帶著看似老僧入定,實則視死如歸的表情,“我需要你配合我借助尿道鏡和腸鏡完成鑒定。\r

   \r

   務必保持放松,如果你過度緊張,或是不信任我……我可能不得不采取強制措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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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如彀•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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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後來,傲長空明顯跟不上他們兩人的思路。\r

   \r

   他膝上是放著台設備,可這是台權限很高的綜合分析儀,技術頂尖不說,給他攥得那麼緊都還沒碎裂,或是卡頓,質量定屬上乘。投影在屏風上的屏幕從三分之一的地方左右分開,面積較大的一側實時反饋著浮游攝像記錄下來的高清照片,較小一側解說似的滾動著岳紀哲的鑒定結論。傲長空下意識掃了一眼,雖然每個認識的字連起來後,他一句都不懂,但是好像和自己剛剛聽到的只言片語沒有出入,亂碼率很低。\r

   \r

   ——哪兒來的不好使,那個庸醫又在滿嘴跑火車,三句以內不忽悠人就皮癢,騙完那兩個小人得志的家伙還不算完,居然連著風萬里也……\r

   \r

   等等,“專業名詞還一個都不懂”?“二愣子玩意兒”?風萬里比他“辛苦多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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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風後的傲長空反應慢了好幾拍才意識到,岳紀哲當著風萬里的面罵他,還忽悠得不明真相的風萬里又老老實實賠禮道歉。臉色立時一沉再沉,一雙劍目微微眯起,默不作聲地將牙根都咬得癢癢,殺氣仿佛能具象化成利箭從瞳孔里射出去,把那個指桑罵槐的損友穿成刺蝟。\r

   \r

   一口不能反擊的惡氣正待發作,面露疑惑的風萬里卻在此時剛好轉過頭,表情嚴肅地盯著屏風。傲長空愣了愣,心頭莫名一動,手指在記錄儀一側輕輕按壓,調轉浮游攝像的鏡頭,悠悠靠近那張泛著潮紅的臉,連同柔軟纖長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r

   \r

   似有若無的情欲宛若一點淡墨,在青年英挺秀氣的眉眼間氤氳彌散,連同滲入其中的迷茫、壓抑和苦悶也是輕微淺淡的,更似澀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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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一時移不開視线,微微失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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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了能源之城的雨。\r

   \r

   雨在熔漿活動不那麼頻繁的日子里降下來,稀稀落落地在低空的塵土味里發酵。傲長空很不喜歡那樣唯唯諾諾的姿態,一心希望它下個淋漓暢快,便總表情淡漠地等在騎樓下,打量頭頂一成不變的天色。\r

   \r

   雨漸漸下得大了,即便是再大一些的雨,仍近似灰蒙蒙的霧。風萬里總是自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霧氣里走過來,在上一個拐角盡頭就被傲長空察覺。傲長空回憶起那麼些瞬間自己的心情,竟然會突然覺得,雨水也不壞。\r

   \r

   第二軍區空曠的街道上稀稀疏疏的沒什麼人,方便他獨自遙遙注視著那片晴空平穩而均勻地靠近來。風萬里撐傘的時候,唯獨食指遠在其他手指之上,用第一個指節靠近拇指的一側倚著傘柄,懶懶散散的不像是在支撐,罕見地透著股俏皮的味道。傲長空喜歡盯著那根手指看,順便把他微垂的下頜和專注的眉眼也一並納入視野,然後才大剌剌闖過去,那柄窄小的傘一陣搖晃,骨脊積蓄的雨水把兩個人的軍裝都染得斑斑駁駁,將星在他們胸前閃閃發亮。\r

   \r

   風萬里總是一副忙碌的樣子,私人時間被擠壓得很有限。按說結束公務後返回宿處這段時間,完全可以放任自己輕松一會兒,可傲長空每次截住他的時候,他不是微蹙著眉思索,就是低著頭,在瀏覽報告。\r

   \r

   「……你都濕透了,不去換衣服,跑來擠我做什麼?」\r

   \r

   傲長空也喜歡他說這話的神情,喜歡他露出一絲莫名的雙眼,嘴上像是嫌棄的意思,卻從容不迫地停下手上的工作,將傘換到左手,給傲長空讓出更多的空間。左手的食指——傲長空對這個細小的習慣呈現的過程百看不厭——起初規規矩矩地同拇指一起夾著冰涼的傘柄,然後,總會在某個時間點,它從崗位出溜,還是第一個指節,貼著傘柄磨蹭兩下,尋了個差不多的高度悠哉游哉地待住。\r

   \r

   記錄儀前的傲長空透過鏡頭和師哥溫潤的雙眼對視,像在風萬里傘下一般噙起絲微笑,他竟然能猜得到風萬里大致在想些什麼,真奇怪,過去他一直覺得風萬里心事重重,只要不開口,誰都不知道師哥拿了什麼主意的。\r

   \r

   ——大概正因為,能源之城的官方機構里,正經的有個殘次品而感到奇怪吧。\r

   \r

   殘次品嗎……\r

   \r

   「我送你回去。」\r

   \r

   傲長空在天璇的住處離風萬里的家還有一段距離,每到這個時候,風萬里會徑直走過自己宿舍的門,不咸不淡地補充道:“我要由著你心里不對付,到處惹事,回頭又得收你的爛攤子。”\r

   \r

   師哥……師哥……風萬里……\r

   \r

   傲長空在心里高高低低地念著他的名字。\r

   \r

   「我雖先於你拜入師門,但並不比你年長許多,況且師父門下只有你我二人,日後當相互扶持才是。所以多余的禮節,就不必了,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r

   \r

   很累吧……\r

   \r

   有我這樣,不讓你省心的同門,師哥,你覺得很累吧?\r

   \r

   “嗯唔……”\r

   \r

   “這是麻醉劑,放松,放松……別緊張,距離正式檢查開始還有十分鍾的時間。待會兒我會先進行試驗性插入,如果產生強烈不適感,務必及時和我溝通。我會盡量縮短時間,但需要你配合。”\r

   \r

   浮游攝像的鏡頭之下,風萬里的眉心重又糾結在一起,岳紀哲扶起他的分身,推開包皮的動作惹得風萬里周身一顫。尿道口再次遭到入侵,拔去針頭的注射器內是極微量的丁卡因溶液,風萬里額頭冷汗涔涔,岳紀哲心知他對異物闖入相當抵觸,因而注入全程都持續用言語緩解他的緊張情緒。\r

   \r

   “嗯……呃——唔嗯……”\r

   \r

   被侵犯的感覺,卻無法因為尿道的遲鈍而被忽略,隨後長驅直入的腸鏡更是直接刺激著內壁。傲長空在低啞斷續的呻吟里恍惚了眼神,他伸出手,向著投影在虛空里那盛滿痛苦的臉靠近,屏幕上的風萬里掙扎著別過臉,恰從他顫抖的手指下錯過,似是抗拒。\r

   \r

   師哥……\r

   \r

   浮游攝像飄忽著拔高,退居半空,鏡頭轉向鑒定室慘白的牆壁。傲長空垂下手,頹然靠在身後的排氣管上,覺得整個空間都在旋轉。\r

   \r

   那個夢境就在此時,不期而至。\r

   \r

   他還記得,欲望是在一片晦暗之中蘇醒的。它猶如孩童一般,帶著種生命最原始的懵懂無知孕育的殘暴。\r

   \r

   ——性欲和孩童,這個聯想十分微妙。\r

   \r

   一個衝動的人,人們或許還會以“直率”為他辯護,可所有的美德都不包括勃勃的性欲。它是晦暗的、齷齪的,要像汙垢一般衝刷進意識的下水道,還要用井蓋封住脈脈的水聲和惡臭,即便是互相傾心的戀人,也無權在大庭廣眾,甚至是有其他人在的場合,坦言對彼此身體的索求。\r

   \r

   可性欲,傲長空覺得,也許是因為他自己的童年太過漫長,對童年的理解非常獨到,他不止一次地將它和孩童聯系起來,在第一次意識到兩者的共同點後。交合的確是奉獻和給予,可更是侵略與征服,而那種侵略的起因,竟然是某種稱之為喜愛的占有,手段直接、粗暴而不加掩飾——就像孩童。孩童需要經過教導才會明白一個擁有生命的東西,一只鳥,或是一只蜻蜓,它們首先是脆弱的,生命都是脆弱的,然後是悉心地照料、信任的建構,乃至於自由和平等地彼此陪伴。\r

   \r

   然而破壞和侵占太簡單了,沒人需要被教授怎麼折斷鳥的翅膀,怎麼捏碎蜻蜓,孩童天生就會做到這些,性欲也一樣。\r

   \r

   侵略是一種本能,正因為是本能,才需要遭到遏制。\r

   \r

   ——令人耳根酥麻的求歡般的喘息,占據視野敷著滑膩熱汗的赤裸軀體。傲長空不確定其他人的春夢是不是都是這種限制級的場面,他那得過且過的腦子在夢境里似乎尤為好用,幾乎沒花什麼力氣就完成了性欲和孩童之間關系的辯證思考,轉而開始打量入夢的對象。“你來得不是時候”,傲長空在夢里嘀咕道。夢的清晰度非常低,和實戰經驗匱乏有直接關系,他首先看到的是劇烈起伏著的肩背,肩胛像蝴蝶的兩翼一般曼妙地張開,中間是優雅的脊柱。觸感遲一步才被架構出來,周身開始變得灼熱,傲長空沿著胳膊順藤摸瓜,在對方細窄有力的腰部找到了自己的雙手,但是它們並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什麼,只是單純交纏著那具呻吟著的身體,完全無視人體構造地亂摸一氣。熱量在赤裸的軀體間傳遞,呻吟和喘息都渺遠得像是高塔上的醉唱,尤其……這聲音還有點熟悉,可就是分辨不出是誰。\r

   \r

   熟悉就沒錯了。\r

   \r

   傲長空對自己撇了撇嘴,他多少聽說過一些關於春夢的傳聞,同他普及這些的家伙不少連孩子都快抱上了,提起來居然還像處子似的扭扭捏捏,幾乎每個人都警告他,若抖落到孩子他媽那里,就算傲長空是將軍都要殺給他看。\r

   \r

   ——這是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什麼人了吧。\r

   \r

   雖然說,按圖索驥有點敷衍,夢里的事情也不能全當真,但對於自己的初戀,傲長空還是充滿了好奇。欲望讓他也開始變得熾熱,變得膨脹,即便在夢里都知道分身堅硬如鐵,脹得發痛,他火急火燎地將懷里的人箍得死緊,還摸到了她柔軟的胸部和挺翹的臀。\r

   \r

   這個認知讓夢里的傲長空志得意滿。\r

   \r

   發泄的過程漫長卻細節全無,想象力到了提槍上陣一層徹底匱乏。傲長空的遺憾只維持了一刹那,他應該是真的很喜歡她,盡管她的臉始終被埋在雲霧里,但那不影響傲長空摟著她胡亂戳蹭,舔去她腹部的薄汗,在嘴里品味她那有些清淺疏朗的體香。\r

   \r

   然後……在夢的盡頭……\r

   \r

   熟悉的呻吟聲在鑒定室里漂浮,傲長空把十指插進頭發,他不能理解為什麼那個僅此一次的夢要在此刻造訪,就像他不明白為什麼頭回春夢的對象長著師哥的臉,卻十足是女人的身體。\r

   \r

   ……一定是因為,就在他要認出她的時候,風萬里恰好敲開了他房間的門。\r

   \r

   傲長空當時就是這麼安慰自己的。由於驚嚇過度導致欲望被生生掐斷,更重要的是,身材火爆的女友泡了湯的悲傷讓起床後的傲長空臉色發青,站在他床前的風萬里,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問他臉色這麼差是不是身體不舒服。\r

   \r

   滿腹的起床氣沒法對不明就里的師哥發泄,他有些賭氣地拉開被子,然後……\r

   \r

   然後就在清晨的寒氣里打了個哆嗦。\r

   \r

   後面的事情簡直不堪回首,內褲的情況很糟糕,重點是,分身還欲求不滿地從一側探出來,頂端含著白濁。比傲長空年長的風萬里一眼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他試圖在糗得滿面通紅的師弟面前保持一個善解人意的長輩的風度,然而這沒有什麼用,風萬里一直在笑,一臉“大家都是男人,我懂的,沒什麼好害羞”的表情。\r

   \r

   最讓傲長空受不了的是,風萬里眼里滿是欣慰,就像看一頭終於會拱白菜的豬,還一門心思覺得作為師哥,有責任有義務幫被他撞破而羞憤欲絕的師弟把心上人追到手。\r

   \r

   「你看上了哪位姑娘,如果不好意思去……」\r

   \r

   「風萬里,你給我閉嘴!」\r

   \r

   「我是認真的,你不好意思的話,我可以幫你去打聽。」\r

   \r

   「我叫你閉嘴你沒聽到嗎!沒有!我沒有喜歡誰,我……」\r

   \r

   現在,傲長空又想起了夢里交纏在一起的兩具軀體。它出現在這里,等於把他變成了頭禽獸,於是他第一時間就開始拼命將那個荒誕的夢從腦海里驅逐出去。\r

   \r

   師哥遭遇了那樣的事,眼下更是被內定成政治犧牲品,他因為自己的計劃,不得不對風萬里說那種傷人的話也就算了,那個夢現在出現是什麼意思,它在侮辱風萬里嗎?\r

   \r

   ……是他想要侮辱風萬里嗎?\r

   \r

   起初傲長空聽說自己慘死的部下生前遭到獸族輪奸,對於男人之間會發生那種事抱著一百個不信的態度,以為只是閒言碎語,是汙蔑,才固執地要找到屍檢報告證明部下的清白。再往後,好歹接受了男人間是可以做的,以為只是口交,卻不想岳紀哲說,必須追加尿道鏡和腸鏡。\r

   \r

   “監獄里那幫渣滓可不會忌憚你過去什麼身份,如果沒能從拘留所取保,或是無罪釋放,一旦進了監獄,就意味著這個人必死無疑,可以拿來發泄。”\r

   \r

   “發泄是什麼意思,他們濫用私刑的話,不是很容易就看得出來嗎!”\r

   \r

   “你等等……把話說清楚,你的確是因為關心他才執意留在這里,確定不是想看他笑話,或是存心拿我尋開心?嗯,拿我開涮不至於,你膽兒沒那麼肥……二愣子,我的‘關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是反話,你確定?”\r

   \r

   “他媽我要是不關心他,怕他被人嚴刑逼供,怕他在里面受罪,能跟你在這兒掰扯嗎!”\r

   \r

   岳紀哲莫名其妙地盯著他:“所以我說要做腸鏡,有什麼問題嗎?”\r

   \r

   “還說沒有問題,我警告你,這次我是認真的,你開我玩笑可以,我師哥……”\r

   \r

   “……你不知道。”\r

   \r

   “我怎麼不知道了……”傲長空被他突然認真起來的表情弄得有些懵:“我不知道什麼了我。”\r

   \r

   “你不知道他被人強奸過,或者說,你對男人強奸男人的理解,有那麼一點偏差。”岳紀哲漠然道:“如果就像你說的,你找到我是因為手足情誼,那麼我拒絕你旁觀甚至瀏覽資料的態度,將遠遠比幾十年前強硬。但你如今是城主,你的命令我無法違抗,二楞……傲長空將軍,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之後,再給我答復。”\r

   \r

   風萬里剛才嘔吐,是因為想起了藍魔蠍對他做過的事情,現在發出的聲音,也是因為……傲長空感到前所未有的煩悶:那他到底經歷過什麼……那座軍帳,那個營地,落到藍魔蠍手上,淪為階下囚的這一個月里,那幫混蛋究竟……對他做過什麼?\r

   \r

   自己又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想起那個夢?難道潛意識里,鄙棄那樣的風萬里,被那樣地……從那個部位侵犯過的,自己的至親嗎?\r

   \r

   不……不對……\r

   \r

   因為什麼……傲長空,你到底在想著什麼,你這顆腦子是不受控制的嗎,你是個自視甚高的懦夫嗎,啊?!\r

   \r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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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瞟了一眼懸停在半空許久未動的攝像設備,眼神復雜。\r

   \r

   兩項侵入式檢查都順利結束了,饒是和風萬里沒有深交過的他,也對風萬里的應對感慨萬千。\r

   \r

   探頭深入體內,紀錄那些傷痕目前的形態,做標記,然後再依次對可以處理的出血點進行治療……這一切,對於身為男人,尊嚴被徹底踐踏的風萬里都是酷刑。但風萬里很配合,而他表現出來的溫馴的代價,是在那些足以擊潰任何人的記憶被喚起之際,竭力對抗自己的恐懼。\r

   \r

   那具身體,明明極度厭惡著異物的進入。\r

   \r

   “呼……哼,我說呢,那兩個白痴讓你戴著這玩意兒做胸透,進CT室?難怪雙肺陰影那麼規矩,輔助儀沒提醒你摘掉所有首飾嗎?這下好了,又要我多開一份證明。”\r

   \r

   岳紀哲對能源之城沒有太深的感情,他是大力士家族的人,那本就是個靠精神聯系起來的族群,每個個體都習慣了漂泊,唯一的共識就是每個人都應該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而他本人是個怪胎們眼里的怪胎,武藝也好,醫術也罷,他學的時候都很認真,卻都可以隨時拋棄。身為外族人,在排外的能源之城闖蕩,也不能改變他對一切興致缺缺的狀況。\r

   \r

   但現在,他稍微有點在意這對師兄弟的走向。\r

   \r

   畢竟……是朋友,這個事實讓岳紀哲有點絕望:確實是朋友,和傲長空這趟面基,那小子實在變化有點大,而原因就是眼前,那家伙口中的師哥。\r

   \r

   他有些傷腦筋地望著風萬里的斷指,還有雙乳和會陰的環扣。\r

   \r

   “……我先給你把手指重接一回,再替你把這些東西拿掉。”\r

   \r

   ——不摘掉的話,那個二愣子,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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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如彀·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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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套完整的檢查走下來,岳紀哲和午飯已經失之交臂。好在他平日里貪嘴,飯點飄忽不定慣了,沒覺得胃有多難受,把風萬里扔在鑒定室自己鑽出去扒幾口也不現實,於是依照承諾,整個下午都耗在手術上。\r

   \r

   事後,岳紀哲對這趟活兒的評價是,沒有下次了,不干,給再多紫水晶都不干,城主拿刀架他脖子上,也不干。\r

   \r

   病人是很配合沒錯,到底是美名在外的精英。可自己的損友沒學到他師哥一星半點的溫文爾雅,他墩在那里,把整個鑒定室,主要是岳紀哲搞得莫名壓抑不說,還橫加干涉。\r

   \r

   庸醫先生供職第五軍區醫院期間是見過大風浪的,遭過踢挨過踹,被問候過祖宗十八代。人高馬大的岳紀哲也不孬,雖然不像別的同事,在慘無人道的實習期結束後就練就一身單手過肩摔、空翻躲唾沫的好本事和一點就炸的暴脾氣,更談不上刻意制造什麼醫療事故草菅人命。\r

   \r

   他最要命的地方恰恰在於水平高,技術過硬,跟放過罌粟殼的雞湯似的叫人欲罷不能。誰要是動了廉貞區最好的醫生,惹得他一個大老爺們兒甜膩膩地笑著將你送出門,下回就是一路舔著走廊里的地磚爬過來,他都不定會搭理你。\r

   \r

   漸漸岳紀哲把廉貞包括以下兩個區的回頭客整得服服帖帖的,他們實在疼得忍不住的時候,粗口爆的都是自家老娘。然而,攤上普遍廢話多亂撲騰,治療期間嫌慢,過後幾經打聽又懷疑罪遭得太少是不是有什麼貓膩的病人,就是深受信任和愛戴的岳紀哲也經常心累,累得要不是因為嫌棄屍臭,簡直想天天和死人呆在一起。\r

   \r

   性子隱忍內斂的風萬里叫岳紀哲如沐春風。他既沒對簡陋的醫療條件指手畫腳,又沒像個小媳婦似的絮絮叨叨來轉移不安,反倒是岳紀哲自己熬不住,有一搭沒一搭地碎碎念。\r

   \r

   “你這手指接的時候圖省事使了紫水晶吧,哼,像是他們獸族的作風。”\r

   \r

   “不過話也不能這麼說,上回軍校一個小鬼肋骨折了,連枷胸*。學校直接給批了顆紫水晶續上,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r

   \r

   “後來還是不行,上廉貞區這兒一查,胸腔積液,當時就形成過氣血胸,可肺部是給紫水晶催生過的,沒發現。”*\r

   \r

   從手指斷裂處的皮肉被切開,清理骨渣,到將錯位粘合的骨骼重新截斷矯正,風萬里始終默不作聲,聽他侃侃而談。岳紀哲用鑷子夾著片赤色礦石在皮肉里推,在它的作用下,碎瓷般的骨骼彌合無痕,幾乎廢弛的神經雖然肉眼看不出異樣,但岳紀哲相當自信:炎症不是什麼大問題,拆线消腫後靈敏度很快能恢復,知覺障礙也會得到改善。\r

   \r

   拆除乳環卻幾經波折,環扣陷進肉里的部分意外的卡得很緊。岳紀哲不敢貿然拉扯,拿小型儀器掃描了一番,發現扣合處竟另有玄機。\r

   \r

   “呵……這個樣式,可真是不常見啊,不,應該說連我也是第一次見。雖然說不是破壞性機關,可倒刺長進肉里,要將結合處旋出來就必須將其截斷,我現在無法確認硬度……就算強行拆除,這里也很有可能……”\r

   \r

   “您動手吧。”\r

   \r

   一直一言不發的風萬里忽然道。\r

   \r

   岳紀哲連珠炮似的解釋像發條給齒輪卡住的機械般戛然而止,恍然發覺情況竟同平時截然相反。意識到這一點的庸醫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就在這個時候,傲長空給他去了條信息,他低頭看了一眼,眼神越發復雜。\r

   \r

   “……”\r

   \r

   風萬里寂然望著單調的天花板,感到他遲遲沒有動作,於是重又開口,神色平靜:“我受得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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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沉默。良久,才失笑道:“哈……也對,抱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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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搖了搖頭,將腕上通訊設備關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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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叼著午飯晚飯夜宵三餐一體的巧克力餅干坐在辦公桌前,整理最終的鑒定報告時,岳紀哲還回味著他那種凜然的氣質——並非那種侵略性極強的剛愎自用。岳紀哲人到中年,很清楚咄咄逼人的驕橫不過虛張聲勢,唬不了人,也換不來敬畏和尊重。可風萬里不同,他的驕傲以一種端莊肅穆的姿態向尊嚴效忠。“我受得住”的潛台詞即是勿要輕視看扁了他,這層意思如果說出口,就變成了恫嚇,好似察覺到外人靠近,即在邊境上列陣的士兵,將長槍敲得震天響,直達那名為“自尊”的王都,以宣誓主權。然而風萬里不是士兵,他是王都真正的主人,只在殿中徐徐遠望,下達的每道命令都很簡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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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錯覺他說“我受得住”的那個瞬間,自己就置身那座王都大殿的階下,而風萬里衝他抬起骨節分明的手,聲色從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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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歡迎你,外邦人。」\r

   \r

   那是他承受的姿態。\r

   \r

   壓向他的東西,岳紀哲想,風萬里是心知肚明的,不止手術的風險,遠不止於此。可他不需要羅列曾經遭受的一切,不需要憤恨不甘賦予的力量,他有能力承受住,而且誰都不能阻止他一意孤行,這一切就像他的自尊,他的驕傲一樣,無須佐證。\r

   \r

   ——那實在是個驕傲的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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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太天真了。”\r

   \r

   岳紀哲頭回如此贊同傲長空的說法,因而頭都沒回,繼續在自己的報告上修修改改。事到如今,他逃跑的興致也缺缺,既然折起屏風,還好死不死提醒傲長空“他走了,不去送送?”的時候,對方都沒有跳起來宰了他,現在挨刀的可能性就更低了。\r

   \r

   傲長空徑直從一片漆黑的鑒定室走向岳紀哲,站在庸醫背後。注心餅干的包裝在岳紀哲右手邊形成一個小堆,而他左手邊的托盤里,躺著三枚金屬環,兩小一大,正在影像下幽幽地泛著冷光。稍小些的那對上掛著鈴鐺和金屬紋章,扣合處沾著星點血肉,由精細機關控制的彈出式插梢已被徹底拆解,無法重新收納的細小而密集的倒刺末端被設計成彎曲的鈎狀,絲絲縷縷的血肉就是掛在那些讓人毛骨悚然的尾鈎上。\r

   \r

   可想而知,乳頭被穿刺針打通擴張後穿入乳環,將扣合的部分旋入皮肉,待插梢從槽內彈出扣死,再按動嵌在乳環內側的開關,倒刺就會彈出,扎進血肉。這樣一來不僅穿戴者無法自行摘除,附著在密集神經末梢之上的倒鈎還最大程度強化拉扯和觸碰產生的刺激。\r

   \r

   ——極其歹毒的設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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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精致的玩意兒吧?城主感興趣可以留一只,手續也不繁瑣,簽個字備案就能帶走,權當個紀念。”岳紀哲伸了個懶腰,將鑒定報告上傳到資料庫。讀取進度條的時候,他揉著脖子,似笑非笑地凝視埋頭出神的傲長空:“這下不僅滿足了好奇心,連收藏品都搞到了手,滿載而歸啊城主,哈?”\r

   \r

   “呵,岳紀哲,你不必刻意挖苦我,我知道自己是個十足的蠢貨,居然相信你的鬼話。”傲長空雙手關節捏得咯咯作響:“什麼兩塊令牌就壓得彎你,你個混賬……即便是個城主,他媽你也沒放在眼里。”\r

   \r

   “怎麼,這可是要入檔案館的證物,城主想收一對?那,我就愛莫能助了。”\r

   \r

   傲長空情緒一激動就容易犯渾,不分青紅皂白地亂咬一氣,然而岳紀哲也不是善茬,料到有這麼場嘴皮子官司,索性把他刺激得徹底,省得牙膏似的往外擠:“好好說話,手足情深是好事,別罵人。”\r

   \r

   “好好說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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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把桌子擂得震天響:“呵,我就是太好說話,才叫你敢當著我的面這麼放肆!他來之前我好說歹說,求你對他照顧著些,你倒好,給我來一出陽奉陰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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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扣在托盤里跳躍,金屬敲擊聲不大,像極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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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不清自己究竟在氣憤什麼,衝岳紀哲大呼小叫不過是隔靴搔癢:違逆了自己的命令,著實可惡,所以要教訓一番之類的情緒,壓根和那種撕扯神經的煩悶無關。可傲長空還是要發泄,他就是在發泄,已經憋了大半天,再兜下去怕是要瘋掉:“是……是,風萬里和我不同,向來對外族比較排斥,可之前對你到底算是以禮相待,你折騰他是做給我看的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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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愣了愣,隨即按住額頭:又來了,傲長空式的鑽牛角尖,傲長空式的無理取鬧、死纏爛打,真是經不起惦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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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的政治立場岳紀哲有所耳聞。在如何處理同族內其他城池的關系問題上,能源之城城內一直以來都有兩種傾向,風萬里不曾明確表態,但在坊間的傳聞中,他傾向更保守的觀點。岳紀哲覺得結合紫水晶的戰略價值和由能源獨占的局面,保守派的根深蒂固,影響深遠,實在無可厚非。話說回來,且不說風萬里本人沒有明確表態,就算他真是保守派,也不見得就是激進分子。再退一萬步講,如果一個保守派左翼*的繼承人上了台,搞大肆排外肅清血統那一套,他岳紀哲大不了遠走高飛,犯得著頂著傲長空能殺人的目光給風萬里小鞋穿嗎,他有那麼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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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帽子扣得挺有水准。”現在的傲長空就是潭臭泥漿,跳進去就輸了,岳紀哲捂著臉悲傷地搖頭,忍不住又心疼了風萬里一把:“可惜我不關心政治,在我眼里,手術台上的不是屍體,就是病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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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眼里居然還有病人?”提起這事傲長空就氣不打一處來:“如果你沒把他當具屍體,沒當我是死的,剛剛收到我消息的時候,你就該停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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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手各一根手指打著石膏,胸前左右兩處上過藥,以膠帶橫豎交叉固定好,又用兩圈紗布圍住。會陰的環扣因為經常被用來承重,就采用了普通的金屬環,因而很輕松地截斷拿掉——這樣赤著身子,一整日水米未進的風萬里禮貌地推掉岳紀哲的攙扶,徑自腳步虛軟地去桌邊換上那套囚衣,朝屏風前岳紀哲的莞爾頷首,溫溫和和道謝的樣子,還有被戴上手銬腳鐐押走的背影……傲長空別過臉,模樣有些頹然,右手緊握成拳,在托盤邊顫抖:“太勉強就……算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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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說麼,岳紀哲挑眉,這才是問題的核心,扯什麼有的沒的政見,就不能開門見山早辯早明嗎,再拖下去夜宵攤子都要出來了,他明天還得上班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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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傲長空的說法,岳紀哲沒法苟同:“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當時真該把你從屏風後面揪出來,摁在他面前去看看他的眼睛,看看我取出那玩意兒的時候,他那副釋然的表情。”有些話不吐不快,可是……庸醫在心里哀嘆一聲逝去的晚飯,把悲傷化為一股肅然之氣:“你是城主,你的命令我理當無條件服從,這沒錯,可他才是我的病人,正因為如此,我得以他的意願為准,反倒是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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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一口一個師哥叫得是真好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傲長空有多念同門舊情,把他這個師哥捧到天上。可依我看,你不懂得怎麼尊重他,甚至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更早把他當成一個囚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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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我不尊重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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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不怒反笑,渾身發顫:“我還要怎麼尊重他,我就差沒上天璇把軍法處、長老會——所有等著把他定罪的人都從窗戶扔出去,半夜點火把檔案館燒了,再拿個喇叭站在能源之城最高處,瘋子似的告訴全城人‘他不是叛徒,他是冤枉的’!有種你再說一次,我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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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懂怎麼尊重他’,我說了。”岳紀哲面無表情打斷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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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傲長空瞠目結舌,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兒:“算你有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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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一直等到設備自行關閉,才在幽暗的光下冷冷開口:“不服是嗎,那我問你,他遭遇那些事情的時候,你傲長空在哪里?”感到傲長空呼吸一停,他轉過身,大力士一族骨架身量本就比能源之城一脈寬闊,逆著光便像山岳一般靜默:“還是你以為獸族給他上刑後,會准備無菌病房、紅瑪瑙、麻醉劑,像我似的婆婆媽媽轉移他注意力?那麼,他後來死了嗎?現在瘋了嗎?沒有!”\r

   \r

   他低笑一聲:“你什麼都不懂,不懂他根本不怕那些東西,怕的恰恰是帶著你傲長空口中‘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死。我告訴你,二愣子,就是軍事法庭定了他的罪,他也不是你傲長空的囚犯,更不可能由你來替他說這句‘大不了’。而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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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小孩子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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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眯起一只眼,完全是嘲諷的口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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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這句簡直會心一擊,傲長空也明白,那些瘋事就是干出來也全無意義,盡是些孩子氣的廢話。“我怎麼不懂……”他的目光從岳紀哲臉上移開,咕噥道:“他什麼意願,我還不清楚……從小到大,到今天,我算看透風萬里了,他那個人,不就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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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一屁股坐在地上,下了結論:“怎麼能把自己往死里整,怎麼來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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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蔫巴兒了的傲長空其實挺好玩的,和自信飛揚的他一樣惹人去撩,而就衝頹喪的傲長空是個聽得懂人話的成年人,不像頭牛似的倔這點看,岳紀哲覺得他現在可愛多了:“嘖嘖,這話能從你嘴里蹦出來,那,你師哥也沒白疼你嘛,不辜負他淪落至此,還逢人說你好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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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知道他又拐著彎兒地罵自己大多數時間沒心沒肺,墩在地上懶得搭理,誓與岳紀哲的地板融為一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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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老城主雲太息的得意門生即將繼任,屆時城內的機構都會面目一新,您向上反映的話,應該會得到滿意的答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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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這番話當時說得傲長空有些飄飄然,師哥居然給出了如此高的評價,對他執政下的能源之城有著那樣的期許。論武力和軍事,傲長空自信無人能出其右,但理政……他承認確實發怵,倒不是不懂權術,只覺得那是種全無意義的內耗,勞心傷神不似殺敵暢快,因而提不起興致。\r

   \r

   而那是風萬里的優勢所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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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飄在半空的傲長空甚至懷疑起,是不是風萬里已經發現他躲在屏風後面,刻意那麼說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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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出事後他便堅信繼任城主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事,再往前一想,覺得定要為城主之位和師哥一較高下的自己果然是腦子進了水,搖頭就能聽見海的聲音。\r

   \r

   若風萬里知道他還沒上任就打起退堂鼓,會是什麼表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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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風萬里夸是夸了他,可言語之間已不再以雲太息的徒弟自居,稱雲太息是“前城主”,暗示“得意門生”僅傲長空一人,等傲長空回過神,心里又全是疙疙瘩瘩。\r

   \r

   是不認師門,還是自認配不上師門?說到底,究竟為什麼風萬里要連夜攜令牌出城?這點傲長空無論如何想不通,然而現在的局面,又全是由風萬里這次擅自行動造成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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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一時又被問題吞沒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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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喂,這就沒種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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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他發愣的功夫,很有種的岳紀哲把白大褂換下來,叼了支棒棒糖,插著雙手站在傲長空面前。見他還在裝死,冷不丁踹了他膝蓋一腳,踹得沒種的傲長空嗷嗷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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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他……‘好好說話’!?”傲長空生生吞下髒話,咆哮起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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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把嘴里的糖棍轉到嘴角,咧著嘴揚揚下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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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得來一趟,沒什麼急事的話,出去走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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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廉貞區監獄所屬的土地被重新規劃,面向全城開放建立生活區以來,原本荒無人煙的第五軍區漸漸變得熱鬧。最新的統計數據是,第五軍區轄內生活區域幾經擴張,已經占據了廉貞大約四分之一的空間。廉貞最早的居民是供職於軍區醫院和監獄的基層戰士,再然後是對“監獄和刑場有晦氣”的說法嗤之以鼻,且不滿第六、七區現有居所的下層軍官,隨著這個具有一定消費需求群體的介入,廉貞的商業漸漸發展起來。\r

   \r

   “有的時候,黑市也會在這里活動,要不是城主今天心情不好,我還可以帶您去體驗一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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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廉貞通”岳紀哲神神秘秘道:“我在那里有幾個熟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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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怕不止幾個,傲長空在煙霧里腹誹他,沒准廉貞區的每條狗你都認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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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人脈真是廣,作為外族人大有反客為主的架勢,出門前他叫傲長空先上他那兒去換身便裝,傲長空本來想說回自己家再下來,乘懸浮梯也就分分鍾的事,不知怎麼地上那些遺老遺少的臉就突然浮現在腦海,惹得傲長空心生煩悶。\r

   \r

   再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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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背靠著廉貞區最邊緣的欄杆,監獄的高牆在視线盡頭的夜色中佇立,他的目光穿越刺鼻的煙霧,同那座牢獄一般靜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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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心吧,除非你能透視。”岳紀哲嘴里含著根山楂條,嚼了兩下嫌酸,摘下來塞進腳邊裝垃圾的紙袋,毫不留情地潑他冷水:“再說都瞧了一天,你那師哥的邊邊角角都給你看了個精光,還嫌不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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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咂咂嘴里的煙:“去你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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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哦,我明白了,尋思怎麼把他撈出來?不錯,有想法。”丟給他一個“我看好你”的表情,岳紀哲淡淡道:“不過這麼大的事,不跟他串個供?”\r

   \r

   “……”傲長空總算挪回眼,仔仔細細把他打量了好幾遍。岳紀哲坦然迎著他的目光:“怎麼,對他說了垃圾話?難怪沒臉見面,放心放心,至少外人面前他沒計較你,暫時也應該不打算死,你還有時間。”\r

   \r

   傲長空難以置信地望著庸醫先生,他其實很懷疑岳紀哲嘴這麼甜只是因為拿人手短,畢竟在他念叨了好一陣“夜宵攤上一模一樣的食物比晚餐時間點貴了三倍”後,忍無可忍的傲長空掏了腰包。\r

   \r

   “戰後臨時長老會約見我,驚無歲長老說……驚無歲你應該有所耳聞,就是那個……”傲長空站直身,試圖向他說明自己目前面臨的麻煩,叫他給點建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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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聽說過。”岳紀哲一口咬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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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知道我師父為了確定繼承人是誰,讓我和風萬里之間較量一場,誰先剿滅藍魔蠍誰就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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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岳紀哲斬釘截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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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獸族差點打進來,要不是風萬里他……要不是中央導彈系統及時啟動,能源之城就完蛋了,”傲長空幾乎撲上去搖晃他的肩膀,“這你總知道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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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歪頭思索一會兒,一臉恍然:“你這麼一說是該有這麼回事,我說呢!那陣子病人太多了,我回家一閉眼全是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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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仗義是吧,裝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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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當然,這可是掉腦袋的事。”岳紀哲理所當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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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的渾勁又上來了:“說得好像你這個庸醫稀罕過腦袋,你不想聽,我偏要說,有本事你把我從這里踹下去。”反正也跌不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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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可是你說的。”岳紀哲斜眼看他,但沒什麼用,傲長空還是那副無賴的模樣。庸醫嘆了口氣,挫敗地擺擺手:“人說交友不慎,這是叫我趕上了,行行行,我不跟你打馬虎眼。我確實不知道有驚無歲這麼號人,不過到決定繼承人的節骨眼上,他同你說的什麼,我大致是能猜出來的,嘿——你還別不信,那位長老大人,”他諱莫如深地笑笑,“同你說的應該是,‘如無意外,比起你傲長空,高層更傾向由風萬里坐這城主之位’?”\r

