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漸有夏意了。
在這片位於南方的國度,夏日一旦揭幕,那就是大半年歡樂時光的開始,連逐漸升溫的空氣里都是滿滿的活力。
成片茂密的樹林邊有個小小的渡口,陳舊簡陋,木板在微風中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這個位置在樹林的盡頭,周邊還生長著為數不多的幾棵桃樹,粉色的白色的花瓣即將落盡,在風中搖曳飛舞著。
小小的石子,在寬廣河流上空劃出一條漂亮的弧线,然後落入和緩的流水之中,連水花都沒濺起來多少就沉入了深深河底。
擲出石頭的是佇立在渡口前的少年,他那對紅色雙眸倒映出來的,便是這渡口最美麗的景象。
身材高挑膚色黝黑的他,穿著獸皮制成的短褲。深青的頭發細碎而缺少修剪,劉海顯得略長,被微風拂亂粘到前額,長發的其余部分束起垂到背上。那顯得稚氣卻堅毅的臉龐上,一雙大眼睛雖然有鋒芒,卻平添不少天真的氣息。但最顯眼的不是他的身姿容貌,而是那一層攏住上身的鎧甲,棕黃色的木甲看上去很輕薄,包裹住少年精實的身軀以後都顯得有點大,稍微能遮得住肩膀和胸脯,其他地方則完全漏風了。當然對於一個常年盛夏的國度來說,這副裝束都顯得有點厚重贅余了。
從烏戈部落向北邊進發,必然會經過這個小小的渡口。看似平緩的水流實則暗流四伏,深不可測,水性再好的人都可能有溺水的危險。所以必須乘船過去才行,這個渡口有著與凶險的水流完全不符的名字。
它就叫桃花渡。
但是,在佇立的蠻族少年面前,一只船都沒有。因為就在他的旁邊不遠,另一群身著同樣木甲的孩子一邊打鬧嬉戲,一邊把船用繩子緊緊鎖在這一側。這群南國的小精靈們似乎年歲相當,還互相潑水嬉鬧,濕淋淋的黝黑身體被陽光照射,肌膚上面的水珠透出虹彩的色澤,顯得十分野性和健康。
“喂,你們別玩了!差不多該出發啦!”
“知道啦,奚泥也去叫一下族長吧!”
又一個穿著相同木甲的黑發男孩子出現了,他個頭不高,扎緊羽毛頭飾,叉腰大聲催促著貪玩的伙伴們,接著回頭來到被大家呼為族長的少年身側。
“族長,該出發了喲。”
“奚泥,辛苦你和大家了。”
“才沒有啦,倒是族長最近總是睡不好,我很擔心。”
“是嗎...”少年族長沒有多少驚訝,卻下意識摸摸自己有點烏黑的眼圈。
“族長在想什麼呢?”這個叫奚泥的嬌小男孩,是族長身邊的侍衛兼玩伴,最能接近族長的小機靈鬼,牙齒潔白笑容燦爛,一雙大眼珠總是骨碌碌轉,說話間整個人都悄悄貼近了族長的身體。
“沒有。”
真可恥啊,怎麼又在說謊了。
雖然和南中的所有孩子一樣勇猛善戰,烏戈部落的族長兀突骨卻多了幾分與眾不同的沉郁氣質,不多話,不愛笑,習慣沉埋熾熱的內心,也總是不敢面對內心的真實。如果真的是因為要保衛家園才出戰的話,早該去了,至於為什麼會拖到現在,原因心里早就清楚得很。
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從這段孽緣當中脫身呢?
“走吧,奚泥,帶上弟兄們,不要掉隊了。”
“是,族長!”
話音未落,烏戈的首領少年竟然猶如那些被自己投擲出去的小石子一樣,毫不猶豫扎進了那深不可測的河流之中!
只是,他並沒有像先前那些石頭一樣沉到水底,那看似輕薄的木甲顯出了特性,托舉著少年的身子漂浮起來,讓他安然朝對面游去。
“大家,緊跟著族長!”
烏黑頭發的奚泥立即招呼其他少年士兵們緊緊跟上,一個個敏捷的小身影撲通撲通投入河水,像極了為了尋找食物而上溯的魚兒,朝未知的危險未來勇敢邁進著,不再回頭。
兀突骨感到這桃花之水的清涼正包圍著自己,心情卻並不舒暢。自從聽到這養育無數英勇少年的土地面臨劫難的消息,心里早就擰得一塌糊塗。
眼前浮現出一個開朗的伙伴豪勇而無所畏懼的樣子,曾經和他一起玩耍、摔跤、打獵,在山頂一起大聲喊叫,當然還有一起去游泳,說起來,就是他教自己學會劃水的。
而且他們最後分別的時候,也是在這個地方。
兀突骨的臉驟然變紅,忽然一個仄歪,身體倒栽了過來,整個頭都沉進了水里。
“族長!!”
奚泥大吃一驚,纖小的身體一個猛子就扎到族長的身側,牢牢拉住了手,好不容易才把族長傾覆的身子平衡過來。族長劇烈地咳著,顯然這一分神讓他吃進去不少水。這麼忽然一嗆水,兀突骨的神智更加恍惚了,本來就是心不在焉,一晃神把旁邊的奚泥都看成了另一個家伙。
“小獲……”
烏黑頭發的少年眼睛都瞪圓了,稍稍皺緊眉頭,用力搖晃著族長。
“族長醒醒!我是奚泥啊!”
“啊?!”
被嗆到連著咳了幾聲,抹開濕漉漉的頭發,族長才逐漸看清楚面前的伙伴,失落感油然而生。
“族長真是的,就算有藤甲也要小心一點。”奚泥偏過頭去小聲抱怨著,其他烏戈族少年也游了過來看他們的首領。
“對不起,讓大家擔心了。”
“沒事的,族長,咱們快過河吧。”
咬著下唇撇開伙伴們,一個人獨自向前游去。族長的心情很是低落,他在大家面前失態了,都怪那個現在還被困在危難之中的混蛋!讓自己這麼難過...
緊跟後面的奚泥也沒有了笑容,侍奉著兀突骨的他當然懂得部落長現在心里在想什麼,只是心里也有些隱隱的不快。
“唉,還是那麼擔心大王啊。”
建興三年,五月。
這里是位於蜀地以南的人間樂土,很少有外人涉足,關於這里的謠傳也是千奇百怪。早些年頭,少有能從成片的叢林跋涉出來,哪怕就觸及到一點邊界的人。於是有些探險的人為了不丟臉,就說森林的那一邊是一片窮山惡水,有吃人不眨眼的猛獸,觸之即死的瘴氣和毒泉,那邊如果能住人的話,一定是身高幾丈,長滿鱗片,生吞獵物,茹毛飲血的怪物吧。能活著回來就不容易了,怎麼可能進去嘛。
不過,只要能保持心中的童真,堅定信念穿過這片森林,終究會見到樂園的模樣。
森林的背後隱藏了許多熱鬧的小部落,最神奇的是無論男女老少,容顏都永遠停留在青春剛剛萌芽的時光里,到達這個限度後便不會再成長,至死不變。
你看見那些一樣大的孩童在嬉戲,可是你卻猜不到他們的真實年齡,也分不清他們的輩分。不如說,南中是個除了生與死,都與衰老的束縛無關的小人國,而不允許成年就是這片土地的最高法則。南中大大小小的部落,有各自的族長,他們一起推選出能代表整個南中的“大王”候選人,候選者們要經過考驗,其中只有一人可以獲得神明賜予的證明,此人就成為統治這個樂園的少年王。
兀突骨,是南中最南邊烏戈部落的族長。他繼承不幸失蹤的哥哥擔任族長的時間並不長,而他曾經宣誓效忠的大王叫孟獲,和他的年齡一樣大。
烏戈的族長和南中的大王,他們是一對青梅竹馬。
那時候,他們都還不是部落長或者聯盟首領,曾經的南中王孟節守護著這片土地。和崇尚勇武的大家都不一樣,溫柔的孟節居然連縛雞之力都沒有,卻憑借和漢人官吏打交道的本事,讓南蠻之地長期不受戰亂的影響。在這個人人都停留於少年身姿的王國,大家憑借青春永駐的力量安居樂業,過得十分幸福。烏戈部落的先代族長昇吉是兀突骨的哥哥,和孟節也是金蘭之交,兀突骨便被哥哥寄放在孟節大王的家里,從那時候就認識了孟節的弟弟小獲。
兩個孩子性格迥異,感情卻慢慢變深。無憂無慮的孩子們根本不需要考慮什麼別的事情,盡情玩耍,一起鍛煉和冒險。本來性格沉默害羞的兀突骨,在陽光的孟獲面前也能稍稍打開心扉。
他們就是這樣的好朋友,甚至兀突骨從那時候起就產生了一個小小的妄想,他不說出來,期待著伙伴哪天能發現。
但誰會想到有一天,朝廷派駐南中的代表建寧太守雍闓根據慣例召見孟節,這位南中之王在半路上忽然失蹤,生死不明。貼身保護著大王的烏戈族長昇吉,也同樣再也沒有回來。噩耗傳來,南中一片混亂,兩個本該是在兄長們的蔭蔽下愉快成長的少年,命運就此轉折,突然各自要扛起責任了。
小獲歷盡艱辛,最後終於當上了大王,而同樣失去了兄長的兀突骨,也不得不回去繼承烏戈族長的位置。加上一連串的意外,他們的情誼被撕得七零八落。兩個孩子從此再也沒有見過面,當上族長的兀突骨也不聽來自大王的任何命令。究竟發生了什麼,才讓兩個好朋友分道揚鑣,也許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雖然有了隔閡,也不再見面,兀突骨的心里卻一直放不下一起長大的小獲。孟獲沒有孟節那樣的溫和與理智,身上還曾經被初代巫祝大人引導進了獸魂,也許只要一次任性就能把整個南中帶向毀滅。
危機真的就在這一年降臨了。
北面的漢人,突然入侵這片由孩子們守護的世外桃源,討伐的理由不得而知,很可能是孟獲接任大王一事沒有得到漢朝的承認。少年王十分憤怒,帶領族人奮起抵抗。但縱使勇士們如何奮勇當先,到底都還是以卵擊石,紛紛落入狡詐的漢人設置的圈套之中。雖然漢人沒殺一個人,南蠻的孩子們卻已經潰不成軍,士氣低落不堪。
據說,大王那邊到現在居然連敗了五次!
烏戈部落在南中的最南邊,但就算如此,大王落敗的消息還是一次又一次傳到了兀突骨的耳邊,可就是沒有隨之傳來調集烏戈軍隊前去參戰的命令。沉默的族長終於還是決定直接動身啟程,烏戈部落的少年精銳們都披上了神奇的木甲,在桃花渡口邊集結,一起前往大王所在的地方。反正烏戈以前就沒遵從過這位新任大王的命令,這一次違抗又算得了什麼呢?
盡管烏戈在最南邊,徒步去孟獲那里也就一兩天時間,兀突骨卻總是擔心自己去遲,帶著小隊走得相當快。已經去得太晚了,他害怕要面對已經破壞殆盡的村落,七零八落的隊伍,呻吟的族人們。以及,那個落魄的少年王。
所有南中下轄部落的人,恐怕除了沒有接到命令的自己,以及三江部落的孟優,應該都在大王那邊集合了,人數加起來應該不少,但為什麼會打不過遠道而來的敵人呢?也許小獲的身邊根本就沒有能夠帶大家戰斗的伙伴吧。木鹿、朵思什麼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飯桶,孟優那個沒良心的弟弟也根本沒想過來幫他哥哥吧。
當然,兀突骨知道孟優這孩子和自己很相似,是因為一樣的原因在和孟獲生氣罷了。可是都這份上了還要袖手旁觀麼?明明是親兄弟啊!
孟優也就算了,為什麼就是不肯讓戰斗力最強的烏戈部落參戰?
這種局面實在太危險了,想到南中因為缺少了烏戈的精銳而戰敗的慘狀,烏戈來的族長心急如焚。如果是因為自己當初離開小獲而導致這樣的結果,一輩子都不可能釋懷。
但不久以後,當他在沒有接到命令的情況下,擅自帶著藤甲隊的弟兄們闖入大王的聚落時,一切卻和自己想象的相差甚遠。
大王的部落依舊一片祥和,沒有破壞殺戮的痕跡,沒有東倒西歪的茅草屋。除了因為其他部族的人都來了而顯得擁擠熱鬧以外,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甚至有老虎和大熊在練兵場空地上追逐打鬧,兀突骨認得這是八納部落長木鹿的寵物們,那位馴獸師少年就是個整天睡不夠的廢物,根本不中用。
烏戈的族長懸著的心放下來了,隨即卻更感疑惑,大王這里沒有慘遭滅頂,在這里成長多年的兀突骨當然是很欣慰。那麼,有人入侵南中,五次打敗那家伙的戰報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因為自己住在最南邊,收到的消息出了問題嗎?
通過這道巨大的木頭寨門就進入大王的部落了,青發孩子的心髒撲通撲通劇烈跳動著,想到又要與分別了一段時日的摯友相見,腳步像是被困在無形的束縛里不能前進半步,很少顯露出猶豫的族長此時竟然擋住了後面所有兄弟前進的道路,藤甲戰士們面面相覷,這也讓在身後的奚泥有些著急。
“族長?”
到底在害怕什麼呢?與摯友重逢真的是這樣令人無所適從的事情嗎?
“兀突骨?”
終於有稍顯怯懦的聲音打破僵局,奚泥連同眾人都舒了一口氣,兀突骨卻沒一點遇見舊識的驚訝,他能看到來者臉上的訝異和戒備感,早就預料到的反應自然不能勾起烏戈族長的興趣,眼睛都懶得朝那個方向看。
“是你啊,朵思。”
“好久不見了。對不起,現在我該稱呼你烏戈的族長了。”
偶然在寨門與兀突骨相見的是朵思,身材瘦高,穿半袒的棕色布料,赤足站立,向兀突骨微微屈身行禮。他也是少有的戰斗完全不在行的男孩子,卻聰明伶俐能看懂漢字,曾經跟隨在先王孟節身邊處理與益州方面往來的文書,現在按理應該是跟隨在小獲身邊的親信。
“不要在乎那些。我今天帶著兄弟們來這附近操練,正好經過這里,希望你不要誤會。我們不想驚動大王,馬上就會離開。”
“哎,我知道的。”朵思凝望烏戈少年們的眼神一愣,隨即一聲長嘆,“放心吧,大王他不在,一早就出門散心去了。”
“他……不在嗎?”
“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先回了,你們難得來,還是先進來坐一坐吧?”
“你先去忙吧,我再考慮一下。”
本來想順便問問朵思,那家伙最近過得好不好,可聽到那家伙丟下部落跑去一個人去休息,就突然覺得可氣,反而忘了這一茬,朵思又像是丟了魂一樣飛快地溜走了。孟獲到底是怎麼了,這可是敵人入侵呀!解決不了眼前的局面,想要撒手不管了?對著朵思匆匆離去的背影和寨門後面一片安寧的部落,兀突骨感到又好氣又好笑,甚至是荒唐,說話的口氣不禁也重了起來。
“族長,我們等大王回來再說吧?”奚泥湊到烏戈王的身邊耳語。
“不可以,我要現在就去把那家伙抓回來,不然誰知道他到底想干什麼!”少年首領卻回應得相當堅決。
“族長知道大王在哪里嗎?”
“奚泥!大伙兒趕路很辛苦,你帶大家進去找個地方坐著休息,不要跟著我了。”
“是。”
身材修長的烏戈部落長頭也不回就下好了指示,奚泥只有在後面發呆的份。兀突骨並沒有向任何人打聽大王去了哪里,他自己心里早有答案了,從聚落的大門開始往河流上游跑著,穿過雜草叢生的密林邊緣,向著熾烈的陽光奔去。
就像你從來不需要知道太陽在哪里,因為陽光總是在你身邊閃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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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長得好高啊,咱也不能輸給你!”
“不用害羞啦,你怎麼到哪里都穿著這個呢?”
面前……是誰?
“以後咱們就是朋友啦,不要怕。”
是個比自己高一些的家伙,和大家不一樣,總是穿著一身棕黃輕薄的木頭盔甲,把身上美好的肌肉线條都遮掩過去了。明明個子那麼高,在自己面前卻總是低頭不說話,有時候還臉紅。
“哥哥他們一定都還活著,對,一定不會有事的!”
“咱只告訴你一個人,當不當大王什麼的沒關系,咱就是不想再去那個可怕的地方。”
一起失去了可以依靠的親人,連害怕的樣子也只給他一個人看過...
“你給我回來!”
但最後,卻迎來了至今都覺得遺憾的決絕離別。
一直追到了那個渡口的旁邊,他卻終究連回頭的動作都沒有,就那樣一下子跳進了河流借著藤甲飄了過去,都沒能抓住他的手。
只要想起他的身影就心疼。
耳邊淙淙的流水聲漸漸清晰起來,少年很不情願地睜開眼睛,陽光早就透過樹蔭直射下來了。已經是晌午時分,難耐的飢餓感是那樣真實。
這世上只有孩子的內心是永遠熾熱的,即使流水都無法平抑下來。
從一個長長的夢里醒來,心情是雜亂無章的。又回到殘酷的現實里來了。
五次敗北,還有一次次被俘的恥辱。可這些加起來,和夢見那個人的心疼相比,又顯得不算什麼了。
“啊啊啊!好疼!”
四肢大開的黝黑少年揉揉眼睛,一個打挺,還沒坐起來又倒了回去。蓋在臉上遮擋陽光的獸頭面具早就掉到一邊去了。南蠻少年光著沾滿灰塵的小腳丫,身上只有一條緊繃的皮短褲,帶點草裙裝飾,下身這些僅有的穿著凸顯出上身的強壯,肌肉线條非常分明,尤其是呈現塊狀的腹肌和緊實的胸肌,在汗滴的映襯下閃閃發亮。充滿野性的男孩子,此時卻嘟著嘴抱怨,到底還只是個稚嫩的小家伙,就算肩上承擔的是一族的興亡,也還是有無法被磨滅的可愛之處。
“咱做夢了呀,但又不像是個夢。”
嘴里嘟喃著,銀發少年的手向周圍探去,好像本來有個身影會在自己旁邊似的。
“融……小融?”
撲了個空,少年王的心情一下子慌張起來。
“喂,融融!你在哪里?”
河畔,剛剛從午睡中清醒的大王,慌張地扯著嗓門大喊摯友,今天一早心情就煩,要人家帶自己出來散步來著。該不會...是在自己睡著的時候被敵人擄走了?!不不不……千萬不可以這麼想呀!
“嗚哇!”
小小的野果徑直砸在銀發男孩的後背上,身後的人兒嘟嘴有些不滿。從後面來的這個孩子看上去和銀發孩子差不多年紀,一頭赤紅的長發扎起來垂到後背,臉上和赤著的上身都有油彩描繪的花紋,纖細腰身掛著閃閃發光的飛刀。和毛躁的銀發小子比起來,多了幾分穩重,但是更多的是容顏里透出的嬌媚,而且上身交錯纏著兩條黑色布條,與羽毛掛飾一同遮住了敏感的胸膛。
這是個女孩子?
“大王餓了吧,我找了點吃的來。”
徑直把摘到的果子往樹下一放,沒想到少年王不顧疼,一下子撲上來熊抱住紅發孩子。
“別嚇咱啊,還以為那些外面來的混蛋把你抓走了。”
“只是稍微走開一下子而已,別慌慌張張的。”
“嘿,咱就是不放心啦。”摸著後腦勺,少年蠻王傻笑起來。
話音未落,一個甘甜的果實就堵上了少年王的嘴,因為磕在牙齒上,汁水濺了一臉。紅發孩子依舊沒什麼表情似的看著被他硬生生堵住話的大王。
“管好你自己再說啦,我沒那麼弱。就算真被抓走了,那個‘黑炎’也一定會來救我的,就像他把你救回來一樣。”
“哼,才不需要他救……我自己也能回來的!也不知道他是哪個部落的,以後不准那家伙出手幫我就是了!”
融融忍不住笑了,低頭看胸前火紅色的紋樣,那是巫祝的象征。他是一族的火神祝,輔佐著身邊的蠻王。
盡管,大王很多時候都會忘掉自己是個大王...
在南中的少年巫祝小融看來,自己這輩子真的是要和大王形影不離了。從小在婆婆身邊長大,誤打誤撞到了小獲的身邊,陪同樣意外成為大王的小獲一起成長,磕磕碰碰,收拾莽撞的少年王留下的爛攤子。這樣的付出不因為自己是巫祝,也不是神明賜予的那個惡作劇似的身份。其實,是真的喜歡這個呆瓜的。所以就當是被一輩子吃死,不離不棄了。
但是現在這樣的局面,除了陪他一起在近乎絕望的抵抗中被敵人玩弄於鼓掌之間以外,身為巫祝什麼都做不了。
而且,其實自己的處境比大王更加岌岌可危。
“吃完了我們就早點回去吧,省得那些家伙又怪我隨便帶你出門。”
“有咱在,誰敢動你?今天就想和你好好散心,別想那些。”
孟獲憨笑著用手指擦擦被汁水沾到的嘴唇,大口咬著果實,表情卻有點小小的隱忍,讓小融一陣難過。
“啊,是不是還在意你的……秘密?”大王抽出一只手撫摸融融柔順的緋紅發絲。
“大王,放棄我,告訴大家真相吧!不然這次……南中真的要四分五裂了。婆婆如果在這里,也不希望看到現在這樣。”
“你開什麼玩笑!”孩子一著急,手攥得果實都擠出了水,“咱們是受了多少考驗才能在一起的!你放心,咱絕對不會拋棄融融,還要一起打贏這場仗!”
“小優一個人回去了,你又不願意叫烏戈來支援,大家一直都團結不起來,這些不都是因為我嗎?”
似乎觸及了什麼不愉快的回憶,小獲臉色一暗。小融隱隱約約知道這背後的原因,親愛的大王心里似乎還有另一個非常在乎的人。
“融,別提烏戈啦,心里怪難過的。”
“對不起,大王。”融融也不願意讓別人的事情來打擾自己,算是一點私心,當然也就不再去觸碰大王心頭的秘密了。
“好啦!融融,不要管別人怎麼看你。你就是本大王的火神祝,咱最好的同伴!”
大王輕輕把融融的頭往自己汗濕的身體上貼緊,孟獲黝黑光滑的身體觸感極佳,發達的胸腹肌肉彈性十足。
“當然,也是咱永遠的愛人啦!”
“說……說什麼呢……”
“嘿嘿,現在咱就好想要你呀。”小老虎嗅嗅融融的頭發,一只手伸到那遮擋敏感點的裹胸布前,半開玩笑似的挑逗著布料下面的胸口。
“那要等大王身體好過來才行。”
“哎呀,開玩笑的啦,咱知道的。”
融融不再自責,沉醉於大王的懷抱,在秘密被大家知道之前,真不願意把如此溫暖的懷抱拱手讓人。
“大王,不管最後會怎麼樣,小融都會一直在你身邊。”
木器摩擦草叢的聲音飄進了小融靈敏的耳朵,嬌美的少年因此渾身一顫,回望身後遠處,那里卻正巧站著藤甲披身的烏戈族長!
四目相對之時,彼此的眼神都震悚了起來。
隔空這麼遠的距離,燠熱的空氣都幾乎凍結成冰。兀突骨那薄薄的嘴唇輕微地一張一合,劇烈奔跑過後吐著熱氣,眼眸里充滿著不甘心,直勾勾凝視著這對在河邊親密擁抱的情侶。小融特別害怕這個身材挺拔的男孩,不僅僅因為兀突骨和小獲關系非同一般,不僅僅因為那天生可以吞噬人的冷漠,而且還怕被兀突骨看穿。
大王統領的各部落里,大部分人都不喜歡這個烏戈族長。兀突骨性格孤僻,而且他突然離小獲而去這件事鬧出的亂子可不僅僅如此。
但這時候,小融只是看見遠處的少年狠狠一甩頭往回走。
“等一下!” 火神祝從大王懷里一個打滾脫離出來,朝著回頭走掉的兀突骨大喊,還處在撫慰小融狀態的大王也給嚇醒了過來。
“融融,怎麼了?”
“兀突骨來了,我們快回去招待人家吧。”
“他怎麼會來的啊!”
大王嘴里嘟噥出這句話之前,黝黑的小身體早就不自覺先動起來,從草叢中躥出去,朝著遠方尚未走遠的身影飛奔。之前還在抱怨小融為什麼要提起烏戈的大王,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居然急得顧不上小融了,這般劇烈的反應讓小融不安,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和大王的關系受到了不速之客的壓力,而且對大王和兀突骨的羈絆又知之甚少,顫抖的雙手忍不住握緊了腰間的短刀。
可是,小融並不完全失去信心。因為知道自己秘密的人之中有一個最重要的人,那就是大王。在繼位不久後第一次意外而粗暴的交媾過後,融融的秘密被大王知道了,但卻得到了大王發自內心的告白,從那以後他們成為不可分割的情侶,經歷著一次又一次的磨難。
最愛的大王,一定會憑著南中少年永不衰老的身軀,只和融融一個人攜手相擁,直到看見生命盡頭的風景為止。
“放開我!”
兀突骨沒能逃出去太遠,就被後面追來的孟獲狠狠壓住。炎熱的午後陽光毫不留情傾瀉在經歷一番纏斗的兩個黝黑少年身上,各自強健的肌肉都被汗水沾上雜草、碎石和泥土。
“咱是大王,不准反抗!”
兀突骨起初試圖雙手反扣小獲的手腕,想要把身上的大王反推過去,但馬上就被小獲壓制了,雙手被摁住。烏戈的部落長見狀也不打算繼續抵抗,把頭扭過去不肯看小獲。
木甲孤零零落在一邊,一頭青色長發的烏戈族長終於露出了上身,他的膚色比小獲要淺一些,呈現出健康的小麥色,護甲遮蔽過的位置都有日曬痕跡,身材挺拔頎長,肌肉清晰可見。毫無疑問,強健的他也是南中最強戰士當中的一員。
但若是失去甲胄防護,兀突骨就不是大王的對手了。體格也好,搏斗的技巧也好,都拼不過最強的大王。當然,內心也是一下子就因為大王而沉淪了。他自幼害羞內向,從不習慣像大家一樣赤膊顯露男子漢的身軀,但他只在孟獲面前會主動脫下鎧甲。除了奚泥,族里再也沒有人能見到族長毫無遮掩的身體。
南中王的喘息十分急促,灼熱逼人,居高臨下瞪著自己,汗水淋漓滴落。兀突骨從不習慣被這麼屈辱地壓制住,但對上了孟獲他毫無辦法。
這家伙是生氣了嗎,怎麼半晌都不說句話?
“混蛋!一聲不吭突然回來干什麼!”
出乎意料之外,這位從來就沒什麼威儀可言的少年王,松開壓制一下子撲在兀突骨身上,抱緊,磨蹭著。
久別重逢的復雜感情讓孟獲一直在用力憋眼淚,蜷縮成一團壓在兀突骨身上。兀突骨不覺得痛,他甚至感覺到了什麼讓自己心疼的變化,睜開眼睛努力保持平靜直視大王。
“小時候我們經常來這里,不用想也知道你會來這里散心。你問為什麼?當然是來看你笑話的呀,沒想到某人輸了五次還能這麼悠哉啊。”
“滾!誰要你來可憐咱!”小老虎似的少年王立即炸了毛。
“可憐?你搞錯了吧,我這趟就是專程來看你這副狼狽樣子的,然後回去繼續過我自己的舒服日子。我們烏戈永遠不會卷入你惹出來的麻煩。”
他們現在不是玩伴,而是大王和族長,嘴上強硬,都不願意向對方妥協。無論過多少年都不會變化的孩童身軀,也各自承擔著過分的責任,所以已經沒有辦法回到過去那樣親密的時光。
可是,身體往往是誠實的。
“路上走了很久吧?”
“有什麼關系,我想來就來。”
說著,烏戈族長用因為經常手持兵器而粗糙的指腹輕輕撫上小獲略微隆起的胸膛,指尖沿著少年王左胸鮮艷的紋路劃下來。那紋樣如綻放的鮮花,又像躍動的火苗,和少年王漸漸加快的有力心跳相互映襯。兀突骨看到這個花紋,心里就會浮現出自己拼死也要為這紋樣的主人付出的那一幕幕。一切都被懊悔的心緒掩蓋了,如果當初小獲能知道這些的話,也許自己就可以...
“我還以為你當了大王,多少能長點肉。”
其他的話也說不出口,兀突骨只能不停用手指丈量小獲的身體。跟自己走前相比,小獲的身體雖然看著還是一樣健壯,實際卻比以前要瘦些。兀突骨熟悉大王的身體,那是比自己的身體還要清楚,即便是肋骨比以前更顯露這種事也能一下子感覺到。因為他們一起長大,是真正的肌膚之親。
大王瘦了,除了這以外還有些奇怪的變化。有一些比皮膚顏色深的痕跡交錯分布在大王精悍的胸腹上。沒等大惑不解的兀突骨多注意,小獲突然抓住了兀突骨還要繼續往下試探的手。
“不要你管!”
“當了大王就這麼橫啊?”
“你還肯當咱是大王?現在說清楚啊,你那時候干嘛要走!”
兀突骨感到了一絲不尋常,小獲在兩人分開的這段短短的時間里竟然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變得比以前成熟了。蠻王黝黑的臉上,豆大的汗珠接連不斷往下滑,都滴到兀突骨眼睛里了,這時候兀突骨才發現大王居然全身顫動不已,是一直在努力克制感情嗎?