   \r

   “……呵,沒錯。”傲長空摸出煙盒晃了晃,感覺不到有東西的樣子,於是卷進手心揉成一團:“我也不瞞你,這話我乍一聽,心里是有那麼點不甘心的。我當時的確落後風萬里一步,所以事後我冷靜下來,覺得星天罡……就是我師哥的一個部下說得在理,風萬里勝券在握,沒有聯合藍魔蠍的必要——當然,礙著我的身份,他沒說得這麼直接罷了——可勝負未分,究竟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r

   \r

   岳紀哲點點頭:“所以長老們的意思是,你傲長空全靠走著點狗屎運才形成如今的局面,他們雖然對城主是你感到不大滿意,但只要你識相點,把尾巴夾緊了,由著你師哥這事辦成死案,還是前途無量的?”他聳肩攤開手:“是這麼回事,沒錯啊,話糙理不糙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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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給他噎得直翻白眼:“我就不該指望狗嘴里吐得出象牙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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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吃他一記回敬,也不惱:“你都說了那是高層的意思,所以我常說,高層不是什麼好詞。”他伸手指了指天上,最高處的城主府埋在層層雲海之間:“能源之城在我眼里是座不祥的建築,就因為它的主人住在太高的地方,聽不見這地下的聲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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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打算安慰我嗎,沒必要。”傲長空扯扯嘴角:“據我所知,風萬里在普通士兵里也倍受愛戴,我們從不禁止自己的部下轉投到對方的麾下,因此討伐藍魔蠍時形成的隊伍,基本就代表了他們的選擇。風萬里部隊的規模和我旗鼓相當,和高層什麼態度沒有關系,我也不會因為那種話嫉恨他,畢竟風萬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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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流露出一絲驕傲的神色:“我師哥他,一直以來都是個……很優秀的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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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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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出那種甜得發膩表情的傲長空和平時的他判若兩人,岳紀哲捋了捋胳膊,像是要抖掉上面並不存在的雞皮疙瘩:“這番感人至深的話你應該當面跟他說,而不是在這里禍害我一介草民。”裝模做樣地耍夠了損友,把他糗得拿眼神劈了他幾個來回後,岳紀哲正色道:“我一直以為你理解能力有缺陷,這麼看原來還是很好使的——很對,不過和我的觀點並沒有。二楞子,你和你的師哥,大概從沒聽到過這種說法,可實際上,它是占據主導地位的聲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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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紀哲拍了拍他的肩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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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是有史以來,最優秀的保守派,可在這個時代,只有傲長空才能帶來變革’——廉貞之下,無數人希望擁戴你握住能源的權柄,以生命為籌碼,在這個豪賭般的時代終結之時,直抵天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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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連枷胸:指嚴重的閉合性胸部損傷導致多根多處肋骨骨折,使局部胸壁失去肋骨支撐而軟化,並出現反常呼吸即吸氣時軟化區胸壁內陷,呼氣時外突。連枷胸常合並有肺挫傷,而且又是誘發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征(ARDS)的重要因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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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如彀·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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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變革”,確實沒怎麼聽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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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猝不及防地被岳紀哲哄了一把,頓時覺得,自己白當那麼久的網癮少年,拉著小號在公共論壇上混了,此前他還自認為有夠親民。而將希冀寄托於他身上的人,如果有,他們不滿著什麼,又祈望著他把所謂的“變革”引向何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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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那番話重又回到腦海,師哥他也說,一旦傲長空即位,“城內的機構都會面目一新”,那是肯定的語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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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的肯定,多少讓岳紀哲這個說法顯得不那麼像是無稽之談——真是幫混蛋。傲長空失笑,不由分說地就丟了個堪稱最寬泛的命題給他,事後對他一聲不吭不說,還像真事似的大肆宣揚。“變革”對應的是“守序”,硬要說起來,一路順風順水的他哪兒來破壞秩序所需要的那股子苦大仇深,要不是風萬里攤上這麼件要命的事,他吃飽了撐的才去跟長老會死磕,磕完晚餐又不會加雞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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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不覺得自己能改變什麼,他不像風萬里,不是個勤於梳理前因後果的人,而且他清楚自己就是一根筋地任性。如果不是高層用那種看似苦口婆心實則咄咄逼人的態度對付他,早早地在風萬里這件事上松口由著他去,他應該也會見好就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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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該會吧?傲長空問自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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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庸醫趁他愣神的功夫,早提起傲長空替他買單的大包小包儲備糧,丟下個意味深長的輕笑,消失在廉貞區熙熙攘攘的夜市深處,一副腳底抹油的逃遁模樣,又好似篤信傲長空不會追過來。傲長空注視著他背影隱沒的地方,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同岳紀哲初逢的誘因事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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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次鬧得那麼大,到底還是沒有瞞過雲太息,風萬里慣例地替他求情,未果,繼而慣例地又要求同傲長空一起受罰,再慣例地被隔壁禁閉室的傲長空罵多管閒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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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你再說我‘害’你受罰,風萬里,別怪我以下犯上教訓你,明明是你自己樂在其中!誒你說你,平時不是挺有分寸的麼,攤上這種事情少說一句會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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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啊。等你懂得‘下不為例’是什麼意思了,我絕不插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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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沒門兒,他們獸族只要敢動我的人,我就一定要追查到底,把凶手揪出來,血債血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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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個不太好聽的比喻形容自己,傲長空自嘲道。他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跳蚤,別的跳蚤撞上杯口上覆著的玻璃片,吃點苦頭也就死心了,他不,還是窮蹦躂,永遠學不乖。\r

   \r

   可這只跳蚤這次真的撞疼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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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抬手將帽檐往下拉了拉,雙手插進連帽衫腹部的口袋里,放軍裝的袋子則掛在手腕上,沿著廉貞外圍的欄杆漫無目的地踱步,沒過一會兒就碰上城內隨處可見的自動販售機。他停下來,將攥成一團的煙盒扔進販售機一側的回收筒,從兜里摸出磁卡在識別區上晃過,隨手點觸屏幕,然後站在背風處,摸黑抽出一根點著,眯眼望著城外蒼茫的夜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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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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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不上“這次”,他自以為是的那些碰撞,相對於那塊無形的天花板,不過小打小鬧。迄今為止所遇到的“阻力”只是上升過程的空氣,他從沒真正跳到它面前,有人曾在更高的地方蔭庇著他,由他在狹窄的天地里志得意滿,也使他此番一躍撞得暈頭轉向。\r

   \r

   “風萬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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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一手握住欄杆,引身而起,踏在濕滑的扶手上,夜風灌滿那件稍顯肥大的連帽衫,將微弱的火星揉碎成漆黑的灰燼。\r

   \r

   風聲轉瞬即逝,一個呼吸之間,廉貞區已不見他的蹤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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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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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點鍾。\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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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致時間在風萬里腦海閃現,但僅限於此。他無動於衷地繼續手上掰開饅頭的動作,不規則的截面冒著縷縷白氣,風萬里放下左手上的一半,面向光潔單調的牆壁默默用起早餐。\r

   \r

   右手傷在食指,雖然手術過程中已經用紫水晶和某種不知名礦物接續過,但岳紀哲幾天來雷打不動地日日入監換藥時總叮囑,盡量不要用力,只做些簡單的活動,風萬里於是只用其他四指握著饅頭,每口都咀嚼得很細致。木質的湯勺厚實圓潤,泡在熬得很稀的粥里,或許叫米湯更恰當。其他餐具也均是木器,邊緣磨得很平,同三餐一並通過監室內側狹小的管道傳送過來,等他在限定時間內吃完,再放回原處,由管道送回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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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入獄時玻璃幕牆上提供的服刑手冊的說法,餐具回收後獄方相關部門會進行清點,如有遺失將首先通過監室內的廣播設備進行提醒。而一旦被判定為惡意藏匿,就會受到相應處罰,“處罰”的下級菜單里則按所藏匿餐具的最終用途做出程度區分。類似瑣碎的規定還有很多,風萬里入住這間單人囚室的第一晚,站在幕牆前花了大約一個半小時,仔細閱讀手冊上每一行字,然後用手指在最後附帶的協議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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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所以說“大約”,源於他在注意到幕牆上所顯示時間的蹊蹺後進行的考證活動。三天內,由於不提供紙筆,風萬里只能依靠記憶應該在早上固定時間發送的能源之城官方報紙,還有理應按時分發的三餐抵達時幕牆提供的時間,一共四組數據,進行比對。進而確信幕牆上顯示的並非真正的時間,它的誤差發生在一天之內,在同一天中,幕牆的“一個小時”可能是四十分鍾,也可能超過兩個小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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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它提供的“日期”也並不一定可靠,也許短期的囚禁,一周,或是十天,還能分辨日子的流逝,然而在報紙上的日期信息被刻意刪除,且沒有任何工具進行最原始的劃痕或者結繩記事的情況下,犯人最終還是會丟失時間概念,任由幕牆欺騙,從而徹底斷絕串通越獄或是劫獄的可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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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證實這一點後,風萬里心止如水。時間概念的遺失,聽上去也許有些毛骨悚然,但對於清楚自己時日無多的他而言,研究監獄的設備、規章制度,發現類似幕牆上的時間這種小騙局,乃至對當前大致時間做出預判,再通過種種跡象去判斷預判是否准確……都是種百無聊賴的消遣,所不同的是,比幕牆提供的棋牌數獨一類更合他的心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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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咽下最後一口粥水,開始從容不迫地將蛋殼剝在碗里,掏出干膩的蛋黃,用過的紙巾也扔在里面,用餐時間超限的提示音在他正襟危坐的瞬間響起。他起身端上餐盤,同時迅速掃了眼幕牆的時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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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前誤差是五分鍾,風萬里微微撇嘴,還不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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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餐盤推進管道,返身沿著床鋪和浴室、便池、餐桌間狹窄的空間,赤腳來到幕牆前,仰望左上角的表盤。風萬里同它,在短短幾天的時間之內產生了某種微妙的感情,它是沉默的出題人,而他是這整則啞迷的解題者。幕牆制造的謊言是“時間”,它是他們之間共同的秘密、較量的戰場和友誼的紐帶,同時也吞噬了他所剩無幾的“時間”,時間被時間侵占——這個詭異的消遣猶如銜尾之蛇,而更為巧合的是,同這種自我消解相對,表盤也是個封閉的圓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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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過它,風萬里仿佛看得到屬於自己的生命在狂歡般的猜謎解題中塌陷,但他樂此不疲。不去思考局勢、戰略、政務……所有的一切就此陷落,留給他的只有“時間”,他和它相依為命,又將彼此玩弄於股掌之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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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趣的瀕臨死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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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撫摸面前的幕牆,它的透光性絕佳,可以徑直看到對面空無一人的囚室和一部分走廊,卻隔絕了囚室外的全部聲音。在服刑手冊中提到過,囚室的具體安排和懲罰之間也存在直接聯系,初入獄時分配的就是他目前所處的這類,生活設施齊全,配備L型的過道作為活動空間,精鋼打造的牆壁只封閉了三面和面朝走廊一面的三分之一,剩下的部分由透明幕牆代替,排除某些限制和幕牆的存在,和第七、八軍區的單人宿舍沒有差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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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銬腳鐐在進入服刑區後便被撤下,代之以監控身體狀況、用來定位的電子手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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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將幕牆一側的未讀信息拖到眼前,本日最早的報紙在凌晨五點送達,其次是具有官方發言效力的日報,於七點鍾發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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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報用了一整版報道即將舉行的新城主即位儀式,重點介紹了此次典禮的流程、環節設置、禮服設計和來賓。另一份報紙的頭條也是這件事,附上張化妝間內景。傲長空背對化妝鏡坐在那里,一只手肘支著台面,灑脫隨性地交疊著雙腿,日報的整版里那套剪裁精致的禮服就在他身上,外套前襟大開,襯衫則僅扣了胸腹部的兩枚,露出因坐姿高低不齊的鎖骨和一线平坦腹部的肌膚,領上各綴了枚獨屬於他的紋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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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像延伸了空間,透視則顯得傲長空身形修長,姿態倨傲。他手握作為禮器的權劍,微微揚頜,唇角笑容鋒銳,灼人的自信將他暗金色的眸子冶得璀璨。風萬里的目光在這張特寫上流連,幕牆映著他碧色的瞳,宛如沉靜的湖底,那里忽然掠過一道晦暗的陰影,他手指輕動,將頁面移到眼前,恰同傲長空雙眼相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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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這就是次對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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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悄然移開目光,用手心緩緩覆住師弟熟悉的眉眼,無意識地輕輕摩挲,低頭不知思索著什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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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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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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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站在幕牆另一側,還是那副倨傲的模樣。面對受驚般抬起頭愣愣望著自己的風萬里,不甚在意地輕哼一聲,掃了眼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那份報紙,在看清風萬里正在閱讀的內容後,他嘴角泛起抹譏誚,以掩飾住自己的意外。\r

   \r

   不等他開口,風萬里便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鎮定自若地收回手,似乎並不避諱被新任城主撞見關心即位典禮。反倒是傲長空自己,在他的坦然之下感到有點發虛,如果風萬里像之前一般避而不見,或是索性俯首稱臣——只要不是像現在一樣施施然同他四目相對,傲長空都不會覺得壓力在肩。\r

   \r

   風萬里打量著自己唯一的師弟,這是城下一別後,他第一次見到傲長空本人。禮服實在很襯他,或者不如說,傲長空就適合這種明亮而狂暴的赤色。衣領……總算是規規矩矩地扣在一起,披風頂端鴉青色的皮草映著,襯得线條分明的脖頸更顯頎長。靠近鎖骨的地方裝飾著一枚兩用式的胸針,由金线編成三道類似麥穗的鏈條,綴著金葉,將披風限住。\r

   \r

   他注意到傲長空襟前的口袋里別著支雪色的菊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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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雲太息城主的葬禮?”風萬里的眼神變得恍惚,隱約帶了責備的意思:“你沒告訴我——為什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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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受不了他眼里的欣慰,甚至厭惡那種千帆過盡的遲暮語氣,風萬里的每一句話,聽來都像是遺言:“‘雲太息城主’?呵,”傲長空刻薄地笑道,“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配叫他‘師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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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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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無意逞口舌之快,聞言不過微垂了雙眼,轉身從幕牆邊退回囚室。傲長空對著他的背影張了張嘴,但風萬里避其鋒芒的應對,使他的惡言相向難以為繼。赤裸的雙足無聲無息地踏過囚室的地面,漸漸進駐傲長空的視野中央,松垮肥大的囚服並不合身,褲腳稍顯短促,隨著風萬里的行動在踝骨處起落,傲長空從沒發現那塊凸起的關節是如此精致,連帶優雅的足弓和肌腱張馳時的姿態都有些曼妙。他的目光一直向上,沿著籠在褲筒里修長的雙腿,在勁窄有力的腰部游弋。\r

   \r

   即便是走樣的囚衣,由他穿出來都不露頹唐,風萬里就像支標槍般直直地插在那里,舉手投足間盡是風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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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想起了些什麼,忽然覺得喉嚨發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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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漱的瓷盆稍顯低矮,風萬里一手支在台面,微微躬身,在巴掌大的鏡前整理起儀容。衣領洗得發白,還有點皺皺巴巴,風萬里把它勉強豎起來,重新仔細折疊,撫平褶皺。\r

   \r

   每個動作都前所未有的虔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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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見狀,下意識瞟了眼幕牆,好在禮服由專人熨過,若論平時的穿著,他那泡菜似的衣領竟不如方才風萬里的平整。風萬里直起腰,靜靜望著沉寂的水管,開放熱水的時間已過,那里流不出一滴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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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色雙眼隱隱一動,在幕牆報紙的字里行間氤氳開一片愧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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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轉過身,視线像爬山虎般平和溫馴地同傲長空的糾纏,而傲長空不明就里的茫然表情讓他的從容出現了破綻。風萬里微微皺起眉,從那雙寂然的眼里,傲長空竟讀到了某種焦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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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會以為……”傲長空心下恍然,緊盯著他緩緩道:“我是特地來請你出席師父的葬禮的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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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前的風萬里明顯愣了愣:難道不是?特地來請說不上,可那是師父的葬禮,就算是背叛師門的……不,正因為是不孝之徒,才更有出現在葬禮上,痛哭流涕著懺悔以造勢,從而凸現新城主寬懷仁厚的必要。傲長空會說垃圾話挖苦他是意料之中,就連在師父墓前被當眾羞辱的可能,風萬里都有心理准備,這句反問卻讓他陣腳大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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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傲長空在心里默念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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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方才,竟是在為參加葬禮而整理自己,那抹顯而易見的愧色,是因為見師父之前……連洗把臉都做不到,而感到慚愧嗎?\r

   \r

   “呵,師哥到底是個風雅人,禮節這方面總是注意得很啊。”他臉上一直刻意繃著嘲諷的表情,擲地有聲的羞辱在傲長空聽來,陌生得不屬於自己:“可惜,你不配。”\r

   \r

   “……我配不配,不由你說了算。”\r

   \r

   挑釁也要有個限度,典禮的每個環節不都該有時間規定的嗎,傲長空怎麼就那麼閒,風萬里對他的陰陽怪氣感到不耐:他要愚弄自己到什麼時候才算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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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聳肩,攤開雙手:“這我知道,但有人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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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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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源之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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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得出風萬里是真火大了,他居然會生氣,傲長空想,而他一直以來究竟有多壓抑?城內是這樣,軍中是這樣,就連被獸族……那個時候,他也是這麼死扛著。傲長空舔了舔嘴唇,腹內升起團火,腕部的經脈牽扯作痛,又有些酥麻:“能源之城臨時長老會的最後一項議題,討論革除你的身份,剝奪你的繼承權。軍部附議。就在剛剛,已經表決通過。”傲長空看到他的身形一晃,頓了頓,補充道:“也就是說,從今天起,雲太息城主名下只有一個徒弟:我。”\r

   \r

   長老會青睞風萬里絕非偶然,就衝這幫人的思維總在一個頻道上,傲長空苦笑著想,風萬里也合該是他們心儀的人選。和長老們一個鼻孔出氣的鍾破邪回城後,大概在他們耳邊吹過風,有沒有添油加醋傲長空說不准,總之他和長老會的關系自此就鬧得很僵,典禮邀請函送上門去,一個個的身體抱恙。傲長空也硬氣,要說鬧情緒,全能源之城還沒有鬧得過他自己的,再說難聽點,都是土埋到下巴的人,真鬧騰還能翻了天不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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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長老會主動找他,提出讓風萬里出席雲太息的葬禮時,傲長空喜出望外。不過面對這幫老家伙,他到底留了個心眼,說還得考慮考慮,以什麼身份讓風萬里參加,等他想通他們又是在打風萬里的算盤——軍法判罪這條路給傲長空堵得局面尷尬,不如索性在雲太息葬禮上動點心思,且不說到時場面極有可能失控,使得長老會有機會把其中利害同風萬里去扯,而風萬里一旦知道傲長空鋌而走險,斷然不會同意他的做法;僅僅是風萬里作為“師門不幸”出現在葬禮上,背叛一事就能在無形間坐實——長老會便一不做二不休,趁著解散垂死掙扎表決通過了那個議題,以風萬里對雲太息城主喪命一事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為由,將他逐出師門。\r

   \r

   長老會的意思很清楚:保住風萬里的命,可以;不把他劃為叛徒,可以;繼續賦予他競爭城主之位的資格,絕不可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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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明白這就是最後通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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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老會看似咄咄逼人,但從能源之城的大局這個角度考慮,實則一再容忍了傲長空的任性妄為,被他也逼得退無可退,才想出剝奪風萬里的繼承權這麼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替這位未來的城主轉移一部分矛盾。\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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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容我幾天,我還想,最後、好好地……叫他一聲‘師哥’。”傲長空半夜敲開了驚無歲的房門,同這位老者促膝而談:“請您轉告其他長老,晚輩……給諸位添麻煩了,擇日定當給長老會一個滿意的答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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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眸光驟然潰散,映著傲長空的雙眼神色空洞,仿佛整個人都垮塌了般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良久,才發出一聲呻吟般的低喃:“讓我見師父……”那雙一貫驕傲的碧眼中,第一次有了乞求:“讓我去看看他,我去……見他最後一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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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傲長空拖長聲音,似乎這樣有助於消解喉嚨里郁積的酸澀:“我可沒聽說你風萬里還有什麼師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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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你——”風萬里幾乎失聲,一只手撐在台面,才算止住身體向下滑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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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這樣……別這樣……其他的怎樣都好,只有師父……只有和師父,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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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執拗地盯著幕牆後的傲長空,想從那張冷漠倨傲的臉上尋到一絲松動,頭版之上傲長空那對飛揚的眉眼和活生生的他互相重疊,風萬里一時覺得,眼前的一切全無實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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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師父,還有和你的……這層關系,不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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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風萬里,你打算用這副含冤受辱的模樣騙誰?我告訴你,在交待清楚你無故撤兵、擅自離營的始末前,別妄想離開廉貞一步。”傲長空似是快意地旋身,披風被氣流帶動,宛如一片紅雲:“軍法處的人就在門外,給我好好想清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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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不死心地一直注視著他站立的地方還原成一片單調且空白的走廊,耳邊只剩下空氣置換設備運作時的細小聲響。他不確定幕牆的隔音功能是不是重新開啟,然而就算是撲上去撕心裂肺地呼喊,那個人又真的會為他停下來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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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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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面上的手從剛才起一直在顫抖,風萬里雙膝發軟,終於支持不住,頹然坐在地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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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如彀·Ⅸ]\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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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等候在門禁之外,直到那團“硝煙”漫過拐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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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源之城的新即城主立於兩條互相垂直通道的界限之上,星天罡只能看見他的後腦,覆蓋其上的發絲就像它們那張狂跋扈的色彩一般桀驁不馴,盡管早前被精細打理過,可這麼一會兒,已經有幾縷掙脫造型的禁錮,叫靜電彈得蓬松。\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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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扭頭望著身後,頗有點言猶未盡的味道,又仿佛是在等候某個人的呼喚。他的雙肩忽然一動,就在星天罡以為他會轉身返回通道時,一臉肅然的青年跨過拐角,大步流星地向軍法處一行人走來,同他們擦肩而過,自始至終表情都沒有什麼變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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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卷宗,讀完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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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用余光掃了眼一旁軍法處的審訊人員,還有身後不遠處把守大門的兩位獄警,確認傲長空只針對自己一人發問。“……是,將軍。”他點一點頭,眼神復雜地望著眼前的通道,廉貞區監獄和想象中的模樣有很大出入,但比起監獄的環境,星天罡更想看到此刻背對他們的傲長空臉上的表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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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二字一出,在場除傲長空本人之外,都對這位軍部觀察員投來一瞥,目光同樣意味深長:對他真正立場的揣度,對他未改口“城主”這般不識趣的嘲諷,對所有他們眼中“自命清高”之人的鄙夷……大致是這麼些,星天罡沐浴過幾次類似的目光之後,對那些情緒的敏感度顯著提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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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難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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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那種因簡短而情緒不明的輕哼,“難怪”二字則更像是感慨,可具體感慨什麼,星天罡說不准。他不太能適應有一天,連傲長空的話都變得模棱兩可——不僅僅是話語,一個……一整個那樣的傲長空,同樣讓星天罡感到無所適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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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扭頭看了他們一眼,沉聲:“辛苦你們,開始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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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黑交纏的硝煙漫卷而去,剩下五人短暫沉默後兵分兩路。獄警們去囚室里提人,而星天罡則跟隨著軍法處的審訊人員,同獄警們背道而馳,沿著迷宮般曲折的通道往審問室去,一路無話。星天罡多少有些慶幸自己的“搭檔”無意搭訕,並且和自己保持著相當的距離,在前方低聲交頭接耳,他也不在意他們的態度,畢竟就連星天罡自己,都對目前的身份感到尷尬不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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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族罪嫌疑人的舊部,重要的證人,同時也是新任城主跟前的紅人,代表今日就將名正言順執掌能源之城的傲長空,旁觀對其師哥定罪舉足輕重的審訊,聽上去已經夠拗口了,然而,還不止這麼簡單。星天罡說不上來現在是什麼心情,事情太復雜了,過去他和清雲逸理解到的部分,不過冰山一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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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看似順理成章,仔細一想卻總覺得哪個環節發生斷裂,以至於邏輯無法自洽的感覺——並非星天罡托大,早在跟隨傲長空,以及鍾破邪二人抵達火龍山谷,“逮捕”風萬里時就產生了。清雲逸和傲長空唇槍舌戰,及至鬧得不可開交的全程,星天罡均無上前幫襯的意思,罕見的少言寡語。一則因為風萬里重傷在身,恰受刺激,需要有人扶持;二則,那邊清雲逸已經方寸大亂,當著軍法處和傲長空撕破了臉,他再意氣用事加入進去,無疑將使風萬里一系在高層面前徹底喪失發言權——高層,而不是傲長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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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這二者做切割處理不似推斷,更像某種直覺,當星天罡意識到自己拋下邏輯,轉而用直覺解釋眼前失控的局面,多少有些自覺失職,可他沒有對此嗤之以鼻:所謂“完整的线索鏈” 早就被證明是藍魔蠍設下的局,指向的唯一結論就是“風萬里是個叛徒”,而藏在事件背後,對風萬里有利的真相卻恰恰是簡單到荒誕的巧合——如果無法接受這一點,繼續在事件本身的邏輯迷宮里打轉,他們必輸無疑。\r

   \r

   既然每個環節都遭到刻意設計,那就繞開它,忽略它,反其道而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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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找到的突破口就是軍法處和傲長空的關系。傲長空對軍法處不滿,而這種不滿是通過一種同他作風嚴重不符的隱忍表達的:他襲擊星天罡就是場擺臉色給鍾破邪的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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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戲子不能同時在台下充當觀眾。\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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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滿軍法處是真實的,且又是股“新鮮”的情緒,二者的分歧只可能在“風萬里背叛”一事的立場上,亦即能源之城高層的態度並不統一,而是分成兩派針鋒相對。傲長空和鍾破邪是它們各自的代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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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星天罡有了新邏輯的第一個前提,且回到了事件本身,他繼續拋下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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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步,是確認傲長空和鍾破邪具體代表的立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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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入獄的第二天,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治安事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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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法處凌晨一點將風萬里押送至廉貞區,以叛族罪的級別,廉貞區監獄應當立即接收。但事情的蹊蹺之處就在於,風萬里並未被收監,而是在距監區三條街道,防衛薄弱的拘留所被羈押近八個小時後,由軍事法庭派專車,堂而皇之地繞上廉貞區的主干道,幾乎穿越半個第五軍區,將他移交給獄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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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廉貞區第二次違規操作,直接給後來的衝擊押送車事件創造了條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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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求立即將叛徒處以極刑的者塞滿了廉貞區主干道兩側,致使押送車寸步難行。現場的視頻被好事者傳到公共論壇,畫面里的押送車宛如一葉孤舟,被群情激憤的軍民一波又一波衝襲,車輪被割破,被卸下,好事者們拿著撬棍,在強行打開車門無果後,開始破壞覆蓋著遮擋視线黑膜的車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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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後來甚至搬來了千斤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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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方直到押送車擱淺後半個小時才收到消息。星天罡當時正在參謀部,眼見著勃然大怒的傲長空一腳踹開隔壁監控台的大門,像只炸毛的雄獅衝進來,狂暴的戰斗能量徑直震碎參謀部和監控台間的玻璃幕牆,碎片被衝擊波濺射四處。等傲長空站在一地殘渣里將值班人員罵得狗血淋頭,星天罡才知道閃電令牌下轄的精銳部隊已出動,趕在者們突破押送車前逮捕了數十名激進分子,緊接著這支部隊接到命令,留駐廉貞區,接管第五軍區治安維持與聯防處的全部事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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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煽動基層戰士情緒,鬧得滿城風雨的罪魁禍首們在拘留所里只待了十二個小時,就被無罪釋放。隨後的調查給出的交待是,這是一次“偶然的、自發的”活動,是戰後負面情緒在機緣巧合之下的集中爆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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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緊接著,任何前往監區探視風萬里的申請都遭到駁回,理由是“防止串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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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內的輿論依然是場大戲。最早大家津津樂道的是,衝擊事件絕非自發,風萬里被捕的消息凌晨發布,報告還沒在手里捂熱乎呢,押送車的路线就泄了密。軍官們開玩笑道,可惜押送車是全封閉式的,這要換成個老式的站籠,把風萬里將軍往枷上一銬,妥妥兒的游街示眾,一點違和感都沒有。至於幕後那個多大仇多大怨的操縱者是誰……其中某個人把嘴拗成個圓,其他人便挑挑眉相視而笑,彼此心知肚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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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傲長空暴跳如雷地發了通火,發完火還疑似離家出走後,廣大人民群眾都懵了。這下,就連謠言都不知道往哪個方向飛。幸好很快有人發現探視請求無一例外地被駁回,據說審訊也開始了,他們立即感到寬慰:傲長空不是策劃者,但也是知情甚至默許部下策劃活動,以便彰顯民意把同門師哥搞臭的。只是沒料到部下辦事不力,搬起的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惱羞成怒而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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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吧,他們假惺惺惋惜道,發剩下的火氣夠風萬里在里頭喝一壺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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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聽他們在走廊里竊竊私語,一個個仿佛看穿一切的模樣,不由得再次感慨人思維的詭譎,總能自動過濾掉和自己先入為主的判斷不相符的證據,還自以為掌握了真相。\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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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發火的原因若真是像他們說的,被石頭砸疼腳趾後的氣急敗壞,或是在全城人面前做個顧念舊情的姿態,那能源之城就完了,因為下一任城主很有可能是個白痴。退一萬步講,傲長空他要真就是個急著把屎盆子往身上扣的白痴,監控台這一槍豈不是躺得相當莫名——明知故犯,一再違規操作的是廉貞區監獄,安排及泄漏线路的也是他們,從頭到尾都是廉貞區在藐視法度,那麼傲長空去踢監獄的館,再下令接管治安隊豈不更是師出有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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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了,留駐廉貞區的部隊不是別的,正是風萬里的舊部——那支見了風萬里被當街欺辱數十分鍾,車外則一臉憔悴、消瘦不堪後,不少人當場紅了眼嗷嗷叫著要把廉貞區掀個底朝天的部隊。要按輿論的邏輯,星天罡想,不就好比喊上人三姑六婆七舅八老爺一大家子到曠地上,說看好了我要把你家最德高望重的人往死里整,你們給我圍上別叫路人看見,傻麼這是,嫌自己命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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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謀部那一出既是傲長空的真性情,怒監控台受高層脅迫,刻意延遲響應,將風萬里置於屈辱乃至危險境地,亦是場戲,同幻象之上一般,他在向給他下馬威的能源高層表達情緒,甚至是宣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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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的確向星天罡承諾過,試著相信風萬里看看,在那段蟄居城內借以誘敵的日子,他沒事的時候攪擾星天罡,用的借口也是“泡杯咖啡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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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自動販賣機都有兩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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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問哪兩種……星天罡磨著牙,隔壁到隔壁而已,開什麼小號,他怎麼不捶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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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直接出門去給他刷一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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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菜單,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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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恕罪。”接通訊器的手都在亂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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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嘖……那,”傲長空輕描淡寫道,“嘗嘗他最喜歡的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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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到底沒想到,傲長空的“相信”,是全力以赴。他當然知道以傲長空越挫越勇的性格,多半也不全是為了風萬里,還有和長老會,和軍法處,和能源高層那套犧牲品的邏輯較勁的意思——那又怎樣,傲長空是站在風萬里這邊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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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傲長空約見了他,兩人在一個對視間就知悉了對方的態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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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替我自己,還有清雲逸,向您賠罪,傲長空將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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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子,嘁,還沒消息嗎?”傲長空放下疊在左膝的右腿,意味不明地沉聲道:“我還有事找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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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星天罡主動請纓,他擺了擺手:“非他不可。你,我另有安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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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光盤里的內容,卑職均未讀取。卑職曾猶豫很久,是否應該……尤其是面對如今的您,是否應該交出來。可卑職單方面認為,有必要由您親自查驗——傲長空將軍,哪怕您對風萬里將軍,還保有一絲一毫的兄弟情義,在看過這個後,都該不忍心對他趕盡殺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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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自那夜在城下丟下這番話,將藍魔蠍軍帳里搜到的光盤面交傲長空後,連天璇的住處都沒回,人間蒸發一樣不見蹤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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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也明白清雲逸當時正在氣頭上,對自己使他孤立無援,到底介了懷,不然也不會拒絕與星天罡同行。他之前提過自己保留著第六區原來的住處,言語里還有邀請之意。星天罡卻以為,兩人盡管高度默契,但依然需要給彼此留點私人空間,於是打了馬虎眼,這下可好,兩眼一抹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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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清雲逸是否還在城內,是否還關注著風萬里事件的後續,暫時……不回來也好,清雲逸因逮捕風萬里有功,連升三級,被傲長空挖去左軍提拔重用一事,使風萬里舊部一片嘩然,以此指責他是傲長空留在風萬里軍中的奸細,連同和他關系匪淺的星天罡都一並遭到孤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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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槽點實在太多了,不僅是給並肩作戰的同袍貿然扣上了“奸細”的帽子,星天罡哭笑不得地想,還助長了“左右軍水火不容到需要派奸細來互相監視的地步”的謠言,完全是睜著眼說瞎話。\r

   \r

   實際上,星天罡對別的人什麼態度全無所謂,若不是放不下風萬里將軍,他也早已掛冠而去,而且冥冥之中他覺得,清雲逸絕非是會長期頹廢的人。憑清雲逸對風萬里的感情,也不會就此棄之不顧,一定在某處做著自己的努力。\r

   \r

   ……那他能如自己一般,看出傲長空真正的立場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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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有些忐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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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可不是松口氣的時候,參謀。”傲長空喊他的職務時,總帶股調笑的味道:“即位典禮在即,我精力有限,不便再做干預。你部既已接手廉貞區的防務,我就派個活兒給你。風萬里一案全部相關卷宗五分鍾後傳送到你的終端,從現在開始,到即位儀式那日零時,我給你四十個小時,如果你能閱讀完畢,那麼屆時,星天罡觀察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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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審訊室報到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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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在審訊室一牆之隔的觀察室坐下,用作隔斷的牆壁大半是經過特殊處理的強化玻璃,透過它可以將審訊室一覽無遺,反過來卻只能看見一片漆黑。軍法處的人也在這里候場,提前將與今天審訊有關的卷宗再瀏覽一遍,星天罡看過那些卷宗,或者不如說,正是因為讀完了它們,他才得以重歸棋盤之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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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宗首先收錄了大量法律文書,包括城主府、北橋向西十里兩個打斗現場的勘察筆錄,風萬里營地的軍帳、城內住處的搜查報告,軍法處技術科提供的通訊內容證明,第五軍區醫院開具的雲太息的屍檢報告、風萬里的傷情鑒定和並案申請許可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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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是大量的證人證言,總共一百零九份筆錄共同構成了“雲太息城主被害”、“討伐部隊無故撤兵”、“左右兩軍城下對峙和小規模”、“右軍將軍風萬里失蹤”四個案件並案後的證據鏈。傲長空麾下的一位偵察兵在其中作證雲太息城主被害前風萬里活動正常,且對於能夠坐實風萬里同藍魔蠍勾結那晚的情形,這位偵察兵的說法是,“沒有任何證據顯示風萬里主動同藍魔蠍接觸”,與營地守衛還有技術科的通訊數據解析不謀而合。\r

   \r

   更重要的是,傲長空自己作為證人出現在里面,一共提供了三份證詞,證明風萬里與被害人雲太息“關系正常”,證明自己尾隨風萬里來到藍魔蠍大本營,風萬里並未對他出手,證明早在兩軍會合之際,風萬里部隊中的某位將領就將閃電令牌私下交給他。\r

   \r

   因而,在法律文書的最後,軍法處調查部門給出的綜合結論是,風萬里在“人質事件”上處理失當,且未能妥善保管令牌,及時透露行蹤,致使其擅自離營後兩軍陷入對峙,事實確鑿,責任清晰。另外,認為芯片的可靠性存疑,不具備證據效力,故駁回將“獸族藍魔蠍部潛入”一案並入的申請。\r

   \r

   “——根據偵查所獲證據材料,不足以支持嫌疑人叛族行為成立。”\r

   \r

   兩天兩夜,星天罡不肯合眼,筆直挺拔的坐姿早已無法維持,他雙手持著終端,睜大眼貪婪地吞下結論里的每一個字,連落款處的日期和軍法處的公章都沒有放過。漸漸地,那些文字全在他眼前顫抖,太久了……那根被絕望拉扯的弦繃得實在太久了,星天罡渾身戰栗,閉上布滿血絲的雙眼,眼前全是參謀部的滿地狼藉,傲長空拂袖而去,將腳下碎片踏作齏粉,宛如一只雕梟。\r

   \r

   星天罡小心翼翼地睜開眼,面前還是那份結論,每個字符的陰影都和之前沒有分別,顫抖停止了,他啞著嗓子,發出像是慟哭過後的、劇烈的唏噓聲。\r

   \r

   在那樣的不動聲色之中,傲長空為這所有的一切投入了何等的精力?他是怎樣開始的,才能在高層的明槍暗箭之下、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之上一意孤行?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西橋阻擊戰後?潛入事件後?隨意說著“嘗嘗他最喜歡的”的時候?還是說更早,早在從不抽煙的他,任第一縷劣質煙的霧氣注入肺腑,帶著那樣的味道,在會議室叫住星天罡的那天?\r