“兀突骨,咱們是一輩子的好兄弟對吧,為什麼……為什麼咱當上大王的那天你要走啊!”
明亮金黃的眼眸盤桓著復雜的感情,嘴唇也緊緊抿起來,大王好像在等待兀突骨解釋為什麼選擇不辭而別,包括氣喘吁吁追到桃花渡口,兀突骨也不肯多說一句話就游了過去的緣由。
真是不能多看這個笨蛋的眼睛啊,綻放著熱情,溫暖如陽光,無論是誰都會被大王的眼神俘虜,怪不得到現在誰也不願意背叛大王。兀突骨很早就見識到大王的魅力,也是陷落其中的一員了。
烏戈王幾乎要當場投降,他從沒有看過大王這樣柔弱委屈的表情,看來在即位儀式中途離開的那件事,給大王造成的傷害非常嚴重。畢竟這個傻乎乎的大王什麼都不知情,確實像是兀突骨鬧了別扭以後莫名其妙就要走似的,怎麼能怪大王不理解呢?
那,要不要說清楚這一切悲哀的理由呢?
“唔……”
少年王黝黑的臉突然扭成一團,眉毛擰緊。他一下子無法維持撐住地面的姿勢,松開身下的兀突骨就向一邊倒了過去。
“呵,少來了,小時候你又不是沒玩過這套。”
兀突骨第一反應並不意外,頑皮的少年王小時候不知道干過多少回這種捉弄人的事情,才不會這樣就跟他結束冷戰呢。說是這麼說,兀突骨還是忍不住睜開一只眼睛看大王,不料發覺到大王的神情非常痛苦,蜷在地上捂住下身,卻不肯發出一丁點呻吟,另一只在地上亂捶亂抓的手全是泥土,摳掉了一片雜草,留下淺淺的坑。
不對,這是真的很痛的樣子啊。
“你!你傷在哪兒了?”
難道說是剛才跟自己打鬧,身上什麼地方傷口裂開了?而且看少年忍不住捂住的部位,有點不太尋常。
不在大王身邊的日子里,季漢的一支人數不多的精銳部隊突然入侵了南中,占盡了地理優勢的南中本來足夠對付遠道而來的敵寇,結果居然五次不敵漢人。身為大王屢次敗北,部族的人們卻能安然無恙無一傷亡,他究竟承擔了什麼?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烏戈少年忍不住湊近過去看大王的下身。
“不要亂動他,交給我來就好。”
後面傳來了火神祝的嗓音,兀突骨回頭看同樣擔心的小融,咬緊了牙。眼前這個女孩是注定要和大王在一起的,盡管王與火神祝大都是不得不結合,唯獨小獲這樣單純的孩子會當真去愛這個專屬大王的巫祝。兀突骨太了解大王的思維模式了,更害怕大王因為單純被人欺騙和傷害。
這麼久以來,融融到底是什麼人,這個疑問始終盤踞在兀突骨的心里,此刻更是因此涌出來一陣猛烈的怒火。
因為他看到小獲的皮裙後面滿是大塊的暗紅!還露出了層層包扎的繃帶的下緣。火神祝不應當是用那個亘古的力量守護大王,不讓大王受到任何意外傷害的人嗎?現在看來真是失職得過分。
何況,竟然是讓大王那里受傷了,這說出去簡直不要太丟人。
“呵,交給你,就是為了讓你把他變成這副樣子嗎?”
“你在聽我說話嗎?我問你小獲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初代大人會這麼中意你,可你做得卻不怎麼樣,還給他帶來這麼多麻煩。你是不是故意接近小獲的,到底有什麼企圖?”
“說起來這次我還沒有拜訪初代大人呢,我要跟婆婆她問個明白!”
赤發火神祝一直保持著沒有時間搭理其他人的表情,只是在小獲身邊默默照顧著,撫摩安慰。可是聽到兀突骨說要去找婆婆的時候,小融突然咬緊了嘴唇,極力壓抑著心里的情緒,看著變得意外激動的兀突骨。
“夠啦,不要問下去了。”
束著皮套的小胳膊輕輕抓住兀突骨的手腕,竟然是小獲這個笨蛋。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兀突骨分明感覺到從背脊襲來的失落。小獲還是選擇了巫祝,不會容許火神祝受到任何質疑和傷害。
“你在幫這個只會給你添亂的人說話?”
“兀突骨,現在……是你在給本王添亂好嗎?”伏在地上的小獲發出沉悶而危險的聲音,像極了低聲威脅獵物的老虎,年幼的白虎受傷了卻依舊勇猛,“你要是再欺負融融,本大王不跟你客氣!”
“不是要我說清楚那時候為什麼要走嗎?現在也不怕跟你說了,就是因為……!”
嫉妒如同小蛇狠狠噬咬烏戈王的內心,一向冷漠的他居然快要控制不住情緒了。
“族長?你果然在這里啊!”
這小子倒是來得及時,跟一盆水似的把妒火全部澆滅了,來的人是兀突骨的副將奚泥。總是很聰明伶俐的小黑猴兒一身白羽毛裝飾,也穿著烏戈那身招牌的藤甲。每次遇到不順心事情的時候奚泥都會出現在身邊寬慰部落長,兀突骨卻至今都不是很清楚關於奚泥的事情。在這個特別的小人國,大家都是少年的模樣,雖說奚泥偶爾成熟得不尋常,兀突骨也懶得深究他是誰,只知道他曾經也做過哥哥的助手。
“小的是烏戈部的奚泥。大王這是受傷了嗎?小的那里有帶傷藥過來,回去就給大王奉上。”
看著奚泥輕車熟路跟小獲小融問好,兀突骨的疑惑更是強烈。
“你來做什麼,我不是讓你跟大家在一起嗎?”
“抱歉,有急事要稟告大王和族長。我問了朵思,才知道大王來這里散心了。”
“跟你說了等我,沒我的命令就自作主張!說吧,什麼事。”
“門口來了個敵人的使者,指名要見大王,看來他們又要下戰書了。”
“那些家伙又來了?”好不容易在小融的幫助下翻了一個身子站起來的小獲,聽到又要開戰,砰的一聲跌在了地上。
“大王,你怎麼了!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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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著晌午的陽光,不速之客早已經來到了南中聯合軍的大本營前。
蜀地來的少年穿的是沒有袖子的銀白短衣,衣服在被汗水浸潤後貼緊嬌小身材,露出來的白皙四肢靈活矯健,光溜溜的腳底也纏上了一圈圈足帶。他大概是個擔任季漢軍傳令兵的孩子,跑得飛快,所以也不害怕獨闖小獲的部落,嘴角叼著一片嫩葉的他就在部落的木頭寨門前來回踱步。
南中的大家當然對他也早就不陌生了,雖說現在誰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每次都是這家伙來送戰書,所以每當看見這個左邊眼睛下面有很深淚槽的小斥候,大家全身都會發怵。
“喲呵,南中王,你這是怎麼了?”
不過這回,當使者看見被兀突骨背回來的小獲時,表情似乎也顯得有點意外。南中王虛弱無力地癱在身材高挑的同伴身上一言不發,這可真是難得一見的奇景。至於火神祝小融和烏戈少年奚泥,走在後面各有心事。他身為使者,也忍不住想問候小獲一句。
“走開,這家伙不需要你來關心!”
“你誰啊?”蜀國少年雙手抱肘對著兀突骨歪頭,顯然他也有點困惑怎麼每次來孟獲這里都會多一兩個沒見過的對手。這時小融突然搶一步上來,擋住了幾欲發作的兀突骨。
“抱歉,你是使者,就算是敵人我們也不能怠慢你。但現在大王累了需要休息,沒有辦法接待你,下戰書的事能不能改天再說?”
“丞相有令,如果你們不能按時應戰,那麼根據之前的約定這一輪你們就是直接認輸。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我們的意思。無論如何優勢都在我們這邊,而你們贏的機會已經不多了。”
火神祝的地位是僅次於大王的,如果大王無法做出回應,那麼巫祝就是代表南中聯合部落的人,他必須站出來與敵人的使者交鋒。這樣的事融融經歷過幾回了,知道應該怎樣體面地回敬對方。
“那麼,下次是什麼時候?”
“與前五次一樣,後天。丞相說這次仍然允許你們派任何人出戰。你們已經輸了五次,就算腦子記不住規則,身體也該記住了吧?”
“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聽得一頭霧水的烏戈王起初並不想發難,但這句話讓他聯想到了身上背著的小獲,頓時被刺中了逆鱗。
火神祝失望地輕推了兀突骨一下,把話全部給他噎了回去,又回頭繼續跟使者交談。
“不好意思,有一次沒有決出勝負,你記不得的話可以回去替我問候一下張翼,他一定承認這個結果。”
“那就算你們輸了四次吧,讓你們一回又能怎麼樣?”
“請你回去告訴你家主人,這次我們會贏的,到時候也請你們所有人盡快撤出南中的土地。”
“明白,我們屆時會再次恭候南中王大駕。”
眼睛下面有淚槽的少年使者向兀突骨身上的小獲抱拳行禮,他還故意瞟了一眼未曾見過的兀突骨,嘴角微翹,身子一沉便向來時之路迅速折返,奔跑而去,速度快到讓人懷疑他是駿馬附體,居然能一下子不見了蹤影,這樣的速度遑論南中,簡直無人可與之相比,也許在這世上都是少有。一個斥候都這麼厲害,更不要說其他人了。季漢的遠征軍就是這麼令人恐懼的存在,就連剛剛來到這里的兀突骨心里都有些波動。
“是大王回來了!”
敵軍使者剛剛跑遠,幾位其他部落長正好走出來迎接他們擔心不已的大王,迎面卻撞上了把不省人事的大王帶回來的兀突骨和融融,氣氛一下子就變得凝重起來。除了一臉倦容的馴獸師木鹿還在不停打呵欠,其他少年都是一臉驚惶。
“大……大王他怎麼了!”
“沒事沒事,大王累了想休息一下。”小融和稍顯沉穩的其中一人叮囑,“朵思,拜托了,請把上代火神祝大人請過來。”
融融也並不是撒謊,大王確實已經在兀突骨的背上打起了呼嚕,也許剛才敵人使者的話大王也一句都沒聽到。這樣也好,至少能讓他好好休息。這次也不能再讓身體變成這樣的大王去冒險了。小融履行巫祝的職責,一直希望能把屢戰屢敗的大家繼續團結在一起反抗敵人。但除了朵思,從來沒有人會認真對待融融的命令。
“火神祝大人,你到底又帶大王去做什麼了啊?!”
“就是就是,要是大王醒不過來,我們該怎麼辦?”
“烏戈的家伙是什麼時候來的!是火神祝大人讓他來的嗎?”
融融從來無法用出眾的才能去彌補南中各個部落長對於他的懷疑,只能默默忍受這些責怪,一邊吩咐許久沒來大王駐地的兀突骨注意一些。
“對不起,兀突骨,請你小心點背著大王。”
“你等著瞧!”
融融已經因為不被族人信任而消沉下去的自信,更是被兀突骨狠狠打碎了,想向烏戈王表達歉意的時候卻撞上了對方的白眼,兩人的水火不容在小獲受傷的情況下終於成了定局。因為他們喜歡的是同一個人,而且各自有著深厚的理由,所以注定無法和平共處。火神祝感到很遺憾,自己早就見過兀突骨,但想必對方是第一次見自己,兀突骨肯定一直在想象中把小融當作敵人。
融融當然永遠不會把兀突骨看成情敵,可碰上如此不領情的對方,又該如何是好?
也許等到哪天彼此完全透露心聲,才會有和解的可能吧。
“大王的傷口裂開了,接下來幾天他都不能劇烈活動了。”
收到新的戰書,意味著留給南中少年們猶豫的時間不多了,而且這次大王意外倒下,無法參加第六次的戰斗。小融已經開始後悔帶大王出去散步了,距離大王上次為了救小優身受重傷還過去沒多久呢。
“融融,那些家伙是說得過分了,你的努力我是看在眼里的。”
阿翊姐姐從小碗中取出兀突骨的副將奚泥送來的草藥,洗干淨白布,給昏睡的大王包扎。她是小融前一任的火神祝,孟節大王的妻子,也是讓婆婆最滿意的巫祝。她和婆婆一起把巫祝的使命和能力傳授給融融,是融融的榜樣。先代大王孟節失蹤已經一年,如今還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樣的等待對於孤獨的翊姐而言該是怎樣的煎熬啊。所以融融和小獲都經常請她出面參加部落的事務,希望她能教導更多的後輩,這一切安排只為了讓她不陷於寂寞。
“翊姐,對不起。”總是讓上一任火神祝因為自己和小獲的事情操心,融融經常也很不安。
“既然都這樣了,這次要讓誰去呢?”
“如果沒有人的話,我願意去。”
“不行,你絕對不可以暴露秘密,這是婆婆最後的願望。既然兀突骨都來了,就讓他去吧。”
“恐怕不行。”
“別怕,他要是不聽命令,我出面勸他。”
“不是這個意思,其實融融從前是見過他的,知道他的性格,所以不想讓他惹麻煩。”
融融見到兀突骨,那確實比見到孟獲都還早。
這一代的火神祝並非成長於部落之中,而是被婆婆撿到的孩子。婆婆雖然看上去也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女巫祝,卻是極其長壽的長輩——她竟然是初代的火神祝!容顏和大家一樣未曾衰老,本來已經退隱獨居,但面對孟節大王和烏戈族長失蹤的局面,卻不得不站出來主持後代們的事情,對小融的關心也減少了,有點依賴婆婆的小融很是悶悶不樂。剛失去大王的南中氣氛凝重,自己也不怎麼愛出門。
有那麼一天夜里,小融從睡夢中被聲音吵醒,茅草房里婆婆在和一個陌生男孩交談。
“你這個時候來,是考慮清楚我跟你交代的話了吧?沒有時間了,天一亮就回去吧。”
“很抱歉,我不是來向您辭行的,我還不能回烏戈。哥哥的消息還沒有那麼快傳回去,只要我按住這件事不宣布就...”
“兀突骨,你是不是傻了啊!”
從來沒見過少女模樣的婆婆會這樣訓斥別人,融融給嚇得縮在草席上不敢動。過了一會兒,聽見婆婆的聲音緩和下來,才躡手躡腳從睡覺的角落爬到了暗處,繼續聽另一邊說話。
“你不回去安頓烏戈,有人一定會借口你哥哥失蹤,趁機吞並烏戈!有的家伙真不是省油的燈,已經想插手下任大王的選定了。”
“我知道,這些我懂。”
“知道還不回去?新任大王的事情由我負責,你操什麼心,回去安定好你們烏戈的人。”
“難道說初代您推選新的大王,就要把我們烏戈的意見排除在外嗎?”
“認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好嗎?你哥哥不見了,這下誰能代表烏戈還說不定呢!如果你因為自己的迷茫,讓烏戈的藤甲精銳落入圖謀不軌的家伙手里,我絕對不原諒你!”