   \r

   ——我真想給你看看,清雲逸,被我們誤會的他,給了誓要不遺余力替將軍洗刷罪名的我們,一個何其響亮的耳光。\r

   \r

   星天罡還認真觀察過前幾次提審筆錄的落款,從那清逸雋秀的字跡里看不見脅迫。審訊一直梳理過了擅離營地前的所有事件,風萬里將他和師父的關系,那場競爭開始後戰事的進展,還有藍魔蠍如何單槍匹馬來到他的營帳,如何以雲太息的性命相要挾,要他撤軍並對傲長空隱瞞到底……全部如實相告。訊問官提供的問題,一路看來險象環生,但那些陷阱並未使他疲於應對。而到了最近一次審問,情況稱得上一馬平川,訊問官們儼然放棄了惡意引導。聯系到今日長老會的最後決議,星天罡從中嗅出了高層退卻的信號。\r

   \r

   該是這樣,就該是這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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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今天,最關鍵的攜帶令牌擅自離營一事,也能如此避重就輕地模糊處理,後面的事,將軍就是不交待也全無關系。北橋的現場勘查可以證明他遭到過偷襲,第五軍區醫院的傷情鑒定則可以佐證失蹤期間他一直被敵方囚禁虐待,足夠排除為逃避罪責上演苦肉計的嫌疑。\r

   \r

   ——只要今天,風萬里拒不承認令牌是在他手上丟失,又是他在火龍山谷之下尋回並啟動,只要令牌和他脫離關系,就可以證明他是清白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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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從緊握的雙手里感到自己此刻的亢奮:到那時,誰都治不了風萬里的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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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嘩……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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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鐐在空曠的走廊拖響,星天罡猛地坐直身,訊問員們也結束討論,悉悉索索地收拾起材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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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扇狹窄厚重、只容一人出入的門澀然開啟,當頭的獄警率先進入,露出身後那道挺拔的身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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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星天罡在心底,低聲默念起他的名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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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牆面特殊的玻璃給對面的一切鍍上茶色,他注意到風萬里立在門邊,微仰起臉,向著空氣有些許涼意的訊問室卸下什麼重擔似的,吐出一口悠長的嘆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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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後,像所有被宣判死亡的人一般,緊抿的唇角,緩緩,漾起個自嘲的弧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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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在後面的廢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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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件辦理的過程,包括一些術語,參考了這個博客里http://blog.sina.com.cn/u/1036414412提供的一樁的資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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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沒有找到真正的卷宗(而且大部分都是已宣判案件),有機會還是想要進一步了解一下w\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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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貼吧那邊的普遍反映是啪啪啪的時候太瞎了於是你講了什麼劇情我不知道= =+劇情一般都是安排在啪啪啪的間隙,傲爺很早就著手趕在軍法處之前搜集證人證據,具體是在潛入事件他殺了最後一個活口(意識到自己闖禍了又)真正開始發力,收集所有的有利證據證明師哥無罪。一邊還要主持戰局——累得吐肝的一個月。而且所有的辛苦還不能給風萬里覺察到,一旦風萬里覺察他不惜將禍水引上身保自己,是絕對不會同意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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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這就算是下章的高虐預警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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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師父大概從沒提醒過你,一個人太過聰明不是什麼好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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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錯過伏筆的都去刷上部!哼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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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如彀·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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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眾朋友們,早上好,這里是天璇,通信服務總台。今天,我們演播廳有幸請到了‘天諾’首席軍事研究員……對外關系顧問團干事……兩位特約評論員,為您解讀第三十二任城主即位典禮暨廊橋守衛戰授勛儀式的相關流程與環節設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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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寸見方的通訊器屏幕是室內唯一的光源,冷調的電子光被散射成线條分明的幾束,其中隱約可見的浮沉跳躍的塵埃致使畫面不時受到干擾。光束借以成像的平面是最普通的承重牆,意即,它單純就是堵牆,嵌入式功能一並拿掉,智能AI就更是痴人說夢。由於沒有音響設備,僅依靠通訊器的最大音量進行播放,“即位式”演播廳恢弘肅穆的背景音變得稀薄而嘈雜,反而顯出主持人裝腔作勢的刻意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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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後,本演播廳還將連线本台駐天樞城主府的記者,對典禮進行現場直播,敬請期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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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的聲音正透過這間單人宿舍所屬第六軍區的露天巨幕回蕩在開陽曲折的巷道,降落在屋頂的每粒塵埃上,對偌大的能源之城某處,簡陋條件導致的節目效果被破壞則渾然不覺。第六軍區不乏類似配置的單人宿舍,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不過十個平方的隔間內,生活設施應有盡有。不過空間對這些設施並不友好,它是只出過車禍的麻雀,被車輪成促狹的一團,床是它的心髒,大概是唯一讓人覺得舒展的地方,但也需要特別小心,在床上蹦跳是絕不可行的,毫無疑問會撞到頭頂的置物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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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開陽區在同一平面上拗合的第七軍區碼放著陳設大同小異的宿舍,鱗次櫛比。清雲逸屈膝蹲在床尾內置的抽屜前,膝頭和地面保持了一段非常明顯的距離,借著通訊器的微光,從里面翻找換洗衣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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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促至極的宿舍內四處是這種節約空間的小機關,在很早很早的時候,早到他還是個路都走不利索的小鬼,這些機關就是他的寶藏。年幼的清雲逸會想方設法扒出那些暗格,先不將它一口氣抽出來,而是齜牙咧嘴地拿一雙肉乎乎的小手摸索,撿到片沒來得及扔掉的商標都高興得什麼似的,咿咿呀呀亂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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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步才是把他的秘密基地掀個底朝天,父親的清洗劑、槍油,母親的拭劍布、砂輪,乒里哐啷一股腦倒在地上,再渾身髒兮兮、得意洋洋地坐上戰利品。年輕而疲憊的夫婦總是不惱,母親自腋下把他端起來,父親默契配合,把沾滿血跡的外套脫在手里,將一雙滿是腥味的手擦了擦,照著眼前扭動的屁股就是一巴掌,揍得清雲逸小狗似的嗚嗚嚎,才大笑著把哭得稀里嘩啦的兒子抱在懷里可勁兒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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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寬大的手掌只隨意劃拉,就把內容寥寥的抽屜翻了個遍,理出的內衣散發著古怪的味道,不是帶著水汽的霉味,而是種陳久枯澀的氣息,那種需要由狂風席卷而去的積淀。清雲逸直起身,掃了眼面前的床鋪,它不是個適合含飴弄孫的地方,於是——當他成長到足夠大後的某一天,清雲逸回到這里,站在他的過去之中,竟會在那麼一個瞬間,對眼前的一切感到匪夷所思。\r

   \r

   天花板太低……太低了,頭頂還打了一長截置物櫃。他依稀記得,那里曾經儲存著滿是陽光味道的毛毯,母親會在深秋的某個午後把它掏出來,父親伸手接過它,一聲大吼地完全展開,將興奮得亂叫的清雲逸埋個嚴實,對在里面拱爬的兒子圍追堵截,那床棉絮……仿佛一座雪白的迷宮,供他嬉鬧、轉向,永遠爬不到頭。\r

   \r

   可時隔多年,歷歷在目、鮮活宛如昨日的記憶,在逼仄的麻雀腹內塌陷。突擊隊隊長憑雙眼便足以丈量自己童年王國的領土,那張床,很顯然,睡下一個成年的男人已是極限;床到櫃子間的空隙,清雲逸躺進去,伸出雙臂,想象那里舉著一個張牙舞爪的小鬼。\r

   \r

   若是由他來帶,怕是每次都要撞到孩子的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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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他們的會更寬闊一些,也許母親會說服鄰居同她換上一換,也許他們將兩個單間的隔牆打破,有了雙倍的家具,埋頭收拾一番,就是他們的新房。\r

   \r

   接著是他,在出征和備戰的間隙,來到他們之間。\r

   \r

   可一切都不能改變空間本身,不能讓那只死於車禍的麻雀活過來。\r

   \r

   死亡……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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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攥著衣物推開床尾毯子的一角,放在還算干淨的床面。灰塵舞得更起勁了,它們的騷動不光因為氣流,還有聲音。遠處第七軍區的巨幕同此處的遙相呼應,宛如設在城池底層的兩座巨型音響,一堵單純的牆隔音效果聊勝於無。\r

   \r

   駐扎於此的基層戰士們一早就開始喧嘩叫嚷,呼朋喚友地趕去本區巨幕之下,一時間,開陽和搖光萬人空巷。當軍樂在九重之上的天樞奏響,他們一齊對著巨幕內的影像發出震天的呼喊,同真正的樂聲在廉貞碰撞。盛世狂歡徑直穿透成百上千間空無一人的宿舍,在清雲逸耳邊環繞,徹底吞噬了通訊器的外放。\r

   \r

   清雲逸的目光靜靜落在畫面上,“即位式”演播廳的嘉賓席上是兩張陌生的面孔,主持人正在引導他們同觀眾一起回顧典禮的流程。\r

   \r

   滿城聲色,猶自喧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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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在AI單調的解說聲里微微失神,幾天來,他似乎總容易陷入這種強烈的不真實感里。大概因為——清雲逸不自知地笑笑,大概,因為他就是在這樣的歡呼聲中,送走父親的吧。\r

   \r

   他不確定自己在哪一天失去的母親。\r

   \r

   父親並未像大部分家庭故事的主人公所做的那樣,把兒子攬進臂彎,鄭重其事地向他宣告“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個沒媽的孩子了”。清雲逸在自己的記憶里搜腸刮肚,愣是沒找著類似的只言片語,只記得那是秋天里最深的日子,冬天應該已經降臨在大陸之上,太陽像是冰箱里的燈。一連好幾個晚上,他流著鼻水往父親那里鑽,高大魁梧的男人一動不動,清雲逸攀附著他的胳膊,隨後發現父親的胳膊也很冷,和沉默的父親一樣,像冰涼的鐵塊。\r

   \r

   他想起了那床毛毯,在夜里躡手躡腳地站起來,努力不攪擾父親的睡眠。櫃子對於他已不再高不可攀,清雲逸小心翼翼地扒開櫃門,每聲吱呀的輕響都讓他心驚膽戰。他屏住呼吸取下那團毛毯夾在腋下,打算把櫃門重新關上。\r

   \r

   “——唔!”\r

   \r

   男人猛地坐起身,將他連同毛毯一並鎖在懷中,清雲逸被他按著後腦,埋進那個劇烈唏噓著的胸膛。這是不是男人最用力的一次擁抱,清雲逸不知道,那個瞬間他只是很疼,在父親緊箍的懷抱里喘不上氣。\r

   \r

   他想抬起頭,可父親固執地摁著他的頭顱,渾身顫抖。\r

   \r

   實在是……那樣丟臉地,嗚嗚哭泣著的樣子,父親不想讓他看見。\r

   \r

   清雲逸脫下鞋襪,踏著地板的一層薄灰,將“即位式”演播廳拋在身後。扇形的浴室占據著一個牆角,門很澀,雖然打開它不費吹灰之力,但那股沙沙的聲音,總感覺像是砂紙在打磨金屬。突擊隊隊長面向淋浴的水閥除去身上所有衣物,動作果決干脆,堪比揮劍上膛。斑駁的玻璃上映著他赤裸的身體,那些被衣物覆蓋著的地方不乏陳舊的傷痕,清雲逸對突擊隊的理解非常到位,他率領的是一支沒有退路的隊伍,一群有組織有紀律的亡命之徒,而即便沒有這層不要命的原因在……\r

   \r

   “呲——呲呲——”\r

   \r

   他伸出手,擰開開關,久未啟用的水管宛如打樁機一般上下搖晃,噴頭的孔隙被鐵鏽阻住,突突地嘔出一股紅褐色的水流,整個浴室頓時都是刺鼻的腥味。清雲逸漠然望著排水口附近打著轉的鐵鏽,待到噴頭不再發出艱澀的呲聲,便邁步踏入冰冷的水幕。\r

   \r

   ……那之後不久,父親也走了。\r

   \r

   他的王國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君主。\r

   \r

   不像母親一般屍骨無存。父親先是被他的戰友連夜送上廉貞,隨後其中最年輕的一位叔叔摸黑把他也接過去,清雲逸對廉貞最初的印象,就是父親數根肋骨斷裂後陷落的腹腔,和急診室醫生的三次搖頭。\r

   \r

   後來清雲逸聽說,司掌命運的總共有三位女神。他醺醺然沉溺在隊員神叨叨的敘事里,莫名覺得,記憶里那顆搖晃的頭顱就像女神的紡錘,在少年和“黑市”之間牽起根晶亮的銀线。這種聯系並非空穴來風,連銀线也不是無中生有,它誕生在唇舌的抵死糾纏里,喑啞破碎的呻吟就沿著唾液織成的絲线漫散。身下的床宛如泥淖,男人在那里貫穿他時,幾乎把少年整個摁進去。清雲逸在劇烈的性事中途錯覺聽見了脊柱的一聲裂響,不等他緩口氣,男人便一把握住他稚嫩的手腕,不費吹灰之力地將他提起來,像擒著只死雞,重重地摔在砧板上。\r

   \r

   他出賣自己得來的報酬從懷里溜走,少年手腳並用,跌跌撞撞地爬過去,用滿是淤青的手臂慌忙攏著那幾支藥劑。\r

   \r

   哪支是嗎啡,哪支是抗生素,全然分不清楚。只知道每一支都不能丟,只知道丟了父親就會從他的世界里消失,父親是如此小,幾支精致的針劑就可以代替。\r

   \r

   男人從後面抓住他的腳踝,把少年拖回身下,握著他柔軟的腰部衝刺,在他瑟縮著的肩背上啃咬。\r

   \r

   “……”\r

   \r

   清雲逸一手支在牆上,腳底浸沒在宛如血水的殘液里,細砂似的鐵鏽鑽進腳趾間的縫隙,妄圖將它作為避風港。水流在他的後頸降落,勾畫身體的每一道线條,可身體的主人卻無動於衷地盯著地積水里擴散著的鏽色。死角里肉眼可見的鏽塊來自浴室的門,在積水里像血又不像血地溶解,絲絲縷縷地飄搖出褐紅。\r

   \r

   ——好像,星天罡問他,沒怎麼見你用沐浴液?\r

   \r

   清雲逸忽然仰起臉,用另一只手將額前濕透的頭發捋到頭頂。\r

   \r

   ……\r

   \r

   「喂……」\r

   \r

   「是我,伯伯,我是清雲逸。」\r

   \r

   「您能來一下嗎?父親他化了,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r

   \r

   「我?我沒事,就是……蒼蠅太多了,我趕不走它們,到處都是,我想父親一起出去,可一扶起他,他的胳膊就掉了。」\r

   \r

   「您能幫幫我嗎?」\r

   \r

   ……能,幫幫我嗎?……\r

   \r

   水流鼓點般敲擊著清雲逸的五官,撫摩這副身經百戰的軀殼,早年留下的蜈蚣般的傷口在皮膚上蜿蜒,摸上去是生硬無覺的一道隆起。清雲逸記得針刺穿清理過的傷口時,他竟有些快意,好像那些密集的針腳縫補了什麼,又細細地隱瞞下什麼。對傷痕的追求持續過很長一段時間,他喜歡那種感覺,刻意把纖細瘦弱的自己切割得滿是瘡痍。\r

   \r

   再配上副玩世不恭的嘴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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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那天,他遣走了所有部下,孤身一人立在軍帳門口,只覺得冰寒徹骨。\r

   \r

   清雲逸不能想象有朝一日,他敬重有加的那位將軍,如同他一般被撕裂開來,掀去最淺的表情,剩下的是一模一樣的陰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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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風萬里,那般凜然高傲之物上,怎能容下一絲雲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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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他……\r

   \r

   要救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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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擰住水流,順手就著換下的襯衫擦拭濕冷的身體。投影在牆壁上的特別節目還在繼續,到了解讀的環節,巨幕下人聲漸冷,清雲逸得以大致聽清主持和學者各自的發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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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授,那,我們知道,和往屆的即位典禮不同,此次我們增設了一個環節——傲長空城主將親自在南橋祈風台迎接眾多前來觀禮的外城政要,陪同他們乘坐懸浮梯,一起登上設在天樞的點將台,參與萬眾矚目的‘鑄權’儀式。這也是能源之城城主即位典禮上,第一次出現外族的身影。有觀點認為,通過邀請外族乃至其領袖,傲長空城主向全城釋放出其執政要點是‘提升能源之城在南方大陸的軍事存在和戰略主導地位’的信息,請問,對此我們應該作何解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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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主持人。首先,我要糾正一個概念,確認受邀並將於一個小時後抵達的時光之城、月神殿政要,以及以促進醫學交流名義申請訪問且獲准通過的聖騎森林相關代表——他們絕非外族,而是同能源之城休戚與共的同胞。明確這一點,才能充分理解傲長空城主通過這個環節設置所展現的能源之城自信、包容的姿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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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足以在城內引起軒然大波的觀點,堂而皇之地出現在能源官方最權威的頻道里,已經代表了高層最終的態度。清雲逸對此並不意外,他親歷了部隊乃至自己態度的轉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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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消息稱,時光之城和月神殿,聯合為此次盛會准備了一項‘大禮’,將於即位典禮和授勛儀式結束後對外公開。針對‘大禮’的內容,目前有諸多猜測,我們進行整合後,大致歸納成如下幾類,其一是……,這是當下的主流看法;其二,……;另外,雖然這種觀點聲音較小,但支持者大多……,干事,針對這些觀點,您怎麼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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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認為,比起觀點本身,更值得注意的是,城內就某一特定事件態度的多樣化。過去我們的爭論往往集中在‘天諾’的學術論壇和決策機關,像主持剛剛提到的第二種看法,我覺得很新鮮,想法非常大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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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重要的是,持有這種看法的人,他們所代表的立場耐人尋味,我個人很高興能夠聽到這樣的聲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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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走向平放在桌上的通訊器,退出“即位式”的相關直播,將通訊器在眼前翻轉。通過虹膜識別他的身份後,通訊器自動登陸了他的賬號,這意味著軍部監控台從此刻起得以鎖定他的位置。\r

   \r

   這間宿舍,也沒有再保留下去的必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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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以為你是那種對過去嗤之以鼻的人。”聽說他保留著第六區的住處,星天罡如此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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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我曾經,也是這麼認為的。\r

   \r

   認為我要的是不計代價地爬上去,凌駕他人之上,渺眾生如塵土。\r

   \r

   認為我會第一時間轉手這間宿舍,帶著那種理所應當的表情住進天璇,好像只是取回應得的東西。\r

   \r

   可,星天罡,那是種錯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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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過去在現實里穿梭,慶典湮滅生息,而他……清雲逸套上襯衫,給了自己一聲嘲笑:在不經意之間,將手段當做目的。\r

   \r

   抵達地上並非他想望的終極,何況心境,亦早在那些風華絕代的人生之間悄然改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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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訊器輕輕震動,是慶典策劃部門的未讀信息,清雲逸望著那些嚴厲的措辭深吸一口氣,按下撥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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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是,我是清雲逸。”\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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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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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運三女神:莫伊拉(Moirai)是希臘神話中的命運三女神的總稱,是宙斯(Zeus)和法律女神忒彌斯(Themis)的女兒。這三位掌管萬物命運的女神分別是:克羅索(Clotho)、拉克西斯(Lachésis)、阿特羅波斯(Atropos)。克羅索掌管未來和紡織生命之线,二姐拉克西絲負責決定生命之线的長短,最年長的阿特洛波斯掌管死亡,負責切斷生命之线,即使是天父宙斯也不能違抗她們的安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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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的ps=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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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耽美不涉誘G未成年,不涉未成年西皮是我的底线,這里是設定需要,但不代表我支持未成年參與X交易,本人堅決批判和抵制,請注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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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ewpage]\r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如彀·X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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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拘留所同監獄完成交接後,風萬里的生活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兩點一线:幾天以來,囚室到審訊室,之間被黑暗填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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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風萬里並不陌生,連同鐐銬在地面拖行的鋃鐺聲響都熟稔於心——地面材質不同的緣故,音色當然有區別。然而被蒙起雙眼,在那樣悉索細碎的金屬碰撞聲里,由人架著目不能視的他前往某處的過程,並沒有太大不同,就連“避免囚犯記憶逃脫路线”這麼個出發點亦是一致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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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僅僅是熟悉,他甚至……也許這麼說,很奇怪,過去的那一個月接近尾聲的時候,風萬里甚至貪戀起黑暗里回蕩的鐐銬聲,盡管它只會出現在他體力一再透支之後,卻意味著他終於能有片刻的休憩。從某個固定的姿勢里被釋放的那麼一瞬間,一絲欣喜會像粒砂糖在他舌尖融化,徑直滲進血管,脈脈地流淌到心底。\r

   \r

   獸族習慣在水井邊把他扔下,偶爾興致來了,便將他按在井沿草草發泄一番,風萬里跪在濕漉漉的泥地上,明明虛弱得手指都無力屈伸,卻總是想笑——倒也真笑出來過,孩子氣地發出眼淚糊著鼻涕都不介意的那種嗤嗤的笑聲。\r

   \r

   藍魔蠍的部下以為他又在挑釁——對,“又”,笑完後風萬里的性子都細細碎碎地透著股子幼稚,他無可奈何地想,好像他多在意他們氣急敗壞的神情似的。同樣細細碎碎的不滿,連同那種莫名的笑的衝動會持續很久,久到他在井下一連幾個小時和水聲為伴時,還勾著淤青的嘴角。\r

   \r

   而廉貞的不同之處在於,走廊竟比囚室燥熱。\r

   \r

   眾所周知,能源之城架設在日夜不息熬煮地心的熔漿之上,過於靠近地面的分區浸沒在膨脹上升的干熱空氣里,每年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來維持外側的屏障,具體到私人住處,還必須借助恒溫系統降濕,不然根本無法居住。\r

   \r

   廉貞區基於其高度,自然好過更底層的兩個軍區。但拘留所灼熱難耐、夜不成眠的經歷,以及監獄門前感受到的那股撲面而來的熱浪一度讓風萬里認為,以軍民談之色變的態度,這座惡名在外的監獄很可能刻意去除恒溫系統,或是只使其覆蓋獄警的活動區域。單憑這一點,就足以恫嚇不少意欲犯罪的不法之徒,更別提不知其中深淺的戰俘。\r

   \r

   ——托藍魔蠍的福,如今,在怎麼借助最基本的條件折磨人,即所謂因地制宜的方面,風萬里頗有心得。\r

   \r

   事實卻並非如此,這間囚室非常舒適。風萬里不免略感驚奇,他還在服刑手冊後附帶的細則里讀到,囚犯雖然無權自行調整,但如果對預設溫度和濕度不滿,完全可以通過幕牆向獄方提出調節申請。申請書的標准模板都由獄方提供,填入理想的數值上傳即可。\r

   \r

   如此看來廉貞非但不是惡牢,還是個洗心革面的好去處,任誰都會在如此的體貼入微中感激涕零。更早些時候的傳聞是,正因為基本不采用死刑,加之條件優越,廉貞區在和平年代曾一度人滿為患,城內犯罪率居高不下,不少第六、七軍區的閒人刻意做些偷雞摸狗的事,處處留下破綻,被捕時則一臉欣然。戰爭開始後自然不能放任這幫人混吃等死,嚴苛的軍法才逐漸取代一般的法律,使監獄的恐怖更甚戰場。\r

   \r

   若論眼下,岳紀哲給的說法是,風萬里“身份特殊”,獄方忌憚軍事法庭上最後那場犯人自陳,方才怠慢不得。\r

   \r

   如果風萬里此前沒有對廉貞區做過外圍調查,或是自視甚高,倒的確會在衝擊的驚魂未定中,被這種理由搪塞過去,把岳紀哲釋放的善意視為廉貞區公正無私的體現,欣然接受。\r

   \r

   但很顯然,“身份特殊”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腳。\r

   \r

   獄警止住步子,風萬里亦隨之停下,抬起微微低垂的頭,迎面而來的空氣有些涼。\r

   \r

   ——到了?\r

   \r

   右側那人撤去挾著他胳膊的力道,印證了他的猜測。左側獄警按住風萬里的肩膀往前一推,引導他穿過審訊室狹窄厚重的門,用的力氣雖然不大,但腳鐐到底影響行動。風萬里踉蹌了兩步,被率先進入的獄警接過,扶他摸索著在審訊椅上坐下,仍端高他的手肘,直到扶手一側的鋼架被推回原位、卡住他的上半身才放下。\r

   \r

   腕上手銬被取走,雙手分別置入彈出的U形銬,被禁錮在台面。同時摘除的還有腳鐐,獄警將風萬里赤裸的雙腳抬上踏板,踏板上方靠近腳踝的部位橫著一副足枷,焊死在審訊椅的鋼架上。感到獄警正在分開他的膝蓋,使雙腿向兩邊張開,風萬里有些緊張地雙手按在台面,神情待落鎖的聲音響起,才稍顯放松。\r

   \r

   最後獄警按著他的肩膀,解開他腦後眼罩的扣鎖。\r

   \r

   風萬里雙手在胸前的鋼制台面握了握,遲了一會兒才在明晃晃的燈光下睜開眼。三米開外的審訊桌映入眼簾,風萬里掃了一眼桌面上兩只孤零零的杯子,還有高於桌面的椅背,臉上沒什麼情緒,與獄警去囚室提他時那副神情恍惚的模樣截然不同。彼時他們把他從地上拖起來的時候,向來配合的風萬里甚至表現出一絲不耐和抗拒。\r

   \r

   訊問官很快就位,二人坐定後打量了風萬里一眼,扭頭彼此遞了一個疑惑的眼神:年輕將軍仍是鎮定自若坐著,卻疲態盡露,不僅肩頭微垂下去,就連前次審訊自始至終標槍般挺直的脊柱都略顯彎曲。他們注意到風萬里還皺著眉,盡管幅度很小,但確實不是舒展的模樣。\r

   \r

   聯系到今天審訊內容的重要性,訊問官們也就釋然了。\r

   \r

   一個人站起來向風萬里宣讀政策,重申類似於“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一類的意思,審訊結束後他在筆錄上簽名的意義,還有他所享有的權利。風萬里的目光一直落在其中一人右手邊的卷宗上,神色漠然地聽完後只冷淡地頷首,表示確認。\r

   \r

   “風萬里,你部上月17號出操時發現你不在營地,至早上八點確認你失蹤。而在調查過程中,負責當日巡邏的士兵向我們證實,他最後一次在營區看見你,是16號晚上十一時左右。”\r

   \r

   訊問員頓了頓,等他在腦海里形成大致的時間概念:“你先如實說明這段時間,在你部駐扎地主帳里的情況。”\r

   \r

   16號……風萬里咀嚼著他們給的日期,還有巡邏兵提供的時間點:“十一點到次日凌晨三點間,我在軍帳內休息。” \r

   \r

   審訊正式進行到他和傲長空嫌隙陡生後的事件,風萬里才發現時間感早在那個時候便已模糊,十一點入睡的說法連他自己都不能肯定。而且,風萬里無論如何想不起,自從十六號早上,或者更早的十五號、甚至十四號的某時,自己婉拒了星天罡面見他的要求,下令“全軍待命”後還出過那座軍帳——所以巡邏兵的目擊從何而來?\r

   \r

   “後來我給星天罡副官簽下一張字條,告訴他我要出去散散心。臨行前我將通訊器解下來,壓住字條,這兩樣東西被我一並放在辦公桌上……時間,大概是凌晨五點到五點半之間,我出去後不久,天就亮了。\r

   \r

   我取道北橋,向西……具體多遠,我不記得……”\r

   \r

   他決定放棄糾結巡邏兵說法的真實性。\r

   \r

   按理說,他是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引人矚目的,從風萬里意識到“能源之城城主的關門弟子”這個身份和無上的權柄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那一刻開始,他就成長起來,幾乎不需要時間。可要說他的謹慎持重有多麼天衣無縫,風萬里忍不住搖頭:他又總是,有意無意地留下破綻。\r

   \r

   就拿巡邏兵這件事來說,好歹是自己的部下,被撞破行蹤倒也無所謂,然而……他是怎麼坦然接受傲長空在他的營地周邊埋下眼线的?\r

   \r

   風萬里開始走神。\r

   \r

   巡邏兵幾次向他報告,發現傲長空的部下鬼鬼祟祟地在營地周圍活動,懷疑是監視風萬里,刺探軍情。風萬里每每被他們煞有介事的說法弄得忍俊不禁,打算一笑置之的時候,部下們還不死心,試圖讓他們年輕的將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r

   \r

   “將軍——!哎呀,不是賞賜的問題,向您報告所有可疑情況是我們的分內事,更無意挑撥您和同門師弟的關系……傲長空將軍他也許是個好心,可、可這,職下冒昧,到底……”\r

   \r

   “不合規矩。”不知什麼時候聽進些風聲的星天罡言簡意賅。\r

   \r

   風萬里聞言,臉上笑意不減,衝他那內心崩潰的可憐副官丟去一堆於情於理都無可指摘的理由——\r

   \r

   “你誤會了,傲長空沒有惡意。”\r

   \r

   “他不放心我,我知道。”\r

   \r

   “那小子一番好心,貿然拒絕傷了他,我可更吃不消。”\r

   \r

   “我本意也想在我和他的部隊之間建立起這麼個相互溝通的機制,看來他還先我一步,就是不知道現在提出派人過去,會不會叫他想多。”\r

   \r

   “說到底,既然人已經派了,就——”\r

   \r

   風萬里不甚在意地結束了這個話題,搖頭有些無奈:\r

   \r

   “由他去吧。” \r

   \r

   ……\r

   \r

   “按照你的說辭,此前你同傲長空將軍在雲太息城主遭到劫持一事的處理上意見相左。於是你身為一軍統帥,為了澄清誤會,結束兩軍對峙的局面,才擅自離營,前往距離你的營地足有近百公里的傲長空將軍的營地。並在途中遭到藍魔蠍率部截擊,隨後失去了意識?”\r

   \r

   風萬里被那個飽含質疑的尖刻尾音拉回了神,訊問員在他對面,用食指敲著存放卷宗的終端:“以上事件經過,是否有人證明?”\r

   \r

   “……無人證明。”\r

   \r

   “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你的一面之詞。”訊問員眼中浮起一絲譏誚:“然後呢?直到本月15號清雲逸上尉將你逮捕歸案,這中間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你人在何處?還有,雲太息城主交由你保管的閃電令牌,是否在你身上?”\r

   \r

   “……”\r

   \r

   觀察室里,星天罡猛然站起,雙手支在桌面,目不轉睛地盯著漆黑的鋼制審訊椅中那個囚鳥般的青年,准確的說,是鎖定了風萬里緊抿的嘴唇。\r

   \r

   ——訊問員提供的是兩個問題。\r

   \r

   前者要求風萬里交待失蹤期間的活動,後者……星天罡額角冷汗驟下:拋開以一個時間跨度長達一個月,因而極容易吸引大量精力的寬泛問題先發制人不談,僅就直接決定了將軍所犯罪行根本性質的、真正的核心問題——“閃電令牌的下落”——竟以一種輕描淡寫的問話方式掛靠在“失蹤期間的活動軌跡”之後,刻意模糊焦點來看,這段話都太凶險了。\r

   \r

   如果是真正的背叛者,會先入為主地被第一個問題拖住,費力編造失蹤期間的活動軌跡,這其中難保不會出現破綻。\r

   \r

   然而,還不止於此。\r

   \r

   訊問員提供的時間限定是整個失蹤期間,而包括星天罡在內,僅有寥寥幾人知道閃電令牌並非全程丟失,而令牌未能被任何人持有的那段空窗期,正是由城內最高機密火龍山谷直接導致的。這也就意味著,如果將軍承認離營之時令牌由自己持有,就等同於承認被俘是假投誠是真,無論之後風萬里再怎麼為自己開脫——以他的性格,多半也不會為自己開脫——陷守城令牌乃至能源之城於危難之中便成了不爭的事實。\r

   \r

   他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陷阱裝上尖刺。\r

   \r

   難怪……難怪,傲長空將軍說“師哥不需要串供”——因為傲長空篤定將軍沒有背叛,深信師哥足夠聰明,必然會為傲長空和能源之城將火龍山谷的秘密保守到底。\r

   \r

   風萬里最後只可能會說,他將令牌留在了營地,或是臨行前交由某人保管。\r

   \r

   那個人……\r

   \r

   星天罡渾身顫抖,幾乎不能自持:所以,選定由清雲逸來“逮捕”風萬里將軍,以此順理成章將他連升三級,挖到自己麾下,也是……計劃好的嗎?!傲長空……那位大人不由分說地將他們都作為棋子排兵布陣,以求放手一搏,堪稱是他一貫霸道作風的登峰造極。\r

   \r

   可是,那不是……那不是就相當於……\r

   \r

   “太……他,太……”星天罡喃喃道,一時竟找不出詞來形容傲長空的瘋狂。\r

   \r

   無怪傲長空要刻意對將軍惡言相向,因為——\r

   \r

   他望著審訊室里眉心漸漸擰緊的風萬里,定定:“將軍他一旦知曉,是絕不會同意的。”\r

   \r

   “我——”風萬里微垂下頭,低聲打斷了長久的沉默:“必須說?”\r

   \r

   訊問員猛地拍擊桌面,終端和茶杯都在桌面跳躍,唾沫橫飛:“明知故問!我警告你,別以為你還是什麼將軍,到了這地界兒,最好老老實實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否則——”\r

   \r

   “……我知道了——我會全部交待,”\r

   \r

   ——不行,那完全……是在亂來。\r

   \r

   星天罡下意識伸出手,覆上桌面某塊區域。傲長空授予他的觀察員身份,有權在審訊中途出現違規行為,簡單來說,各種形式的威逼利誘之時,代表軍部叫停。\r

   \r

   哪一條符合……哪一條適用於目前的情況,快想想!星天罡,快!\r

   \r

   他在腦海里迅速回憶起卷宗內附帶的審訊規范:恫嚇人犯算嗎,那樣的言語威脅……還是說無論如何……\r

   \r

   授權區域上方的手,遲遲無法落下。\r

   \r

   可是……那樣亂來的做法,只有傲長空那個瘋子想出來的這種……不顧一切的辦法,才能……\r

   \r

   支在桌面的手用上了幾乎能折斷自身的力道,星天罡周身僵直,將自己的雙眼一再送近,仿佛想把審訊椅上那個從容淡泊的人烙進眸底。\r

   \r

   那是……\r

   \r

   那個人,他可是……他……\r

   \r

   星天罡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將半空的手緊握成拳,機械地降到桌面,離授權區域不到一寸。\r

   \r

   ——他是風萬里啊……\r

   \r

   風萬里在他的凝視下緩緩抬起頭,塌陷的脊背一點、一點,像鑄劍時逐漸擺正的虛影,呈現出優雅挺拔的姿態。兩片肩胛猶如蝶翼一般向兩邊打開,他將重心悄然拔高,若非U型銬和足枷限制了他的四肢,此刻這位能源之城的翹楚,應該已經傲慢地於椅內靠坐。\r

   \r

   “但在那之前,風萬里有個不情之請,能否——”\r

   \r

   一抹盛氣凌人的微笑在風萬里嘴角漾開,碧色雙眼之中,目光如炬。\r

   \r

   劍影在他面前的虛空中浮現,如同一枚鑰匙般擰動,在他眼前一分為二,置於兩側。浩瀚的戰斗能量自雙劍周身洶涌而出,在領域之內肆意衝撞,伴隨著直擊耳膜的清越劍吟,那對尚未顯出實體的劍被凍結在半空,獄警們遲了一秒才反應過來,然而不等他們看清劍身上交織縱橫的裂痕,千萬片半金屬化的能量便自左側殘劍上激射而出,宛如狂暴的風雪,映得那雙碧綠色的眸子光華璀璨。\r

   \r

   能量穿過他的身體,如同大雨落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淵谷,風萬里慢條斯理地擰斷腕上的鎖銬,反手握住右側那柄劍,從椅子里起身,站在踏板上:“讓我借閱你們手中的卷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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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 如彀•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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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璇,到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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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璣,到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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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權,到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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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您乘坐南廳·祈風懸浮梯。本次服務已經結束,您今日的剩余乘坐次數為:不限。清雲逸准將,祝您旅途愉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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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懸浮梯在寂靜中繼續下降。控制板上,“廉貞”二字跳轉成鵝黃色,閃爍幾秒,第四軍區天權和第五軍區廉貞之間那道刻痕依然亮著幽藍的電子光。男人一雙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劣質煙的火星逼近過濾嘴,灰白的殘骸卷曲著,被懸浮梯開啟時的冷風擊潰,摔碎在嶄新軍服的大翻領上。\r

   \r

   清雲逸不甚在意地掏出只手,搭在門口防止懸浮梯關閉,將過濾嘴從唇上摘下,按滅在彈出的煙灰槽里。然後才走出懸浮梯,獨自站在能源之城南廳內,上下晃動煙卷所剩無幾的軟包,將大致的數量摸了個底。\r

   \r

   他沿著縱貫南橋的裝飾燈,軍靴踏過鋪設在地面的菱格,向盡目處的迎賓隊伍靠近。\r

   \r

   出席迎賓環節的將領,包括清雲逸在內,均是在近期的軍事活動中表現突出、立下赫赫之功的戰士,因而不乏朝氣蓬勃的陌生面孔。清雲逸的到來在他們之間引起一陣輕微的騷動,軍中新秀們驚異於竟有人膽敢在如此重大的場合大搖大擺遲到,紛紛向這位姍姍來遲的同僚行注目禮,肆無忌憚地打量他的穿著。\r

   \r

   很快有人通過清雲逸肩扛的孤星認出了他,數十雙眼中的好奇和訝異隨著彼此交頭接耳地互通有無,逐漸變成意味深長的揣度,到他行至隊伍最前方正中,傲長空為他在左軍中預留的空位前時,已全然是心照不宣的鄙夷。\r