婆婆頓了頓,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對那個少年吐出一句話來。
“要不,還有一個辦法。我推選你來擔任新的大王,你只要能通過那個考驗……”
“不可以,只能是小獲!他一直希望能成為大王, 只有小獲他才能貫徹他哥哥孟節大王的意志,他想要一邊守護我們的家園,帶給大家幸福,一邊不忘去探索外面的世界,憑我的器量是做不到的! ”從地上站起來,少年的話語擲地有聲。
“你們倆都是從小被當成最強的戰士培養的,跟小獲相比你怎麼可能會沒信心?還是說……”婆婆的話突然噎住了,接著長嘆一口氣,“你該不會對他……”
少年臉上浮現出羞赧的神情,嘴唇一抿不肯回答。
“唉!要不是小優那孩子實在太不懂事,我就不會只考慮你和小獲。我把丑話說在前頭,通過考驗只是成為王的第一步,大王必須跟神指定的巫祝結合!你不要以為讓他或者你自己當了大王,就可以趁機做什麼事情了,明白嗎?”
“大王是各部落選出來的,就算和火神祝生了孩子,孩子也不會成為繼承人,為什麼非要強迫他們在一起呢?大王完全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人!”
“你太想當然了,我和初代大王為什麼定下了這樣的規矩?我們建立南中之時,全族加起來不過幾十個孩子罷了,如果大王不做榜樣率先和巫師結合,不懂事又不會長大的少年,有誰會主動去婚育呢?大王和火神祝就是繁衍的象征,我們這樣做是有意義的。”
“那孟節大王和他的巫祝怎麼說?誰都看得出來他們根本不親熱的。”
“孟節大王因為一些原因,自幼在漢人那邊成長,長大了才回到南中。那年參加大王選定的所有人里偏偏只有他通過考驗,成了個不會戰斗的大王。他跟當時得到火神紋的巫祝,也就是你們的翊姐結為伴侶。無論他們喜不喜歡對方,我都必須讓他們結合。阿翊年紀比孟節大王要大些,為此吃了多大的委屈你們可能都不知道吧!可惜這樣做騙不了神明,現在災禍終於降臨了。”
小融是偷偷扒開幾層茅草才看清那個烏戈男孩的樣子的,他黝黑而高挑,沒有完全袒露身體,而是穿著令人一看就不會忘記的木制鎧甲。他說到心上重要的人的時候,往常冷漠的臉上竟然會透露出那樣幸福的表情。
“我明白了,可是我還是希望小獲能當大王,哪怕我自己因為這樣當不上烏戈的族長,哪怕是用最低的身份服侍他,我也想看見他耀眼的樣子。”
可是聽見這話,婆婆的表情卻不甚愉快,甚至有些難過。
“從南中的第一代到現在,我給族里無數的少男少女做過見證。喜歡一個人這樣的事,不管你喜歡的是誰,我從來不會輕易反對。但如果你不願意選擇放棄這份感情的話,就必須給我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那我最後問您一件事,希望您如實告訴我。”
“說吧,但我可以不回答你。”
“您真的愛初代大王嗎?”
意外於兀突骨會這樣問她,婆婆有些困惑,但回答干脆利落。
“當然。”
“那麼當初您訂下這樣的規矩,其實是為了維護您和初代大王的感情,可我卻要為了這規矩付出代價,我覺得很不公平。總有一天,我會改變這些,然後與小獲在一起。”
兀突骨朝著婆婆鄭重叩拜三下,起身向天色微亮的屋外走去。婆婆神色頹然,一個人連聲喟嘆。
“你還是太自以為是了啊,兀突骨。就憑這樣你就沒有成為大王的器量,更何況,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想托付給下一任大王,希望小獲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吧。”
過了不久,婆婆突然決定告訴小融關於他胸口上花紋的由來,原來小融竟然就是被火神指定的下一代巫祝。
多年前,這個突然浮現在融融身上的花紋曾經讓婆婆驚惶不已,因為以往所有火神祝皆為女性,唯獨小融是男兒身。初代失誤了,以為火神祝人選里不可能出現男孩,是她親手定下了巫祝只能由女孩擔任的規矩。 這樣的陰差陽錯意味著無論下一任大王是誰,都要娶男孩小融為妻。如果融融的男孩身份被揭穿,部族就要陷入大亂。即使不被其他族人發現,下一位大王能否心甘情願接受融融也是個問題。
婆婆以為至少在孟節當大王的時候不用擔心,因為孟節和他的火神祝都還年輕,卻沒想到孟節橫遭不測,讓下一位大王的登場被迫提前了。所以縱觀各個部落,婆婆考慮的人選才會只有兀突骨這樣懂事隱忍的孩子,或者孟獲這樣傻乎乎好騙,連小融的性別都可能看不出來的毛小子了。
身為男子漢的小融當然不願意承擔這陰差陽錯的使命,在新任大王的宴會之前逃跑,最終卻沒能逃出去,還慢慢愛上了這個稀里糊塗親自阻撓他逃走的少年,愛上了接下新任大王使命的孟獲。小融用女孩的身份當上了火神祝,跟著婆婆和姐姐學習秘術,那都是些除了火神祝以外概不傳授的能力。男兒身的秘密,小獲知道,婆婆知道,翊姐知道,但願不會再有人知道,這可是關乎南中存亡的絕密。
然而,當大王和火神祝的人選都塵埃落定以後,兀突骨的反應卻是那樣異常。本來小獲終於當上大王,當初篤定支持小獲的他應該歡欣鼓舞才對,他卻不辭而別回烏戈去了,即使小獲一路跟著他,也沒能把他追回來。
雖然有些時日了,兀突骨的心里依然有大王的位置,青梅竹馬之間的感情沉甸甸的,怎麼也不能釋然。要是讓他知道了敵人入侵的緣由,以及大王輸了這幾次以後的遭遇,他會比任何人都先做出偏激的舉動。
但事實根本不是兀突骨想的那樣簡單,所以如今他的突然出現真是個比面臨蜀人的新戰書還要頭疼的問題。
“兩位大人,不好了!兀突骨把藤甲隊集合起來了,都拿起武器了,怕是要鬧事!”慌張的朵思大喘氣進來報告,融融的表情不算很驚訝,只是心中對此感到不安。
“翊姐,大王拜托你了,我去那邊看看。”融融給大王蓋上毯子,他明白一旦大王不能保護身為火神祝的自己,嫉妒自己的兀突骨一定會做些什麼事情。
“火神大人,靈草大人,請你們一定要保佑不再發生變亂啊。”
他在暗自祈禱,不為自己,而是為了那位別扭的烏戈族長。
部族集會場上的混亂已經持續了許久,烏戈族少年們本來就抱著要與漢人戰斗的准備來到這里,所以都戰裝未脫。這群精悍的少年郎是南中最強的戰力,早該出現在抵抗蜀軍的戰斗里。可是由於孟獲和兀突骨的微妙關系,始終沒有出場。此刻更是出乎意料,突然就把自己人給圍在了集會場上。
藤甲戰隊不只是南中的精銳,更是體現烏戈族長自身意志的一張王牌。這群孩子只聽從來自烏戈族長的命令,他們雖然也心存疑惑,仍然遵從族長指令紛紛拔出短刀對准了其他部落的南中兄弟們,步步緊逼,把休整中的其他部落長和帶來的戰士們通通圍在了正中央。氣氛緊張極了,交鋒一觸即發。
“兀突骨!你要干什麼?”
從自家的鐵匠鋪子的窗口窺見情況不妙,孟獲最信任的鍛造師金環三結放下手里的活計,掄起大鐵錘就衝出來,擋在被包圍的所有人面前。
“知道為什麼你們贏不了嗎?一群廢物只會被個沒用的火神祝牽著鼻子走,縮在這里整天什麼事都不做。”
兀突骨雙手叉腰,不緊不慢指揮著藤甲隊包圍大家,一絲明滅不定的妒火在眼中搖動著,微微燒灼他內心的理智。
“你這種最後才出來幸災樂禍的家伙懂些什麼?不准你汙蔑火神祝大人!”
“我說的有哪里不對嗎?不是我最後一個來,還真沒辦法把你們這幫膽小鬼的嘴臉給看得一清二楚了。”
“想打架嗎?”義氣當先的鐵匠摩拳擦掌,骨架龐大肌肉厚實,看起來粗莽,卻是個謹記著長輩囑托的忠實伙伴,伸出被零星的火焰留下焦黑傷痕的胳膊直指兀突骨。
“你還不夠格,想救他們就去把火神祝叫出來給個解釋,不然今天我們烏戈是不會輕易罷手的。”
“火神祝大人一直做得很好,大家都承認的,對吧!”金環三結手中重槌狠狠戳向地面,震得四周顫動砂土飛揚,可惜被他保護在後面的一眾部落長沒有如他所願發出果斷贊同,而是面面相覷,當中一個生得胖圓的小子竟然抱著寵物老虎打起瞌睡,斷續的鼾聲讓場面越發尷尬起來,鐵匠少年咬緊牙齒望著笑得更加乖張的兀突骨。
“看來我說對了,你們心里早就在懷疑了,該是時候讓這個來歷不明的火神祝自己出來說清楚,到底用了什麼本事把小獲迷得團團轉,結果連個仗都打不贏。你們不好意思去得罪大王,我們烏戈可是很願意為你們代勞啊。”
砰的一聲悶響,鐵匠揚起手中大錘直取得意的烏戈族長,在胸膛處狠狠砸下一記,高挑的族長沒能站穩向後摔了出去,直墜在地,對峙的兩撥人都發出了一陣驚呼。
“混賬!我會不夠格跟你說話?我跟昇吉也是多年朋友,他要是知道你這麼目中無人,早就揍得你滿地找牙了。都當上烏戈的族長了,一點規矩都不懂!這麼自以為是,就該讓你多吃點苦頭。”
片刻,只見飛出老遠的藍發少年一個打挺站立了起來,如此厚重的攻擊本來換誰都受不了,但是那神奇的木甲散去了一半的力道,讓他依舊能夠從容不迫繼續選擇回擊。
“呵,不賴嘛!把這份力氣用在殺敵上不是更好嗎?敵人入侵這麼大的事情,你們全憑一個女孩子做主,縮在這里等死。我把話就撂在這里,如果今天火神祝不說個明白,我們烏戈會馬上接管這里,直到擊退所有敵人為止!”
“你這是什麼意思,烏戈要造反了嗎?”
“烏戈永遠不會出賣南中,但是有些人呢?整天做著對不起南中的事情,卻從來不會有人算賬!”
之前見到族長遭到襲擊,藤甲兵們為保護族長一擁而上,兀突骨厲聲叫退了他們。
“都下去!我來對付這只蠢熊足夠了。”
“真敢說!”
鐵匠毫不示弱,重新掄起大錘朝著兀突骨衝去。老實說金環三結並不想真的對好友的弟弟下重手,但就連他也忍無可忍了。上代烏戈族長是個忠心守護先王的戰士,和先王一起遭遇不測。卻有個如此冷漠的弟弟兀突骨,不知何為是非,在敵人入侵這樣特殊的處境下,只會因為一己私利而搗亂,動搖所有人賴以生存的信仰。若是再不給烏戈的家伙們一點教訓,大伙兒都會動搖,南中就要分裂了。
“什麼……”
就因為這麼一分心,金環三結的側肋突然被架住了,藍發少年鑽到了他持錘的右臂下方,連人帶甲一個猛頂,就把壯實的鐵匠掀翻在地。藤甲再次發揮了借力的效果,這回輪到鐵匠被摔趴下了,大錘也滑脫出手,烏戈戰士們為自家部落長得以復仇而爆發出一陣喝彩。
“你這小子!呃!”
烏戈王毫不留情繼續追擊,一只腳猛踢進壯熊的肚子正中,連著幾下摧殘他的五髒六腑,把這位前輩打得直吐酸水,接著整個人壓在金環三結的身體上,鉗制四肢,防止他重新站起來。
“不要仗著自己資格老就在這里囂張,你們誰也別想跟烏戈作對!快去把火神祝叫出來說個清楚。”
“……火神祝大人……永遠是我們的火神祝,不准任何人對巫祝大人不敬!”鐵匠不顧嘴角流下鮮血,咬牙堅持著。
“你這麼忠心掩護他,我更想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來頭了!”
三支飛刀朝著兀突骨的方向飛來,刃面帶著燃燒的火焰,烏戈族長見到火苗一驚,倉促躲閃,松開了對金環三結的壓制,飛刀落在他的腳邊,深深插入地面。
“停手,兀突骨!”
火神祝現身了,這位姿容宛若天人的巫祝再次降臨於眼前,紅色長發鮮艷奪目,花冠散發著清香,薄布纏裹住看起來尚未成長的小小胸膛。融融走近了,兀突骨感到渾身的骨頭都在隨之燃燒,內心深處的呼喊層層疊疊將他淹沒。
為什麼這樣的家伙會天生就有和小獲在一起的資格啊,而自己呢?和小獲一起長大的自己為什麼就不可以!
“沒事吧?”融融扶起了金環三結,詢問他的情況。
“火神祝大人……對不起,讓您擔心了。”
“交給我。”
兀突骨拭去藤甲上的灰土,直直盯住小融。這個火神祝一上來就先照顧伙伴,如此認真負責的態度並不是一下子能表演出來的。但想到小獲的傷勢,兀突骨就覺得不可姑息。
“你終於肯出來了啊。”
“兀突骨,你心里有不滿的地方請對我說,不要去針對其他人。”
“巫祝大人,我們烏戈是遠道而來,大敵當前,並不想真的挑事,但我要你給大家一個交待。”
“你想知道些什麼?”融融謹慎地反問道。
“一年以前,小獲的繼位儀式本來已經定好了日子,突然說要延期。後來我才打聽到,原來是同一天要繼任火神祝的你臨陣脫逃,半夜想要溜出部落。小獲親自去把你追回來,這才耽誤了儀式,是不是有這麼一回事?”
兀突骨的目光幾乎能把人剜穿了,嘴上的疑問更是沒有什麼問題。他猜對了,當初融融因為身為男兒,不甘心成為新任大王的妻子,是准備趁夜逃出南中的,小獲親自追上來,才解開了融融的心結。
如果融融沒有身份問題,就無法解釋自己為何打算逃走,兀突骨這一下真的無意中問到了節骨眼兒,但融融不表露出動搖,他現在可不是為自己的尊嚴而活,而是作為肩負一族信仰的火神祝活著的,絕對要守住這個天大的秘密,不可因為對方是兀突骨就有半點退縮。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也不知道這是哪里來的傳言。”
“祝融!你到底在心虛什麼?”
受傷的金環三結在融融懷里冷哼一聲,幫著火神祝反過來質問對方。
“非要這樣問的話,那麼兀突骨,在後來補辦的儀式結束之前,你又為什麼逃走了呢?就算大王親自去追你,也沒把你追回來,也許你才是有說不出的秘密對吧。”
“阿金!”融融急忙示意鐵匠不要提起過去的事情,然而為時已晚,只能為難地把頭一側,望向別處。
融融的往事只有小獲知情,可兀突骨突然出走的事件卻是在場諸人有目共睹,鐵匠這一記漂亮的回擊也直插到了兀突骨心頭最脆弱的地方。
不能對族人說出自己喜歡小獲的實情,說出來就會變成是因為嫉妒火神祝這樣荒謬的理由而發難。這一輪攻防各得平手,但交鋒遠遠沒有結束。
“很簡單,烏戈從來沒承認過你就是火神祝,我當然沒必要參加你的繼任儀式,就算小獲來求我也沒用。”烏戈族長重新沉下氣來回應,“沒有我們烏戈的支持,你這個火神祝的位置也休想坐穩。”
“我是由神明指定的巫祝,有大王和大家的支持,不求能得到你的完全理解,但至少希望現在你冷靜,我們還得想辦法與敵人作戰。”
“呵,還有臉提跟敵人作戰的事?敵人現在還能下戰書來隨便侮辱南中呢!你又做了些什麼,叫這麼一大幫人來,竟然不敢正面迎戰!小獲一定是受了你的騙,才連輸了五次,受了重傷!你不讓烏戈出戰,對我們封鎖消息,也是怕被我發現你在干出賣南中的勾當吧!”
“什麼……大王受傷了?”少年們低聲交頭接耳著,一股恐慌的情緒悄悄彌散開來。
“不是你想的那樣!烏戈也是南中的一份子,請遵從大王和我的安排。”
“初代大人呢?為什麼我這麼久都沒見到她!”
兀突骨凶狠的目光從劉海下面顯露出來,野性少年的胸膛已經被殺意填了個滿滿當當。他注意到了,之前也是這樣,只要提到初代巫祝大人,火神祝的表情會變得犯難。
婆婆一定是出事了!
“看樣子你不打算說清楚了,那只好用些非常的手段了,你們,把火神祝給我拿下。”
“族長!這樣不太好吧……”
融融是南中各部落的巫祝之首,戰士對巫祝出手是絕對不可饒恕的行為,聽命於兀突骨的藤甲兵們也猶豫了,連當中最沉穩的奚泥都有些驚訝,但一向機敏的小黑猴此刻卻默不作聲。
“你敢動手就先打倒我,還沒完呢!”鐵匠金環三結從融融的懷中掙扎出來,不料兀突骨根本不在乎他的暴怒,越走越近。
“火神祝唯一的憑據是胸前顯現的印記,祝融,給大家看看!”
若說從初代大王和火神祝開創基業以來,有誰敢藐視火神信仰的,除了兀突骨怕是空前絕後。唯有在大王無力管理事務,外敵壓境,各個部落無法協同的當下,會由兀突骨向奪愛之人發起凶狠的報復。
如果不同意,就要背負身份不明的嫌疑。如果屈從兀突骨,展示自己的胸膛,因為融融公開的身份是女孩,在其他人眼里這也是非常極端的羞辱,對火神祝的權威也是毀滅打擊。
當然,如果融融真被兀突骨控制了,毫無疑問,秘密馬上就會被發現。烏戈族長與火神祝之間屏住呼吸對視,只有一伸手的距離,就這樣彼此戒備著。
“喂,烏戈的家伙們,太過分了吧!”
不曾想,兀突骨的肆意進攻在這里終於觸到了另一群孩子的底线,那就是南中的巫祝們。
南中的男孩成為戰士,以強壯的身體奮勇保護部族。女孩則成為巫祝,掌控秘術輔助戰士們,隱去姓氏以示為所有族人效命。唯有融融這樣的特例不為人知,倒成了這些女孩們的領袖,真是陰差陽錯。與融融頭戴相似花冠的一些少女本來被裹挾在隊伍當中隱忍不發,見到融融被欺負了,就紛紛涌上前來維護她們的首領,其中一貫跟融融唱反調的巫祝阿霞居然打了頭陣與兀突骨對峙著。
因為在她們看來,融融被侮辱,就相當於所有巫祝受辱。
“我質疑這一屆火神祝的人選有問題,有什麼不可以的嗎?與其他巫祝無關,我只要祝融能夠證明自己是真正的火神祝罷了。”
“那也是由我們巫祝來確認的事,跟你有個屁的關系!”巫祝是各個部落的女孩子通過選拔而來的,阿霞來自小獲的弟弟孟優所統轄的三江,說話大大咧咧充滿男子氣概,身材卻是少女之中的翹楚。
“這家伙來歷不明心懷鬼胎,惑亂大王,出賣南中,你們也無所謂嗎?再說初代大人才是你們真正的首領,她人去哪里了?不會是被這家伙給謀害了吧!”
“蠢貨,從來不會開口問別人,光靠自己一個勁兒去猜,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嗎?”粗壯的鐵匠撐著融融的肩膀站起來,打斷了一切爭吵。
“不准說!”融融驚慌地想阻止。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了,說明白你小子才會懂自己闖了多大的禍。兀突骨!去年你從繼位儀式上突然逃走,大王一個隨從都沒帶就跑去追你。初代大人擔心你和大王出事,也跟在你們後頭,不料竟然中了暗箭!”
在桃花渡口倒下的婆婆,被大家發現並悄悄帶回部落的時候已經晚了,融融始終陪侍在左右。雖說慢性的毒物滲入骨中,距離完全發作其實還需要好些時日,當然可以慢慢治好,可婆婆拒絕了靜養和治療,仿佛再不安排好部落權力的交接就來不及了。婆婆叫來了阿翊、阿霞以及所有擔任巫祝的女孩,還有孟獲最信賴的伙伴朵思與金環三結,交給大家一個訓示,無論發生什麼事,小獲和融融的地位絕不可變,並要在場的所有人都以血宣誓。
在強忍毒性擴散的痛苦,堅持為南中忙碌了兩個月以後,初代終於走完了她漫長曲折的傳奇人生,南中最古早的睿智之眼安詳合上,她的長壽之謎也就不得而知。臨終前她還在擔心那些無法召集到的部落長,其中最麻煩的就是繼承了烏戈族長一職的兀突骨,她知道烏戈族長心中仍然埋藏著不該有的戀情,將來一定會引起禍端。
當然她最不放心的還是照顧多年且身負秘密的融融,唯一幸運的是,時日無多的她親眼見證了大王選擇接受融融,孟獲是她此生見過的最優秀的大王,對融融付出真心,兩人的感情已經跨越性別的藩籬。有這樣重情重義的少年王在,她已經放心一半了。
孟獲帶著融融,將婆婆與初代大王合葬,金環三結和朵思也一起去幫忙。雷雨如注的傍晚,四個孩子悄然送別了老人家。回來以後大王再也不提烏戈的事情,烏戈被隔離在這個殘忍的現實之外,小獲不希望兀突骨為婆婆的死而感到自責,就這樣切斷了一切消息。
“所以……初代她已經不在了……是嗎?”
兀突骨震驚了,原來小獲之前對他的責問背後竟然還有另一層意思。
“為什麼咱當上大王的那天你要走啊!”
——“如果你不走,婆婆就不會出事!”
雖然婆婆極力反對兀突骨橫插進大王和融融的感情之中,兀突骨仍然將她視為最敬愛的長輩。
難怪大家一見自己就冷漠異常,如果婆婆的死真的與自己有關,也許一生都無法洗脫這份罪孽了。
“不要聽他們胡說,婆婆她真的從來沒有怪過你。”
看見兀突骨得知真相以後無比失落的表情,融融多少有些不忍心,主動上前去拍拍烏戈族長的肩膀表示安慰。
不料,兀突骨血色雙眼里的怒火霎那間升騰起來。藍發少年將融融的胳膊反扭過來,繞到後方,用手臂勒住融融的脖子,徹底劫持了沒來得及防備的火神祝。融融脆弱的脖頸被死死勒住,身體劇烈掙扎,但無力逃脫兀突骨的鉗制。
“烏戈的家伙!你瘋了嗎?”
大伙兒都目瞪口呆,金環三結拾起了大鐵錘,阿霞將法杖橫在胸前,但都不能輕易靠近,一出手就有可能傷到被劫持的火神祝,而且兀突骨背靠著藤甲隊,也無法繞道後面進攻。
“你們可別過來,不然我就擰斷這家伙的脖子。”兀突骨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在把你的身份摸清楚之前,我不會停手的。”
融融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兀突骨已經用手在融融嬌嫩的上身摸索起來,用力扯開裹胸布里藏著的結扣,拉拽之下,布條緩緩松開脫落,火神祝的整個胸膛就這樣暴露出來,並不是想象中那樣完全平坦。本來就是男孩,接受過初代長期訓練的融融有一點小胸肌當然不奇怪,用發育來掩飾過去也不難,可從來沒想過會被這麼多人同時看到。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根本沒辦法遮掩和解釋。
靠近心髒的地方真的和小獲一樣有個印記,與小獲的火焰不同,火神紋其實是類似三個葉片形狀的痕跡在胸口圍成一個環形。但背後位的兀突骨根本不在乎這些,他的手指直接開始向火神紋的中心接近,惡意侵犯嬌嫩的乳頭,用指甲蓋刮擦起來。
大家霎時就都明白了,這根本不是為了摸清融融的身份,而是要公開羞辱。不少青澀的男孩都驚得閉上了眼睛,也有捂著臉從指縫里偷偷看的,融融雖是平胸,畢竟也是全族公認的美人,不知是多少毛頭小子的性幻想對象,現在真的被人劫持玩弄,那副抵抗掙扎的樣子帶來的感官刺激著實不小。
糟糕了,這樣下去,會被發現秘密的。
“住手……啊!”融融動彈不得,咬牙忍受著又酥又癢的感覺,更糟糕的是遮羞布里頭自己的雄性器官已經忍不住鼓脹了起來。為防止暴露身份,融融每天都要把小肉棍緊緊纏在兜襠布的夾層里,平時極力忍耐性欲已經十分辛苦,一旦乳頭這樣的敏感帶遭到持續的刺激就慘了,引發勃起對融融來說簡直是地獄般的折磨,男兒身的巫祝臉色潮紅,羞恥地夾緊雙腿,這副樣子在不知情的兀突骨看起來簡直是淫蕩至極,更加厭惡了。
“我要你再也勾引不了小獲,說到做到。”
兀突骨無情蹂躪著揉捏著火神祝的胸口,他對“女孩子”本身沒有什麼興趣,但只要聽到融融羞恥痛苦的呻吟就十分愉悅,埋藏許久的復仇欲望就得到了滿足。貼近融融驚慌失措的臉頰,輕輕吹氣。他要玩壞這個在他眼中得到小獲垂青的浪貨,要讓融融被在場的人看光身體,再也沒有生活在南中的勇氣。
“火神祝,你好像很期待在大家面前被玩啊?身體燙得不行呢。”
“不是這樣的…放開我!”
“貼得這麼近,不能用你最擅長的飛刀了吧?”
“哈……啊!”貼身的距離讓融融絲毫沒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眼睜睜看著手指到達腰間,即將進犯他最核心的秘密。無論竭力去掰兀突骨有力的手臂,還是扭動身體試圖逃脫,都以失敗告終。
後悔過出來阻止兀突骨嗎?其實一點也不,因為大王最大的心結就是烏戈,善良的融融不想看到大王再為青梅竹馬的事情難過。都已經和大王說了遲早要向大家公開秘密,就算是現在被發現,也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放開融融!!”
兀突骨的手在將要觸及融融腹股溝的地方停住了,遠處傳來這一聲怒吼足夠將他拖進萬劫不復的深淵,從未想過觸犯神明的處罰會來得這樣快。
世上再沒有哪個聲音能這樣同時讓他們兩人心中產生激蕩了,兀突骨感到的是滅頂之災的來臨,融融卻看見了漫天的烏雲叢中透出了極目璀璨的陽光。
“啊!是大王來了!”
蠻王反常地以迅捷的姿態飛奔而來,所有人都自覺地為南中之主讓出一條寬闊的路來,道路盡頭處的兀突骨松開了鉗制融融的手,怔怔地站在那里等待接受大王的憤怒。
但大王根本沒有搭理烏戈族長,刹住腳步,上前穩穩抱住剛剛經歷危急關頭的融融,檢查融融是否受傷。
“大王,我沒事的。”
“傻瓜!哪有這麼站著讓別人欺負的啊!”顧不上自己呼哧帶喘,孟獲拾起脫落的裹胸布,幫助融融遮掩袒露的胸口,然後將心愛之人緊緊摟在懷里安慰。
兀突骨此時心中完全亂了章法,最不願意發生的情況近在眼前。他知道現在大王的傷勢不容樂觀,本應該已經臥床不起了才對,竟然還是來了。光是這一點,自己可能早就已經輸給祝融了。
照顧好受驚的融融以後,小獲的目光自然聚焦到兀突骨身上了,惱怒地責問這位曾經一同成長的伙伴為何要做出令人不齒的舉動。
“欺負大家,還敢動咱的火神祝,你活膩了嗎!!”
“我不過是怕你被壞人傷害而已。”兀突骨咬緊下唇不願與大王失望的眼神對視,側過身去。
“混賬家伙!還敢狡辯,真當咱是傻的嗎?發生了什麼事情咱都聽朵思說過了,除了阿金和巫祝們,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保護融融,是這樣沒錯吧!”
環顧四周,眾人的緘默意味著事實。少年王失落不已,突然間深吸一口氣,雙膝砰然跪在塵土之中。
在南中子民們驚訝的目光中,孟獲跪伏於地對著融融行了最莊重的禮節,表示絕對忠誠。
“大王!不可以這樣!”融融趕緊試圖拉起大王,反被大王堅決地穩住。
“融融,站直了!不許逃,你可是南中地位最高的巫祝。都是咱的錯,以前沒有教過這幫家伙學會尊重你。如果咱的火神祝都可以被人這樣侮辱,那咱這個大王還有什麼用?”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平時神經大條的大王這次是認真的。
“都別愣著,所有人跟本大王一起跪下!”
除了兀突骨,其他的南中臣民們都遵從了大王的命令,齊刷刷向融融下拜。
“咱是大王,但把大伙兒當成自己的家人,從來不會強迫你們聽命令,可今天真是給你們氣死了。融融是咱的火神祝,但你們可別忘了融融也是個女孩子!她被人這樣欺負,你們什麼也不做,不覺得羞恥嗎?咱可說好了,誰以後再敢再對火神祝不敬,管你什麼輩分什麼地位,都給咱從這里滾出去!”
說到激動之處,南中王渾身打顫,目眥欲裂,翹起的銀發似豎挺虎耳。族人不曾見到這樣暴怒到咆哮的大王,沒有人敢再吱聲。連烏戈的戰士們都向大王表示臣服,他們的族長兀突骨卻直挺挺站在那里,堅決不肯屈膝。
“兀突骨,你不把咱放在眼里了嗎?”