   \r

   隸屬左軍傲長空的部下,考慮到日後同清雲逸共事的可能,尚未表現得非常抵觸:普通的投機倒把人士,咱們一般地對待。右軍的畫風就不同了,清雲逸經過風萬里麾下的將領們面前時,次列一個濃眉大眼,稚氣未脫的年輕軍官甚至探身出來,朝他狠狠啐了一口,比了個中指。\r

   \r

   “……”\r

   \r

   落在地上那一小團晶亮的口水,在清雲逸看來有點慘不忍睹,他止住步子,轉眼同年輕軍官挑釁的視线短兵相接。相比對方眸中灼人的憎惡,清雲逸的眼神,如果有,很無奈,很冷漠,他覺得僅靠雙眼還不足以表達自己哭笑不得的心情,於是目中無人地扭過頭,抽了抽嘴角。\r

   \r

   ——拜托,這套早幾十年就是他玩剩下的,當年他清雲逸整得能比這有畫面感多了,所以那家伙怎麼回事,他是穿越而來的黑歷史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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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尷尬,堪比給人當眾扒了褲子看胎記的尷尬,簡直不要更酸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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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入列立正,在心里仰天長嘆。\r

   \r

   傲長空成功被身後的竊竊私語吸引了注意力,側臉查看的時候,正撞見師哥的愛將一臉生無可戀地望天。\r

   \r

   見他回頭,天,清雲逸也不望了,改盯傲長空,憑目光就能咬他幾塊肉下來。由於畢竟不能真咬,便成了小獸似的虛張聲勢,反把傲長空瞪得心情一陣大好。\r

   \r

   清雲逸眼見能源之城看似英武偉岸的新城主衝他撇了撇嘴,得意忘形地對著空無一人的南橋貓了個懶腰,料想傲長空大概又是想起前日深夜同他在機密頻道上毫無營養的互秀肌肉,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叫苦。雖晚了星天罡一步,但他到底從衝擊押送車事件的後續處理中回過味兒來,便主動同傲長空在機密頻道上接洽,以期在救援風萬里一事上配合默契。\r

   \r

   「哈,我還以為,總算是等到了你小子的賠罪。」\r

   \r

   「卑職愚鈍,請傲長空將軍明示。」\r

   \r

   「愚鈍?不,你心里明鏡兒似的。所以你清楚,你,還有星天罡,你們確實都在幫他,但可惜——\r

   \r

   真正救得下他的,只有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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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開生面的開場白讓清雲逸對著牆上投影出的界面懵逼了很久,一時不知如何作答,輸入的回復刪刪改改,最後發現自己的心情非一排省略號不能概括。“……”都已經躺平在發送框里,末了卻叫他想起這好歹是軍部的軍事機密匯報專頻,千辛萬苦加密條省略號過去,總覺得微妙的不對。\r

   \r

   傲長空這個下馬威立得好,個刺蝟似的滾到他面前,叫他無從下口……啊呸,清雲逸一臉死相地握著通訊器:神特麼下口,他又不是狗。\r

   \r

   至於,傲長空莫名其妙地情緒高漲……清雲逸不想刨根問底,只在心里又對自家將軍掬了把同情淚,默默發誓等回頭風萬里出了獄,得和星天罡一起好吃好喝地伺候他。還要堅決阻止傲長空以任何形式接近將軍,否則萬一叫他鑽了空子,豈不是要折風萬里的壽。\r

   \r

   傲長空對清雲逸不肯服軟早有預料,話里話外那些彎彎繞傲長空也是懂的:他清雲逸是有錯,錯也只錯在差點把風萬里往死路上推,至於頂撞傲長空什麼的,當然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有必要的話盆都可以不要。\r

   \r

   理解這一點後傲長空捉弄起清雲逸來,那叫個慘無人道。\r

   \r

   事後他對自己的評價是,痛快,和傳說中強勢壓情敵的愉悅感不相上下,害他的尾巴比昨天又撅得高了些,都是清雲逸的鍋。他忙著得瑟,很久都沒有回復,倆人掛在機密頻道上,准確地說只有清雲逸對著右上角的時限提示干著急,把自家將軍的師弟用彈幕層層疊疊壘得logo都看不見。\r

   \r

   占著茅坑不拉屎。\r

   \r

   這人到底有沒有團隊意識,有沒有合作誠意。\r

   \r

   救人這種事還不就是群策群力,看把他能的,有本事他自己上好了。\r

   \r

   清雲逸發誓自己要再自取其辱先開口,狗都甭當了,直接就是頭牲口。\r

   \r

   堅決捍衛身為人類尊嚴的清雲逸最後還是遞了排省略號過去,既不表示肯定,也不表示否認,更不是勇做牲口。清雲逸自我安慰道,他這不是開口,說不是就不是,他動的是手,不算應誓。\r

   \r

   而且本來牲口就不能動手,動了手那就不能是頭牲口。\r

   \r

   傲長空秒回,若不是“再回是牲口”的賭咒沒有任何渠道叫對方知道,清雲逸恐怕要懷疑傲長空在刻意捉弄他。\r

   \r

   傲長空對他的要求很簡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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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單到,足夠清雲逸在最後一秒內讀完它,被通訊器強制下线,清空數據,銷毀位置坐標。\r

   \r

   族內外城政要的車隊在南橋入口處向兩邊流散,遙遙望去時光之城、月神殿和聖騎森林的代表們不過是盡目處的一片黑點。當先的是時光之城的火無極,垂垂老矣卻步伐猶健,在五步之外就向著傲長空伸出手,大步流星地走近。年幼的繼承人跟在他身後,有模有樣地行禮。傲長空側身甩手做請,將領們立分兩側。而後,是月神殿城主海無量,清雲逸聽見傲長空爽朗的笑聲,在征求了海無量的同意後一把抄起那個死死攥著師父的褲腿,頗有些怕生的白面團兒般的男童扛在胳膊上。\r

   \r

   男孩有一頭海藍色的頭發,柔軟細膩地趴在一起,坐在傲長空手臂上干嚎了兩嗓子,一對眼眶紅通通地蓄著淚,卻死活都不哭,小鼻子眉眼擠在一起,頗有些倔強。\r

   \r

   是個好小子,傲長空哈哈大笑,說若是以後收徒弟,定要如此這般。還約了海無量屆時叫小鬼們好好比試。\r

   \r

   海無量欣然接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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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穿著左軍的制服,同傲長空麾下的將領們站在一起,注視著那團炫目的硝煙於祈風台上舞動。\r

   \r

   ——他將擁有比這寬廣百倍的舞台,他將握住比那柄劍沉重千倍的權力,他將代替從能源之城的頂點黯然退場的風萬里,延續這座城池的榮光。\r

   \r

   轉身之際,清雲逸側目向右軍一望,和那本活著的黑歷史撞了個正著。他悚然地看著大概是就此同他杠上的年輕軍官,好在對方此次放棄隔著人海朝他吐口水,只是比了中指。他忽然搖了搖頭,刻意放慢步子,衝那個後生抿唇微笑,目睹對方睜大了眼,被絆得一個趔趄,叫人流裹著漸行漸遠。\r

   \r

   那是他回不去的曾經。\r

   \r

   清雲逸緊走幾步,追上那片硝煙。傲長空的目光越過肩頭,清雲逸同他對視片刻,垂眼微微頷首,眸光深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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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台行、那座大廳、那口晶瑩剔透的水晶棺材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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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魔蠍舔舐他汗濕的肌膚,細細品嘗著每寸散發著澄淨水香,卻同絕望一樣熾熱的領地,將藏匿在皮肉之下琵琶骨的輪廓勾畫得透亮,而後取道背部,沿著側頸流暢而緊繃的线條塗抹。精致的喉結倍受獸族巫師青睞,男人幾度伸出濕漉漉的舌尖,在鎖骨聯結處和喉結之間磨,下頜碰撞鎖骨,猶如摩擦的刀劍,而紛亂的發絲於頸窩廝磨,抵死糾纏。\r

   \r

   風萬里大張著雙腿坐在男人大腿上,宛如風中的白樺葉般戰栗,藍魔蠍咬住他剛完成吞咽的喉結,風萬里被疼痛刺激,向他懷里去得更深,將頎長的脖頸扯做一個受戮的姿態。\r

   \r

   在男人放肆下流的褻玩將那根繃到極致的弦拉斷之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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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樣無法發聲的喑啞中,風萬里錯覺自己開始下墜,無止境地自由落體,朝向一個死寂的世界。\r

   \r

   穹頂破碎的天光早在黑暗里隱沒不見,就連風聲都已陷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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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依稀記得,萬籟俱寂之間,“天諾”校立圖書館鍾樓管理處前二十四級台階上,漂游的陰影一閃而沒。記憶里夕陽把廊柱和他都拉得很長,年輕的軍校生無規律地踱著步,然後他停下來,站在原地,於廢棄的架空層中大聲地、反復地朗讀《圓形廢墟》。\r

   \r

   他早已背誦了幾乎所有的段落,卻著了魔一般,無法停止祝禱般的誦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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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遍……一遍……又一遍……口干舌燥。\r

   \r

   於是,那些稚氣未脫的、來自更年輕的他的清朗的聲音,那些在“去吧”的濤聲中支離破碎的篇章,流星般照亮淵谷之中沉眠的長劍。\r

   \r

   「他並不碰它,而只是看著它,觀察它……」*\r

   \r

   他的冥想中誕生的,他的骨中之骨,在風萬里手心輕震,仿佛尋著了個愜意的位置,發出聲久別重逢的清嘯。風萬里調轉劍柄,向著足枷中心斬下,斷折後的劍長度發生了改變,使他必須追加一股壓力。\r

   \r

   他在心里默念起剩下的字句:或許還偶用目光糾正著它。 \r

   \r

   突如其來的爆炸,猶如磷彈天降,伴隨著尖銳的破空聲和急鼓般的敲響。殘劍的碎片衝撞狹小空間內的一切障礙,在觸及牆壁和桌角的瞬間消弭於無形,剩下率先具象化的部分星散各處,溶解在空氣里。“呲呲”聲此起彼伏,將地表化為一口喧嚷的熱泉。\r

   \r

   雌劍瀕死的嘶喊里,混進一個哆哆嗦嗦的聲音:\r

   \r

   “你……你,風萬里將軍,你可、可要想清楚——你這是自尋死路啊!”\r

   \r

   盡管每個人鑄劍之前,都用一周左右的時間全面學習過“劍”的相關知識,可真正的“棄權”千年難遇,更別說如此逼仄的空間內,近距離遭到實力如此強勁之人解劍的衝擊。審訊室里,唯一神智尚存的訊問員眼睜睜望著那頭困獸輕而易舉打碎牢籠,一雙赤足施施然踏進地表戰斗能量的漩渦,踝上各掛著半塊漆黑的足枷涉“水”而來。兩位試圖中斷解劍的獄警首當其衝,一個照面便倒伏在那座漆黑的審訊椅之下,生死不明,搭檔也出現了同樣的假死反射*,保持起身欲逃的姿勢,僵在桌椅之間動彈不得。\r

   \r

   訊問員自己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右腿正在抽筋,劇烈的顫抖還搖晃得他肩背的骨骼吱吱作響,風萬里抵達他面前的刹那,訊問員跌回座中,牙齒猛地碰撞在一起。\r

   \r

   ——現在是死路?也就是說,之前……\r

   \r

   風萬里垂眸凝視著他手邊存放著卷宗的終端,勾起嘴角:果然是生途嗎。\r

   \r

   訊問員從這抹暗藏鋒銳的笑色里知曉了風萬里的決意,那般胸有成竹的神色使他毛骨悚然。就在此刻,裝置在審訊室一角的警報裝置幽幽地點亮,赤色的平面在他們頭頂展開,向著二人所在之處沉降。訊問員松了口氣,用以掃描戰斗能量的射线實際上不可見,之所以設計成視覺上極具震懾作用的移動平面,就是為了給欲行不軌的犯人以警告。並且,一旦警報系統通過分析掃描儀獲取的數據,將眼前審訊室內的情形判定為“戰斗狀態”,便會立即通告監獄全區,同時增派獄警。\r

   \r

   風萬里的實力的確不容小覷,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屆時很快就會被制服。\r

   \r

   訊問員下意識扭過頭,衝觀察室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得知軍部委派的觀察員竟是嫌疑人麾下干將後,他和同事們一度怨聲載道,萬萬沒想到在警報系統無故失靈的情況下,恰恰是星天罡將它手動開啟,大義滅親。\r

   \r

   “嘿……嘿嘿,風萬里,”他的底氣仿佛也在戰斗能量掃描的啟動中重建,“廉貞守備森嚴,你是逃不出去的,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r

   \r

   “……”\r

   \r

   ——逃?不,那不是他的打算。\r

   \r

   風萬里伸出左手,牽引著上身微微壓低。以食指和中指按壓著終端,在訊問員目不轉睛的注視中將它移近桌邊,拇指在那里托住它,他保持這個姿勢不動,好整以暇地靜待掃描完成,然後——什麼都沒有發生,沒有響徹審訊室的警報,沒有穿透廉貞區的紅光,只有掃描探頭收回槽內鎖定的咔響。風萬里挑眉,有些俏皮地歪頭,在訊問員難以置信的目光中聳一聳肩,頗有幽默感地發出聲遺憾的輕嘆。\r

   \r

   笑容在年輕將軍清雅俊朗的臉上放大,他彬彬有禮地頷首,轉腕把終端塞進褲兜,還理了理上衣的下擺,完全是“笑納”的模樣。隨後更是旁若無人地將劍換到左手,拿在眼前打量。處於假死反射中的訊問員僅剩眼珠尚能調遣,那里滿是乞饒之色。風萬里轉眼遞去個分明是安慰的眼神,卻把他驚出陣干澀的“呃啊”聲。\r

   \r

   ——先是在岳紀哲那里,被歪曲成頤指氣使的惡將,接著是現在……那種細細碎碎的不滿又來了,直到風萬里以劍身敲在那人後頸,將人放倒後,它還在持續。簡直沒處說理,風萬里在心里嘀咕道,他看上去難道像窮凶極惡的殺人魔嗎?分明連警報系統都沒察覺到任何“殺意”。\r

   \r

   一切如他所料,早在所有參與審訊的人員進入審訊室所屬區域之前,武器就被要求上交,由獄方代為保管,這足以解釋為什麼,身為高級軍官的軍法處訊問員眼見他嚴重違規犯禁,卻遲遲未能拔劍進行。而報警系統做出“”判定的前提,應該是切實發生了“戰斗行為”。“棄權”產生的能量波動異於戰斗,且理論上無法造成實質的傷害,因而盡管短時間內這間審訊室里的能量達到一個極高的水平,甚至使實力遠遜於他的獄警和訊問員之一出現假死反射,依然不能觸發警報。\r

   \r

   風萬里環視一圈室內,眼里掠過一道冷光。\r

   \r

   ……果然,沒有也不可能有監控設備。\r

   \r

   那麼就意味著,只要審訊和被審訊雙方在進入室內時,均未持有“劍”或者與“劍”類似的武器,抑或發動足以觸發報警系統響應的戰斗能量,審訊過程中的任何暴力行為都將脫離監管。若是再同負責入獄鑒定的醫師,比如岳紀哲,事先通氣的話,便能使可能的嚴刑逼供無跡可尋。\r

   \r

   表面光潔干淨、被他破壞得七七八八的這張審訊椅,以熒光劑配合紫光燈照射,大概會立刻顯出斑斑血跡來。\r

   \r

   而一切都指向一點:位於第五軍區的這座監獄,和與它關系密切的廉貞區醫院,共同組成一台為能源高層排憂解難的機器。所謂廉貞區忌憚犯人在軍事法庭的自陳環節,以“遭到不公正對待”的名義指控自己的說法,純屬無稽之談。\r

   \r

   風萬里入獄鑒定全程,都在等待借“身份特殊”解釋傷情鑒定後,為他提供“額外”診治的岳紀哲提出條件,就像那夜在軍帳中同金爪神開誠布公,區別只在於這次他要耐心沉穩得多。\r

   \r

   岳紀哲卻只字未提,甚至有意用同一個借口將監獄對風萬里優待的原因一筆帶過,後來日日入獄替他換藥,依然毫無表示。\r

   \r

   可風萬里清楚自己背負著的是什麼罪名——叛族,而不僅僅是能源之城。那不是憑身份特殊就能被容忍的罪行,不如說,正因為風萬里身份特殊,才使得一旦他懷有異心,更是千夫所指。他終於能夠確信,並非岳紀哲本人有求於自己,而是受命於人,在那個人的授意下,岳紀哲還說了謊,試圖混淆施以援手真正的原因。\r

   \r

   人置身於重大變故之中,傾向於過濾掉對自身不利的情報,惟其如此才不至於輕易絕望——這種本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當事人生欲猶存。對於回城的初衷即是赴死的風萬里,火龍山谷下傲長空那一番指責、廉貞主干道上遭到衝擊的始末,或是獄警言語之間他必死無疑的暗示、初期審訊中遍布的陷阱……盡管不利,卻是邏輯自洽的應然,這種充滿違和感的好意反倒成為滋生不安的溫床。\r

   \r

   那麼,保他不受辱遭罪,且並不希望他覺察到有這種幫助存在的人,究竟……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什麼人的權力,大到足以支配在高層蔭庇下有恃無恐的廉貞區?又是怎樣的訴求,要這麼個人不惜同傲長空的意志背道而馳,也要優待已經身敗名裂的他?\r

   \r

   甚或,一言以蔽之,那個人是否需要他“成為”所謂的叛徒?\r

   \r

   口袋里的終端把洗得發白的囚褲壓變了形,上述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在卷宗之中,或許……應該說並不完全是答案,那個人究竟是誰,風萬里已經有了個大致的猜測。\r

   \r

   赫然出現在排除法最後,僅剩的,因而是唯一的那個人……\r

   \r

   “你……怎麼可能?!”\r

   \r

   訊問員突然從椅內竄起,座椅被他絆倒在地,發出一聲巨響,又將他自己帶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他連滾帶爬地掙扎後退,好像風萬里身邊縈繞著的不是戰斗能量,而是惡鬼。\r

   \r

   “——叛徒!”\r

   \r

   他驚恐萬狀地盯著風萬里手里那把劍,咆哮道:“該死……風萬里,你這個叛徒!我們都被你騙了,這把劍……‘這·種·東·西’就是最好的證據!如果不是獸族替你在上面做了手腳,你怎麼可能順利通過入獄檢查?!又怎麼會不被掃描儀識別?!這種東西……不,就連獸族都做不到!它、它和你一樣,風萬里——”\r

   \r

   訊問員望著他,目眥欲裂,淒厲的聲音在審訊室內回蕩:“你這個怪物!”\r

   \r

   “——!”\r

   \r

   風萬里站在審訊桌前,握緊劍柄,手背青筋畢露。\r

   \r

   “真是瘋了!我們城主居然還……不顧一切地包庇你,千方百計為你這個叛徒脫罪……哦,我明白了,難怪……難怪你這個無恥的小人肯一直忍到今天!”風萬里臉上駭人的表情竟刺激得訊問員越加喋喋不休,他狀似瘋狂地從地上爬起來,用手指著青年的鼻尖:“雲太息城主就是被你害死的,現在你又想破壞即位儀式、刺殺傲長空城主是嗎?!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我、我要去……”\r

   \r

   他丟下寂然如死的風萬里,奪門而出:“把我今天在這里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毫無保留地上報給處長,還、還有……!”\r

   \r

   余下的話語已然傳達不到風萬里的腦海,那里,正被那個熟稔於口、於心,於每寸記憶中的名字撐得滿溢。口袋里巧克力排塊大小的終端仿佛有千斤重,風萬里望著訊問員的背影,忽然有種天旋地轉的錯覺。他茫然伸出手,無意攔截對方,只是如盲人一般在空無一物的桌面摸索,想找到個支撐。\r

   \r

   “哐——”\r

   \r

   雙手連同殘劍一並拍在桌上,風萬里低著頭,渾身都在恐懼和憤怒中戰栗。焦距從他眼中遺失,那種尖刀攪動顱腦般的頭痛又來了,風萬里驀然抬起右手按著額頭,喉結上下聳動,撕扯著聲帶發出苦澀斷續的笑聲。\r

   \r

   “……呵,呵呵。” \r

   \r

   果然是你……可……\r

   \r

   ——那個人,怎麼能是你?\r

   \r

   向外開啟的審訊室大門吱呀輕響,急於將風萬里繩之以法的訊問員似乎遇上了無形的屏障,將他困在走廊和審訊室之間。他的雙腳在風萬里的余光中緩緩升起,痙攣似的踢蹬,自那個不到三寸的空隙窺見的卻並非鋪滿六邊形的走廊,而是另一雙軍靴,腳尖朝內。\r

   \r

   關注姍姍來遲的人並非風萬里的本意,不過是因為這個人恰好位於他的視野邊緣,風萬里望著闖入這片湖沼的第六人——准確地說,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事實上,風萬里並不意外不速之客的造訪,他甚至大概知曉對方的身份,警報啟動後訊問員條件反射的一瞥,便已揭示了一牆之隔的監視官的存在。\r

   \r

   風萬里更不想動,不僅是身體,連同思維也棄置不用。他懶得思索為什麼監視官在警報失靈後不是第一時間通知獄警趕過來,總歸不會是為了同亡命之徒促膝長談。\r

   \r

   那就好,風萬里惡狠狠地想,機戰王在上,他現在氣得一開口就會咬到舌頭。\r

   \r

   無動於衷的眼神,卻在一點殷紅前露出破綻。風萬里困惑地打量著莫名出現在視野里的血,那應該是血,活著的血,仍在持續不斷地流淌,從訊問員漂浮的地方,越來越急,越來越快。聲音打破憤怒形成的真空,他聽見一聲瀕死的輕哼,隨後是肉體落地的悶響。\r

   \r

   風萬里想起宴會前那頭牲畜,原來生命拋下皮囊徑自離去的跫音,真的別無二致。\r

   \r

   但是——他抬起頭,視线觸及那張溫煦清秀的臉時,一個名字脫口而出。\r

   \r

   “……星天罡?”\r

   \r

   “是我,將軍。”\r

   \r

   星天罡松開手,任由長劍墜落成流光,匯成一股,穿透他按在左胸行禮的手,斂進胸口,沾染的鮮血則星星點點灑了一地。他向著風萬里微一躬身,右手仍覆在胸前,屈膝半跪下來,在浮動的血腥味里完成這個至高無上的軍禮。\r

   \r

   “此地不宜久留,請將軍更換衣物,隨職下出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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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 懸浮梯里的提示到第五軍區就結束了,以及廉貞和天權之間的那道痕跡,暗指城內高度固化的階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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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語出博爾赫斯《圓形廢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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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假死反射是生物的一種防御本能。當受到比自身強大的存在的刺激時,肌肉會變得緊張,暫時無法行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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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ewpage]\r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 如彀•Ⅹ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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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審訊室內很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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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得殘劍消弭於無形的聲音落針般驚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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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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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源是塊辨識度極高的碎片,既不屬於被爆炸碾作寸斷的劍刃,亦非轟鳴中化為烏有的手柄,而是兩者聯結處的殘骸。星天罡身處觀察室的時候就同那塊觸手可及的部分打了個照面,“棄權”瞬間它從風萬里的雌劍上迸射而出,宛如鷹隼撲擊,直衝他面門而來。\r

   \r

   星天罡和一牆之隔的訊問員一樣沒能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饒是心知面前是絕無突破可能的障壁,他依然條件反射地閉起眼,明蝦似的從桌前彈出老遠,驚魂未定地望著障壁上冰花般綻放的那朵裂痕,錯覺整個空間都在被過濾得輕不可聞的悶響里持續地戰栗。\r

   \r

   戰斗能量熔鑄固化而成的金屬上依稀看得出簡潔大方的浮雕,兩道120°的折线鏡像般相對,置身其中的那枚周正圓潤的環形在崩解中震得四分五裂。罪魁禍首拂袖而去,掠過桌面,掀翻那口瑟瑟發抖的水杯,終於止住去勢落在地上,猶彈出兩寸,在星天罡眼前消解成灰藍的粒子霧。\r

   \r

   星天罡心有余悸地垂下眼,劍身紋路分崩離析的瞬間在他眼前縈繞不去,像不祥的夢魘。蕪雜晦澀的意象撲面而來,險遭衝擊的後怕衍生出不安,卻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他敢肯定此刻的心驚肉跳絕不是因為氣絕於地的死者,恰恰是破碎的浮雕。\r

   \r

   ——竟是它。\r

   \r

   但是,星天罡雙手冰涼,在身側顫抖:為什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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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聲音,那個“呲——”的聲音同樣讓他毛骨悚然,容易聯想到水聲,浴室最後一股水流被排水口吞噬的空響……不對,手指不動聲色地按進衣物:那不是水,而是透過排水口傳達的,來自無底洞般的下水道,那個不見天日的國度深處,什麼東西嗤笑似的飽嗝。\r

   \r

   「嘿,他是我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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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目不轉睛地凝望碎片消失的地方,它也是漆黑的,同精致的鏤空金屬片下,排水口通向的黑洞如出一轍的漆黑。\r

   \r

   巧合,巧合——又是巧合!\r

   \r

   他咬牙逼視著“它”,無形又真切存在著的它。直到視线被那雙赤足阻隔。\r

   \r

   腳趾率先介入星天罡和“它”的爭端,在星天罡的怔忡中一齊推碾堅硬而冰涼的地面,於劍拔弩張之間穿行,徐徐緩緩,悄無聲息。靠近拇趾根部的地方,半月形淺淡得幾乎透明,僅余似有若無的一丁點,像是誰不經意間掐了掐,就算做定了型,罕見地露著分羞怯。沉淀腳底的血色遭到攪擾,充盈被凍得發青的甲底,在貝殼般光澤細膩的趾甲中流動。肌腱被牽引得浮凸,自拇趾關節下延伸至足弓中部,托襯起烏青的血管,一閃而沒。\r

   \r

   風萬里自桌前行來,足枷松松垮垮拘束著那副優美雅致的踝骨。枷鎖本身不重,環扣閉合處又拖了截較長的收束,斷口干脆利落,不時磕在地面,叮咚地彈起,映著室內的光线,散在星天罡的眸底,猶疏星渡雲,明晦隱現。攀回腳腕時已旋過半圈,像個不諳世事的孩童般狎戲,廝磨得足踝突出處泛起微紅。\r

   \r

   骨與鐵,本是堅同硬的殊死相抗,卻被寂如踏雪的腳步悄然化解。\r

   \r

   年輕將軍提劍默立,巋然不動。手中僅剩的那把劍雖仍有原本的三分之二長,可裂紋自浮雕的環形起始,像一棵樹般開枝散葉,儼然已是苟延殘喘,不堪一擊。\r

   \r

   星天罡重又聽見喧嚷的水聲,那是終於尋到去處的戰斗能量,融化仿佛凝固著的時間,一起汩汩流淌,援著殘破不堪的雄劍漫卷而上。至關重要的意象漂浮在這條河流之上,那個搜腸刮肚中遺落的詩句隨水而至,與它們在將軍和副官間分道揚鑣,成為“不安”最早的一塊拼圖。\r

   \r

   ——“劍心映照著匙*影,能源與我們同在”。 \r

   \r

   《鑄劍》扉頁寥寥一句,是榮耀,是庇佑,更是盟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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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源之城”,是浮雕唯一的意義,卻已崩碎。\r

   \r

   “……將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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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副不祥的圖景證實了星天罡的恐懼,他猛地抬起頭,衝那雙無悲無喜的眸子嘶聲呼喚,言盡失聲:“事不宜遲,請將軍——早做決斷!”\r

   \r

   “……”\r

   \r

   愛將的眼神讓風萬里感到陌生,連同星天罡的介入本身,都給他種強烈的失真感。他從桌邊來到部下身前,不為別的,單純想近距離確認那個人是否真是星天罡。甚至已經伸出手——觸碰它,風萬里對自己說,觸碰那道雙肩巨震的幻影,然後,無論是誰,無論幻覺中他置身何處,都會煙消雲散。\r

   \r

   在那座噩夢般的軍帳里,這個方法屢試不爽。沒想到這次幻覺竟先發制人,那聲長慟擊碎風萬里僅存的僥幸:星天罡就是那個尚未露面的監視官,而他以此種身份插手進來,就意味著訊問員所言非虛,傲長空他……風萬里不堪重負似的一晃,星天罡慌忙起身想攙扶他,被年輕將軍擺手退拒。\r

   \r

   “星天罡,”一聲短促的鼻音,近似嗤笑,風萬里搖了搖頭,微微頷首,神色淒然:“……你要我逃嗎?”\r

   \r

   違背你的原則,違背你的職責,違背你一直以來對秩序的信仰,顛覆……你所賴以支撐的一切。\r

   \r

   ——你,要我逃嗎?\r

   \r

   年輕將軍逆著光的雙眼,在陰影中重傷瀕死般戰栗。星天罡此前設想過無數可能,被辜負、被欺瞞或是被擺布的憤恨不甘,卻無一能從泫然欲泣的明窗上窺見,只有悲哀——無以復加的悲哀和前所未有的脆弱,將碧色熔成流轉欲滴的蒼翠,既不強自遮掩,亦未肆意宣泄。\r

   \r

   星天罡同那雙直言不諱的眸子對視,錯覺每道溫熱的呼吸里混入了鋒利的刀刃:到底,風萬里將軍是憤怒的,那種憤怒,居然不是因為他擅自做主,而是恨鐵不成鋼的痛心疾首。\r

   \r

   他在那寡言兄長般的失望目光中無地自容。\r

   \r

   幾乎是從“棄權”的震撼中回過神的瞬間,星天罡啟動警報,動作一氣呵成,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那麼冷酷無情的當機立斷,讓星天罡自己大驚失色。在遍尋撤銷指令無果的絕望中,在初次用“為風萬里好”來自我安慰失敗後,星天罡同自己的立場狹路相逢,他理解風萬里眼中的悲哀,無論有多麼不肯承認,十分之一秒的時間里,星天罡真正的立場已經操縱他,在風萬里和秩序之間做出抉擇。\r

   \r

   那就是他,那才是他,如今他一清二楚,風萬里則早已心知肚明。或者不如說,持中秉正以至大義滅親的星天罡本身,就是風萬里選定他作為副官、交托要務的原因,而這一切,直到今天,星天罡自己卻毫不知情。\r

   \r

   ——硬要說起來,清雲逸的直覺實在准得可怕,難怪,難怪那家伙敬風萬里,卻怕他更甚。\r

   \r

   風萬里的失望情緒殃及池魚,星天罡被他震懾,有那麼一瞬間如墜冰窖,面對他質問的目光啞口無言。訊問員的屍體倒伏在他腳邊,那是個騰空的水囊,血從胸前的破口里迅速地流干,就連地面的攻城略地亦已結束。殺戮最終總會造成認識上的偏差,星天罡無動於衷地想,真好,“水囊”,冷冰冰的比喻,繼續佐證他的本質,那無機質的一片荒漠,不能更好了。\r

   \r

   赤裸裸的自我面前,星天罡的不知所措反而得到緩解,他仰起頭,仔細地端詳起近在咫尺的容顏。風萬里臉上怒容尤在,可風萬里就是風萬里,眉眼還是溫煦儒雅的模樣。星天罡注意到,風萬里仍皺著眉,那疙疙瘩瘩的表情,恍惚間把他拉回一個月以前,最後在營地里見到自家將軍的那天。\r

   \r

   時間好像從來沒走。\r

   \r

   星天罡停了一會兒,冷不丁跪直身子,舒展開一個落落大方的笑容,很有幾分惡作劇得逞的味道:風萬里不想逃,他當然不是要逃,他風萬里真越獄,就不會在訊問員亡命奔逃之際毫無動作。對真相風萬里都說不上執著,因為真相就握在他手里,再沒有比他更肆意妄為的考生了,填一張滿分的試卷,末了奪過參考答案來,旁若無人地作完弊,煞有介事地搬出法令條文,引頸受戮,還不許人說個“不”字。\r

   \r

   可星天罡如今,就要說那個“不”字。\r

   \r

   風萬里不走,那就逼他走,哪怕推他扛他綁了他,天大地大四海為家,起碼人活著,干什麼不比挨刀吃槍子沒了命好。\r

   \r

   將軍和自己,和傲長空,和清雲逸,他們這伙人其實說不清誰比誰更任性一些,索性都別說誰更高明,總是一個人大包大攬,未免太不公平。\r

   \r

   “卑職逾越,請將軍恕罪。”\r

   \r

   風萬里下意識退後一步,至於為什麼退後,他自己都說不清楚。星天罡已是鐵了心的要以下犯上——都怪傲長空,不知道吹了什麼風灌過什麼湯的,忽悠得星天罡……居然是星天罡!死心塌地地陪著一起胡攪蠻纏,若非親眼所見,風萬里真是一百個不肯信。他緊了緊手,氣得牙根發癢,得虧行事不計後果的混賬師弟不在場,不然管他什麼城主不城主的,他傲長空愛是什麼是什麼,什麼都照樣劈給他看。\r

   \r

   “……你在我面前從未堅持,星天罡,”對星天罡,只能試著曉之以理,風萬里這麼想著,又退了一步,立在相對安全的距離之外,“我不曾料到,你第一次固執己見,竟是為了將我的軍。”\r

   \r

   “卑職不敢,卑職只是想不通。將軍您執掌右軍以來,事必躬親,為能源之城殫精竭慮,一片赤膽忠心,右軍乃至全城將士有目共睹。外敵對您欺凌迫害,的確是積怨至此,可如今……可如今將軍歷盡艱險,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城,竟險以叛族罪論處,將軍,星天罡實在不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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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沒什麼不能理解,長老會也好,軍法處也罷,話說開來總不過一句“棄車保帥”。可話說開不等於想得開,更不等於做得出,人一輩子就那麼長,凡事不偏不倚都得穩穩當當墩著,他嫌腰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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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風萬里不為所動,料想還是逼得太緊了,星天罡暗自權衡一番,馴服地低下頭,但還是油鹽不進的抗命姿態:“傲長空將軍亦非偏聽偏信之人,這一個月以來,卑職目睹他頂著多方壓力,四處奔走,最終推出……眼下這萬全之策。”星天罡清了清嗓子,掩飾那個微不足道的猶豫:“將軍若是執意不肯出城也無妨,只要歸還卷宗,按部就班走完接下來的流程,便能脫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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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位者如傲長空,猶不惜羽毛力挽狂瀾,他星天罡一條孤命,又何足掛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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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卑職擅作主張,死有余辜,待保您安然無恙後,自當去軍法處領罰,不敢勞將軍費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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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害同胞死罪難逃,一人做事一人當,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一走了之,那就不在乎什麼錯上加錯,事已至此,如有必要,在場全部活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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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不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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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官深俯下身,眼中戾色被埋沒在額發的陰影里:“是走,是留,請將軍定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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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全之策?傲長空糊塗,星天罡,我不強求你能讓他懸崖勒馬,可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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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劍釋放的能量,排除爆炸過程不可避免的消耗和逸散的部分,盡數流回宿主的身體,在體表呼吸般節奏規律地明滅,看似溫和平緩,實則毫無章法。如果非要形容戰斗能量的運行,最貼切的比喻應該是河流,而現在,能量宛如一場傾盆大雨滂沱而至,連綿數日,循環原有的河道沸騰起來,從青石間的涓流,到方圓百里的湖泊,雨水將它們輕而易舉灌滿。早年開掘的源力點水位暴漲,洪流衝激連綴其間的溝渠,溢出河道,成千上萬地分出支流,形成面積驚人的洪泛區。\r

   \r

   循環徹底遭到擾亂,鈍痛麻木此起彼伏,甚至一直肆虐到指尖,雖然程度很輕,但讓人疲於應對。風萬里渾身都在疼,那種無法排遣的淤塞滿脹感更助長他胸中郁憤,他又想起雲太息,想起師父說著“最近有些力不從心了”時的神情,最近,就是在最近,他變得很能體諒師父,真正意義上的感同身受。\r

   \r

   他年紀尚輕,卻已屢屢感到無能為力。\r

   \r

   “在廉貞這幾日,我思前想後,大致明白過來是他在庇護我,還以為靠那些小伎倆就能瞞天過海,不被我察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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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別過臉,仰頭朝向天花板,借助好幾個深呼吸才勉強自持:“我清楚他的打算,無非是料定我無論如何都會保守秘密,絕不將‘那個東西’公之於眾,這樣一來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拒不交代。屆時,只要假以時日循循善誘,再結合他編造的證據,最終只治我個目無法紀、擅離職守的罪名,不痛不癢,呵,‘天衣無縫’啊。現在,我那位自詡了解我的師弟,怕是正洋洋得意著吧?——\r

   \r

   太自以為是了。”\r

   \r

   他移回視线,居高臨下望著星天罡,碎銀似的發絲在風萬里眸中映出明晃晃的一片:“他,還有你,你們把我當傻子就算了,居然還想堵住這城內悠悠眾口。星天罡,你若真以為他這一計毫無破綻,那麼,告訴我,你們要如何解釋令牌的丟失?”\r

   \r

   風萬里冷笑一聲:“借口搜查過程中追回,還是索性要我替你們圓這個謊,去告訴全城人,我未曾打點任何行李離營,卻在臨行前將攸關生死的閃電令牌托付給某位部下,就好像——”他的每個字都擲地有聲:“就好像,早有預料會遇上獸族的埋伏!\r