體內蘊藏白虎之魂的少年王緊緊盯住在場唯一不肯聽令的人,雙拳攥得死緊。兀突骨緩緩回頭,眼瞼低垂,以黯淡的眼神看了一眼昔日共同成長的伙伴,以挺直的身軀朝向大王和所有同胞。
“沒有呀,你是大王,我自然無話可說。但就算你能用大王的地位封住我的嘴,我心里也永遠不會承認祝融。當然,南中輸給敵人的困境也不會有所改變。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搞什麼名堂,也不知道你的火神祝到底教了你些什麼,既然你不讓我繼續查下去了,那以後你就好自為之吧,小獲。”
沉郁的少年只留給大王一個背影,就從集會場獨自朝外面走去。這段破裂的友情本有再次彌合的機會,終究又是因為意外一拍兩散。只是這一回他們都不再表現出任何不舍,扛起責任的孩子們早就不復當年,一個為保護伴侶而動用了王的尊嚴,一個堅決離去不願回頭。
“讓他走!不許去追他。”
“族長!等一下我們!”烏戈的主帥走了,藤甲戰士們驚慌失措,他們個個爬起身,紛紛從寨門一擁而出追族長去了,演武場頓時有了空余,先前被擠壓到中間的大家也都終於松了口氣。融融望著遠方尚未走遠的烏戈族人,躊躇著是否要追上去挽留他們。
“不要發呆啦,咱和大家可是都在等你的命令呢,火神祝大人!”
然而小獲金黃的眼眸中目光堅定,散發著王者的威嚴。跪直了身體,正在等待融融的回應。
“請大王,還有大家,都起來吧……”
融融感動又惶恐,大王為了他非常少見的動用了權力,擔保融融的巫祝身份清白無辜。不知道大王想過沒有,此時親自出馬保護融融,萬一哪天融融男兒身的秘密被揭穿了呢?那大王也難逃一劫了啊。
此刻開始他們要共同承擔秘密暴露的後果了,除了繼續隱瞞身份努力履行巫祝的使命,還能怎麼做呢?也只能盡力去回應大王的期待,不再讓大家懷疑自己的能力了。
“我還做得不夠好,但我向大家保證,永遠忠於大王和南中。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不會讓大家流血也能讓敵人離開的辦法!”
“嗯,這樣就好啦……咱就……放心了嘛……”
聽罷,孟獲疲憊的臉龐終於露出了寬慰的笑容,一如往常那樣陽光開朗,無論是誰看見了都會放松下來,大王還是那個令人愛戴,性情仁厚的大王,不會因為發怒就徹底失去理智。
但滿是汗珠的黝黑小身板沒來得及站起來,忽然繃緊。喉頭發出一陣悶哼,大王就這樣帶著笑容的余韻,向前砰咚一聲栽倒在地。
“大王!!”
翊姐說過大王不可以再劇烈活動,可大王一聽說融融有危險,就這樣從剛剛沒歇息多久的地方親自跑到演武場來,他該是忍受著多大的痛苦處理完這場爭端的。當融融確定平安以後,他好像終於感知到了身上的痛楚,再也強撐不住昏迷了過去,幸好融融搶在所有人前面摟住了小獲軟綿綿的身體,指揮大家幫忙把大王送回翊姐那里。
身為火神祝,卻不能解釋神罰為何總是這樣沒完沒了,真不知道這屬於少年們的國度究竟何時才能回到安寧的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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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起兩粒滾燙的石子,朝著河面投擲出去,石頭在空中互相彈開,雙雙墜落入水。雖說是發泄煩悶時的習慣,這回都像是用盡了力氣一樣,兀突骨呼吸紊亂,坐在地上大口喘氣,凝望恢復了寂靜的河水說不出話來。
幻想著這次來能借著共同抗敵跟小獲重歸於好,反而因為衝動失去了一切,還知道了初代婆婆去世的悲傷消息,挫敗感和嫉妒來回盤旋在心頭,難以抑制。
如果說兀突骨現在有什麼最想做的事,那一定是想見到哥哥,前任的烏戈族長。他叫昇吉,將一身武藝悉心傳授給自己,是無論什麼時候都能敞開懷抱安慰自己的好哥哥。
烏戈實在太偏僻了,也沒有什麼物產,如果沒有神奇的藤甲和精銳的戰士,只是南中聯合部落里頭最渺小的存在。真正也是到了哥哥在位的時候,由於哥哥得到了孟節大王的信任,烏戈才一躍成為了南中的戍衛,最強的王牌。
也許自己永遠也比不上勇敢又果斷的哥哥,也沒有自信成為一個好族長。恍惚間河面上仿佛出現了哥哥的影子,在無言責備著兀突骨的軟弱。
事情未必有收尾,但總要有個開端。兀突骨現在才想起來了,正是因為哥哥,自己當初才有緣見到小獲。
“這家伙很怕生,真是拿他沒辦法。”
“行啦,別勉強他。你叫兀突骨是嗎?很高興認識你。”
四年前,哥哥第一次帶年幼的自己來拜見先王。王座上起身的人完全不是猜想中那樣魁梧健壯,而是一位溫和清秀的少年,身著素淨的漢人衣冠,竟然與所有南蠻少年們都相差甚大,不像是位蠻族首領。哥哥把瑟縮在後的小兀突骨往前推,兀突骨就是不肯去拜見大王。孟節快步上前,把兀突骨抱進懷里,動作輕柔。幼童嘟著小嘴很不自在,但能感覺得到大王的手心很溫暖。
哥哥從後面拍著小兀突骨的肩膀,極力對著大王推薦自家弟弟。兩個做兄長的把孩子夾在中間,呵護備至。
“怎麼樣,這回同意讓我弟弟也住你這里吧?他天份很不錯,就是太悶了,不愛和人說話,你可以讓他跟這邊的弟兄們多學點本領。”
“哦,這樣一來,你就能經常找借口離開烏戈來見我了對吧?”
“喂,孟節!”
哥哥嚷著,一下子變得害羞起來,孟節大王淺笑著捉弄這個烏戈的猛將。
“要叫我大王哦,昇吉。”
可就是這樣一個看似柔弱的王者,統治南中已有三年多了。十一歲那年才回部落,意外通過考驗坐上寶座的他,破除了樂園不與外界交往的慣常,大膽與巴蜀乃至交趾的漢人交流做生意,定期將香料獸皮運出南中與他們交換糧食工具,親自教授全族的大家學習漢人的文字。起初長老們對他心存疑慮,在漢人那里成長的他會否吃里扒外,徹底拋棄部落傳統,幸而初代巫祝堅定支持孟節才壓住了言論。結果孟節並沒有那樣極端,積極與外界接觸的同時,也嚴格要求大家遵守南中的習俗,巧妙維系著兩者之間的平衡,引進了漢人技術的南中也更加繁榮,至少這些年外邊已經不再有人說南中住的是茹毛飲血的怪物,而是一群可愛野性的少年們。
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孟節撤換了一批臣屬,任用自己能信賴的新人,尤其是讓烏戈族長昇吉兼任近衛隊長,保障各種命令得以推行。大家都明白了,這是個能干的王,溫順性情里有獨特的倔強,手段綿里藏針。
“放心吧,我會盡心盡力安排好你弟弟的,身為大王這點小事還是做得到。”
“也有一年多沒來這兒了,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大王你最近……對阿翊是不是更有感覺了呢?”昇吉突然停下動作,猶豫了片刻,低聲問了大王一句。
“不急,她可是我的火神祝,今後的日子長著呢,我也會努力讓她幸福的。”
孟節松開了懷抱中的孩子,隨著大王的動作,兀突骨的眼前掠過一個吊墜似的東西。大王用一只手抓起了胸口的這個小物件,握進手中,他的微笑令人捉摸不透。
那是一塊小巧的玉佩。
“在我決定成為大王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一切覺悟,你不用擔心我。”
“哈哈……是嗎?那是我多心了,不過,你要是哪天覺得累了,也隨時可以叫我過來。”
“反正接下來你弟弟住在我這里了,你肯定是巴不得多來幾次。”
昇吉與他的王相顧無言,也不需要說多余的話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情。
“大哥!咱抓到一只好肥的兔子!”
外面突然響起一陣興奮的嚷叫聲,呼啦一聲門簾就被掀開,跑進來一個矯健的小身影,絲毫不打招呼就這樣硬闖進來,把大家都驚呆了。這可是大王處理族內事務的地方呀,誰敢這樣擅闖?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來人剛進來,砰的一聲就滑倒在地上,手中獵物都脫手飛了出去。
“小獲!沒事吧!”
“噫……好疼啊!”
進來的銀發男孩拍拍灰塵爬起來抱怨著,孟節見狀連忙跑過去蹲下身子心疼地撫慰著對方。
“真是的,還是這麼冒失!”
“嘿嘿,想早點給大哥看一下嘛。誒,糟了!咱的兔子呢?”
這是個非常有精神的孩子,和兀突骨差不多都是七八歲大,兩邊頭發亂翹起來像老虎耳朵一樣,半身赤膊,只系了一條棕色的兜襠布,渾身汗淋淋髒兮兮的,沾滿雜草和灰塵。剛要給大王炫耀戰果呢,才意識到手中的獵物不見了。完了,一定是甩出去了,兔子掉在地上可就要跑掉了。
“拿去啦……”
一只小手提起兔耳遞了過去,進屋的孩子順著聲音望過去,是另一個孩子撅嘴的表情。
是兀突骨,他接住了冒失鬼手里掉出來的獵物。大王驚訝了,不禁感嘆昇吉的弟弟動作實在敏捷,將來一定大有前途,連忙介紹起來。
“小獲,這是你的新朋友,昇吉的弟弟,以後就住在這里了。”
“是嗎?第一次見到你,謝謝啦!”
男孩一把搶過掙扎的小兔子,一邊扯來腰上的繩子捆了,一邊衝著兀突骨咧嘴笑。兀突骨第一次見到這麼燦爛的笑容,這樣友善天真,無憂無慮,反而不敢多看,尤其是當視线和那金色的瞳仁對上的時候會感覺到無盡的吸引力。他冷漠的臉燙起來了,趕緊扭過頭去。
“我才不要什麼朋友,看著就好傻……”
“兀突骨,不准亂說!他是……”
昇吉急忙阻止弟弟說下去,不料銀發孩子一點兒也不惱,主動上前抓兀突骨的小手,把沉默寡言的兀突骨嚇得愣住了。伸手比了一下身高,才發現兀突骨比他要高一點兒,他更加興奮了。
“哇,你長得好高,咱可不能輸給你!咱叫孟獲,你呢?”
烏戈的孩子還是不願意搭理對方,太熱情了,好害怕被這股熱情灼傷。不過他和孟節大王的名字好像啊,難道說是……
“不急著說啦,你第一次來,就讓咱帶你出去逛一圈。兩位大哥,可以嗎?”
孟節和昇吉默契地點頭應允,然而兀突骨發現兩個哥哥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估計這小子時常會惹麻煩。果然,得到兩位兄長的同意以後,孟獲不由分說拉著兀突骨就跑了出去,沒有拒絕的余地。
他們跑過金環三結家的鐵匠鋪,粗壯的少年正被父親指導著在爐前忙碌。跑過茂密的樹蔭,董荼那、阿會喃那幾個更小的孩子在樹上樹下嬉鬧。經過了初代婆婆的小屋,她在教導後輩的巫祝們學習。賢王統治下的樂園隨處都富有朝氣,兀突骨還發現無論是誰,小獲都會停下來笑著與他們打招呼,也能得到善意的回應。
這與自己是真的不同,在烏戈族里,兀突骨永遠只會藏在昇吉哥哥的身後,羞於大聲說話,不與任何人交流,也沒人在意他。
出了寨門沿著太陽照耀的方向奔跑,就會看見河流。
“呼,怎麼樣,咱們這里挺好玩的吧?”
孟獲伸展手腳,大字型躺在草地上。這里能聽到流水的聲音,能被身後的樹林蔭蔽,早已習慣了的南國微風吹拂著身體,卻總是這麼涼快,健壯的小身體很快就放松了下來,他滿心期待新伙伴也體會到這樣的輕松感覺。
“嗚哇!好冷漠!”
然而他發現情況完全不對,轉過頭去只看到兀突骨抱著膝蓋蜷起來,臉貼著胳膊肘,連眼睛都不願意露出來。藤甲保護著烏戈男孩的身體,卻更像一個禁錮孤獨心靈的牢籠,鎖住他與別人交往的想法。
“……那個,你叫什麼來著?”
“不要煩我,很累。”藍發男孩懶懶地抬起頭,算是回應。
“你不經常出來,所以不習慣對吧?”
“沒有。”
孟獲貼了上來試圖去拉起兀突骨:“不要害羞啦,怎麼到哪里都穿成這樣呢?”
“不要碰我!”
在孟獲探來的小手快要接觸到藤甲的時候,兀突骨將它重重拍開,疼得小獲直咧嘴。
“好痛……”
“從剛開始我就想說了,你覺得一個勁兒找人說話就能讓別人高興嗎?不好意思,你可煩人了!讓我自己一個人待著就好!”
藍發男孩睜圓雙眼怒吼著,孟獲聽完這突如其來的一連串宣泄,捂著通紅的手背沒有說話,轉過身跳起來跑了出去。
肯定是生氣了吧,被自己這樣不給情面地拒絕了。也好,並不是很想和他沾上邊,咋咋呼呼的性格是次要的,關鍵是哥哥的心思兀突骨怎麼會不清楚。人家孟節大王都說了,哥哥把兀突骨寄放在這里,只是為了更經常能來看大王。
憑他小小年紀都看得出來,哥哥太在乎孟節大王了。把自己當作借口,就說明在哥哥心里自己不如大王重要。兀突骨很敬重哥哥,但在這一點上決不甘願。
遠處的河畔傳來了水聲,兀突骨睜開眼睛朝那里瞟了一眼,一絲小小的驚訝浮上臉頰。
他看見陽光照耀之下,八歲的蠻族男孩站在齊腰深的岸邊淺水當中清洗著小身體,用雙手掬起冰涼的河水,一次次從頭上澆下。孕育南中少年的源流浸潤著幼童還沒長得很開的身軀,尤其是因為鍛煉而開始變得鼓鼓的小胸脯和小胳膊。清新脫俗的美感並非任何人都能體會到,但至少同樣是個孩童的兀突骨能為此心旌搖蕩。
好像是洗完了身子,孟獲接著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氣,竟然一個猛子扎進河里,一陣清澈的水花過後,失去了蹤影。
“不……不見了?!”烏戈的孩子大吃一驚,忍不住一咽口水凝視著河面。
一分一秒過去,耳邊許久都沒有傳來任何動靜。兀突骨開始慌張了,手腳並用,掙扎著爬起來,跑到空蕩蕩的河邊。河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波紋,卻不見那個煩人家伙的蹤影。不行的,人在水下面太久一定會淹死的。不就打了他一下嘛,何必這麼生氣!
“喂!快給我出來!你……你到底去哪兒了?”
一遍遍呼喊著,說不出自己為什麼要替陌生人擔心,也許是因為本性軟弱。
“呼哈!!”
遠處接近對岸的河面上,小獲突然從那里鑽了出來,大口喘息換氣。孩子一抹粘到一起的短發,像只泅水過河的小老虎一樣甩著濕漉漉的身體。兀突骨才明白,這家伙水性太好了,不懼水下淹泡,根本不要人擔心,只是在開玩笑而已。
“對不起……都忘了自己身上弄得太髒了,抓那只兔子可難啦!這樣算是洗干淨了吧?”浮在河面上的小獲望著兀突骨憨笑。
“你怎麼不淹死算了!”
被耍了一道,兀突骨氣得直咬牙,扭頭就走。不想背後小獲又迅捷地扎進水里,快速游了回來,一躍上岸,把身著藤甲的孩子截住,濕濕的小手牽住了兀突骨的腕。
“別走啊,看你那麼不開心,就想帶你出來玩,結果又搞砸了,還在想你是不是嫌咱身上太髒了……”
“我可沒這麼說,是你想太多了。”
嘴上這樣講,也不肯回頭看小獲一眼,兀突骨卻感受到了對方的真誠,一種傻得可愛的誠實。
“你是咱第一個朋友,咱想好好認識你。”
“撒謊!你剛才跟那麼多人打招呼,哪里沒朋友了?”
“咱身上有獸魂,控制得不是很好,以前傷到過人,所以除了婆婆,他們平時都不太敢靠近咱的。咱想要個能說話的朋友。”
“獸魂……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也不想和你做朋友。”
“如果是大哥突然把咱送到烏戈去,一個人也不認識,咱也會難過好一陣子的!”
兀突骨震驚了,原來這個看上去傻乎乎的小子竟然這麼敏銳,早就察覺到了他煩悶情緒的根源,更神奇的是小獲還是那位賢王孟節的弟弟,外表相差巨大,骨子里卻有一樣的溫柔。
“哼……你放心,烏戈可不要你這麼傻的家伙……”
母親身故,父親全力栽培成為族長人選的哥哥,沒有給予過次子兀突骨任何關心。哥哥又喜歡上了孟節大王,不像以前那般呵護兀突骨,奈何這是注定不會有結果的愛慕,大王要和火神祝結為夫妻,這是南中無法動搖的鐵律。哥哥苦於沒借口經常見大王,這才把弟弟送過來住,這做法多少透著點自私,兀突骨心知肚明。
烏戈男孩的內心敏感脆弱,他從未見過孟獲這樣熱心腸的同齡人。如果被注入獸魂之事為實,那孟獲就和自己一樣,是背負著次子身份的犧牲品,憑什麼能活的這麼無憂無慮呢?
“但不管發生什麼事,孟獲就是孟獲,只會做孟獲覺得對的事情!咱會讓大家喜歡,也會努力交更多的朋友,就從你開始好嗎?”
“不要……”兀突骨挺直背脊搖頭。
不能答應他,會淪陷在這樣的友善之中的。
“你可以這樣想啊,來這里也許不那麼開心,但對咱來說是有意義的,就當是為了咱吧。不願意也沒關系哦,咱也會一樣對你好的。”
感覺到身後人語氣里的惋惜,他從剛才開始一直捏緊的雙拳,到頭來還是松開了,手伸到藤甲的繩結處。
“我是說……抓個兔子算什麼本事,我可比你厲害多了!想當朋友?沒這麼容易,證明給我看吧,你能成為兀突骨的朋友。”
輕便的甲胄在迅速的動作之後應聲落下,兀突骨第一次光著背脊站在小獲面前,黑玉一樣光滑的後背看得小獲愣住了,小獲沒反應過來,兀突骨這是用別扭到極致的方式答應了他,勇敢地脫下藤甲,以示平等相待。
“真的呀!哇啊!“
赤裸上身的兀突骨回身一個猛撲,把欣喜過望的孟獲摁倒在草叢當中。沉默的狼亦可反制大意的虎,肩膀著地的小獲不覺得這是一種屈辱,高興得忘乎所以了,都不覺得身上摔疼。
“剛才故意在水底下耍我,該怎麼罰你?”
“啊,對不起……嘻……哈哈哈!別……”
孟獲沾水的身體帶著一絲清新的味道,兀突骨覆身而上,輕輕舔舐,讓身下的蠻族男孩渾身打顫。肌膚的滋味甜甜滑滑的,像南國盛產的漿果,兀突骨注意到小獲胸脯上更有一對小漿果已經悄然奮立,於是舌頭一滑而上,直擊此處脆弱核心,癢得小獲瞬間繃緊肌肉,小腦袋垂下去又抬起來,大聲討饒起來。
“哼嗯……不,不要……咱錯啦!嗚!好癢啊……”
幼童們的身軀緊貼糾纏在一起,無所顧忌。兩個毛小子在天地自然的見證下開始了彼此的友誼。
“那就……這麼說好咯,咱是兀突骨的朋友。”
飽受折磨的小獲大汗淋漓,癱軟在地。被兀突骨的唇舌和牙齒懲罰過的兩個小乳頭腫腫濕濕的,竭力綻放在胸口。但受苦的他反而非常開心,衝著累倒在身畔的施虐者爽朗大笑。
兀突骨也露出了難得的微笑,因為一瞬的心軟就放棄了堅持,那就忘記自己是誰吧,享受這段命中注定的友情好了。
如果不是因為這一次心軟,也不會墜入孽緣不可自拔。原來從一開始自己就注定重蹈哥哥的覆轍,他突然理解了哥哥,因為這世上總有你願意傾盡一生追求的人,非他不可,卻永遠不能實現,是謂苦戀。
如今眼前同樣的地方,已經不會有個傻小子等待自己回頭了。隨著今天義無反顧的行動,他與大王情緣已了。孟節和昇吉現在也都下落不明,如今,他的族長身份,小獲的大王身份,成了不可逾越的鴻溝。
“那時候,初代大人問過我是否願意擔任大王,我退縮了,我不想讓你的夢想破滅。其實我應該一口就答應下來的,這樣一來你也不會喜歡上祝融,也就沒有今天這樣的事情……”
但兀突骨不會後悔原來自己戀慕過這樣的傻瓜,他相信總有一天,小獲會清醒過來,不再沉溺於火神祝的蠱惑之中。
“用一般的辦法已經不行了,但我一定會改變這場無趣的戰爭,什麼火神和靈草,通通給我消失吧。”
奚泥追到岸邊的時候,沿河的草地上已經空無一人。
看來,昇吉遇難之前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那小子才能過人,心卻太脆弱,遇到一點困難就自暴自棄,然後就胡亂做事。要是把族長的位置交給他,一定會害了烏戈,我中意的人選其實是你。”
“族長!根本還沒到該談論這種問題的時候吧!”
“哈哈,說什麼大家都能被靈草和火神保佑,永葆青春,其實只能騙騙自己啦,指不定哪天就出事了。你聰明又可靠,就算不肯接任我的位置,也請你好好照顧我那個別扭的弟弟……因為那小子,太容易因情亂性了。”
先代族長護送孟節去見太守之前,最後召見的人就是奚泥。昇吉是外表魁梧粗壯的少年,可就是這樣一條烏戈鐵漢,也不知為何流露出了對世事無常的恐懼,仿佛已經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
那天奚泥只答應了會照顧兀突骨,眼前的結果卻還是要讓昇吉失望。
“奚泥!族長呢?”
藤甲隊的勇士們一共三十六人,隨後陸陸續續也來到了這里集結,但他們只看見了副將奚泥,族長不見蹤影。
“族長他……把我們丟下了。”
奚泥顫抖著,俯身拾起草地上的藤甲,仔細拭去灰塵。這是族長貼身的那件,被拋在這里意味著兀突骨為了大王而昏聵了,舍棄族長職責,丟下大家不顧,甚至連最珍惜的甲胄都不要了。
“什麼?難道族長他……”一張張稚氣的臉龐驚慌失措,他們跟隨族長出發,翻山越嶺急行軍,甚至沒有來得及吃飯和洗澡,個個汗流浹背,飢腸轆轆。對於堅毅的烏戈男孩們來說,這都是太小的考驗,現在他們卻要面對族長撒手不管的結局,難免亂了陣腳。
“族長絕非懦弱輕生之輩!在他回來之前,由我代行職權,我會負責大家的安全,並且把族長找到。”
奚泥手捧兀突骨留下的鎧甲,毅然站在大家面前,壓抑著緊張與慌亂的情緒,立即行使副將的權力,接管藤甲隊。為了烏戈的將來,他還不能輕易放棄。
“奚泥的話大家都沒有意見的,咱們快去找族長吧!”
“現在開始我把大家分成小隊,向不同的方向去搜尋族長。再單獨抽兩個人出來,回烏戈附近等候。各隊如果發現族長的足跡,就立即派一個人趕回來告訴我。大家別急,族長應該還沒走多遠,太陽落山之前都還有機會找到他。路上需要食物,我現在就去求大王和火神祝分一些給我們。”
“不行,寧願餓死也不能這樣求他們!大王他已經拋棄烏戈了!”烏戈小子們按捺不住嚷嚷起來。
“別傻了,不吃飽哪有力氣找族長。我一定會為大家爭取到的。”
大敵當前,族長擅自離群是十分危險的行為,甚至將烏戈一族的命運都推入水火。奚泥和大家一樣都明白這個道理,只能暗自禱告族長能夠平安。
“希望那些敵人還不知道這件事……否則,我們就有大麻煩了。”
不遠處枝頭間的影子應聲而動,窺伺著一切的白衣斥候少年躺在樹杈上,翹著兩只小腳丫。聽到這話,他咬斷了嘴角叼著的枝葉。
“哎呀,這下可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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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中的夏夜很靜謐,並沒有因為戰時狀態而變了模樣,但身處其中的人早已經無暇欣賞。
為未來感到焦慮的兩人,同時也是為摯愛之人擔心的兩人,在白天曾經發生過騷動的集會場上並肩而坐,仰望星空,試探著彼此的想法。
“火神祝大人,大王他不要緊了嗎?”
畢竟是奚泥把融融請了出來單獨談話,注意到融融還是很不放心大王,也就主動問了一句。奚泥知道大王傷得不輕,部位也實在難以啟齒。
“燒已經退了,拜托了翊姐幫忙照顧著。你們那邊呢?”
奚泥搖頭,融融也因此沉默了。
蠻族的孩子們天生都有著強大的夜視力,但未必能在深夜完全分清方向,這時候就要憑借北極星的光芒找到回部族的路。夜色已深,出走的兀突骨仍然不知所蹤,大伙兒努力尋找竟然沒有發現一點蹤影,奚泥在為族長祈禱,希望族長也能憑借這清亮的星光回到大家的身邊。
“烏戈這次確實犯下了非常嚴重的罪過,希望您和大王能饒恕我們。”
“我從來沒有要責怪烏戈一族的意思,倒要感謝你救了我。”
“察覺到了是嗎……”小黑猴撓頭苦笑著,確實是他趁著族長不注意,放走了朵思去請前代火神祝過來救融融,萬萬沒想到來的人是大王。
如果族長真的把事情鬧大了,烏戈部落在南中將再無立足之地,後果很嚴重。奚泥要為大伙的未來著想,只能出此下策。但他忽略了族長的自尊心,族長是因為碰了“大王的女人“才被趕出來的,這樣一生都要被人恥笑,這口氣族長怎麼可能咽得下去呢?
就因為面前這位火神祝嗎?明明是個非常善良的人呀,身為巫祝的頂點,從不輕慢任何族人,始終以謙卑的心態為部落與大王奉獻自己的一切。族長真不應該如此為難別人,奚泥的看法就是這樣的。
“之前你給的傷藥很有效,大王緩了不少。可惜他又為了我逞強,反而更嚴重了,對不起,我讓你的心意白費了。”
仔細端詳巫祝大人月色之中嬌美的臉龐,小黑猴心生憐惜,吐舌笑著安慰著巫祝。
“火神祝大人,真是個溫柔的人呢。”
“什麼呀……突然這麼說。”融融很意外,不禁露出了羞澀的表情。“這里沒有別人,你叫我小融就好,不需要用什麼尊稱了。”
“那麼,小融,你可要自信一點呀。不是說讓所有人都滿意就是最好的,火神祝最大的使命是和大王長相廝守,為族人做表率。至於族人本身,那就更加單純了,在他們眼里大王與火神祝就是至高之人,就像太陽和月亮,不用知道在哪里,光芒自然就照耀在身旁。如果你想要得到大家的敬畏,就必須時刻充滿自信,散發光芒讓他們察覺到。你一定能做到的,我相信你。”
“謝謝你,奚泥。”
除了大王,融融還從沒有這樣得到過別人的肯定,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奚泥會心一笑,繼續說下去。
“我第一眼見到小融,就感覺我們會很合得來,大概是因為我們心里都有那樣一個非常重要的人吧。”
身為輔弼之人的他們兩位,相性確實相當好,融融也明白了奚泥的話中之意,直到這時大伙兒還找不到兀突骨的蹤影,無法預料烏戈族長到底還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
“我對不起你的族長,但我相信他一定會平安回來,到時候我再想辦法爭取他原諒。”
“不用啦,其實族長從來不是個無理取鬧的人,就是太容易因為大王的事情著急,結果出誤會了,你要是能向他解釋清楚就好。他會做這樣出格的事情,只有一個原因。”奚泥擺擺手解釋道,“他可能看到了大王身上的傷口,所以在懷疑你。”
腦海里霎時回放出當時的場面,融融終於明白了為何兀突骨總是對他充滿敵意,原來兀突骨看到了大王身上的舊傷。仔細想來,之後兀突骨所做的每一個過分的舉動,都仿佛是在逼迫融融交代大王受傷的真相,因為始終只有兀突骨和烏戈部落被蒙在鼓里。
“說真的,這事大王自己也有責任。初代大人不幸去世是件讓大家都很難過的事情,但大王不應該因為內疚,就只對我們部落封鎖消息。再後來大王干脆什麼都不讓族長知道了,包括這次打仗的事情,我們之前根本一無所知,所以到現在才趕過來。”
“大王他這麼做,也是為了烏戈考慮的,要是烏戈因為以前的事情蒙受指責,也不利於大家聯合作戰。”
“不對呀,戰事當前,大家應該拋棄一切顧慮團結起來。自己人的消息都不通,太不應該了。幸虧這回的敵人很奇怪,正常的只會更殘忍,哪有這樣靠使者下戰書來約戰的,打仗還能這麼講信用的嗎?說句不好聽的,真到正經打仗了,還不肯讓最強的藤甲兵出動,南中就危險了,那樣的話小融你覺得我們族長還有顏面苟活於世嗎?這樣做真的是為了我們族長好嗎?”