   \r

   可城內人會這麼說嗎,他們會這麼認為嗎?星天罡,你回答我,他們能夠寧可相信‘直覺會遭到埋伏’這種無稽之談,而不去懷疑,是傲長空將我出賣給了藍魔蠍嗎?!”\r

   \r

   “傲長空將軍,他……”\r

   \r

   ——他不是那樣的人?\r

   \r

   這話似曾相識,星天罡回憶起出處,繼而失笑:如此軟弱無力的辯白,不正是風萬里失蹤後,右軍緊握的那根可笑的稻草嗎。\r

   \r

   可笑,為什麼不可笑,他現在,居然又要拉上傲長空去抓著它了。\r

   \r

   “他無法解釋,星天罡,解釋不了的。”\r

   \r

   風萬里啞聲道:“如果當初在我失蹤後,他沒有聽信藍魔蠍的謠言,制造兩軍對峙的話……或許還有可能。”\r

   \r

   可是,沒有“如果”。\r

   \r

   星天罡在那番激烈的反問中完全插不上話,眼下更是啞口無言,風萬里僅憑對傲長空的了解,從極其有限的零碎线索里無限地接近真相。這也是他在觀察室內陷入兩難的原因,當時星天罡甚至就想叫停審訊,因為……瘋狂,對,就是瘋狂,傲長空在引火焚身。“他,傲長空將軍他也是……”星天罡囁嚅道,舌頭卻打了結,“一片好心為您著想”這種話放到現在,連出口的必要都沒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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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在意您。”最後星天罡只能這麼泄氣道。\r

   \r

   ——您的性命,您的名譽,您原本的生活……“在意”拆開來的部分太多,太多了,多到星天罡瞠目結舌。\r

   \r

   他放棄強詞奪理的規勸,轉而同風萬里在情報上互通有無:“長老會解散前給他下了最後通牒,我也是今天軍部表決的時候才得知,他們要替老城主將您逐出師門。傲長空將軍沒反對,可也不像有同意的意思。”風萬里聞言,那種銳不可當的氣場果然一震,微微睜大眼,像是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星天罡立時了然,繼續心平氣和道:“依卑職看,他應該……是想守到您的事塵埃落定,然後才表態,以免部分長老臨時變卦,橫生枝節。”\r

   \r

   多余的主觀看法,星天罡不再強加給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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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來好笑,風萬里何等精明強干之人,向來就事論事,最不吃胡攪蠻纏那一套,亦非威逼利誘所能左右。自己果真是關心則亂,居然有那麼一刹那,就在剛剛,不惜撒下彌天大謊,妄圖靠歪曲事實引他屈從於自己的意志,第二次辜負風萬里對自己的信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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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作為副官,或者僅僅作為一名軍人,只要服從上級,相信風萬里的判斷就足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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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嗎,他是這麼……在別的人面前,這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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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一時怔忡,良久,久到體內竄流的洪峰都平息下來,他還是不發一言,好像在鑒別此刻星天罡的話里是否仍有欺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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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十足的蠢貨,再沒有比傲長空更蠢,還自以為是的人了,那家伙不是在賭氣,就是因為愧疚。可是,根本……沒有記恨過他,沒有怨過他,沒有說過“要不是你”這種話,風萬里要他傲長空的什麼愧疚?拋開這所有的恩恩怨怨不談,總歸師父因自己被害,令牌在自己手里丟失,主城守衛戰數百將士陣亡,自己亦責無旁貸,傲長空犯得上徇私枉法把他往死里護著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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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然搖頭,神情有些落寞:“可惜我,不是個懂得好歹的人……呵,也罷,都一樣。”風萬里認命似的長嘆道:“我現在別無選擇,是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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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謹慎地思索片刻,而後面色肅然地頷首。響鼓無需重錘,只要將實情向風萬里和盤托出,他就能迅速權衡利弊,在諸多方案中選出最明智的一條,放到眼下,就是隨星天罡出城,畢竟誰都不能保證傲長空不會火上澆油,把自己給燒得灰都不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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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發展到現在,竟至於風萬里猶在城內,能源之城就永無寧日的境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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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暗自唏噓不已,望著自家將軍單薄的身影輕飄飄地往訊問員的屍體邊去。風萬里默不作聲地一腳把死人踢得仰躺,松手任由殘劍垂直插進星天罡捅出的那個窟窿,蹲下來泄憤似的攪。完事後輕車熟路地從屍身上摸出磁卡,星天罡見他跨坐在死者身上,一把按住那顆頭顱,頓時面如土色,連驚呼都來不及地猛竄過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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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還是遲了一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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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把手里那顆眼球在死者衣襟上仔細擦了擦,握在手里,施施然提劍站起身,神色如常:“走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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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隨我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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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大腦一片空白,他咽了口唾沫,肩背僵硬地轉過身,不敢再多看風萬里袖口濺上去的血。風萬里跨過訊問員的屍體,無聲無息地跟在他身後,冰封般的雙眸,柔柔暖暖地融成一汪碧綠的春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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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右軍副官穿過審訊室狹窄門扉的瞬間,劍光揮灑,兔起,鶻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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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頸下一涼,風萬里的劍橫在他要害上,猛力推著他一同衝出走廊盡頭的審訊室,以一招行雲流水的擒拿奪過星天罡一只胳膊,反扭在背後將他拉近,下頜鎖住他一邊肩頭,二人渾然一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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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您這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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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動彈不得,瞬間明白了風萬里的打算,一雙眼中驚駭莫名,痛不能已的失聲喊叫卻被貼緊皮膚的鋒刃變成聲帶的空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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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虹膜身份識別除了基本虹膜走形,還包括動態血管收縮變化,一顆死亡的眼球毫無意義,於是星天罡以為,風萬里的驚人舉動,儼然是急火攻心之下失了基本的判斷,卻原來,被痛惜干擾判斷的那個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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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是自己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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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師父墓前這一路時間不多,星天罡,長話短說吧。”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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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挾持著星天罡跨出審訊室所在的死角,曝露在走廊監控設備的鏡頭之中。他松了一口氣,語氣里滿是揶揄的笑意,但點到為止,沒有進一步挖苦自己的部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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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件事,我想托付給你……別現在哭。”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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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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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在心底呐喊,像是要震碎丟臉的表情般猛地拔高聲音,回應溫和嗓音中的信賴:“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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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r

   匙即“時代之匙”。在這句盟誓中,能源之城自詡為開啟整個時代大門的那把鑰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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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 如彀·XIV]\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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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橋橫臥於沸騰的火湖之上,東橋斜曉,南台祈風,西方喻影,北門禪照,劍指四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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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風廳洞門大開,城門向外至南橋始端間扇形的區域內,左右兩軍的精銳部隊分列兩側,軍容整肅。數十雙清淺通透眸子中的果敢堅毅,在視线的碰撞下交相輝映,淬冶出一片深邃銳利的刀光劍影。能源之城新任城主引領來賓穿行在目光的叢林之間,在將倒映著萬里晴空的外牆收入眼底的瞬間,薄唇邊自始至終噙著的一分笑容錚然出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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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持著權劍,在城門前颯然轉身,那般燦爛奪目得仿佛勝過驕陽的狂傲神色,使他單只是立在那里,猶如一柄利劍般鋒芒畢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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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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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行在後的新晉將領們堪堪跨過南橋,在司儀的命令中步調一致地停下,同精銳部隊一同目送城主們沿著南廳氣勢宏偉的走廊緩步進入祈風懸浮梯,轉身面朝城門,徐徐上升。待到他們的身影在南廳中徹底消失,參與迎賓的將領們按照安排迅速行動起來,跟隨各自所屬部隊分頭趕往主城東西兩側的大廳。他們將在那里同部隊中資歷更高的軍官們會合,乘坐斜曉、喻影兩座懸浮梯,先行抵達第一軍區和第二軍區間的架空層就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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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軍一路疾行,不多時西橋即在眼前。清雲逸位於部隊末尾,越過眼前一片起伏聳動的人頭,遙遙望見西橋廳前等候多時的左軍元老,和……他在主城投下的大片陰影里微微睜大眼:隨性放松又不失隊列整齊地站在陽光里的,儼然是月神殿的出訪代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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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眼掃過去,還收獲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再結合在旁能源之城左軍將領的嫌棄眼神,和兩支隊伍間明顯不太自然的距離,頭一次沒率部衝在最前的突擊隊隊長不由失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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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幫家伙的作風果然如他們自己所言,到什麼時候都不會變:和作戰沒什麼關系,不明覺厲的就位要求,那就不要大意地團結起來抵制,用行動證明都是等人,漂漂亮亮地在陽光下等有什麼不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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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那位副將正黑著臉,注意到扛著顆孤星沒大沒小落在最後的清雲逸,黑氣仿佛有了實體似的往外冒。吃癟這回事一不小心就容易發展成被動技能,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他是信的,據清雲逸所知這位自從叫舌戰群儒的星天罡強勢壓後,一個月以來好像總沒碰上什麼好事。清雲逸同他對視,回想起星天罡那雙總是出賣嫌棄表情的眸子,頗有些戚戚地撥開踏步整隊的新秀們,一臉死相地擠到隊伍前面,在心里替當前的頂頭上司掬了把毫無誠意的同情淚,低頭狀似乖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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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散漫,不成體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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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預想中劈頭蓋臉的當眾訓斥未能如約而至,就連軍人刀鋒般銳利的目光都徑直越過清雲逸,駭得左軍的菜鳥們在他身後面面相覷。清雲逸有些意外地抬起頭,正對上高級軍官湖藍色的瞳仁,那雙眼睛像是給人撞破什麼秘密似的,飛速斂起安慰神色地逃遁開,男人旋身返回隊伍,輕飄飄丟下句“下不為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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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怎麼知道這幫兔崽子跟自己對著干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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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饒有意味地目送男人的背影回到那堆眼神各異的軍官們之間,只用一個手勢下令左軍元老們進入喻影懸浮梯,清雲逸偏過頭。剛因為給長官下馬威而挨了頓眼刀的毛頭小鬼們,眼下個個霜打了茄子似的,幾個硬氣的還是不服,拿眼白抵著他,卻是再無一人敢同在南橋一般,踏足這位軍階蓋過自己的長官身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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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撇了撇嘴,祈風台那檔子事他其實並不非常介意,相反還覺得左軍這幫新兵蛋腦子不好使,段位低,還慫,右軍把顏色都掛臉上給他看,雖然也幼稚,可人家好歹一來有那個立場,名正言順,二嘛,清雲逸入了左軍,一多半是自此和右軍井水不犯河水,打擊報復可能性低,真若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也得等到猴年馬月,清雲逸在左軍里站穩腳跟的時候,屆時清雲逸動不動得了他們還要打個問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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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話說回來,指不定那就是幫年輕氣盛的白痴,能考慮這麼深的早韜光養晦著,怎麼可能探頭出來挨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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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說你個左軍的湊什麼熱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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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不敢當著傲長空的面,以下犯上這麼激動人心的事,愣是給慫到姥姥家。清雲逸當時就抽了嘴,完全是給逗的,他跟在最後由著他們鼻孔朝天地把自己當空氣,不惱,趕鴨子看猴戲有什麼可惱,要不是風大,配支煙美滋滋吸一口正好。中途碰上幾個回頭看笑話的,清雲逸大大方方比人還燦爛地笑回去,場面其樂融融。\r

   \r

   分明一路心神蕩漾地樂呵下來,末了還叫人維護了一把,清雲逸在下巴上摸了輪,又屈指頗有些尷尬地揉了揉鼻尖:“那,時間緊迫——走吧?”\r

   \r

   左軍副將那席話,等同任命清雲逸為他們的臨時負責人,年輕將領們不敢忤逆,低眉順眼地跟上來,同他保持一定距離。\r

   \r

   清雲逸在心里連連哀嘆,傲長空的副將擔待他,八成是因為他臉上的愁苦,機戰王在上,他清雲逸就是愁苦,也是為即將到來的漫長磨合期,突擊隊是什麼,突擊隊——清雲逸頭都大了,那是有組織有紀律的亡命之徒啊喂,人家當然得先不惜命,可也不是就把命砸在水里,那麼樣一條全交到自己手上、怕死卻向死的命金貴著呢,得拿彼此信任到眼神都不需要的心有靈犀去換,要他們肯換,他才能帶著他們一次次從死里衝出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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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密無間,而不是相敬如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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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清雲逸搖了搖頭,不知是笑還未可知的未來,還是笑自己終於是認了命。\r

   \r

   臨時又拒絕了訪客先行要求的月神殿眾人施施然等在陽光里,注視著愁雲慘淡的清雲逸走近,其中一人脫離隊伍,早在十步開外就大步流星地甩手迎上前來,在三步以內加速,清雲逸猛地站住,從短小精悍將領的肘鈎里溜出去,擒住他的左手,站直身大力握住,點著頭上下晃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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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我說多少次,個頭沒人高甭每次都來這一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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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反應很快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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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生如此,嫉妒不來。”清雲逸陰著臉:“給我注意點場合,你想害老子掉腦袋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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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准將的腦袋你們城主都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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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城主一不留神能把自己的弄沒了你信不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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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錄音了,會被殺人滅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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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知道他在誆自己:“既然盛情難卻,恭敬不如從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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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神殿來訪者們丟下在原地瞠目結舌的左軍將領,老神在在地跟隨暗自較勁的將軍們進入大廳,年輕軍官們遲了幾拍才從准將大人和月神殿將軍的親切會面中回過神,追進西門。緊握的雙手直到懸浮梯前才放開,二人的目光在半空又是一陣短兵相接,好一陣對視後,率先繃不住的使者哈哈大笑,清雲逸冷哼一聲,眼角眉梢亦全是故友重逢的欣然,惹得使者抬起手,模樣凶狠地擂在他肩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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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嘁,”清雲逸眼神鄙夷,“你小子這又是為蹭飯餓了幾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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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你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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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者的聲音在空曠的幽閉空間內回蕩,他毫無芥蒂地靠近透明的玻璃壁,眼中映著照亮垂直隧道的那些管狀燈,其他人也孩子似的分散開,不時發出真誠率直的贊嘆,探頭向就近的將領問東問西。清雲逸站在精力充沛的來訪者們正中,待轉過一圈的好友湊近來,才露出個無可奈何的微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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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你小子今天想對我下手可不容易。”月神殿將領仰臉看著好友,一只眼睛澄澈明亮,另一只眼卻顯然有疾,蒙著層灰白的雲翳,眸光散碎無神,眯起眼的時候,失明的這只眼亦動作遲鈍,但絲毫沒有影響他的開朗:“你們傲長空城主親自簽下的那份紫水晶供給協議,現在可就在我身上,整整十年的紫水晶,就是賣了你清雲逸都抵不上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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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懸浮梯內頓時一片死寂,大部分是被那個眾所周知的協議中的紫水晶數量所震懾,清雲逸渾身一凜,卻是因為他話里某個字眼,不堪回首的記憶像是實體化為淤塞食道的胃容物,他如夢初醒地移過眼,將瞳孔深處翻涌的殺意盡數傾進明亮的隧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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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為什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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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消息稱,時光之城和月神殿,聯合為此次盛會准備了一項‘大禮’,將於即位典禮和授勛儀式結束後對外公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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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廉貞區的宿舍內,零零碎碎聽完的那期訪談讓清雲逸的思維重新運作起來,他並不很關心政治,更何況能源之城和機車族內其他城池一直鮮有來往,相關的社論幾乎從未讀到,但在此刻,關於那份“賀禮”真正內容的猜測,在他腦海中靈光一現。\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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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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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靜得能聽見呼吸的隧道之中,清雲逸恍惚覺得,那個詞,以及背後所負載的全新的一切,正穿越七個軍區上方的雲層,衝破天樞那觸不可及的穹頂,降臨在整片大陸之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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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聲輕響,天光乍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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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風懸浮梯升至第二軍區天璇同城主府所在的第一軍區,天樞之間的架空層,便到了頂——開陽或搖光所共同構成的地下二層,上達天璇,就是城內絕大部分人的一生所能延伸出的,最長的軌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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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對四個軍區之下的開陽,位於城池收梢的架空層典雅而精致,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懸浮梯出口,共同朝向架空層正中那道氣勢恢宏的天路,嶄新的紅毯覆蓋在花紋簡潔大方的地磚之上,連綴起中央懸浮梯四方的入口。傲長空率先跨出祈風懸浮梯,在出口微一頷首,待到一行人俱進入空無一人的架空層,才轉身引著他們往中央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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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段懸浮梯的出口,背靠高聳入雲、莊嚴肅穆的天樞建築群,城主府前的觀禮台已准備就緒,一條筆直的道路將它劈作左右兩側,路的盡頭是能源之城最高處的點將台。司儀領著參加典禮的外賓同起身立在道路右側的長老們一一握手,而後指引他們於左側落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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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身後人聲漸寂,軍樂亦止,孤道之上終於僅留他手握權劍,孑然一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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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步猶未停歇,一步,一步,沉穩莊重地踏在地面,響徹天樞的跫音仿佛正在將這座強大的城池喚醒。能源之城對他的邀約做出了回應,隨著它新主人的接近,點將台所在的平台緩緩升起,抬高三十公分,然後進一步拆解,由外向內,在漸次雄渾的即位式樂聲中展開成三十二級台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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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拾級而上,赤色的披風在天風中浮動,他在點將台上站定,宛如一顆殷紅的朱砂,點在能源之城眉心。全自動跟蹤的航拍和攝像實時播送著這場盛事,當那張一貫飛揚跋扈的臉,在能源之城的峰巔肆意綻放出一抹奪人心魄微笑的瞬間,上至天璇、下到開陽,巨幕前,廊橋上,巷道間……爆發出此起彼伏、經久不息的呐喊,聲震瓊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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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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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權劍自披風下探出,橫握於前,能源之城新任城主向著面前廣袤無垠的大陸抬起手,強勁有力的右臂在虛空中劃出一面半圓。劍鋒迎著驕陽,在覆在漆黑皮套下的手指間悄然翻轉,直指九天,呼喊聲驟停,能源之城軍民在占據整個屏幕,只屬於傲長空的紋章前屏息以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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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漂游於新城主身側的攝像將紋章的特寫維持數秒,而後緩緩後退,逐漸放大成點將台的全景。三十二級台階托襯出的高閣兩側,八米見方的奈落倏然開啟,左右兩軍精銳部隊的將領們組成的方陣徐徐出現在階下,俱是神采奕奕、英姿颯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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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降下權劍置於眉間,待將領們所在的平台鎖死地面,年輕城主粲然一笑,猛地甩手將權劍擲在空中。浩瀚的戰斗能量轟然展開,將來不及墜落的權劍捕獲,軍樂團奏起一段氣勢磅礴的鼓點,音樂在攀升,每個樂符都仿佛乘著勁風盤旋而上,撞擊著懸浮在半空金光熠熠的權劍。它在風暴中興奮得戰栗,向著侍立在旁的將領發出渴求忠誠和力量的嘯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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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體都有!”左軍副將昂首挺胸,高聲喊道,“棄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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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即位式,很難想象如此多的“劍”,一同出現在如此有限的空間之中,或許算上頭頂的三十三重天闕,亦是無限。戰斗能量在將領們之間流轉,猶如驚濤拍浪。劍的輪廓在清雲逸眼前生長,先是劍柄,线條纖細稀疏得宛如虛影,能量灌注其間,在手心鍛做實體,幽藍的經絡鏈接劍刃,每具象化一段,輪廓都仿佛遭到吞噬一般猛然消逝,以退為進,在下一秒得寸進尺,迅速延伸出無數分支。最後光芒點染環形的劍心,清冽的寒光在鋒刃上流竄,於尖端匯聚,悄然收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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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雙手疾探,手背相向,握住那雙懸於半空的長劍,挽了個劍花,在胸前合攏。劍尖向上,鋒刃則將他的五官均分。他閉上雙眼,在劍崩解之前,再一次確認沒有感受到星天罡的能量波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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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風萬里將軍失蹤後的長期代理人,當之無愧的右軍魁首,沒理由缺席如此重要的場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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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不安在清雲逸心頭彌漫,他微微鎖起眉,注視“棄權”後星散的流光彗星般注入當空那柄權劍。城主府前這番儀式當然不會真要求將領解劍,原因很簡單,趁城主即位儀式,守備松懈時殺個措手不及的先例,歷史上不是沒有,除了亮劍過程是真的,余下皆是全息投影的用武之地。\r

   \r

   以權劍代替令牌,亦是同理。\r

   \r

   然而“棄權”是假,臣服效忠的誓言卻是真。繁瑣的儀式雖然沒有什麼實際的用處,但手續是必要的,正所謂 “名正言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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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望了眼在戰斗能量的“衝擊”下旋轉的權劍,同其他將領一起,屈膝行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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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場還未亮相的只有傲長空自己的武器,樂聲迫近高\潮,狂暴洶涌的戰斗能量應著壯闊的軍樂吠叫,年輕城主的雙眼被那柄金紅裝飾的巨劍照亮,他的笑容亦銳利如同劍鋒。傲長空踏出一步,反手將巨劍插進點將台,在權劍前單膝跪下,手心隔著胸膛,覆在跳動的心髒之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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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他自己的私權歸於公義,也是儀式的重要一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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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儀的聲音響起:“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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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嗚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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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的“權”字被尖銳淒厲的全城警報吞噬,碎裂在第一軍區內人們不知所措的表情里,傲長空迅速提劍站起身,一把扯下臃腫礙事的披風,無視司儀的阻攔衝下點將台,一身殺伐之氣凜然駭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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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領們掃了眼鋪在地面打了結的金葉,面面相覷。左軍副將反應迅速,抄起自家將軍的披風,三步並做兩步地咬著傲長空的身影追去,隨後反應過來的是清雲逸,在趕到傲長空身邊前不動聲色地掃了右軍一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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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不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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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種不安越來越強烈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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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敵襲?哨兵干什麼吃的,今日執勤的是誰,給我查出來,軍法處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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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無歲正在聽取應急部門的匯報,傲長空心急如焚地站在老者面前,一雙手捏得咯吱作響:早知道就不理會什麼摘下通訊器,送去升級增加權限的要求,什麼時候開放權限不行,非得急在一時,現在倒好,出了事兩眼一抹黑。\r

   \r

   而且,如果真是敵襲,又觸發自動警報,那麼很顯然,對方連黑灼石都沒有攜帶,就是刻意為了在典禮上讓傲長空和能源之城顏面掃地。\r

   \r

   “……不。”驚無歲難得有些猶豫,頓了頓,才重復道:“不是獸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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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很好,我就知道是那幫混賬!”傲長空摩拳擦掌,“既然他們活得不耐煩了,我便要拿他們祭——等等,不是獸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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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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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無歲搖了搖頭,表情復雜地望著他,陸續趕來的將領們紛紛氣喘吁吁地站在傲長空身後,臉上也同樣都是那種古怪的神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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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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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獸族,城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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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是他們,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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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被他們合起伙來的欲言又止弄得暴跳如雷:“有話快說,少婆婆媽媽的,你們出一個人,說明情況,其他人都給我閉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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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廉貞,第五軍區傳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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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雙被怒火灼成赤金色的瞳仁,果然像被冷水澆滅般失去焦距,左軍副將深吸一口氣,言簡意賅道:“經查實,原右軍將軍風萬里,現已從廉貞區越獄。\r

   \r

   負責今日審訊的五人,包括軍部觀察員在內,一死三傷,觀察員星天罡下落不明,疑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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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遭到……挾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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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在副將身後喃喃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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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起頭,從傲長空那雙死水般的眼里,看到了不亞於自己的絕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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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 如彀·XV]\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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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傾訴,具體是廉貞區監獄外的第一次深呼吸後開始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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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從頭幾個不知所措的字詞里,感到某種抖顫著的細小欣喜,像午後浮沉在陽光里細膩的灰絨,連同蚊蚋般謹慎的嗡鳴亦鍍上層柔暖的淺金色。一時間,無序的記憶在他腦海里翻涌,星天罡先是想起,許多年前的盛夏,生了層毛茸茸灰塵的窗台上,那只干癟得腹部收縮成一條线段的蚊子,它仰躺在那里,向陽蹬著纖長的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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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是槐樹,清雲逸說起它那似花非花的蕊時,很應景地動手指,仿佛那里真有一撮褪了色陽光似的花蕊細細簌簌灑落,單純,細碎,卻不煩瑣,反而清淺疏朗。\r

   \r

   在那樣寥落得有些不明所以,又同樣不明所以的欣然里,星天罡莫名平靜下來,目光沿著裂紋交錯的鋒刃落在持握殘劍的那只手上。它很白,是那種久未見天日的,帶點病態的蒼白,他在火龍山谷的冰光下就注意到過,眼下只是更直觀了些。扣住星天罡手腕的手指也是冰冰涼涼的,沒什麼溫度,和風萬里笨拙的開場白一起,讓星天罡感到澀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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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將自己暗中進行的調查簡明扼要地告訴星天罡——那該算是傾訴嗎?知無不言的坦誠倒堪稱深情,然而年輕將軍的嗓音是一片深水,刨去一閃而逝的沐浴陽光的欣喜,就只剩下事不關己的冷定,使得星天罡此前醞釀的恐懼全無用武之地。他並不畏懼那件非同小可的事情本身,而是……清雲逸一語成讖,“接近”風萬里,接近到被他托付後事的果然是星天罡,可一切都太快,太突然了,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中途崩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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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法勝任的惶恐伴隨星天罡,直到風萬里向他和盤托出。留給風萬里的時間的確不多,或許也可以說,他太信任星天罡,太了解以至於吃定了自己的副官,言語之間,沒有三令五申,毫無諄諄教誨,甚至缺乏動員鼓舞——實在是冷酷無情的陳述,說它是遺言都美化了它,那是不容違逆的命令。\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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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令星天罡不惜一切代價,策動並輔助傲長空整飭廉貞,以廓清能源之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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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發兵討伐……嗯,藍魔蠍前,全部的調查結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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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魔蠍的名字被他說得很低,鋒刃後的星天罡感到風萬里的聲音發生了游移,緊接在“討伐”後那個極短促的“嗯”中的晦暗不明的情緒,直到他吐出一個位於第六軍區的門牌,和自己租住時使用的化名還余韻猶存:“都被我放在那里……萬事小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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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軍區……不為人知的宿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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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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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始至終沉默的聽眾再憋不住,他嗤笑一聲,而後搖頭。眼前是那扇刷著黑漆的陵園大門,他們終於——准確地說是“他”,風萬里,他的將軍——如願抵達這里。橫在頸上的殘劍緩緩移開,風萬里仍反扭著他的左臂,鉗制星天罡手腕的五指微微收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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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堪一擊的限制,拼了挨風萬里一劍,星天罡目前至少有四種動作讓自己脫困。可他還是在笑,癟著嘴單只有笑的表情,那個笑容在風萬里將劍抵上他後背,停留不動之際,滿懷惡意地放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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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戲……都是戲,他明白的,風萬里會在這里拋下他,但絕不能叫星天罡安然無恙地離開。\r

   \r

   風萬里在等他,等他附議,等他承諾,等他告知雲太息的所在,等他來……說出分別的話。靜止的劍就像高樓下、庭院里、懸浮梯大廳前默立的父兄,那一雙不言不語的哀戚眸子,“最後再讓我看看你,抱抱你,下來,送送我。”——那就是他們,他們絕不會對孩子說出那些句子中哪怕一個字,他們什麼都不說,足以逼你認可他們固執到殘酷的決定,否則便要你背負這份叫人寢食難安的無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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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會回應的,星天罡想,必須回應那樣偽裝成哀戚的殘酷。他要謝幕了,要躲去後台痛痛快快地洗掉滿面油彩——哭?不會的,他星天罡沒有立場,連哭的資格都不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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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源之城公墓前最後一道坡下,右軍副官猛然向後傾倒,破碎的劍尖斷口冰碴般布滿毛刺,被體重硬生生搗進體內,劍刃一路撕裂襯里的衣物,將它們裹挾著卷進傷口,斜斜穿出前胸。突然遭到截斷的血管和肌肉痙攣驟縮,遲了兩秒,鮮血才爭先恐後地爬滿長劍的裂紋,被加快的心髒用力擠出體外。\r

   \r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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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甩脫星天罡的手腕,一把扼住他脫力下墜的身體,在他前襟摸到一手粘膩。星天罡聽見自家將軍近在咫尺的喉嚨里傳出聲古怪的低吟,仿佛被那樣濕滑的觸感勾起了什麼……不堪回首的記憶似的,風萬里雙臂僵硬,到底按捺下將星天罡這個燙手山芋就地丟開的衝動。\r

   \r

   體內那柄劍也附上了力道,風萬里該是下意識想將它抽出來,甚至忘了移開視线。星天罡抬起頭,正對上那雙亮得駭人的碧眼,里面是鮮有的驚慌失措。\r

   \r

   “……星天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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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說倒就倒地往劍上串,那叫個干脆利落,風萬里借著股腕上的巧勁,才堪堪控制縱向的切割,已是方寸大亂。此刻,准備拔劍的千鈞一發之際,風萬里終於反應過來以那柄殘劍的特點,強行抽離不亞於在他的胸膛里開鑿水渠,指不定真就要了星天罡的命,一雙從劍上放開的手走投無路,只得不很習慣地卡住星天罡的腰腹,抓握他的雙肩。\r

   \r

   星天罡第一次發現,自家凜然如風的將軍其實如此笨拙,因為風萬里張了張嘴, “別死”一類的話剛到舌尖,大概是記起“殺害星天罡”也是計劃的一部分,頓時漲紅了臉,末了只會低聲喚他,眸中映著星天罡周身可視化的戰斗能量,“星天罡”三個字在風萬里的驚魂未定里變成了憤懣不平的咕噥。\r

   \r

   別開生面的叫法惹得星天罡又開始笑,笑著笑著就抖成了篩子,戰斗能量大量流失,催動愈合的軟組織全糊在風萬里的劍上,風萬里關切的神色在星天罡看來,頗有點擔憂失血導致他腦損傷的味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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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伸出手,在漸漸模糊的視线里摸索了好一陣子,才用手指敲了敲殘劍。風萬里會意,血水和長劍化為的流光一起墜落,星天罡想起那個玷汙同胞的“水囊”的比喻,笑點觸底簡直攔都攔不住,自嘲都使他相當愉悅,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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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太息城主……在A109。”\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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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小心翼翼扶星天罡坐下,才鄭重其事地點一點頭,但他似乎無意馬上離去,年輕將軍不很放心地半跪在星天罡身側,替副官堵住後背的傷口。碧眼率先恢復如常,結果等滿臉倦容的星天罡同他目光交錯,它們竟往四下里兜兜轉轉地一掃。風萬里有些局促地移開視线,臉還紅著,一縷血色從中析出,悄然染了耳根。\r

   \r

   星天罡卻不笑了,胸口冒著風,莫說是笑,說話都帶呼嘯的風聲,原本其實無意試探,就算今天屢屢以下犯上,他和風萬里的懸殊地位,星天罡也是掂得清的,他不敢奢望風萬里如自己口中所說,把他視為朋友,或是費神裝出重視的反應都沒有必要——只要風萬里足夠信任自己,給予自己等同於一把吹毛立斷的兵刃該有的發揮空間,他就會回報這種賞識。\r

   \r

   他應該沒有期盼著風萬里的回應,那份淤積在胸口的悲憤,只不過……只不過是,心疼而已。\r

   \r

   心疼被撞破“在意”後,居然青澀得這樣孩子氣的風萬里,連同他不該對等的“在意”。\r

   \r

   眼前像蒙著層雲翳,意識在離他遠去,星天罡抬起手,伸向重重迷霧盡頭那雙溫潤如玉的翠色眸子,風萬里眼見副官的手指在自己唇心前顫抖著拉伸,他不知道該不該握住它,好像只要不握住它,風萬里固執地覺得,只要一開始沒有握住那些逐漸冰涼的手,它們就不會心安理得地從他手心滑落——這是戰場,給他最初的記憶。\r

   \r

   早知道——風萬里在星天罡散碎的眼神前皺起眉,不該給星天罡機會的,明明由他來動手,他就有把握將傷害降到最小……\r

   \r

   那雙碧眼里,有什麼開始蘇醒,眉心擰得更緊,風萬里臉上是痛苦的迷茫:不,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游刃有余,他沒有把握,他是在賭,就像一個月前的那天,他披掛朝露前往傲長空營地的那個清晨,他不也是胸有成竹?\r

   \r

   結果是他輸了,以至於賠上他……迄今為止,所有的一切。\r

   \r

   那麼,現在,現在——\r

   \r

   “將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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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手按上風萬里心口,他的身體條件反射地一陣抖震,星天罡心下了然,善解人意地卷了把前襟的衣物在手心,不再同風萬里的皮膚有過於親密的接觸——風萬里的反應背後深埋著的那種,尊嚴和驕傲被摧毀後的自暴自棄,被他自己和星天罡刻意忽略,然而,到底繞不過去。\r

   \r

   這個男人,星天罡在他僵硬的懷里無可奈何地閉上眼:要如何才會意識到……\r

   \r

   “您不是……可以隨便被犧牲的人,風萬里將軍。”\r

   \r

   ——過去不是,現在,依然不是。星天罡用力攥緊他的衣襟,既然風萬里以父兄自居,他甘願扮演那個拽著長輩衣角的孩童,用撒嬌似的動作堵住風萬里的反駁:“我私藏了三、三個單位的紫水晶,就在……上衣左側口袋,那只打火機里——別,別忙著拒絕我,將軍。”\r

   \r

   “……嗯。”風萬里略一猶豫,俯身湊近去,星天罡的呼吸撩撥他血色消退的耳廓,只讓他疼得心里發慌。星天罡在他懷里抿了抿唇,眼球隔著眼瞼幾輪轉動,風萬里莫名覺得,他的副官閉上眼,也許只是為了阻住難看的淚水:“我……今天,一直都想問您一個問題,如果您的答案是、是‘不會’,那麼星天罡只求您用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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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能源之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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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同清雲逸及部分將領,還有軍法處鍾破邪一行抵達地下二層時,負責維持副將和他們聯絡的將領向傲長空提交城內最新情況的報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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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駐守第三軍區‘天璣’的部隊已按照您的命令就位,完全封鎖城內向外的所有出口,目前尚未接到衝卡報告。”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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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源之城的新即城主充耳不聞,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戰術耳夾投影的定位跟蹤圖像,清雲逸自己則舉著手腕,兩張一模一樣的地圖上,代表星天罡的點停止運動,數據庫讀取坐標給出的地點果然是公墓。\r

   \r

   “——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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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扯下耳夾拋回給清雲逸,舉手投足間透著股惡狠狠的味道。清雲逸自己正愣怔,第一把沒接住,於是好一陣手忙腳亂地補救,拿到手後發現硅膠制的掛耳都叫他拉脫了,一小截精密的线路裸露在外,不由得暗自咋舌。\r

   \r

   抬起頭足下生風的傲長空早跑遠了,眼前只剩面無表情的鍾破邪,一雙眼睛正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他。清雲逸被那饒有興味的眼神盯得心里發毛,不屈不撓地回敬鍾破邪一副死相,再像模像樣地給了他個軍禮,轉身小跑著去追傲長空。\r

   \r

   軍法處處長頷首笑納,翩然扭頭不緊不慢地跟上速度加快的隊伍。清雲逸在他的注視中連超數人,緊繃的肩背抵達傲長空身側才稍有放松,還是心有余悸的樣子,像受驚後往主人懷里鑽的狗,鍾破邪暗自發笑,可惜他新的主人也正在氣頭上,無心逗弄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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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竟選擇越獄,鍾破邪倒始料未及,不過至多當時驚異,現在轉念一想,以風萬里的作風,顯然也在情理之中:絕非畏罪逃遁,亦不是苦牢求生,雲太息城主這得意門生,應該是最終破了同門師弟的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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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論才智,二論膽識,像能做下,“那件事”的人。軍法處處長曾經聽到些“風萬里意圖撼動某些長老勢力”的風聲,鍾破邪當時低估了風萬里。他滿以為,是這“某些長老”心里有鬼怕走夜路,區區一個雲太息百般寵溺庇護下的黃口小兒,就算有所行動,多半也是心血來潮的小打小鬧,踢到鋼板自然會怕疼畏難。\r

   \r

   畢竟傲長空什麼德行,能源之城的高層有目共睹,那家伙除了帶兵打仗外一無是處,沒敵人給他禍害的時候,不甩你一臉爛攤子好像能砸了他的招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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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看來,他對風萬里暗中活動進行程度的估計,能比“某些長老”還……嗯,“悲觀”。他還真有點惋惜風萬里,替能源之城感到遺憾。但是,鍾破邪仍然要說,但是,能源之城屹立於世數千年至今,城主並非體制的核心。對於這座城池而言,沒有什麼“人”真正不可或缺,它索求的只是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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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星天罡副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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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一聲驚呼在神色各異的人們中炸開,鍾破邪姍姍來遲,正填補他身形陷落後的空缺。左軍准將屈膝蹲在地上,膝頭並未及地,恪守著這個並不輕松的姿勢先探了星天罡的側頸,緊接著旁若無人地俯下身,數那有氣無力的心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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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放性的劍傷透過衣物不規則的破口微微張開,鮮血浸濕了傷口到腰腹間的一大片,褲腿上的星點血跡,則更像噴濺上去的。星天罡靠坐在公墓前的坡下,一雙眼睛仍緊閉著,能量反應很微弱,清雲逸抖著手解開他的軍裝,發現致命傷已被緊急調動的戰斗能量彌合大半,知曉他暫時性命無虞,昏迷不醒只是因為失血過多。\r

   \r

   清雲逸松了口氣,一雙眼睛真像嗅到主人氣息衰微的狗一樣,哀哀地在星天罡那張蒼白如紙的臉和墓園間徘徊,還吸了吸鼻子——鍾破邪幾乎以為下一刻,他緊閉的兩片唇里就要發出嗚嗚的叫喚,幸好清雲逸沒有,他以手支地,竟是打算就此撐身站起。\r

   \r

   軍法處處長之所以突然間關注起清雲逸,是因為這個愣頭青今日在天樞的應對超乎水准的得體。鍾破邪當時就在天樞,跟在驚無歲後面無動於衷地旁觀傲長空調兵遣將,按理說怎麼都輪不到第三軍區天璣的駐軍執行搜索任務,畢竟距離廉貞最近的是天權,結果傲長空反而舍近求遠,命令天權的部隊下到地下去穩定秩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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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務必生擒風萬里,任何人膽敢協助主犯負隅頑抗——”傲長空把一雙手捏得發白,殺機畢露,“格殺勿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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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監控台發回星天罡通訊器的跟蹤情況,那個坐標已經逼近外城,竟然還在保持移動。在場的人一時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實際上,第一時間相信星天罡真是被“挾持”的人屈指可數,所以誰都沒有想到最基本的定位追蹤,開玩笑,那是誰,風萬里和星天罡,這兩人中隨便一個拎出來,任何時候都不會干帶著通訊器跑路的蠢事。\r

   \r

   可要說是兵分兩路,一路誘敵,另一路藏匿在地下二層,伺機出城?那就更蠢了,對方只有兩個人,誰在誘敵不是很清楚了嗎,而且,真想出城,他們早該在廉貞區,趁守備部隊一片混亂的時候突圍,雖然理論上,會有被中央導彈系統攻擊的可能,但控制令牌的是傲長空,隨行的是星天罡,用腳趾想都該知道傲長空不會對風萬里下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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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的去向,其實已經很清楚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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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愧是他,還是那滴水不漏的作風。傲長空瞠目結舌良久,熟稔戰術上聲東擊西的那套,領會到這一層並無難度,他像發怒的貓科動物般聳起肩背,旋即怒不可遏地轉身衝向中央懸浮梯,驚無歲一把攔住他,要求傲長空調度聚集在天樞的兩軍將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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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您即位後,第一次落實到個人的高級指令。”驚無歲按住傲長空的肩膀,朝向噤若寒蟬的天樞眾人:“時間緊迫,按照慣例,允許你們主動請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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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追那個坐標,還是親自搜查,傲長空衝出去前尚未明確說明,所以名為“請纓”,實則一來突擊檢查在場人,主要是新軍官的戰術水平,二來,考察政治立場。傲長空還回過頭,心急火燎一臉不悅地瞪他們,某兩個將領的頭剛扭過去,就給他逮著冷聲諷刺:“看來你們在戰場上,總有時間交頭接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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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下,不少人表情牙疼似的糾結扭曲,鍾破邪料想他們心里已經叫苦連天地罵開了這條老狐狸,連帶抱怨頂頭上司心思弗猜。傲長空的副官掃了他一眼,向前一步表達參與搜查“地下”的意願,菜鳥們頓時烏拉拉地一陣附和,還有人投機取巧要求“誓死追隨城主的步伐”,半空又是一通眼刀來去。最後剩下寥寥無幾的數人,意在追蹤星天罡的坐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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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 驚無歲不動聲色地點那個自成一派青年的名字,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到清雲逸身上,就像在公墓門前一樣候著他的熱鬧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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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和風萬里的感情自不必說,那是多年的飼主,至於另一個涉事人星天罡,根據鍾破邪掌握的情況,亦同他關系匪淺,他接下來的選擇不僅對他自己的仕途至關重要,一步踏錯,還會使那兩人的命運再無回旋余地。若他選擇參與搜查,不明就里的凡夫俗子間很快會傳開他其實是要里應外合地放走風萬里,而一旦清雲逸要求追蹤那個坐標,等於在懂得那個坐標貓膩的人之間,直接推翻傲長空替他准備的“出賣飼主”的身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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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他而言,這是是真正的兩難。但鍾破邪不覺得有什麼懸念,這幫人的行事風格大同小異,真正的飼主出了事,清雲逸這條狂犬十頭牛都拉不回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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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卑職願替城主鎮守天樞,”清雲逸手按心口,重復道,“卑職清雲逸,申請配合治安隊維持天樞秩序,保障各位來賓和長老的安全,萬死不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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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算什麼結果,看客們都是一愣,鬧了半天,就打了個這樣的擦邊球?幾個長老都是一愣,連同鍾破邪一起,對他很有些刮目相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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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安隊用不著你多管閒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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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理會不得這幫官僚們的花花腸子,單純因為他們的滿臉雀躍替清雲逸捏著把汗,即便沒等到將領們意猶未盡的惋惜,傲長空也聽得出那是個機智的應對:“你,清雲逸,隨我追蹤星天罡的坐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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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話一出,賭徒們哀鴻遍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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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無歲微微頷首:“請城主允許軍法處,鍾破邪處長同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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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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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留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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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公墓門前撞見重傷昏迷的星天罡以來,始終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的傲長空冷不丁道,他的聲音也像鋼鐵般一反常態的沉靜,冷冷的像覆著層冰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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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漠然一笑,唇角弧似鋒刃:“即刻送星天罡副官,前往天璇醫治。”\r

   \r

   ——剩下我和他之間的恩怨,與你無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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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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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的動作被他生生打斷,鍾破邪看到青年在傲長空剩余的話里打了個寒噤,沒能在傲長空跨上長坡前說出阻攔的話。墓園中盤旋的烈風傾瀉而下,撕扯能源之城城主的衣角,他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風雨中飄搖的高樓之上,仿佛發出叫人心驚的吱呀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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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破邪遙望一馬當先,去向風萬里謝幕之處的那道赤色身影。\r

   \r

   ——所以,他現在明白這座城池,索求著怎樣的人了嗎?傲長空會意識到,自己正要成為盈盈梳妝的能源之城紋在眉尾那抹,不容出錯的鳳羽麼?\r

   \r

   將領們在前魚貫進入墓園,緊隨其後的一隊士兵繞行跟上,落在後面的幾個人大剌剌地等在原地,旁觀這位神情恍惚的准將大人獨自狼狽地將舊友橫抱在懷里。與他們一道的還有個長相陰沉的中年人,一眼看不到他的軍銜,便以為是個城郊的閒人,明眼人礙於他那不怒自威的氣勢,制止了同伴轟趕鍾破邪的意圖。\r

   \r

   “叮——”\r

   \r

   什麼東西閃著銀光從二人間墜落,清雲逸無心在意,眼尖的士兵探頭探腦地湊進去,看清那是個精致的金屬打火機,正要去撿,被鍾破邪搶先一步,用腳攔住。\r

   \r

   “清雲逸准將。”鍾破邪叫住他,清雲逸回頭之際,正對上那雙別有深意的眼睛,軍法處處長從從容容撿起打火機,在手里掂了掂,不咸不淡道:“你掉了東西。”\r

   \r

   清雲逸低下頭,訝異似的睜大眼,躺在鍾破邪手心的是他丟失已久的打火機,卻憑空出現在這里。他咽下瞬間涌上心頭的諸多猜測,重又和鍾破邪對視,男人那雙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不錯的小玩意兒,有點意思,就是得記著收好,可別……”鍾破邪笑意不減,聲如吐息,“丟在荒郊野外,叫鷹犬銜去。”\r

   \r

   “……”令人心驚肉跳的字眼讓清雲逸後背發涼,他默然接過那只打火機,試探著道:“處長教訓得是。”\r

   \r

   ——孺子可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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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等星天罡副官清醒後,煩請你告訴他,軍法處鍾破邪聊備粗茶,邀他詳談風萬里越獄一事的始末,屆時還請他,務必賞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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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如彀·XV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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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干年後,時任能源之城右軍統帥的星天罡仍然會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多年前那天的傍晚,天璇清冷的街燈沒能將那道熟悉的身影同黑暗剝離,他是否就會溺斃於前所未有的忐忑,和麻木之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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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忐忑意味著起伏不定,麻木則更多的是種漠然——截然不同的情緒,之間缺乏必要的兼容性,但星天罡始終找不到更好的詞語形容自己當時的狀態。僅就突如其來的表達障礙而言,“是貫穿傷和大出血使他罕見地變得力不從心起來”似乎是個說得通的解釋,然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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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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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屬儀器的弧面將一個冷漠的眼神遞給靠坐在病床上、每塊面部肌肉都訴說著心灰意冷的右軍副官。醫護人員前來哄趕星天罡那些無頭蒼蠅般嗡嗡個不停的同僚們時,他衰微的氣勢便透出種沒能發泄盡興的委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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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他們每個人都固執地覺得,盤踞在這間溫暖舒適的牢房里的受害者此刻最需要的是發泄。從更深的層面上講,“牢房”的說法也並不是危言聳聽。星天罡是個很講道理的人,凡事只憑事實說話,可這層道理要從何講起,是讓此刻的星天罡感到最頭痛的一件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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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領們的探視總是從步調一致的哀戚表情開始,如喪考妣般的悲傷第一個照面就把星天罡徹底搞糊塗了,因而錯過探視者們的開場白。雖然事實證明開場白的內容並不十分重要,類似的寒暄套路大同小異,何況在客套話這方面,星天罡絲毫不遜於他的同僚們,最終——好吧,最終,重點恰好回到了探訪者們用來問候他的哀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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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說悲哀怎麼都不該顯示出如此駭人的一致性,正所謂“不幸者各有各的不幸”,一上來就將他包圍得水泄不通的同情在星天罡看來實在有些刻意,很是拙劣,煽情的本質昭然若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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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就這麼理解了自己,率先得到原諒的是起初的手足無措,病房等同牢房的結論則是這之後得出的——要說如今有什麼東西真正稱得上是右軍副官所津津樂道的,那就他媽該是監獄、審訊和軍法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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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良心,軍法處可沒少約談他。最早的那次可以追溯到一個月以前,兩軍歷經波折會合後。星天罡當時乍一聽這個名頭還真發怵過,好像心口給槍子或是劍開了個洞似的,嗖嗖地冒風,這比喻保證不摻假,幾天前他才體驗過一把不是。結果怎麼著,他當時一腳踏進軍法處的辦公室,先把里頭那倆肩頭扛著的星加起來還沒他多的辦事員給驚著了,有沒有驚出冷汗星天罡不知道,他忙著適應心理落差,詢問全程他好像只做了這麼一件事,還相當失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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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例行問話究竟怎麼開始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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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問題不合時宜,星天罡清楚,顯得太心不在焉,太目中無人了,辜負了浮在病床前那一雙雙眸子表面的關切。可他的冷靜自制到底出過那麼點紕漏,到現在都不見得彌補——這話又錯了,看,他老是說錯話,思維一團亂麻。過去他就讀天諾期間讀過一點哲學,准確的說,是那本哲學書上的一點,當初的星天罡年輕氣盛,雄心壯志里潑不進一點冷水,瞟見導言里那段人的行動有多麼無能為力的討論,就不以為然地丟開,事後想起來,只當作消遣似的重新借來看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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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本書的字句歷歷在目,那些觀點洶涌而來,就是現在,為了證明它們是如何一語成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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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彌補,不如說治愈過去的創傷,或者讓不可預見的未來變得安全,都是行動本身做不到的,所有試圖用行動、行動,一個接一個無休無止地疊加在過去錯誤上的行動,去報復上一個行動結果的人都失敗了。真是讓人絕望的說法,更可怕的是它建立在坦率地承認“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的基礎上,“‘每一個都有能力創新’,”星天罡默念道,“‘從而打斷或扭轉由先前行動所發動的事件鏈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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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沒有比這更絕妙的反諷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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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視者們不知道星天罡正在反芻冷水的味道,咀嚼得滿嘴發苦。他們所見的是這個已經數不清多少次、向多少人講述即位典禮那天究竟發生過什麼的副官大人,像是忌憚著某些東西一般中斷低啞的敘述,偏頭陷入沉默,他垂落眼瞼的小動作在同僚們間引起一陣恐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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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呢?”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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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面面相覷後,將領們追問他,宛如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鬃狗般咄咄逼人。見星天罡面色不善,他們茅塞頓開,改用更委婉也更虛偽的說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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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不用顧慮什麼,我們都理解您的心情,誰能想到他是那種恬不知恥的亡命之徒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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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都是站在您這邊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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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說實話,副官大人,被那個叛徒洗腦的蠢貨還不少,我看他們遲早也要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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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您更應該把一切說出來,讓那些膽敢懷疑您的人,還有在背後鼓吹這一切都是傲長空城主的陰謀的家伙們好好看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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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群心懷鬼胎人的喉舌們,就應該被事實打腫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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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句信誓旦旦的發言都不乏附和聲,雙方隔著一塵不染的慘白床相視一笑,交換因自己的善解人意而倍感自豪的眼神。星天罡睜開眼,無動於衷地旁觀他們熱情洋溢的交流,目睹他們如何迅速切換回感同身受的苦悶,游刃有余地拿捏著這場荒誕劇的氣氛。他有些困惑地看著仿佛察覺不到尷尬的他們:那種笑不出來的尷尬,難道不明顯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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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校准自己的判斷依據,證明並不是自己敏感過分,他還特地在如此之短的時間里回憶了一遍軍法處的第一次詢問,閉眼不像同僚們猜測的那樣毫無用意,而是星天罡集中精力時的小習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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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首當其衝的就是冷場,星天罡坐定後經歷了段詭異的沉默,辦事員們直勾勾地盯著他,星天罡則不明就里地同他們大眼瞪小眼。然後,其中一個人清了清嗓,開始向他詳細說明政策,星天罡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剛過去的沉默的用意——那麼一種不痛不癢的目光竟然就是施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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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尷尬就是從這一點蔓延開來的,而且勢不可擋,星天罡作為一個異常棘手的調查對象甚至可以同情他們,那種同情站在他們難以企及的某個層次上居高臨下。而且他也應該同情他們,因為只要星天罡不具備嫌疑,就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右軍副官,出了軍法處的大門,還得被他們畢恭畢敬地喊上聲“大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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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他們一本正經宣讀的政策,事實上,說不上他們誰對城內的明文規定理解得更透徹些,身為副官星天罡是應該倒背如流的,軍法也好,民法也罷,而不成文的那些東西——那些他們這種高塔下層的人避猶不及的東西,星天罡擁有絕對的知情權,他所掌握的情報就是說出來,叫他們往卷宗里寫,他們都得掂量掂量。而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該說的要怎麼說,不該說的要如何表現得不知情,決定權還是在星天罡手上。整場詢問完全是例行公事,他們還要提心吊膽防著一不當心衝撞了他,因公事沒辦妥而結下私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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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畏懼他,居然是他們反過來畏懼他,且甚過他面臨軍法處時的不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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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不可避免地對他們的問話興致缺缺,連簽在筆錄上的名字都像行大寫的冷漠。他終於意識到——他早該意識到他們一無所知,不可能替自己帶來任何有價值的情報。至於來之前的一丁點希望,作為執掌法度權威的軍法處里有通天的路子雲雲,說成是死馬當活馬醫都羞恥得很。他還知道他們因為他的漫不經心窩著一股火,滿懷敵意的目光在他抬起頭的瞬間,立即慌不擇路地逃向那枚遒勁有力的簽名,使出吃奶的勁剜著它看,仿佛拼寫的錯誤能治星天罡罪似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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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是種對於星天罡而言稱不上美好的願望,在場的人都清楚,再明顯不過了,可人難免,不如說也許是因為過剩的好奇心,總是會做些意味不明的事。後來,星天罡得以從城內一次又一次的狂歡中,更進一步了解這種好奇,深入到連他們好奇著的究竟是什麼都了如指掌的地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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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天璇來的不可一世的家伙,總有一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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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並非司空見慣的突發事件,諸如他們堅信總會到來的這麼個“一天”,而且最好、一定得要和自己毫不沾邊,如此一來簡直是完美,足夠讓他們始終保持亢奮——難怪他們並不覺得尷尬,星天罡恍然大悟,的確和軍法處的詢問相同,他們是在詢問他,拷問他,撬開他的嘴拿到他們感興趣的供詞,又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因為星天罡不是那個星天罡了,雖然他依然不是他們這些蝦兵蟹將動得起的人,但這不妨礙他們采取曲线救國的戰略,“總會有”的那一天,就是現在,就在眼前,他們一直渴望的某種特權,如今只需要跨過病房的那道窄門這麼個簡單的動作就能取得。和獲取難度不成比例的是,他們憑借它置身時代,見證歷史,畢竟再怎麼說,城主候選人解劍,城主競爭者背叛,以及,還是這個繼承人,狗急跳牆殺害一個忠心耿耿的好部下,這些可不是什麼司空見慣的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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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絕佳的談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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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至少,至少的至少,他們已經是熱門事件的參與者,只要付出廉價虛偽的同情,塞給這個如今不得不全盤接受的副官大人,就可以立即回收一份打包了的好名聲,何樂而不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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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相比,可能出現的尷尬是多麼微不足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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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探訪者們連日來的車輪戰里成幾何倍數增長的忐忑,折磨得星天罡狂躁不安,他一敗塗地,毫無還手之力地被他們壓榨著子虛烏有的痛苦。他的確痛苦著,那種痛苦甚至超越所謂的“遭到背叛和辜負”千倍萬倍,龐大到它的全貌星天罡都看不分明,它滅頂而來,把星天罡擠壓成薄薄的一片後棄若敝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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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他掙扎著站起,它就返身回來繼續踐踏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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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烈的疼痛肆虐在他的每一條經脈中無處紓解,負重至此,他卻要假造另一種無關緊要的情緒,消耗著星天罡這個人的並不是早已味同嚼蠟的謊言,或者是枯燥的背誦和復讀——他發現依然是他不堪忍受的“它”,他被那種痛苦玩弄於股掌之間,卻連它是什麼都不知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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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受他這一劍,也不算冤。”星天罡垂眼,仿佛哽咽難當般停下來,惹得周圍人一陣動容,不知如何開口勸他,好把煽情的戲碼演得更恰如其分些。星天罡深吸一口氣,痛悔不已的呢喃足以激起所有人的保護欲:“風萬里於我有知遇之恩,我從軍以來,受他多番提攜教導,這幾十年更是被他委以重任。可我身為他的副官,沒能及早覺察出他行事有異,當時也沒能勸他懸崖勒馬,害他鑄下大錯。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我難辭其咎,即便城主不追究我失職之罪,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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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副官,話可千萬別這麼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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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就是,您啊……唉,恕職下冒犯,什麼都好,就這一點——太重情義了!咱們這些下面做事的,那又不是上司們肚子里的蛔蟲,以他當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要干什麼哪兒是大人您能決定的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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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城主怎麼會怪罪您呢,今天早上,軍法處還……哦,您的通訊器不在身上?那就難怪了,照我說,可不是所有人第一時間都能想起手動開啟掃描儀,至於設備失靈、應急機制出現漏洞這種事,怎麼都算不到您頭上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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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叛徒不是還在雲太息城主墓前,親口承認和獸族勾結串通,那番話真是……我活到現在,都沒聽過那麼大逆不道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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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同僚眼見探訪者之中有人說漏了嘴,急忙堵住他接下來的話。不料那人梗著脖子不以為然:“怎麼,我說又怎麼了,那段公頻是刪得一干二淨,私下里早就滿天飛了,在座的誰沒下載過?就是傲長空城主在場,我照樣承認我看過,我就是看過,還要替副官大人打抱不平,城主要是到這地步還打算包庇那個叛徒,不給副官一個公道,全城人都不會答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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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但是,缺一個公道的並不是我星天罡,而是這能源之城,我想,城主自有他的安排,會給我們一個滿意的交待。”星天罡微微一愣,按捺下眸底涌動的情緒,戚然一笑:“我和風萬里如今以劍斷義,可我們到底主仆一場,我實在一時無法習慣……諸位就當這是我個人的請求,叛徒、小人一類的詞,連同他這個人,都不要再同我提起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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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可以把這話說得更直接些,因為他有堅定不移乃至於固執的忠誠,他自認為他應該有它,在過去的幾十年里,是它賦予他隨時隨地為了一個名為“風萬里”的任何東西,哪怕只是細微末節,為了這個存在所包含的千千萬萬的一切拔劍,現在卻婉轉而怯懦,小心翼翼地規避著什麼,因為它忐忑到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到底被他畏懼的是什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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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這麼卑瑣不堪的原因是什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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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問那個和這些不懷好意的人沆瀣一氣的自己,他們那里也有他想要的東西,情況發生逆轉了,不再是詢問者們有求於他,而是他至關重要的東西被掌握在狂歡熱舞的同僚們手中,數量還很龐大:他關心傲長空的反應,在意風萬里的境況,或者這一切星天罡都無能為力,那麼他就追問一個微不足道卻致命的東西——那只不翼而飛的打火機。入院後他向醫護人員索要過私人物品,打火機恰好不在里面,這個事實讓星天罡毛骨悚然,導致他情緒很不穩定,或者說接近崩潰,第二軍區總院不得不強行給他注射了一針鎮定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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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該在這里,為什麼不在?那麼,到底在哪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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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盯著探訪者們開合的嘴,一直看進漆黑的口腔,不能全信它們,他知道,可他只能依靠它們,因為眼睛所看到的東西都不作數了。在天璇的醫院得到悉心救治並不能說明他是安全的,傲長空會懷疑他在這次突發狀況中起到的作用,不,傲長空可能根本不會懷疑——也許直接跳過懷疑而篤信星天罡協助乃至主導過風萬里越獄。他需要的只有證據,證據就是那只藏匿著大量能量的打火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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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傲長空拿到了嗎,他在伺機而動嗎,是他安排了這一波又一波的拷問官,只等抓星天罡的現行嗎?星天罡開始惱恨手段老辣的傲長空,為什麼自己要發現傲長空根本不是個愣頭青的事實呢,不然就不會那麼束手束腳。事情如此棘手全都是因為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他沒有退路了,風萬里交托給他的根本不是任務,而是宿命,像鋼印般重重嵌進他的思想里,他的余生只能和它相依為命,排除千難萬險地……說得不好聽些,不擇手段地完成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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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成它,完成它,完成它……可是,為了什麼——為了誰?風萬里嗎,星天罡對著空空蕩蕩的病房,神情呆滯地站了很久,清點好衣服來到浴室的時候,他的思路還卡在這里停滯不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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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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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開得最大的水流下,星天罡按著胸口那道猙獰的傷痕,露出幾天來的第一個笑容:風萬里?算是為了他吧……幾天來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都是順從了將軍的意志,推波助瀾,全力以赴協助風萬里把自己送上斷頭台嗎?風萬里實在很成功,他們實在很成功,輿論已經不可逆轉了,星天罡再也聽不到曾經甚囂塵上的陰謀論,取而代之的是無處不在的現場視頻音頻,專門截出那段雲太息墓前狂妄到極點的大放厥詞,還有持續不斷的請願,要求立即公開處決叛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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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確是為了他,為了風萬里所為的東西,而它要他死,所以,為了他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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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一開始的情況沒有什麼不同——不同的是現在,他成了一開始與自己為敵的人中堪稱最頑固、最堅定的一份子,證明了他們是對的,風萬里是對的,鍾破邪是對的,錯誤出在星天罡身上,和那只打火機在他身上一樣錯得離譜,天真得可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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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要在那天臨行的時候帶上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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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劃好了讓風萬里越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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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沒有計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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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說猜到他的將軍要自置死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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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該,但也沒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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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穿戴整齊地跨出第二軍區總院的大門,高升的太陽沒讓他眯起眼,反而叫他歪了頭,在傾斜的世界面前神色漠然。他走在天璇寬闊的街道上,在建築物井然有序的陰影里不緊不慢地移動,在這一段短短的路程里,他終於什麼都想不起來了,許多困惑離他而去,連同產生脆弱的某種機制,把重新出現在陽光中的星天罡切割得頗有些森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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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進入軍部參謀總部右軍辦公區,不少人停下手頭的工作,透過幕牆上的各種表格報告對星天罡行注目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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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閃爍浮沉的電子光中,他像一只行走在鬼火里的幽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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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目送他來到自己熟悉的辦公桌前,它置身於右軍所有高級將領辦公區域的環繞之下,是通往右軍統帥的最後一道屏障,無數不可見的數據流曾在那台懸空的處理器中匯聚,由駐扎在那里的他分門別類進行處理,呈現於那雙溫潤的碧眼之下,宛如獻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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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現在,祭壇上有兩位祭司。\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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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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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止住步子,望著處理器後那道倩影,他熟悉她,右軍里的一位參謀,能干老練。在這一眼中,他還結識了神秘莫測的“它”,他終於發現它早給他留下過啟示,他卻從來充耳不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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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源之城少了咱們誰不得照樣轉,這我是清楚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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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這句話,想起說這句話的人,想起第二軍區總院的病房里,有那麼一個瞬間他發了瘋般迷上了探訪者們打開門的聲音,渴望那個人夾雜在他們之間。星天罡甚至一度出現了幻覺,因為某個似曾相識的語調把眼前的人看作是——清雲逸。他恍然間意識到他們竟有那麼久沒有見面,而對方的一句話此刻卻成為他的天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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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從容不迫地抬起手,退出設備的護目鏡模式,收放自如的動作透著股果決干脆。星天罡注視著她穿過投影,徑直來到他面前,衝他行過軍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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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好,”她抬起頭,臉上帶著禮節性的微笑,“星天罡將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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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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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突然分辨不出她的五官了,參謀部所有人的五官都隨之失去了標志性,下一個瞬間他們的臉成了記憶里他自己的模樣,可是星天罡發現這個說法也是錯的,他沒有關於自己臉的記憶,只剩下這個軀殼機械的聲音:“我沒有接到調令。”\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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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的調令三個小時前才下達,完全更新您的權限也需要一段時間。”參謀畢恭畢敬道:“傲長空城主在簽署任命書的同時,指定由我接手您之前的工作,並暫時保管您的相關設備和證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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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雙手將開啟處有一枚指紋鎖的盒子遞給星天罡,而後念出一串具體權限的名稱,完全是例行公事的口吻:“以上項目中您的權限均為B級,本次更新新增的權限為……數字根證書已拷貝到您的通訊器,安裝後即可激活。請您在激活成功後優先核准列表前十項授權請求,之後,我將向您做近日情況的匯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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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紋鎖在“叮”聲後開啟,盒子里是一套星天罡熟悉卻又完全陌生的設備。他伸手拿起那只沒什麼分量的通訊器,拇指在屏幕上劃過,將它從待機模式中喚醒——里面的芯片屬於他舊的那台,其他的偏好設置應該也保留了下來。星天罡沒有忙著驗證,而是看向女人身後的工作區域,右軍新任副官把那里整理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的台面幽幽地流淌著電子光,和星天罡在那里的時候別無二致,可他能夠第一時間說出不對勁的地方:桌角的虹吸咖啡機消失了,大部分辦公用品也被替換成風格截然不同的另一套,增加了些更女性化的元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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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其實沒什麼不好——星天罡收好辦公室的磁卡,給自己的副官授權——鮮明的個性沒什麼不好,所以為什麼要用那種沒有區別度的、公事公辦的官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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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請隨我去您的辦公室,今天早些時候內勤部門派專人清理過,所有設備已經確認完成格式化。您留在參謀部的私人物品就存放在儲物櫃第一層,如有遺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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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人清理過……格式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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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猛地頓住腳,副官的情況說明也戛然而止,他微張著嘴望著她,她同他對視,因為身高的原因,她仰著臉,沉默在兩人間流轉,最後是星天罡自己結束了突如其來的冷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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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什麼,”他說,“繼續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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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都沒有,沒有他,沒有她,沒有風萬里,也沒有星天罡,他們都不在了,只有“它”,支配著整座城池的它,少了誰都照樣運轉的它。他對它並不陌生,和它打了許多次交道,它潛藏在軍法處的訊問室里,裹挾在鍾破邪漆黑的披風中,又同他在廉貞區的審訊室里對峙,成為他病房里的夢魘,甚至於他的劍都和它同名。一個關於它的謊言是“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但,它才不管那許多——權力從不承認一切特殊性,它需要的是齒輪,齒輪的邏輯就是標准劃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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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個走到天璇,或者再往上一層的天樞,每個人,無一例外地以為自己掌握了權力,以為自己就是它,至少也是它的一部分。“它就是他們,他們就是它”,他們如此自豪,狂熱,目中無人地呐喊著,絕不肯承認是它在牽引著他們,是他們有求於它,無時不刻渴望著吞噬它,也無時不刻恐懼著它離他們而去。它卻不關心他們,因為它是那凌駕於一切的萬能的神祗,那架永不止息的機器,在它眼里所有的人都是等價的,而倘若它開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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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聽過它的聲音,無數人爭先恐後替它剖白心跡,“應該如此,就應該如此。”那就是它的邏輯,它不需要還原真相,因為一切都只是“應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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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好像現在,星天罡不能提出異議,如果他希望繼續得到它的庇護,如果他希望能繼續被它利用,他只能接受現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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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種冰冷的東西灌進他的身體,好像被風萬里殘破的“權”刺穿那天注滿胸膛的風,風把他變得和岩石、和權力一樣冷,一樣堅硬。廝殺的勇氣還在星天罡的身體里,他仍然會是優秀的將領,他還將是銳意的政客,可他已經是一團死火,是凍結的恒星,星光難道不是涼的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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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主有句話托我轉達給您,以下是他的原話:‘迄今為止你的表現,都非常令我滿意,這就是為什麼,我選擇立即將你應得的東西交給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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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實在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並且總能找到最佳的報復手段,除此之外星天罡對自身的處境再沒有更多的感慨。特地傳話給他的傲長空某種程度上比背地里使壞的那類上司好太多了,他更任性,更坦率,明白無誤地告知你他介了懷,而且怎麼辦還不是由你看著的,得他說了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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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也更惡劣,星天罡不覺得清理了風萬里在軍部的所有痕跡傲長空自己就會快意多少,不過他能肯定傲長空是興致勃勃的。傲長空在折磨他,就是明知星天罡和他體味著同樣的痛苦他才這麼做:折磨他,揶揄他,嘲笑他和自己一樣的愚行,踐踏他和自己共同珍視的東西,殘忍到有些病態的自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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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自己都正常不到哪里去,沒空批判傲長空。而且他還有些慶幸,傲長空對自己采取了報復行為,幸好傲長空的出氣筒是自己,這就意味著能源之城的城主不太可能還去找風萬里的麻煩。自家將軍那真不是個善茬,要是傲長空知道自己和風萬里之間還有過那麼一問*,知道風萬里最終的答案,後果簡直不堪設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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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的死局之下,星天罡已經不敢做太多的奢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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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像一座鐵塔般插在華燈初上的天璇街頭,星天罡的副官緊走一步追上來,同他商議他曠到這幾天堆積如山的公務。如何應付沒完沒了的請願活動、加強和左軍的聯動非常棘手,星天罡受風萬里的影響,進入工作狀態後也是雷厲風行,他在一支路燈下停下來,側過身湊近去看副官舉起的微型投影,臉和她的頭頂相隔只有一寸。\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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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沉浸在冥思苦想里,對此毫不知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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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是星天罡將軍嗎,唷,還有一位美麗的小姐,晚上好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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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廊橋守衛戰後聲名鵲起的左軍將領靠在一條狹窄小巷的牆壁上,手里把玩著一枚金屬打火機,在星天罡微微睜大的雙眼注視下“嗤”地打出一團火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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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斜叼著支煙,在路燈下似笑非笑:“我想要征用你家將軍一晚,你應該……不會拒絕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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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如彀·Ⅹ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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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邁步,跨了過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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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得不可思議,快到不可思議,不待話音落下,甚至早在那樣的調笑開始之前,他的目光就先於他的身體疾行向那道陰影,凝定在十數日不見、而今恍若隔世的人身上。那人的瞳色極清、極淺,在黑暗里戲謔似的逢迎,卻和肢體的姿態一樣絕不諂媚,像毫無芥蒂地張開的雙臂,清雲逸的雙手插在口袋里,但竹青色的眸子已然擁抱了他,接納了他,含著心照不宣的笑意,同星天罡有些怔忡茫然的目光糾纏在翻涌的灰白煙霧里,那支劣質煙實在是燃得太快、太快了,顯得這片干澀的霧氣有些躁動不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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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不清到底是叫那樣清澈見底的笑色感染,還是根本,因為隱秘地盼過了他,被那種期待日復一日拂得思緒繚亂,甚至在期盼落空後心頭暗流涌動,星天罡一時竟沒有聽清清雲逸具體說了什麼。他只知道某種來不及收歇的衝動,先於他最基本的判斷力執掌起他的行動,連日來的虛與委蛇積累的無處告訴的苦悶,及至剛才猝不及防的誅心之變,早已使星天罡處在理智盡失的臨界點,“振作起來”,他先是這麼警醒自己,反復,反復,反反復復,可他隨後又困惑不解了,“我很好,沒有哪里不好,除了傷處隱隱作痛,除了精神稍感疲累……然而這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犯不著矯情”,是的,他的各項數值都非常達標,連天璇的醫生都說他恢復得很好,出人意料的好,沒有什麼理由不好的,因為傲長空批下了足量的能源紫水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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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他們提議借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更多地探究解劍不完全的可能,記錄被那樣殘破不堪的劍重創後身體的恢復狀況,以確認一把沒了劍形的東西是不是會造成更大的傷害,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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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制止了。當時他開始日理萬機,忙得腳不點地,卻抽出時間特地過問星天罡的傷情,完全多此一舉地要了星天罡的體檢結果來看,從中發現了端倪。天璇軍區總院的院長被邀請到天樞,在那莊嚴肅穆的議事廳,那些手握重權的高層們,那迫在眉睫的事項中間,傲長空好整以暇地推開所有議題,仿佛把問詢當作中場休息似的輕飄飄地說出口,輕飄飄地微笑,輕飄飄地下令,讓右軍未來的將軍,以最快的速度恢復過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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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棄權一事,千年難遇,而右軍的爛攤子現在,就擺在眼前。我想院長應該拎得清輕重緩急,不至於為了如此小概率的事件,執意鬧得軍部在座的諸位焦頭爛額,要星天罡副官白遭余罪。”鴉雀無聲之中,眾目睽睽之下,傲長空伸了個懶腰,大剌剌翹起二郎腿,神色睥睨:“還是說,庫房的紫水晶,連在最短的時間內交我一個干活的人,都辦不到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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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其中幾番細枝末節的故事星天罡無從得知,即便在治城理政進入正軌,漫長單調地一日赴繼著一日,延伸了很久之後,也沒人同他提起議事廳讓人遍體生寒的這次對話。而事實上,在場的將領都很難說清那種詭異的不適和沉默從何而來,僅就結果而言,傲長空是優待星天罡的,要求盡快治好他的傷,還暗示日後的重用,當眾許他飛黃騰達,然而那種語氣太古怪了,乍一聽是和重視完全相反的漫不經心,隨後人們意識到不僅僅是語氣,還有理念,是堪稱精致的功利主義,表達得淋漓盡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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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源之城的歷史上,從未有如此赤裸裸地,在執政初期,不,即便是即將卸任之際,亦無人如此簡單粗暴地撕碎所有浮在表面的、天諾的德育課上宣講的士為知己者死、男兒建功立業志在四方——這一切光輝璀璨的為之奮斗的英雄主義情懷,傲長空僅憑只言片語就剖開了它,剝出冷冰冰的內核,明白無誤地告訴他們,他希望一個受傷的將領盡快痊愈,僅僅、完全、只是因為,一大堆事積壓在那里,非那個人去做不可,和上位者的寬仁體恤毫不相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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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刻意,對,連刻意都是不屑遮掩的,他大大方方以一種相當做作的方式刻意將這件事插進嚴肅的會議,連同那句實則漠不關心的關懷,傲長空用這一系列除了證明自身是個謊言而別無它用的謊言,盡情展現他的肆無忌憚,他的尖酸刻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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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會者們目瞪口呆,散會後心有余悸,他們接收到傲長空宣泄的不滿,更傾向於磕磕巴巴地尋找各種理由去為這種任性妄為開脫,盡最大可能地發揮自己本就不多的善解人意:被中途打斷一生僅此一次的即位儀式,難免心懷怨憤;朝夕相處視為至親的師哥親口承認背叛,坦白一直以來的嫉恨,怎能不心灰意冷;還有層出不窮火上澆油的各式請願,何嘗不叫人煩躁。傲長空城主是那樣的性子,公務繁重,暫時還沒適應,總是情有可原的。\r

   \r

   可即便如此——他們轉而滿懷欣慰地道——即便在繁重瑣碎的政務、前所未有的失望,沸騰不息的眾怒之中,城主尚能分出心來點名呵護一個將領,獲此殊榮的將領還不是別人,而是星天罡,那個要說沒在此次事件中推波助瀾,乳臭未干的毛孩都不信的風萬里舊部。不僅如此,傲長空城主甚至力排眾議把右軍真正交到他手上,不計前嫌予以重用,這是何等胸襟,何等赤誠。釋放出的信號又是何等喜人,他們,那些多多少少替風萬里說過公道話,那些起初表達過半信半疑態度,在風萬里鋌而走險後大亂陣腳驚疑不定的將士們,一顆心終於可以安定下來:如果星天罡不受處罰,至少是在明面上,就說明傲長空希望猜忌和揭發到此為止,他既往不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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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城主的態度是糟糕了一點,又有什麼理由不糟糕呢,瞧瞧風萬里現身墓園時的模樣,那張臉,那叫個容光煥發,那席話,那叫個口若懸河,那聲音,那叫個中氣十足,敢情被捕後愣是一點委屈沒受,好吃好喝伺候得舒服著呢,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還不能說明城主給這個師門不幸欺負得多狠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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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那也是星天罡日後去受,關他們什麼事,他們要做的只是感恩戴德,惦記著傲長空城主的寬容大度。將諸事不順的城主洗得清白無辜後,這些將士們最後再或悵然,或憤恨,或鄙夷地嘆一句:要不是那個寡廉鮮恥、不知好歹的叛徒……不少人也懊惱,當時是怎麼聽信了那人的惑眾妖言,怎麼豬油蒙了心竟相信風萬里是清白的,無故提心吊膽一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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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領們在各自位於天璇的宿舍中輾轉難眠,出於一腔敬仰欽佩毅然聲援的,不過為看走眼而暗自神傷,而原本就是投機倒把的,則磨著牙把畢生最難聽的髒話往必死無疑的風萬里身上套,渾然忘記挺身而出是因為嗅到傲長空要保風萬里的風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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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星天罡官拜右軍主帥後,人人都覺得有義務、有必要把城主的關懷以正確的方式轉達給風萬里的舊部,要敲打敲打他,要好意提醒他回報這份莫大的恩情,死心塌地為新一任城主領導下的能源之城效力,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才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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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授權的時候,彈窗持續不斷潮水一般浮現,相熟的、不相熟的,恭賀信雪片一般在那個虛擬的信息空間飄揚,向他推銷傲長空的宅心仁厚,字字句句,感人肺腑。星天罡百口莫辯,他再一次,不敢說,沒法說;再一次,就算發出聲音,也無人會信。他們不會明白,能源之城的城主實在等不了他在總院里安生快活太久,迫不及待地,傲長空要提拔他,推他進那個干淨、整潔、嶄新得讓他畏懼,讓他心慌的辦公室。\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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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星天罡沒有垮,沒有崩潰,就像在病房里一樣,依然冷靜自制,在他的副官面前,他甚至從容不迫地,像是好奇又像居功自傲一般隨手點開一封道賀信,一封,一封,然後又是一封,才對她說,截止某個日期之前,“替我整理一份名單出來,統一回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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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好,沒有什麼證據說明他不好,他靜靜地聆聽她的報告,所有需要他拿主意的事情,星天罡處理得迅速且利落。他不需要上崗培訓,他的適應期比理論上還要短,他勤勉用功,報到的第一天,第一個下午,第一個晚上直到街燈點亮的時刻,右軍新的將軍清理了所有亟待辦妥的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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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他長出一口氣,反而覺得振作的心理暗示毫無必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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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什麼不好,怎麼還會需要振作。\r

   \r

   清雲逸從那片黑暗中浮現,一直、一直漫步到咫尺之間,在這十數秒之內,在他站定的瞬間,星天罡的神經中警聲大作,不是沒有困惑,不是沒有問題,不是沒有債,那筆甚至於己無關的債要向他討要,可是在那一刹那,什麼都不存在了,星天罡眼里只剩下含著笑意的竹青色的眼。偶爾星天罡會感到訝異,為什麼清雲逸的眸子這麼干淨明亮,雖然,調查過他,從寥寥無幾的資料里,從底層戰士的身上,略約猜到他有一段掙扎求生的過去,雖然,他常會慵懶散漫地眯眼,或是流里流氣地垂眸,星天罡還目睹過他的悲痛欲絕,他的軟弱不堪,他滾燙的淚水灼得眼圈通紅。但是此刻,星天罡望定他,望定那雙眼,清淺的竹青色輕松自在地笑著,仿佛還是那親切的聲音,喊他“副官”,“副官大人”,用舌尖把這個稱呼在嘴里轉過一圈,似是回味無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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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那雙仿佛一疊聲呼喚著他的眼,忽然閃爍其詞起來。清雲逸搖著頭無可奈何地低笑一聲,生生將星天罡阻在原地——他的這個優等生啊,儼然是把他的眼,當作那亘古不變的月色,那纖細如絲的憑依,又或是過去的殘影,他何嘗見過星天罡如此狼狽、失態,慌不擇路地遁逃向自己。他笑,不是笑對方終於是破了功力,而是笑一直以來的避而不見,天璇樓影下的舉棋不定,還有為著星天罡流露出的並非興師問罪,竟是前所未有的失惶和倚賴而松了一口氣,升起隱秘喜悅的那個卑劣的自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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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其實不應忐忑,他的確利用了風萬里,又有意無意地使星天罡回避。可他不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尤其不是會無端大包大攬責任的星天罡,清雲逸從頭到尾不曾悔愧。典禮驚變後,諸將忙得熱火朝天地揣測城主的意思,把他也給攪和進去,清雲逸一面顧左右而言他地應付著,掌握輿論的走向,另一方面,他有自己的困惑。墓園前鍾破邪漫不經心的一番警醒,固然是暗示他收拾善後,避免給人抓到星天罡的把柄。鍾破邪保星天罡不奇怪,星天罡位高權重,真要徹查協助越獄一事,誰都不能保證已經人心惶惶的能源之城不出現更大的變故,況且獸族虎視眈眈,戰禍將生,要從頭培養一個星天罡一般對右軍諸將了如指掌的主帥,並不現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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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男人到底不是任性妄為的人,此前雙方鬧得不愉快,但也僅僅是不愉快,互有敵意,卻不是敵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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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那些意味深長的話——為什麼?清雲逸問自己,他到底想說什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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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題恐怕還可以換成,星天罡,究竟從風萬里將軍那里得到了什麼?別的人或多或少會相信星天罡是九死一生,畢竟債多了不愁,風萬里在對他下手前不是早開了殺戒嗎,但要換清雲逸,那是一星半點都不會信。風萬里有什麼必要傷害星天罡,做戲,叫他的叛徒行為更徹底一點?未必!洗脫星天罡的嫌疑?未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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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僅憑風萬里在雲太息墓前那通以假亂真的宣泄,這戲就足了,夠了,一個窮凶極惡的叛徒和一個顧念舊情的叛徒,區別實在不大。至於星天罡的嫌疑能否洗清,和他是生是死毫無關系,把他和風萬里捆綁在一起的聲音永遠都不會消失,以風萬里的性格,如非必要,絕不肯給愛將致命一擊。再結合風萬里刻意拖延和星天罡獨處的時間,他的意圖就很清楚了,他要和星天罡做相對徹底的切割,去麻痹某些特定的人,那些鷹犬所效力的主人,他在那麼短的時間里將什麼東西不惜一切代價地交給了星天罡,日後,還要星天罡能放開手腳去施展它,所以絕不能被牽連到這件事中來,絕不能叫那些人有借口對星天罡下手。\r

   \r

   清雲逸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r

   \r

   那個瞬間,他渾身發抖,不因為悔,不因為愧,僅僅是震驚,是忐忑,是害怕星天罡心生抵觸,害怕……星天罡不再允許他施以援手,不再信任他,執意孤軍奮戰。\r

   \r

   現在看來,竟是他想多了。清雲逸的目光還鎖著星天罡,眸中的竹青色卻開始緩緩流動,前所未有的晦色宛如竹下的一道疏影,隨著裊裊月色遷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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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是一道竹影,看似灑脫出塵,卻敵不過風雲變幻,滄海桑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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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從未想過人的眼神可以如此莫測,又只能愣愣望著清雲逸眼中漫起感激、欣慰和無奈,那樣柔軟的眼神,一時間說盡劫後重逢的喜悅,憐取眼前人的誓言,和並肩作戰的邀約,最後凝眸,是不可輕舉妄動的令行禁止。那雙眼之外的世界終於降落下來,星天罡如夢初醒,發現他的身體移動得極慢,清雲逸的目光勸止後,停得也極快,竟只是邁出一步有余,他沒來由地有些惱怒,狠狠剜了對面那人一眼,然後翻了翻白眼移過去,做出個不滿冷哼的表情,不過沒有出聲。\r

   \r

   怎麼都是這家伙的上司吧,什麼時候他被清雲逸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這麼無怨無悔,這麼自覺主動了,哪里不對,感覺不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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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望著渾然沒發現自己繃緊到極致的神經,死水般沉寂的眼神,在這個惡狠狠的眼神中悄然化解的右軍將軍,不由得失笑,待到星天罡眨了眨眼,有些遲鈍狀地像是回憶起什麼似的變得更加凶狠,他才氣定神閒地敲了敲指間煙卷,湊到嘴里美滋滋地吸,無視星天罡像是要撲上來撕了他的表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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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軍突擊部隊負責人,清雲逸,過去你在右軍,我只道你性格灑脫不羈,現在看來,恐怕不過是不識好歹,目無長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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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的笑容凝固在嘴邊,低頭望著星天罡的副官,嘴角有點抽。那位參謀見這個人高馬大的漢子顯然是沒料到、盯怪物似的望著自己,更加從容不迫,嚴肅認真,臉上沒有一丁點笑意:“星天罡將軍為我軍最高長官,有權在不具備更高優先級指令的前提下,決定右軍一切事務,更何況是將軍自己的行程。你這麼說,既是在陷害我越權行事,更是在侮辱將軍,用心險惡。而且,根據軍部最新一版流程規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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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啞口無言,手上的煙不知什麼時候燒到了手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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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沉默良久,終於在清雲逸被那根煙燙得跳起來,叫右軍副官的滔滔不絕逼得抱頭鼠竄的時候,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搖頭:“備案吧。你回去後按我的吩咐,再將報告里的數據整理一遍,明天一早,替我向左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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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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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被她那聲斬釘截鐵的應答又驚了驚,完全忘了星天罡交待給了她什麼,抖著瞳孔望她走得毫不拖泥帶水,星天罡高高大大的影子欺壓過來的時候,左軍准將連磨牙都忘了。\r

   \r

   “你……你、你從哪里撿的這個寶,”他話說得磕磕巴巴,抬手顫抖指,“她……你,乖乖,幸好……”\r

   \r

   ——幸好我不在右軍,幸好右軍過去的副官是你,但這認主效率實在高得過著點分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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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給下屬大大地挽回了顏面的星天罡輕輕勾唇:“我不清楚,今天我才接手,是……”他眸色黯了黯,“傲長空城主任命的。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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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斟酌片刻,笑得坦然:“可以放心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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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因為他這一句話,灰敗的神色倏地活泛起來,表面還是客客氣氣地保持著距離,若是在以往,那胳膊早摔到星天罡肩上,勾著他搖搖晃晃了:“你就這麼確信,我剛剛……”他望進星天罡的眼底,“是只在試探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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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臉上一熱,才想起方才種種,皺了眉:“給我適可而止一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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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題也不是這麼個轉移法,雖說他試探自己這將軍的權力是否遭到架空的方式,實在沒水准,實在惡劣,居心不良了一點,結論也不怎麼可靠,反應機敏的人,很快就能回過神來。可自己又不會說他什麼不是的話,犯得著這麼……這下好了吧,舒服了吧,沒想到他還是死性不改。自己向來行得正坐得端,哪像這個流氓似的家伙,每天腦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非工作時間和女下屬來往過密這麼老套的八卦事件,特地去解釋不是很奇怪嗎。\r

   \r

   “唷!”清雲逸不以為意,“星天罡將軍,雖然您的軍階遠高於我,可你我而今分屬左右兩軍,恕末將不肯從命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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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什麼時候把軍階高低放進眼里過。”星天罡嗤之以鼻,略略白了他一眼,又因為分屬兩軍的說法變得有些沉悶,聲音到最後,已是極低極輕:“過去你在右軍,不也沒少見你抗命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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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命?我怎麼不記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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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何厚臉皮的清雲逸矢口否認,望見他黯淡下來的神色,心里著急,就氣不打一處來,裝作回憶良久:“哦——我想起來了,星天罡副官的命令,執行的時候是要不打折扣的,但領命的時候嘛,哎喲我這總是碰上狀況。可那不是因為你是副官嘛,副官副官,我要是像對待風萬里將軍那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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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右軍現任將軍閃電般抬起頭,因為他脫口而出的那個名字驚懼不已,下意識環視周圍,嘴里警告道:“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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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我住口’?這可就道了,將軍,憑我們往日的交情,怎麼著你都不該單對我這麼惡語相向,卻把頂頂好的耐心給那趁你病要你命的牛鬼蛇神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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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眼見著他越說越出格,唯恐他惹禍上身,本來清雲逸……該死,哪根筋搭錯了才會現在跑來找自己這個麻煩人物。他臥病在床的時候,是盼過,甚至盼得久了,很有點怨憤清雲逸竟然真的一次都沒有露面,就在剛才還惦記起對方。不過惦記歸惦記,星天罡後來人恢復了,情緒也沒那麼失控,左思右想覺得最近還是不見面為好,而那件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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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件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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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為什麼要對你笑臉相迎,清雲逸,你如今敢受我這特別優待嗎?”他眼神忽然冷下來,“你值得我……你配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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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敢。”清雲逸收斂了輕浮的表情,一字一頓:“而我也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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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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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和他大眼瞪小眼許久,忽然長出一口氣:“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假作不在意道,“去哪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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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是你半路截的我,反過來問我去哪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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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天罡只心里好笑,雖然出來的時候,參謀部的人已經不多了,但他們倆站在這里,到底還是不少人看見的,現在這種非常時期,人人的政治敏感度都高著呢,去哪兒都一樣,不出明天,全城將領都會知道他們見過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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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星天罡,別以為我叫你聲將軍,就裝起蒜還順手把架子給端上了!”清雲逸憤憤不平,睨著他:“非得我把話挑明了說?行,誰叫你臉皮比我薄呢,敢問星天罡將軍,樂意賞光到寒舍一聚,還是乘著升遷之喜,盡個地主之誼?”\r

   \r

   “我有什麼可喜。至於地主之誼,同你有什麼好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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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已然是不打算固守搖搖欲墜的自制,擺明了要同他說道一番,擺明了,在他心目中,清雲逸是自己人,算不得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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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雲逸,我不跟你拐彎抹角地浪費時間,你要真有心一聚,就引我去開陽,好讓我見識見識,究竟值不值得你在……”星天罡目光如炬,那兩個字,那個人,提起來幾多心痛苦澀,到底還是咬一咬牙,說出了口, “在將軍面前,津津樂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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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那可不是什麼世外桃源,你肯定得大失所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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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才好,星天罡。清雲逸幽幽默嘆:這樣才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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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放不下他,你做不到的,你渴望著有人再同你提起他,不是那種憤世嫉俗的腔調,沒有那些汙言穢語,不用逼你一次又一次,親口證明所謂的他的不堪,再歷對於你而言的噩夢。到最後你自己都開始回避他,你沒什麼可以償還詆毀他的過失,所以你讓自己沉下來,重起來,像一塊冰冷堅硬的磚塊,再不允許輕松,再不允許笑,好像那是莫大的罪過。\r

   \r

   ——我都明白的,我不敢替那個人說,他不希望你這樣,又或是,他希望的正是你這樣,我只能代我自己說,我只清楚我自己的心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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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見不得這樣的你,這樣的星天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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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 如彀•Ⅹ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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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敢肯定,這是他有生以來,手下死得最慘的一份牛排。比他昨天在天璇餐廳切的那塊小,可勝在——勁道。嗯勁道,他沒覺得這個形容詞有什麼不妥,不服就叫那塊牛排有本事來咬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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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意猶未盡地打量自己的晚餐半天,總算抓到塊成型的肉,他用厚實的西餐刀把堆在盤子中央,影響自己下刀的肉末撥到一邊,興致勃勃地把它揪上處刑台。碎屍萬段在氣息奄奄汁水中變身不規則肉塊的牛排,並不能向這個只切不吃的神經病表達自己的不滿。盤底燒造出的精致羽翼紋路全叫肉汁胡椒糟蹋得不成樣子,和瑟瑟發抖的一小塊漏網之魚抱頭痛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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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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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車族漂漂亮亮的能源之城的城主大人,忽然放下屠刀,但沒有立地成佛,而是慣例地原地走神。最近傲長空的聯想能力突飛猛進,在很多層都能發生飛躍,都是托師哥的福,風萬里在師父墓前甩給他一堆——一大堆心理陰影,每個面積都很大。傲長空之所以不情不願地承認那的確是心理陰影,是因為前天,也許是昨天,他真的很餓,餓出了低血糖,還沒在便池上蹲多久,猛一起來卻眼前發黑,伸手想就近撐著池子,一氣亂摸差點栽進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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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就是它們大顯神威的時候,傲長空面對盤子的花紋一個深呼吸,追悔不已,他大概將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得那種冰裂元素的設計,而且完完全全是自找的。他真是吃飽了撐的才會衝風萬里喊“把你的劍,給我交出來!”,結果就被那把稀碎的劍嚇得魂飛魄散,再被劍的主人那句理所當然的“我只剩下它”氣得走火入魔。\r

   \r

   可他居然很平靜,不像自己預想中那樣歇斯底里,傲長空跨過那道漆黑的大門前猶自怒發衝冠,憤怒到要生生把那道孑然的身影揉碎了吞進去才好。但就在風萬里轉過身的瞬間,憤怒發出的雷鳴般的咆哮盡數消失,隨後是好笑:他是怎麼能夠,傲長空簡直要上氣不接下氣地笑出聲,風萬里他,是怎麼能在膝頭拜祭師父的灰都沒拍干淨的情況下,像模像樣地吐出那種大逆不道的話,什麼功虧一簣,什麼成王敗寇……鬼才會信,不然就地從墓穴里挖出捧灰來問問,鬼都不信。\r

   \r

   ——你們看啊,他在說謊,光天化日,這麼拙劣的謊他都能說得臉不紅心不跳,哈哈哈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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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心底笑到癲狂的傲長空,現實里只是抽起嘴角,他甚至沒能找到引爆蓄勢待發大笑的人,真是活見鬼了,傲長空發現周圍一圈活人臉上的驚駭莫名都是真的,他們也回應給他“活見鬼了”的眼神,情緒比他的還強烈,因為撞見傲長空的表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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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度大戲,活脫脫的一場鬧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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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作俑者赤足站在冰涼的大理石台階上,僅有的劍懸浮在風萬里右手邊,每一寸都透著光。傲長空錯覺他不是只剩下它,而是他就是它,有著一雙碧眼的青色妖精,正在魑魅魍魎無所遁形的正午烈日之下現出原形,陽光好像能把他那種抽空靈魂後,宛如深邃草叢中寄居的墨綠色陰影般的落寞也照得澄明通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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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里在他面前跪下,跪得狼狽,空氣中仿佛漂浮著那種干干淨淨的水香,傲長空喉嚨發緊,調動了迄今為止全部的自制,才沒從士兵們手中將他奪下來,狠狠、狠狠按在墓園A區的階梯上,才沒真在鍾破邪駕輕就熟地“坼權”、風萬里冷汗驟下的瞬間大開殺戒。\r

   \r

   可腳底像生了根,他全部的暴戾,全部的衝動,都不能撼動他分毫,他就這樣,注視著風萬里,什麼都沒做。\r

   \r

   將士們因著他的反應,分明是松了口氣,可他們誰也不表現出來,那是種極微妙的感覺,仿佛傾塌的天地般壓在他們頭頂的某些東西消弭於無形,非要形容的話,或許是時間——時間在狹小的窪地里盤旋流轉,逐漸像打發的蛋液一般凝固停滯,一切都很慢,很慢,就在他們適應了壓抑,而他前所未有的暴戾在臨界值上徘徊之際,固體的時間猝不及防地消融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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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當事人特殊的身份而足以在能源之城大型典禮史上排進重大意外前三的事件,就在一片靜寂中堪稱輕易地化解,兵不血刃——這,該算是自制,算是冷靜吧……?傲長空閉上雙眼,微微仰起臉,笑他昔日昔時做完這一切,倒像那些他瞧不上眼的軍校新生般羞怯,且行,且惴惴不安地祈求認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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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何曾軟弱至此,何曾……自貶至此。\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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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他應該暴怒,應該失態,應該歇斯底里?\r

   \r

   答案是肯定的。人們害怕他的憤怒,同時他們也期待著它,祝福著它,原本傲長空要收下時光之城和月神殿的賀禮,那是傲長空親筆簽下的十年合同,他們借花獻佛,助他燒這上任的第一把火,做足了人情,給足了面子,擺足了姿態,現在這件事不可避免地成不了焦點,還白白叫傲長空的人丟到城外去。城內人津津樂道著城主的好心,他們拿著意外流出的卷宗搖頭晃腦,嘆息他的一片同門情誼全成了驢肝肺。\r

   \r

   照理說他應該生氣,暴跳如雷,只不過可能還沒想好怎麼處置更解氣,人的命說到底就一條,別回頭人都死了,城主氣都還沒消,那得多尷尬,尷尬得都能哭出來——絕對不是擔心難得的熱鬧草草收場,絕對絕對不是因為害怕日後城主抑郁,殃及池魚。\r

   \r

   呵。\r

   \r

   傲長空有些漠然,機械式地轉過頭顱,去看那座新立的墓碑,而後才低下頭。\r

   \r

   風萬里也埋著臉,聽候發落的過程中,他一直在發抖,人怎麼可以抖得那麼厲害,怎麼可以喘得那樣無力,卻還強提起一口氣不暈過去?\r

   \r

   ——為什麼,如此勉強,如此勉強也要清醒是為了什麼?既然清醒著,既然你向來不怕麻煩,既然已經是勉為其難了,為什麼不肯抬起頭,為什麼不肯看我一眼?\r

   \r

   你看著我,看著我的眼啊,然後告訴我……告訴我,我“應該”嗎,我情有可原的“應該”,依然向你過去替我開脫時所說的一樣,“傲長空是一時氣急,衝昏了頭腦,本意是好的,結果也不壞”嗎?\r

   \r

   那是風萬里過去在師父面前慣用的借口,可怕的一成不變,區別好像只有說法,他的這個師哥,真的能夠把同一個意思變著法兒地表達,次次不重樣。\r

   \r

   傲長空有點搞不懂風萬里,說法千千萬萬,可說法再怎麼變,那到底是一個意思,師父不傻,又不是聽不出味來。所以,究竟該說風萬里耿直到愚鈍,還是,根本就是壞心眼?可他的表情和語氣,每次都鄭重其事,直到最後自知理虧跪在階下低眉順眼,至少是看似老實的傲長空都忍不住了,梗著脖子噼里啪啦一通招供,完了瞪著風萬里,那意思很明顯:同門愛你都丟到熔漿里了嗎!少說一句給我留口氣你會死嗎!不求你拔劍相助,至少不要落井下石啊!\r

   \r

   ——師父您看,我們三個人,無論如何……在我們師兄弟之中的誰闖禍後,總還是能聚在一起的,形式不重要,就好像說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就在這里,您恰好也在,那您來評評理,您先聽我說,聽我說完您再動手打我,我都沒有一句怨言。我是最知道師父您教訓人的閒工夫只多不少,不像他們,不像現在,不像我明明什麼都沒有說,師哥也就算了,他就是那麼個德行,一直那麼惡形惡狀的,您知道,您一定知道他少不了幸災樂禍。可師哥之外的人,也信誓旦旦地那樣認為。\r

   \r

   因為合理,所以是對的。\r

   \r

   因為合理,所以是應該的。\r

   \r

   因為合理,所以,那就是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r

   \r

   ——又憑什麼?\r

   \r

   現在,他們的立場發生了逆轉,現在,跪著的是他那永遠不會犯錯的師哥,站著的卻是他這個禍簍子,傲長空眼底笑意恍惚,仿佛他只用眼神就能死皮賴臉地跨過永訣的陰陽,追到那個長眠不醒的長者,把他活生生拽出來,向雲太息喋喋不休地喊冤叫屈。\r

   \r

   好像一直以來,他在雲太息膝下所做的那樣。行事乖張跋扈的青年,不肯示弱地仰起臉,目光灼灼,說出的話猶在耳邊。\r

   \r

   「我不覺得擅闖檔案館,還去法醫鑒定室鬧事我做得有多正確、多占理。」\r

   \r

   「我只知道如果時間倒回去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麼干……唔,打人是不會的,您別那麼看著我,欸,師父您跟我們約好不管我們說什麼都不會打斷的,我說完再打也不礙著您啊,風、風萬里,欸你愣著干嘛還,快攔著師父……」\r

   \r

   「好好好,我不廢話,我的意思是,我從來沒打算逃避懲罰。」\r

   \r

   「徇私枉法的事情師父您不會干的,就是知道您會狠狠罰我,就是清楚這一點的前提下,我還是那麼做了,因為——」\r

   \r

   一種極寒、極冷的東西,從滔天的怒焰核心絲絲縷縷逸散,將那團熾烈的火整個凍住,晶瑩剔透。那種從暴戾的盡頭生出的東西,在這場沉默的師徒會之間蔓延,深深、深深扎根進能源之城主人的身體里,那麼冰、那麼涼的溫度,仿佛有生命的活物,通常人們說,這是寄生,它會榨干宿主最後一絲生機。\r

   \r

   鋪天蓋地的質問、困惑、狂暴潮水般退去,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感受不到自己的思維,原來打碎一切的衝動,和憎恨一切的暴怒,當它們將理智吞噬殆盡的瞬間,竟是冷的,竟是空的。傲長空不再望雲太息了,封存在墓穴中的灰燼,早已不是雲太息,死去的人什麼都不是,是他太蠢,現在才明白,師父真的死了,那個靜止的死亡幫不了他們,世界是屬於生者的。\r

   \r

   「因為,我覺得非那麼做不可。」\r

   \r

   ——其實啊,其實。\r

   \r

   最沒資格說,“我不懂”,最沒立場說,“憑什麼”的……是我,因為我從沒真正覺得,我是錯的,師父您其實知道,要我這種人認錯,究竟有多難。\r

   \r

   所以,那麼——\r

   \r

   你又是因為什麼呢,因為什麼,風萬里,你在這里心安理得地等待我的命令呢。\r

   \r

   覺得非這麼做不可,是嗎?\r

   \r

   傲長空站在那里,破天荒地善解人意:你胸有成竹,你料事如神,你自以為是,你和當年的我一樣自認為設想到所有可能的代價,權衡之下覺得不過如此,是啊,和我們想達成的目的相比,支付的代價只有在根本算不得什麼的時候,我們才會去做所謂的放手一搏,畢竟猛獸族說我們機車族里,沒有一個人是合格的賭徒。\r

   \r

   你什麼都算了進去,一切的一切,都在你預設的軌道上行駛。\r

   \r

   這座城池,所有部下,那些將士們,他們要顧忌的實在太多了,風萬里逃出來的地方是戰斗檢測和判定系統堪稱天衣無縫的廉貞,那麼這些人,他們怎麼敢同風萬里這個怪物開戰,要怎麼才能生擒他,又如何有膽量在能源之城的先烈面前動武,血濺雲太息那未寒的屍骨?\r

   \r

   將士們不敢,傲長空不敢,他風萬里……自然也不敢。\r

   \r

   於是一局棋,謀算了所有人的憤怒,所有見不得光的私欲,所有這些憤怒和私欲蔓延的邊界後,他慨然赴死,只不過是因為,生命作為代價,已無以復加。\r

   \r

   ——很好,風萬里,你要聽聽我的想法嗎?\r

   \r

   我和師父不同,我活著,但我何嘗不像死去,甚至不比死去,因為這樣一個活著的我,你沒有興趣、沒有必要知道我在想什麼,全是猜測、推斷、估計,全是……\r

   \r

   天樞宴會廳的天花板,和能源之城公墓上方陰沉的天空,在封閉的視野里如出一轍,他在輝煌燈火中長長地吐息,那種又痛又澀的聲音也別無二致。好久沒這麼餓過,傲長空無動於衷地想,飢餓持續久了,會分不清絞痛的來源,只覺得關涉的部位都在戰栗,就好像身體生生將暴戾遏止後,痛楚此起彼伏的感覺。\r

   \r

   ——全是,該死的“應該”。\r

   \r

   那個時候,將士們在等他下令,風萬里也在等,可傲長空如何不是在等,不同的是他不知道在等的是什麼,不同的是他的等待是全然無望的,憤怒,他如風萬里所料地憤怒,可他們對他的憤怒一無所知,不知道瞬息之間他們的城主心念百轉千回,不知道他的殺機,不知道他的暴戾,不知道他摧毀一切的衝動起初只是因為,他們掰折風萬里手臂的力度在傲長空看來極大,和那種鉗制著風萬里跪下的模樣,和一批記憶卡里反復出現的影像有太多的相似之處,他們也不知道,觸碰風萬里時,那種下意識的抗拒,瞬間將傲長空的理智摧毀殆盡。\r

   \r

   「輕一點兒……」\r

   \r

   傲長空吃痛似的在心里低喃,那種近乎哀求的語氣響徹他的大腦,脆弱婆媽得完全不像是他的聲音絮絮叨叨著:\r

   \r

   他現在不比過去,那具身體到處是傷,看得見的,看不見的,痊愈了的,未來得及痊愈的。\r

   \r

   坼權已經震蕩了他的戰斗能量,少則三日,多則一周才會完全平復,眼下別說是暴起動粗,就是維持軀體的防御都很吃力,一把水果刀都會傷他。\r

   \r

   他的膝蓋被踹過太多下,那麼刺耳的聲音,不可能沒傷到骨頭。\r

   \r

   還有肋骨,你們根本不能想象情況要緊急到什麼程度,而他的身體要虛弱到什麼地步,才會在胸外按壓的過程中,按斷他的肋骨。\r

   \r

   事實上,就算岳紀哲替風萬里驗傷後顯出難得的正經,即便傲長空算是全程跟蹤下來,了解傷情和直擊傷勢形成的現場,依然是兩個概念。清雲逸交給他的記憶卡,直到那晚傲長空從岳紀哲處回到天璇,漫無目的地整理抽屜時看見,才想起這麼一茬,進而回憶起那個吊兒郎當將領鄭重其事的神情,他本能地從那些精巧的存儲器上感到某種危機,尚未讀取便已雙手顫抖。\r

   \r

   那天,傲長空徹夜未眠。\r

   \r

   他向來不乏上窮碧落的豪情,亦有下盡黃泉的勇氣,凡事只求個明白,誓要打破沙鍋問到底,怕什麼代價,什麼代價他都堂堂正正擔得起,要皺一下眉頭,他從此就把傲長空三個字倒過來寫。\r

   \r

   「您的性格實在有些殘酷。」\r

   \r

   女人坐在他懷里,左手拇指側按在自己唇心,其余手指則托著下巴,巧笑倩兮,眯眼半真半假道。他不得不承認有點喜歡她,或者不如說她那股子風月場中逢場作戲的狡黠,把一顆心拋卻在紅塵里放肆地嘲弄,所有承諾、真誠、溫存俱是一紙空文。凡夫俗子久墮人世,見惡行惡,從善扮善,能有這麼一個人,允許來訪者隨時從其卑汙里得知自身並非一無是處,很容易叫人心思拂亂地放下戒備,她的察言觀色卻不知是瞧透多少世態炎涼之後,有的那種點到為止的調笑。\r

   \r

   她說他本性殘酷。\r

   \r

   她還說,倒寫他的名算不得什麼,正如所謂的代價於他而言,不值一哂。\r

   \r

   究竟,一個人要經歷怎樣的無能為力,才會最終斂去年少輕狂?又是何等齷齪得觸目驚心的真相,方能瞬間摧垮甚高自視?\r

   \r

   他計較,他暴怒,甚至不是為著風萬里吃苦受罪——傲長空在雲太息墓前,靜靜揪出潛藏在陰暗角落里,比下水道的淤泥髒汙百倍有余的自己,他剖開他,他不舍得用“它”來形容它,他就是他,他的一部分,他的全部。看啊,他已經進行到這個地步,站在地獄的門前,泣不成聲,戰栗不息,可他會推開那扇門,這個人從來不懂得什麼是見好就收。\r

   \r

   「我不在意他的傷痛不痛,盡管我理應在乎,我強迫過自己在乎,但注定失敗。」\r

   \r

   「我在意的只是……」\r

   \r

   「只是,他們碰了他,只是,這一次,依然在我眼皮底下。」\r

   \r

   如果要為他的憤怒找到什麼直接的理由,那麼,他的所有權遭到侵害,僅此而已。\r

   \r

   無名的邪火,早在昔年荒誕不經的淫夢中露出端倪,那時他在驚駭莫名中落荒而逃,如今卻先一步自斷退路。他以為那個無眠之夜里自己狂暴的殺意是因為不堪入目的影像,因為影像里永無止境循環的折磨、羞辱和虐待,因為他竟然在某個瞬間,睜著盡赤的雙目,嘶吼懇求那雙碧眼就此合上,再不復啟。\r

   \r

   為什麼不讓他死,為什麼他不死,為什麼他還不瘋狂——\r

   \r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r

   \r

   然而,不是的。\r

   \r

   他們一定會驚訝,你到底在計較什麼?\r

   \r

   是啊,只要憤怒不就好了,只要傲長空的憤怒足以殺了那個人,或者只要他憤怒著這件事情本身,就能叫一個叛徒萬劫不復。\r

   \r

   人們不會知道一個去過地獄猶如行屍走肉的鬼魂,有多渴望在烈日下化為飛灰,他們永遠不會知道眼睜睜看著真相撕開薄薄的遮羞布撲上來的驚恐,不會明白最後一絲理智湮滅之際刻骨銘心的絕望。從未有過那樣的夢魘,讓傲長空即便在深眠中清醒地悔恨著軀體的過度疲憊,因為睡眠是毫無征兆降臨的,再年輕強悍的身體也有它的極限,持續的狂怒一再透支體力後,它不由分說地擼起袖管,將洪水猛獸般的意識。\r

   \r

   這個曾經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的人終於連夢境都無法控制,那個夢不再是模糊的雛形,不如說它同樣陷入了瘋狂。他置身影像中的營帳,那樣富有實感的細節幾乎讓傲長空懷疑他其實親臨過那座囚牢,他撩開帳幕,不,他拋擲它,他撕開它,以一種他無論如何無法理解的如狼似虎的急切。入眼……入眼是那具原本應該毫無瑕疵,卻已傷痕累累的軀體,他沒機會細看,沒機會欣賞,因為夢里的他血脈賁張,視野早已模糊,毫無顧忌地感到遺憾,傲長空殘存的或許他只肯稱之為人性的東西被他的種種用詞激怒,在渺遠的時空捶胸頓足,而他充耳不聞。\r

   \r

   畢竟連近在咫尺的,只一眼就叫他疼痛難當的風萬里的目光都沒能阻止他,沒叫亢奮至極的他在夢里有哪怕一丁點遲疑。\r

   \r

   傲長空的闖入在一開始就驚了那只青色的鳥,他曾在影像里反復見到過風萬里這種受驚的反應。藍魔蠍似乎喜歡吊著他,傲長空印象里的那道不設防的身體總是孤零零地垂懸在偌大的軍帳正中,叫體重壓得筆直。風萬里永遠低著頭,更早的一些記錄里,他每每都被蒙著眼,後來反而省卻了這一步,實在是因為要他睜開眼反而極難,他會在帳門處傳出響動時條件反射地試圖並攏雙腿,仿佛是這一點點聊勝於無的遮掩便能粘合支離破碎的尊嚴,過於匱乏的體力和酸麻的肌肉使得這個動作徒勞得讓人心碎。\r

   \r

   可風萬里渾不在意,他固執如故,直到不久後的某日,藍魔蠍玩夠了他,倚在座中半眯著眼,噙笑注視他攜著一身歡愛痕跡,站立不穩地被半拖出去刷洗,目光悠悠落到腳鐐上。傲長空居然能解讀那個眼神里的深意,幾乎是在下一個畫面中,獸族巫師不出所料地拎來副嶄新的足枷,連接環扣的不再是鐵鏈,而是一根能把風萬里固定在雙腿大張姿勢動彈不得的鋼棍。\r

   \r

   傲長空不明白,為什麼夢里那個人會閃電般抬起頭,一雙泫然欲泣的碧眼里是他從未在影像中見過的神色,為什麼那比空洞無神還要他心悸的目光掃過來,他依然沒能奪回支配權,而是在汗水和喘息中。他先是無法醒,像所有被噩夢魘住的人一樣和身體斷了聯系,此後還是無法醒,這次卻是食髓知味,卻是自甘沉淪,他恍惚間想起那個最早最早的夢境里,自己同樣稀薄得可憐的道德感,他實在很會給自己開脫,因為當他其實沒有任何理由開脫的時候,傲長空做了,也就是做了。\r

   \r

   夢境里,傲長空瘋狂擁抱那個虛幻的人偶,那個渴慕已久的軀體,他食盡每一寸肌膚上的汗水,從一道道鞭痕里吮出血。摯愛的腥味點燃焚身的業火,將他一切的希望,所有的絕望,連同全部的溫情、疼惜、暴戾、憤恨和殘酷投進去,他開始張開嘴啃咬他,他作勢吞食他的耳垂,他在他耳邊嘶吼,語無倫次到只剩斷續的音節。\r

   \r

   如何能推說是夢,如何能辯稱,他卻是不知夢?他需要把臉皮砌得多厚,需要把驕傲踏得多碎,才能夠在清醒後憑一句“不過是夢”一笑置之?\r

   \r

   那分明是他的不堪,他的欲望,亦是他的憤怒,他所尋求的真相。\r

   \r

   不知道,也好。\r

   \r

   不明白,也好。\r

   \r

   就由著傲長空的欲望只在傲長空身上發酵,其實有何不可,為何不好?否則他要如何用這種理由予風萬里一條命,又該叫這條命以什麼面目存續,他們之間那本誰沒顧著誰的爛賬,怎麼犯得著留在風萬里最後的日子里去給他添堵。\r

   \r

   人非木石,他從風萬里身上所得已是頗多——不甘心?不甘心能怎樣?他已經不能再見風萬里,不能回憶起他身上那股淡雅的體香,不能喚醒他被自己一個擒拿勾在臂彎間的觸感,甚至最喜歡的俏皮又叛逆的食指勾住傘柄的那份諧趣,都被晦暗的欲望變得不堪起來。\r

   \r

   “送他……去他該呆的地方——別讓我再看見他。”\r

   \r

   再見面的時候,便是廉貞軍區的刑場,傲長空大概沒有觀刑的必要,他不在場,合理正當。\r

   \r

   那麼,墓園最後這一個凝視,已是永訣,他漠然想,傲長空和風萬里,所謂的最佳拍檔,竟是連作別之時,都沒有對視的默契。\r

   \r

   傲長空連一個自嘲的笑都給不了自己,那種極冷的東西難道凍住的不是他?說起來,風萬里的發色也是清清冷冷的,還有他的手,傲長空從很早的時候就發現他體質性寒,成年後指甲根部的半月形漸漸退得不見了,他自己倒是很習慣,不怎麼在意。傲長空不由失笑,原本這種小常識,還是軍校那些個親近他的女孩子講給他的,他嘴上不以為然,扭過頭第一個找的人就是風萬里,暗地里著急好一陣子,瞅見豬蹄豬腰之類的玩意兒,愣是惴惴地不敢勸風萬里去吃。\r

   \r

   他們有千年的壽命,而他居然現在就開始懷想風萬里,傲長空慶幸的不過是欲望之外他依然會心疼風萬里,他心疼起來反而比以前坦蕩,大概這就是臉皮奇厚唯一的好處,畢竟他不需要顧左右而言他。\r

   \r

   不需要……不需要,是啊,藏著掖著總是在這種時候,才沒有必要,多麼吊詭……\r

   \r

   “——!?”\r

   \r

   傲長空可以確信的一件事是,走神時被不明生物突然襲擊,絕對不是一種愉快的經歷,如果這個前提再加一條,那就是走神只是為了全神貫注地想些總歸不太光彩的事情,那麼遭到的驚嚇程度取決於,這件事到底有多麼羞於啟齒。\r

   \r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招呼都不打“嚯呀”還是“嘿喲”一聲,冷不丁從他兩腿間鑽出來的那麼個頂著藍色頭發的生物,把能源之城城主大人嚇得魂飛天外。傲長空整個人都猛地一彈,他早忘了氣氛沉悶的晚宴,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做什麼這種問題,他餓空了的大腦幾天前就沒辦法思考了,結果就是他的膝蓋狠狠撞到厚重的桌面下方,疼得傲長空一抖還抖得余波未平。\r

   \r

   傲長空到底還能眼疾手快地把震落的餐具接住,一張奶胖都還留著的小臉正在明晃晃的刀叉下仰著,他默默和那個生物對視,被闖進視野的藍色弄得一時失神。\r

   \r

   哦,藍色生物,神他媽的藍色生物。\r

   \r

   他好像還抱過這個小鬼,沒記錯的話,這個兩手分開攀著他大腿的小東西,是打月神殿來的?叫什麼名兒來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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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神殿少城主張開牙都沒長齊的嘴,咿咿呀呀喊鑽了一路桌底好不容易認出的熟人,表情那叫一個自信:\r

   \r

   “嗷長咚蘇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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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ewpage]\r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如彀·ⅩⅨ]\r

   \r

   事隔多年,火雷霆清楚地記得的仍然只是,那是一次極壓抑的晚宴。中途急速鋒,那個年幼時臉盲症晚期,明明火雷霆陪了他十次,還能在第十一次見面時一臉無辜地問“小哥哥你是誰”的家伙,神不知鬼不覺地鑽進主座上傲長空的懷里,無需任何提示就認出了那個只抱過他一次的前輩。\r

   \r

   忘卻不是件難事。\r

   \r

   火雷霆記事起就跟隨時光之城城主火無極學習,他性格沉靜,敏學多思而又謹言慎行,漸漸變得能夠獨當一面,對大陸的總體局勢亦能有自己的想法。\r

   \r

   火無極本已是傾囊相授,看他小小年紀如此成器,便樂得處理公務時帶在身邊,偶爾突擊提問算不得刁鑽,卻總要求些眼界和能力。他若是答得不怎麼好,時光之城的長輩們倒是都寬容得很,火無極從來心平氣和,只在散會後約他留下,要他完整說出想法,才替他抽絲剝繭地梳理。\r

   \r

   他擁有遠超同齡人的成熟,因而也足夠謙遜,識得大體。能源之城的使者入得時光之城的議事廳,而那個少年,這座城池未來的主人不待長輩們發話,自覺起身恭謹地退了出去,隨後火無極告訴他,他未曾碰面的那位使者,是能源之城左軍二把手,傲長空的副官。\r

   \r

   “……”火雷霆仔細閱讀手頭的材料良久,火無極給他的是整理過的來訪者發言,並未附帶討論的結果,他抬起頭靜靜道:“您已經同意了。”\r

   \r

   火無極點點頭:“說說看,我為什麼不可能拒絕。”\r

   \r

   他記得一百幾十年前的火雷霆說了很多,而一百幾十年後,火雷霆翻著史料,給出的理由不會有很大出入,他的思維成型得太早了,所拓寬的只有他的眼界,而不是他看待問題的方式:不能拒絕的原因很簡單,那是能源之城,一榮不會俱榮,一損必然皆損,肯開這個口的能源之城,那簡直是讓人感動的從善如流。真要是能源之城在分兵乏術的情況下還要執意打腫臉充胖子,不接受援助,其他這些城池既不好裝聾作啞,又要抓耳撓腮地想辦法幫襯這個大哥大,累不死你也急死你。\r

   \r

   “火雷霆,你覺得,傲長空將軍向我求援,只是為了追回令牌嗎?”\r

   \r

   少年隱約覺得這道題有點超綱,那是火雷霆第一次感到棘手,棘手的原因並不是他不能把答案變得更完整些,而是……而是因為,完整好像沒有必要,那時的他年紀尚輕,覺得單令牌丟了已經是天大的禍事,火無極言下之意,倒好像區區一塊令牌不足以叫傲長空去低個頭似的。\r

   \r

   “應該……不全是……”\r

   \r

   他惶惶地補了幾句,血海深仇、城池顏面和士氣雲雲,說到最後,自己都沒了底氣,索性吞聲坐在那里,不加妄斷。\r

   \r

   “你回答我第一個問題時提到閃電令牌,有過猶豫,你應該想到過別的東西,可是礙於我的原因——不想讓我失望,或者害怕同我發生分歧,你很快選擇了最穩妥、無可挑剔的令牌。”火無極不溫不火道,望進他的眼:“我有時會反省,是不是無意間對你不當地責罰過,不然,就是讓你感受到的壓力太大了,以致於你……太害怕犯錯。”\r

   \r

   “沒有,城主對我很好……”\r

   \r

   “那麼,試著表達你真正的想法,火雷霆。”\r

   \r

   ——風萬里將軍很重要。\r

   \r

   雖然我沒去過能源之城,我不認識他們中的任何一人,不了解他們的關系,我知道的只是,他們是同門的師兄弟,而我自己其實……沒有兄弟,沒有同門,沒有和我一起長大的人。\r

   \r

   少年說,我只是覺得,我覺得……風萬里將軍,對向我們求援的那個人,很重要。\r

   \r

   按戰報里的說法,部隊會合後,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派出心腹。\r

   \r

   沒有時間和任何人商量,甚至沒可能和任何人商量。\r

   \r

   而令牌,一個去向明確的令牌當然很重要,但是令牌真的在那座守備森嚴的大營里嗎?但誰會否認為了令牌是個更好的理由呢,就好像,誰會否認,是因為那十年份的紫水晶,盟友在能源之城眼里才終於變得可信,而能源之城的身段在月神殿那里,則低到對方拒絕聯軍便形同宣戰。\r

   \r

   對月神殿城主海無量的推脫,火雷霆一樣感到不太能理解。火無極和海無量私交甚篤,他又是火無極的關門弟子,這層關系在前,加上火雷霆自己都沒正經殺過什麼敵人,他倒不會張口就斥責那位老者怯戰,然而不代表他沒有過這種念頭。在海無量的事情上,火雷霆懂得要靜靜地沉下來,他長期以來都有種感覺:火無極,海無量,時光之城和月神殿的城主們,所謂的知交就應該是他們這樣。\r

   \r

   不過火無極告訴他,還不夠,因為他和海無量之間不再有爭執。\r

   \r

   或許是人老了,累了,終究開始藏私。\r

   \r

   聯系海無量眉宇間雲翳似地積聚的倦怠,仿佛再也映不出光亮的眼,火無極的話似乎沒什麼不對。人說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一百幾十年後的末日下,不見疲態的戰將揮舞一柄能量鑄就的偃月長刀衝殺,沿路揮灑的是鮮血和死亡,張開的雙臂卻猶自渴望擁抱什麼,被什麼填滿,哪怕它們推著他向著漆黑的地平线疾速狂奔,一百幾十年前,少年正襟危坐於夜宴之中,睜著困惑不解的雙眼,去讀老者們欲言又止里那些晦澀的心緒。\r

   \r

   年幼的火雷霆已窺見海無量的逃避,火無極如何不能,他如何亦能坦然接受,而不去追問,究竟是怎樣一把幽暗的塵土,把那雙亂世里淬過的戟封存?那是靈犀嗎,眼見月神殿原址幾成曠室,立在殿門前良久,不過微笑默嘆句“你提前和我說一聲,也好讓我幫把手。”\r

   \r

   海無量眼神閃爍,最終報以一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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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暫時遷不得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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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為期十年的合同,將火無極也震出非同小可的表情來。這段事件的始末火雷霆本人已經忘光了,靠補後來的記錄,才真正了解這麼張欠條的分量。而後來火無極碰上叫能源顏面掃地的意外,考驗徒弟的閒情徹底沒了,於是不明就里的少年只覺得,那場盛事草草收場的一瞬間,這對好友的眉毛齊齊皺得能夾死蒼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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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令隨行人員三緘其口,回城後若有人問起,統一口徑,只說盛況空前,一切順利……火雷霆,”火無極叫住聞言有意挪遠回避的火雷霆,“雖然事態罕見,不太可能重演,但並非不能舉一反三,對你是難得的經歷,無需回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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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城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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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無量微微側目,因為少年過於疏遠的稱呼露出不太認同的神色,被他怪怪地掃了眼的火無極倒是坦坦蕩蕩,沒表現得訕訕,月神殿城主默然注視對方許久,才一聲輕嘆,別過臉去面對一桌珍饈,整個人顯得有些郁郁。\r

   \r

   “城主有何指教,直說無妨。反正事到如今,就算是在後輩面前,我也早沒什麼顏面了——小家伙,”海無量微微躬身,衝愣怔的火雷霆溫溫和和笑道,“你師父既留你來聽,該是你對我的決定頗有疑義,要我同你對質一番,是嗎?”\r

   \r

   火無極在旁樂見其成地抿唇,似是打定了主意袖手旁觀。火雷霆眼見指望不上自家城主救場,小小地咬了牙,定定道:“……我相信,前輩自有您的道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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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道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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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無量亦是微笑,不過只勾了勾嘴角,目光變得有些渺遠:“我原本只想帶這些孩子遠避戰禍,所以,建設中的月神殿,”他表情隱有掙扎,閉眼一個深呼吸後,才道,“撤去城防,取消部隊建制,遠離戰略要地。我月神殿向來所據不多,如此一來斷無懷壁之罪,或許可保……一世生息。”\r

   \r

   “……”饒是早已心有所悟,火無極仍難免默然。\r

   \r

   “可您……月神殿,依然……您最終決定參戰,是因為……”火雷霆心頭一涼,“遭到威脅”這種話,實在不能隨便說出口,更何況是這種場合。然而念頭一起,少年還是覺得草率,他單只被能源之城脅迫結盟背後的吞並可能所懾,未曾想如果存在那種可能,火無極絕不會像現在這麼老神在在。\r

   \r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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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苦苦思索的模樣換得海無量一個贊許的眼神,對後生晚輩的欣賞多少減輕了他的疲態。反正退回合同一事上他欠著火無極人情,他這位或許該說是……老奸巨猾的朋友,擺明了是要征用他來替自家那個不曉得套近乎的寶貝疙瘩開拓視野,海無量從不是個倚老賣老的人,看火雷霆有心,便娓娓道來:“之所以可以視為‘是’,是因為傲長空城主在火無極勸說我配合行動無果後,命人送來一份合約,只要我同意出兵,並在上面簽字,便能為時光、月神兩座城池取得一筆數量可觀的財富。”\r

   \r

   火雷霆眉心微蹙,知道財富反而被他認定為威脅,其中必有隱情,他也是知道火無極在眾將士歡呼“那麼多紫水晶”的時候興致缺缺的。而他不貿然發言的優點火無極同樣清楚,笑容里皆是因他而生的驕傲:“傲長空城主當時尚未即位執事,仍是將軍,不過恰逢巨大變故,兩塊令牌皆由他所持,軍事行動相關的權力,算是提前授予他行使。”\r

   \r

   “能源之城稱合約里涉及的物資為兩家用兵的總開銷,具體如何分割由我們自行操作,實際上將我和火無極綁在一起,我已經不可能單方面回絕。除此之外的事情,你是火無極的得意門生,我的概括你應該不會感到難以理解,那就是,機車族人人都希望能源之城欠自己的情,卻萬萬不可容它負自己的債。”\r

   \r

   火雷霆死死地將自己釘在椅子上,時光之城和月神殿是各自獨立的政權,武者們絕非拿錢辦事的傭兵,城池之間的聯合更不該是雇主帶上錢去人力資源市場,一手賣力一手交錢,更何況彼此是名義上的同族……少年的心第一次因為莫大的權與力而久久地戰栗,有利可圖固然很好,那些案例反反復復地告訴他,就該是這樣的,所有的動作背後都是早已置於天平上精准稱量的利益,站出來喊人命該是為著更崇高的目的而拋卻有多麼……不合時宜,可這份好處竟是以這種目空一切的方式,生生砸在人的臉上,卻由不得他不疼。\r

   \r

   一個城主的決策者,怎麼竟會流氓至此,霸道至此,拼了落人口實不顧來逼你,要麼賠著笑卑躬屈膝撿起它的饋贈,要麼這最後的台階也舍棄不用,只剩下毀滅,只剩下死。真是因為戰況迫在眉睫嗎,還是說,能源之城強大如斯,強大到考慮對方的意願都不構成他們的戰略前提?\r

   \r

   那,真是極恐怖,極無情,又因著它的龐大,它的冷酷而美不勝收,足叫人目眩神迷的力量。傾覆?毀滅?不復醒的長眠?——死,不是纏綿病榻,不是逐漸衰頹,而是頃刻之間宛如螻蟻一般,混著來不及發出的怒吼,作齏粉,可怕嗎,畏懼嗎,想逃嗎,饒是小小年紀的他,都隱約明白人們渴望變得更強,瘋狂地索取力量,不過是因為怕,怕那不知何時就會降臨的毀滅,怕那毫無還手之力的可悲,怕那高高在上神明般的無情;不過是存了欲,可那是多麼扭曲的欲望啊,被那樣地摧毀,被那樣地殺害,又恰是種大腦窒息般的欣喜。\r

   \r

   他們總會說我要斗上一斗,我要超越它,戰勝它,踐踏它……我要逃開它,而他們何嘗真正逃過,末路縱情的拼殺,終不過是它來了,宿命來了,歸處來了,我的聲入了那天地的耳,我的刀觸了那神明的身,逼得無喜無悲的它與我感到一樣的憤怒,一樣的恐懼。\r

   \r

   如此真切的憎恨,如此瘋狂的摯愛,躍然少年手中史料卷宗之上,反而把他從那些糾纏的愛憎中推了出來,使火雷霆眼下更快、更早地消化遭到冒犯的他的屈辱,海無量的屈辱,休戚相關的兩座城池的屈辱,少年直挺挺地扎進座中,眼里不知何時涌起股自己都沒發覺的期盼,一瞬間那麼亮那麼亮,讓海無量有些失神。\r

   \r

   ——否定它。\r

   \r

   仿佛是那個少年的靈魂發出的呐喊。\r

   \r

   求您了,我需要,我還需要您來親口否定它,所有約定俗成,理所當然,非此即彼,否定那一切一切我們但凡應戰即是一敗塗地的抗爭。告訴我,如果您是個成功的逃兵那麼告訴我,我們其實可以……可以有……\r

   \r

   “而之所以,可以‘不是’。”海無量目光流轉,正同火無極的視线相接,他沉聲,似乎用著全身的力氣鄭重道:“之所以對我來說,並非全然是威脅,是我所求不多,即便蒙受非議,初衷仍不會更改。”\r

   \r

   一席話中,多少愧疚,多少忐忑,多少自責,都付於平和坦蕩,說到最後,居然像是卸下心頭一塊大石般輕松。火無極微微一笑,以他們多年的知交,海無量打定遷移城池後的刻意隱瞞,背地里為有過罔顧朋友念頭而自責,乃至如今這番話,都算得上是鬼迷心竅地挖坑自跳,他們之間,原本就不需要多余的解釋。不過制造這麼個機會讓他說出來,其實沒什麼不好,既然是不會更改的決定,能做到大大方方同人說起,至少是過了那道思維定式的坎,不覺負罪了。\r

   \r

   “我不是狠不下那個心,棄火無極於不顧,不是沒有那個膽量得罪能源之城,能源存亡實在與我和我的至親無干,我實在犯不著叫我月神殿的大好男兒為其衝鋒陷陣,去面對不知底細的敵人。也正因為如此,我最終同意出兵參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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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重要的心意說出口,剩下的話再大逆不道,對老者而言也不再艱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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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不理會近在眼前的威脅,卻也絕不會叫我族覆滅的罪責落到我月神殿的頭上,要我的族人千萬年之後,受人指摘迫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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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長空萬里如彀◢如彀·Ⅹ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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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無量這番話其實壓得極低,要知道這是在人家被他揚言不顧死活的機車族寶貝疙瘩腹地,還當著後生晚輩的面,到底叫他有些赧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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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也僅限於赧然,負罪愧疚的意思,徹底隨著英名之類的東西煙消雲散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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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早很早以前,海無量還年輕的時候,就曾經隱隱地羨慕過普通的戰士,畢竟這個世界對一個身份單純的人,要求總是有限的。他們可以挺胸抬頭說,“我上陣,殺人,就是為了家里永遠有口熱湯”,說這話的人憨憨地笑,不會知道聽這話的將軍笑中帶著落寞。\r

   \r

   秣馬厲兵的初衷是保家衛國,年輕的海無量這麼單純地相信著,他站得高,或許理所當然地在意的人事可以多一點,可多起來後的事,卻是誰也說不准,眼見著兵愈強,武器愈精良,戰事卻只增不減,終於有一天那只想為自己護住一碗熱湯的漢子,因投身行伍無暇在病逝至親身邊陪伴而嚎哭,終於那哭聲闖進一場慘勝後渾噩的海無量心房。他跌進越是用力越與守護對象失之交臂的死循環:到底是哪里錯了。是他們的兵練得還不夠好?可強大哪里有盡頭,木秀於林而風摧之,能源之城倒是很強,惦記它的人能從北門一直排到亡靈之都。\r

   \r

   那他要說,錯的是世界嗎,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海無量就笑了,會成天嚷嚷著錯全是世界,戰爭逼迫至此的,和窮兵黷武的戰爭狂重合率總是奇高。不過關於世界,海無量也不是沒有意見,在他決定抽身抽得如此干淨利索的過程里,他有過掙扎和困惑,倒不是為什麼會打仗這麼無解的問題,而是由過去的那點落寞發散的質問:戰士的奮戰一開始的出發點是保全自身,是生存,而後會有榮耀,有威名,生存卻無論何時都應該是前提,如果擴大到城池,在戰爭中守護人民,他們的生命,他們的安居樂業,為什麼問題一旦到了一座城池的層面,這種所求不多的願望就要遭到聲討,說成是鼠目寸光,自私自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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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底,錯的並不是因私廢公的行為本身,而是這種說法上不得台面,將覆蓋在那些赤裸裸的爭奪上最後一塊遮羞布拽下,自然要對發聲戳穿真相的人群起而攻之。而若執意要蒙這塊布,永遠有下一個能源之城不得不援,永遠要使盡手腕去奪別人的東西,同時防著自己的被奪,那他索性就把一切都放下,偏安一隅,也許就能再不見那觸目驚心的犧牲,再不會在一片狼藉之中,抱起一個哭得幾乎虛脫的幼兒。\r

   \r

   “……我原本以為,借能源之城城主即位之機,了卻這一樁事情,才和你師父議定,將合約歸還,只當賀禮。”海無量輕嘆一聲:“我已決定率部隱退,如此大量的紫水晶只會給日後的月神殿帶來災禍,卻不想……其實我該明白,染衣作皂,潑墨於紙,再想洗回去是不可能了,做人是這樣,做事又何嘗不是。”\r

   \r

   他皺了皺眉,一個略重些的呼吸,卻是衝火無極去的,語氣說是憤恨,倒不如親切的不滿來得妥當:“現在這個局面,可真算是套牢、套死了。”\r

   \r

   ——我在這邊吃不香睡不好,愁眉苦臉,徒弟我老臉不要幫你教育,大禍我也跑不脫只好陪你一起扛。結果你看你,一副得償所願的模樣,生怕誰不知道你火無極正偷著樂,良心呢,仗義呢,你都喂狗了嗎!\r

   \r

   火無極知道以好友的性子,這麼層意思就是火雷霆不在,就是兩個人關起門來瞪眼,海無量也不會真說出來,更不是真想火無極假惺惺地應景悲苦一下,可是……哈哈哈!要不是場合不允許,要不是他們受的,恰好是海無量唯恐避之不及的能源之城的招待,火無極說不定得大笑一番,把好脾氣的海無量惹炸。\r

   \r

   他的這個摯友啊,一把年紀了,要不要嫌棄得這麼誠懇,就差沒說行行好不約我們不約,真不知道鄙視鏈頂端的能源之城對此要作何感想。\r

   \r

   不過什麼感想,重要嗎?\r

   \r

   “……”\r

   \r

   火雷霆心緒難平,他目光的落腳點早已轉移到火無極身上,兀自怔忡。如果不是談話進行的場所是能源之城第一軍區城主府的宴會廳,他簡直按捺不住,要跑到那個他從不喊“師父”,可同他形同父子的人面前。\r

   \r

   他想問火無極,他想問他的師父,那個從來只是教導他冷冰冰的明暗規則,卻不告訴他,該不該懷疑規則的人。火無極知道,他竟然知道他的這個弟子始終不認同那些手段,明白火雷霆學得很好,也能夠用得很好,卻從一開始就為此迷茫乃至痛苦。\r

   \r

   火雷霆更在意他的態度,原來自己是這樣……這樣地軟弱,被那套每個細節反復論證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邏輯打得沒有還手之力,他不是沒有懷疑,只不過似他這般將案例待得極重的人實在太少見,這個少年似乎天生能將自己代入到那些人身上,於是後果對於他而言別有種鮮血淋漓的殘酷。世上的確會有人,因為生性足夠柔軟,柔軟到別說是做出扳動鐵軌的選擇,便是假設本身都不忍接受。\r

   \r

   火無極……真的會在苦心孤詣教會他,如何最正確地扳動鐵軌*後,肯定他的柔軟,肯定少年尚未被磨滅的希冀,他借海無量的口,難道是想告訴自己,可以選擇拋開常人篤信的一切,去堅持自己的私心,而且堅持得足夠大氣,足夠坦蕩?\r

   \r

   城主,我可以嗎?\r

   \r

   ……師父,我可以嗎?\r

   \r

   火無極把手放在摯友面前,輕輕叩了叩桌面,不忘給心緒激蕩的弟子一個有力的眼神:“我不過是覺得,眼下的局面沒什麼不好。”他柔聲道:“傲長空城主主動提出結盟的設想,確實很是突兀,原本我以為,這件事會在未來某個很遠的時候,才會擺上台面,至少不是以這麼一種直白的方式,不由得人不感到威脅。”\r

   \r

   傲長空實在太急、太急,仿佛後面有股什麼東西揮舞著長鞭,驅使他盡快做出成績。\r

   \r

   “我不是不明白你對結盟的顧慮,擔心盟約一旦締結,從此受制於人,軍事上的自主權將交出一部分,用以履行盟約中的義務。如果對方生出禍心,違約便是最輕松簡單的借口,你甚至……懷疑過天樞上的意外,根本就是刻意安排。”\r

   \r

   海無量默然,他那一瞬間心念電轉,是有那麼不自量力地設想過,不過很快便覺得,豁出即位這麼重大的儀式去對付兩個遠遜於己的城池,實在沒這個必要。\r

   \r

   “在我看來這些固然有道理,然而大可不必。且不說從聯合的概念到盟約成型需要漫長的周期,經歷無數次討價還價,這個過程中不乏文章可做,亦難保局勢生變。就算是未來正式訂立,以……”火無極斟酌了下措辭,悶笑,“我族能源之城的強盛,似此次事件一般分身乏術,以致必須借助外援的情況,總不能隔三差五發生,你我當真就不會盡力,避免我們的戰士做他人的馬前卒,當真會袖手,由他肆意消耗嗎?另外,為著這次求援,我族的翹楚內部可是充分交換了意見,我也是無意間收到的消息。”\r

   \r

   若論求援的正當性,求援的不可抗,還有拉下臉皮的容易度,那能源之城確實完敗。\r

   \r

   “……”海無量已經連腹誹他的力氣都沒有了,不然怎麼說人和人看問題的角度那就是有差別呢,這家伙,敢情是深入了解能源之城打腫臉都要充胖子的優良傳統,才顯得這麼從容淡定不怕被坑的?這一段話,火無極又挖了多少坑,笑眯眯地等自己往里跳呢。\r

   \r

   ——誒,你不是口口聲聲對族人負責嘛,花心思辨別對方的真正意圖,再在其中活動趨利避害,不是你分內的事?\r

   \r

   “月神殿往後遠走僻處,退避戰火,以氏族形式生存,不便招搖暴露的話,大可參戰時打著受援城池的旗號。”想必傭兵城池的名頭海無量這人也是不介意的,哎哎虱子多了不癢莫過如此吧,火無極一本正經:“盟約公之於眾後,獸族非但難以遷怒於你,礙著我們三家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狀況,對有所倚仗的月神殿用兵,自然會慎重得多。”\r

   \r

   ——你目標太小,正經打你既麻煩,又無利可圖,沒准打了你,還會被能源之城視情況拿來借題發揮,面對你這麼根雞肋骨,如果不是非常的必要,誰要去啃。\r

   \r

   群雄逐鹿的亂世之下,協議盟誓一類東西,立下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打破,在這種情況下,有憑有據的,書面條約容易成為日後翻臉的絕佳借口。即便是同族,不如說正因為是同族,在結盟的問題上才表現得異常慎重,沒有足夠的信任加上絕對的制衡,便不存在成為盟友的可能。\r

   \r

   並不是你因噎廢食,並不是你退避三舍,那些悖論就不存在,那些抉擇就不會找上你,即便如此,火雷霆輕輕對自己說,即便如此,你還是可以固守自己的本心,還是可以順從那些因為渺小總是被犧牲的願望,還是可以抬頭挺胸說那就是我的追求,但你需要足夠聰明,足夠積極,還有……\r

   \r

   火無極頓了頓,將那些令人頭大的推論丟開,理論說到底只是理論上,誰都不是演員,誰卻都想做編劇,誰又都成不了編劇,所以意外常常會發生,事情總是不按殫精竭慮的設計發展,歸根結底……他不動聲色地湊得更近,此刻的火無極純粹只是海無量的朋友:“……我知道重要的人事,你向來極為看重,總希望護得周全,因而思慮極深。過去你有什麼話,總來找我酣暢淋漓地過幾輪招,戰得痛快了,話匣子也就開了。”\r

   \r

   “同你約戰的機會,確實……”\r

   \r

   火無極勾了勾唇,眼底笑意全無:“從什麼時候開始,海無量,你的話連我都說不得了?”火雷霆從未見師父口氣如此蠻橫:“當我都沒有這個機會,知道你在想什麼以後,還能有誰來理解你的決定?當你連我的理解,都認為不可求的時候,你還會不會聽到你庇護的那些人的聲音?你是沒錯,因為問題的症結壓根就不在對錯,而是——\r

   \r

   你太自大了。”\r

   \r

   “我……”這算是爭吵嗎?海無量下意識往有著同樣想法的火雷霆身上瞟,當著弟子的面爭吵,是不是不太好?弟子……唔,急速鋒居然這麼半天都沒吱聲,該不是火雷霆把他哄到睡著了吧?\r

   \r

   急速鋒沒聽到就好,那孩子才不理會吵的內容是什麼,保不准撲上來就打,甭管和師父吵架的是不是師父的朋友。\r

   \r

   “我不想……我,覺得他們也許還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r

   \r

   他們不曾痛失前塵,追悔莫及,他們還年輕,只知道用力往前跑,那麼義無反顧,那麼壯懷激烈,才會在鏖戰後高歌。他們不知道無數類似的輪回在海無量眼前上演,就是海無量自己都沒能逃脫,他們不知道這個人的那顆心終究沒有變得麻木,而是前所未有地柔軟,柔軟到變得脆弱。\r

   \r

   只是不忍,只是不想,再見到那種痛苦。\r

   \r

   “那和你,和你海無量有關嗎?”火無極漠然:“他們的人生,他們的路,如果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要你來安排,就是所謂真正想要的了嗎?海無量,你千方百計要避免的,究竟是他們的錯失,還是他們身上一再重演,一再提醒你的,你曾有過的無能為力?是他們無法擺脫,還是你,從未釋懷?\r

   \r

   你不想保他們一世,你不止想保他們一世,這才是我真正反對的,你要任憑這樣莫須有的恐懼,活生生把你,還有他們,慢慢殺死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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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足夠寬容。\r

   \r

   千年生命中的紛繁人事沉淀成河床上的泥沙,是最粗糙原始的建材,須得把它鏟起來,咬牙切齒,或是漫不經心,態度和心境其實不能決定什麼,單純就是要它簌簌地飛起,降落在斜支著的濾網上,剩下些不堪大用的零乓碎塊,聚在濾網下不明就里,被以時光換來它們的人稱其為記憶。\r

   \r

   百余年後如血的殘陽里,早已長大成人的火雷霆置身頹圮的防线,漫漫地思索著生命、時光和記憶間的這麼層關系,不覺金烏西沉,夜色彌散,直到橙發青年攜了一身血腥,出現在火雷霆的必經之路上。這個永遠空里來去的人,待好友沉靜如水的目光移轉過來後莞爾一笑,兀自從凜然殺伐之氣中綻出溫煦疏朗,火雷霆同能源之城的名譽城主彼此交換了眼神,心照不宣地轉過身,一同放眼地平线上無盡的晚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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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獸族的眼,不眠不休地覬覦著防线內的沃土千里,萬千生靈。火雷霆御敵數月,大大小小的戰役近百次,已經不會再為兵臨城下的陣仗感到心悸,他感慨的是逆風旋的到來本身,竟是同他的思緒不謀而合。或許是火雷霆恍然的神色和他平時的模樣太有區分度,逆風旋到底憋不住,咕噥著“你又不是第一次見我,難道我的臉還沒洗干淨嗎”,裝出來的語氣很憤憤。\r

   \r

   “不。”火雷霆忍不住想,要是急速鋒在這里,肯定會說,啊,我的逆風旋大城主,討打也要按基本法的,你居然敢當著我們這些臉滾戰場的人說你髒,還有沒有戰友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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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急速鋒不在,站在這里的是火雷霆。逆風旋大概是覺得,寒暄應該差不多了,他們這群人原本也不習慣沒完沒了地套近乎,更何況對方是火雷霆,和那塊冰疙瘩異曲同工地不喜歡旁枝末節,於是稍微收斂了玩笑的表情,但還是副叫人如沐春風的模樣,開始向火雷霆說明部隊聯合行動的相關事宜。火雷霆注意力很快被他親切的解說拉走,時不時點頭表示確認,或是言簡意賅地提出異議——這就是沙了,火雷霆心里的一個聲音低低地說,細沙穿過濾網,築成他們一生的功績,生命完整的歷程也就是在這里發生斷裂。\r

   \r

   如果火雷霆有幸活下來,將生命延長得足夠遠,他不會記得他們交談的內容,那些大段大段的防務和軍情的解說,變幻莫測的模擬沙盤,化為游龍的行軍路徑,真正重要的東西,全部會崩散分離。而他會記得什麼呢,他會記得,若是一定要記起這一天,那麼他就會記得,友人風華絕代的身影,溫煦而又帶點軟糯的聲音,還有血一般的晚霞和赤瞳之海籠罩中,自己的一聲情緒不明的感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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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座城池彼時的兄弟之盟,最終只是口頭協定,然而不是火無極,不是海無量,不是傲長空,不是這三個人在百余年前的城主即位典禮期間的會晤,將全面戰爭的序幕足足推遲數十年之久,恐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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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火無極說,我的孩子,沒有如果。\r

   \r

   並不需要用時光無法逆流,人無法回到過去這種生硬的借口,火無極從來沒有那樣搪塞過少年,老者只會仔細而又溫和地告訴他,過去的每個選擇,都會是你所知的最好的選擇。\r

   \r

   人真的很奇怪,至關重要的抉擇其實不像自以為的那麼深思熟慮,往往只在一念之間,那一念所涉,已是極限。\r

   \r

   如果,少年還是固執地問,以時光為名的城池的子民,或許骨子里就無法同它疏離。\r

   \r

   我可以沿著那條時間的長河,逆流而上,而脈脈永續的河水,允許我知曉未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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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知道著代價,銘記著後果,上岸的。\r

   \r

   火無極只是微笑,負了重步履沉重的你,在時光里大夢一場,當真就比凝固在過去的那個你,擁有更多的高瞻遠矚嗎?到那時,你們只不過是再演一次,堅定不移地投入全力,結果不盡如人意的輪回。\r

   \r

   時光無情,時光溫柔,你要帶著多重的過去,又能返身看到多遠的未來?\r

   \r

   可能是無限。\r

   \r

   僅憑一個人無法控制的無限。\r

   \r

   再加上,用盡一生,一生的話語,一生的眼神,一生的觸碰,去試圖讀懂的心意,去試圖解釋的,不同於對方眼中所見的真實。\r

   \r

   那麼,何以有如果,以何換如果。\r

   \r

   就好像,身為親歷者和受益者的火雷霆,來不及意識到火無極原來如願以償和海無量吵了架,來不及意識到自己靈魂深處的掙扎悄然平息,就只記得,急速鋒在能源之城的第一軍區跑丟,被他從傲長空懷里要回來。\r

   \r

   就好像,傲長空說不上喜歡那個孩子哪里,無法糾正於是顯得有些故意使壞的稱謂,還是那除了勉強算是藍外在色譜上完全不靠近的發色,不明白渾身上下找不出哪一點和自己相似的紅發少年理直氣壯地伸出手,向他討要急速鋒時,他的莫名心悸。\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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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雷霆居然覺得,有那麼一瞬間這個人不打算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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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長空居然知道,有那麼一瞬間自己真不打算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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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看他著急,期待他怎樣應對,隱約有些盼望,有些羨慕,有些懷想,那樣伸出手的理所當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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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股幾乎卑微著顫動的溫軟,太隱秘,太纖細,一閃而逝,以致於傲長空在長得叫人絕望的未來里,無論如何想不起究竟是為了什麼,他鬼使神差地乘上懸浮梯,出現在廉貞區大門前。\r

   \r

   最終,最後的最後,關於自己的人生,他們所能抓住的,不過是這麼些失序的雜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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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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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扳動鐵軌:就是那個版本諸多的廢棄鐵軌和小孩子的案例,我常見到的版本是“一條廢鐵軌,一條正常使用的鐵軌,一群小孩.在鐵軌邊玩耍。多數的孩子都在正常的運行的鐵軌上,追逐,奔跑,玩的很起勁。只有一個小孩,他記得媽媽的話:注意安全.所以,他獨自一人,默默的在廢鐵軌上玩。所有的小孩都沒發現一列急速行駛的火車呼嘯而至,當司機發現玩耍的孩子時,及時刹車已經不現實。該怎麼做,繼續行駛還是轉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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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怎麼選,以什麼理由去說服自己選,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倒是一直覺得這個案例真正發生存在一個隱藏結局,就是會有一大堆人來不及做出選擇,就在猶豫中那麼過去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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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實面臨的情與理,情與法的糾纏要盤根錯節得多,往往卻是是一念之間的事情,解釋啊理由啊反而大多是事後找的,不是說這樣虛偽,單純只是情況足夠緊急的時候真的不會留給理智太多的空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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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有的時候選擇造成了惡果,總有人會連著出發點一起否定掉,覺得自己做出選擇時候的理由就是卑劣的,自己就是潛意識想造成這麼壞的結果,沒能預料到最壞的情況是自己考慮不周,如果預料到了最壞的情況結果還一意孤行......啊總之不是蠢就是壞,越想越覺得要殺千刀的才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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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常思想能進行到這個地步的,既有足夠的權力也有足夠的責任心,其實很是難得,所以如此自苦總會被人笑稱沒有什麼必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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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雙火師徒也是想映射能源師徒的教育出的問題,師父這回事,你說他不關心徒弟吧,他關心,但是徒弟嘛,碰上內向點的,聰明的,這怕那怕容易想多特有良心的好孩子,越是得給他點犯錯的勇氣,搞不好結果就是風萬里那種往死里憋(當然原著掌權後寶寶生氣了你再提傲死鬼就給我走的狀態好可愛,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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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無極的意思很簡單,要弟子足夠清醒,要他看得很多,很全面,很遠,也意識到自己能力的邊界,然後再去做出決定,並為此負責就好,一切向前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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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我覺得金火的相處模式還是挺能反應問題的,是敵人又怎麼樣,我不care啊,我就是覺得他這麼死太冤了啊,我就是想跟他一起玩啊,他不跟我玩也不影響我依然敬重他瞅見他挨揍就去救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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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就是我已經放棄治療了,你咬我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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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仔細想想他是無愧於大智若愚的說法的,直接跟人講你要留下來做朋友嗎,這話說得很有味道,他就沒管旁邊什麼人,沒管什麼立場,那麼想就那麼說了,一點都不怕給人家造成困擾,一點也不見外,很自然,被拒絕了以後也很自然,自然地去救,自然地去救的時候跟利益得失還是沒有關系,不需要扯理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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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金也算不上是耿直孩子,這幫政斗里摸爬滾打的八嘎能臨死表白就謝天謝地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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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很喜歡顧左右而言他的大環境里,這麼單刀直入的相處方式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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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比的部分很多,可以聯系主西皮的相處看看,還是那句話,見仁見智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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