瘦小的男孩侃侃而談,融融訝異於他的機敏與成熟,看不出來奚泥的小腦袋到底洞悉了多少真相,感覺他的實力深不可測。
“一定是大王與敵人達成了某種條件,本來會打起來的戰爭才會變成現在這種奇怪的樣子。從使者說的話看來,我覺得那個條件是大王要【在比賽中取勝】!敵人一定聲稱只要那樣,他們就不會進攻部落這邊,對吧?”
“奚泥...”火神祝聽罷突然站起身來,面露難色。奚泥才不給機會,進一步直指真相,為了烏戈的未來刨根問底。
“小融,我以烏戈族長側近的身份懇求你,請把這場戰爭有關的一切全部都告訴我們吧。我們來得太晚,不知道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眼下族長又擅自行動,再沒有人把情況跟我們說清楚,我們又該怎麼辦呢?”
“我必須尊重大王的意願。”
“大王的部分你完全可以不提。我只想知道一些最基本的事實,從先王和昇吉族長失蹤,到你們如何接下大王與火神祝的使命,以及為什麼會發生這場戰爭,這樣我也可以做下一步的安排,請相信我。”
“抱歉,火神祝不可以背地里談論大王的事情。”
也對,之前融融根本沒提過大王受傷,即使蒙受被懷疑的委屈,說的也是大王累了需要休息,因為巫祝們從來就是被婆婆這樣教導的,要為大王保守秘密。
“啊啊,小融真的好堅定……傷腦筋呢。不過也對,忠於大王,這樣才稱得上是合格的巫祝,”奚泥無可奈何地撓撓頭。“我這麼做,只是不想留下更多遺憾了。尤其是族長的事情,如果誤會不解開,他一輩子也不會釋然的。”
“奚泥,我說的是……‘火神祝’,不可以這樣跟別人談論大王的事情。”
話到這里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只有身為火神祝之人會受到這條規則的限制。奚泥領悟到這是融融的最大讓步,此時集會場正對面的那個鐵匠鋪還亮著燈火,一下子擦亮了他的眼光。
“明白了,謝謝小融。”
“去吧,如果你們族長回來了,請一定及時告訴我。”
“嗯!”
目送烏戈孩子離開,融融的眼神更加堅定,因為部落里從此又多了一雙相信自己的眼睛。多麼希望兀突骨也能這樣相信自己啊,只有得到他的信賴,融融才能徹底昂首挺胸,繼續堅持這陰差陽錯的使命。
此時此刻,融融只能為兀突骨和大王一並祈禱,兀突骨會去哪里呢?心里究竟還藏有多少解不開的結呢?一概不得而知。願他平安無事,盡快回到大家中間,這樣大家也能一起跨越眼前的困難,南中的大家庭再也經不起分裂了。
“我也不能現在就認輸啊。”
夜空中有北辰清澈閃亮的光芒,與巫祝的心情遙相呼應。比少女還生得美麗的少年觸碰胸前的花紋,那些葉片閃爍著隱隱約約的光。
毫無疑問,奚泥敲開的門是對面鐵匠鋪的,這間總是特別炎熱的屋子今天難得清閒,因為屋主受傷沒法工作。粗莽少年身材如同小熊,開門時身子能把整個門都堵上。他看到奚泥齜牙的笑臉時一言不發,纏著布的胳膊一揮,示意烏戈的副將進屋說話。
滿屋都掛著銀光閃爍的武器,不輸給外面天空中的星辰,銳利得令人生畏,而鍛造它們的三座鐵爐就藏在屋後。南中僅有的兩支鍛造家族為整個聯盟供應武器,其中一支就住在大王的駐地,這一代的繼承人叫金環三結,比小獲年長。平素衝動的他慣使大錘,心腸火熱,本身就像個移動的打鐵爐子,對大王和火神祝也是忠誠不二。
奚泥和鐵匠是舊識,以前陪著昇吉族長來這里的時候就認識了,烏戈族用的武器也大多出自金環三結家之手。主客兩人隨意地坐在地上,一堆壇罐和鍛造工具還沒收拾干淨。
“好久不見,比起剛接手的時候,你的技藝已經很純熟了。”
“還不夠,我的目標是打造出可以破解烏戈藤甲的武器。真是可怕的鎧甲,鈍器的衝擊或是刃具的劈刺,都會被彈掉力道,軟硬不吃。我找不到方法,就感覺咽不下這口氣。”
奚泥聽出來金環三結這是話里有話,雙手手來回摩挲自己身上的甲胄,這正是鐵匠口中棘手的烏戈藤甲。畢竟今天金環三結和兀突骨起了這麼大的衝突,而且竟然還輸掉了決斗,這麼屈辱的滋味換誰都不好受。
“其實藤甲也沒你想象中的那麼厲害啦,不要太在意……”
“要不是看在你這家伙的面子上,我可不會讓任何烏戈人踩進自己家門!”
“對不起,我替族長給你道歉。”
“免了,你說的可不作數,總有一天,我要兀突骨親自來求我原諒。“鐵匠抱肘站立,憤憤不平。“這麼晚找我,可不是為了來看我的刀吧,你們找到兀突骨那家伙了嗎?”
“我們會努力找的,但就算族長暫時不在,也決不會坐以待斃,會做我們應該做的事。我找你是想打聽清楚,我們到底為什麼會和漢人發生衝突?”
“不要急,你也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昇吉心目中最合適的烏戈族長繼承人,是你對吧?”
“這該……怎麼說呢……?”小黑猴眼神一躲,盯著屋頂打哈哈。
“你還在逃避!為什麼要把烏戈族長的位置拱手讓給兀突骨那小子!”
“如果當初我能再堅定一點阻止昇吉的話,說不定他們就不會失蹤。我失職了,沒有資格坐上族長的位置。”
“那又不是你的過失。”
“不用提過去的事了,我從不冒領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也不害怕為在乎的人犧牲,你一定會理解我的選擇,何況我也相信著我們族長的能力。”
奚泥的回答非常強硬,因為這個問題直指他內心深處最大的秘密,無論別人怎麼逼問都不會正面回答。鐵匠識趣,也旋即作罷。
“……哼,還是和以前一樣愛耍嘴皮子。不過,聽說你現在接管了藤甲隊,其實也和族長的權力沒差了。實話說,大王受傷,火神祝大人缺乏自信,漢人賴著不走,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也許你會給我想出個好辦法,怎麼樣,昇吉的軍師奚泥?”
“那你願意告訴我?”
巨熊般的少年甩甩包扎過的胳膊,逞強著回答道:“還能怎麼樣啊,被你們族長摔成這樣,身上痛得睡不著,正想找個人多聊聊。”
“等所有事情解決了,我保證一定請族長過來給你賠禮。”
“我能告訴你的也只是我知道的事實而已,從頭說起恐怕要聊到下半夜了,那咱們邊喝邊聊吧。”
“當然可以。”
金環三結從屋後取來了大瓦罐,摘去布條封口,果酒的香氣一下就在屋子里彌漫開來。兩人雖是孩子的外表,實際年齡早就成年了,也會來點成年男人的談話方式。
“今年春天,敵人奪走了永昌城。那里是我們在外界的地盤,是我們被漢朝承認的象征。”
原本小獲統領的原始部族,和蜀地的漢朝人,不說和睦相處,起碼也是相安無事。卻在今年春末,突然就開始了一場特殊的較量。
原因就出在小獲的哥哥孟節大王失蹤的那件事身上。
一年多以前,孟節在烏戈族長昇吉的護衛下,前往永昌城拜會漢朝駐守南中的太守雍闓,然而他們卻在半路上突然失蹤。初代婆婆聽聞驚變,結束隱居,出山處理後事。她前去責問那個叫雍闓的年輕人,雍闓卻矢口否認自己有責任,稱他絕不會出賣自己的同胞。
“南中太守“雖然是個漢官,但實際由於南中地域偏遠,中原又陷入戰亂,朝廷已經四十年沒派太守過來管理了。益州原先的軍閥劉璋懦弱無能,最害怕北邊漢中的張魯入侵,不願意多花力氣治理南中,於是想出了個主意。至少二十年前就開始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南中太守一職實際都是由部落這邊派人去代理的,當然這個人必須解除部落身份,並且任用漢人官吏,定期向益州繳納貢品,但相當於是劉璋把永昌城送給了部落這邊,當時的南中王也就欣然接受了,誰知道埋下了隱患。
這一任的太守雍闓,也是個在南中長大的孩子,孟節待他如兄弟,正是孟節推薦他去代理太守的。除了安置這位好兄弟,孟節另有想法,他可不滿足於部落實際擁有永昌城,開始了他充滿自信的計劃,希望以這座蠻漢混居的城市為樞紐,進一步掌控往北去成都的商路,給樂園帶來更多繁榮。這一次去見雍闓,正是為了此事的進展。
然而,孟節卻沒有注意到時代的變換,在他做大王的期間,蜀地的主人變成了劉備及其後繼者劉禪。孟節的失蹤給了蜀漢可乘之機,他們宣稱要調查孟節失蹤一事,將罪名推給雍闓,大軍壓境,准備奪取永昌城。
小獲就是在這樣的混亂之中,通過考驗接下哥哥的王位的。
“但這一屆大王具體是怎麼選出來的,只有小獲自己,還有另一個家伙知道了。”
“我們的族長,對吧?”
“沒想到兀突骨會半路殺進來,參加那場選定大王的考驗。我們都為小獲捏把冷汗,有一說一,兀突骨那家伙真的很強,又非常頑固,不到最後不會放棄。幸虧,他居然輸了。”
奚泥搖搖頭,還能發生什麼事呢,族長只是單純愛著孟獲而已,願意給孟獲當墊背,並享受著那份微不足道的自我感動罷了。這種脆弱的感動,因為火神祝小融的出現而被粉碎了。兀突骨在繼位儀式上大發雷霆,獨自回烏戈,孟獲和初代婆婆在後面追趕,這才發生了初代遇刺身故的意外,從此大王和族長就再也沒見過面。
王位確定的大半年以後,敵人終於開始行動了,城破之後,雍闓至今下落不明。蜀漢看起來並不滿足把邊境推到永昌城,他們聲稱小獲和火神祝的繼位都不合法,如果小獲不肯退位,蜀漢的軍隊馬上就會開進部落。
於是在部落以北十里,通往永昌城的路上,有一支人馬在此安營扎寨,隊伍嚴整,軍旗獵獵,漢家旗幟雖然陳舊,仍然在南中的領土上耀武揚威。
繼位不久的孟獲憤怒不已,開始集結大伙兒抵抗,要為雍闓報仇。除了烏戈以外的各部由各自族長帶領援軍趕來,開到了大王的駐地集合,與蜀漢軍隊的血戰一觸即發。
但除了第一次的試探,直到現在,什麼也沒有發生。
“這是我見過的最奇怪的戰爭了,打都打起來了,可現在誰都不行動。”
奚泥只能確定一件事,打敗部落,占領土地,掠奪資源,奴役南中,這些都不是敵人的目的,否則不會停下來。兩邊的人都對真正的戰爭有所顧慮,才靜默對峙著,這是極不正常的景象,仿佛是兩群小孩子隔著森林在過家家。
難怪族長會生氣,然後懷疑到融融的頭上,這根本就是雙方原地靜坐。奚泥的猜測是大王和敵人達成了什麼秘密條件,現在這個猜測越來越趨向確定了。
“我們和漢人交戰過了一次,敵人是一種稱號叫白毦的精銳部隊,但想不到是一群和我們一樣的少年兵,當時就有很多弟兄負傷,然後大王就一個人瞞著我們去和敵人談判了。”
“什……”奚泥碗中的酒撒了出來,他能猜到大王和敵人會達成秘密協定,但想不到是大王自己去談的。小獲做事遠比兀突骨還要衝動,“開什麼玩笑,大王是我們的統帥,一旦被敵人扣押就完了!”
這要讓族長知道了,恐怕就不是鬧事這麼簡單了。
“別說你,我也嚇得不輕。不過大王每次交涉都能平安回來,可是那之後他的身體就越來越不好。一定是忍辱負重,才換來了拖延戰爭的結果。敵人說只要能在決斗中贏他們一次,就會撤走,但是七次過後還是不能贏的話……”
“我們現在只剩最後兩次機會了,對吧?”
真是奇怪,論格斗南中男兒是絕對不會輸的,倒要稀罕敵人哪來的自信。大王卻真的連輸了五次,難道說族長擔心的事情……
“怎麼了?想到什麼好辦法了嗎?”
“看起來敵人有一位非常了不起的軍師啊。”
南中的優勢是制造各種陷阱的地形,易守難攻,敵人就以少年兵試探,把部落圍起來,也預料到大王不敢輕易孤注一擲,早就准備好了應對措施。能做到這一點的軍師並不多,真希望不會是那個全天下都知道其名的家伙。
以那個人為對手,只憑自己微不足道的智略,可能有勝算嗎?瘦小的男孩想到這里,背脊已經冷到發起抖來,不禁又悶下一大口酒試圖壓抑下去。
大王的緩兵之計一定有內情,敵我雙方保持著驚人默契。而離群出走的族長要憑一己之力打破這個局面,一定會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代價。
這樣做真的不要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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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幾個月來自己已經摸清了的枝頭跳躍,不需要低頭觀察,閉上眼都可以沿著最短的路线前進,更不懼在黑夜當中行動。
白衣的小斥候抱著樹干滑下來,光腳一著地,就踏起煙塵極速前進。前方出現了漢室的軍旗,營寨背山靠水一字排開,頗具氣勢。男孩咬咬唇邊叼著的新葉,順著營地木柵欄的縫隙攀爬上去,然後打算悄悄跳到里面。對於斥候來說,要做到悄無聲息,無人知覺的程度,根本不是件難事。
“噫……!!”
本來不是件難事的。
孩子准備跳下來的時候,腳下柵欄卻不爭氣的裂了,他猝不及防從上頭栽了下來,屁股摔個開花,疼得齜牙咧嘴又不敢叫出聲來。周圍傳來一陣熱氣,無數金黃的眼珠瞪著冒失的男孩子。
原來自己墜到了馬廄的草垛當中,一整排被驚擾的戰馬紛紛嘶叫起來,小斥候嚇了一大跳,連忙請求它們噤聲。
“……噓!是我啦!”
神奇的是,戰馬們一見是他,都順從地停止了叫喚,有的又踱步回到槽邊歇息去了。
“嗯嗯,大家都是乖孩子呢。”
揉著小屁股好不容易從馬廄出來,繼續往里潛行。路過左路軍的營帳,時間已至半夜,所有人似乎都睡熟了。再往里面走,武器庫和糧倉也沒有異狀。來到營地中心,這里設有一塊空曠的場地,地面用鵝卵石圍了一個很大的圓圈,中間以丹砂劃出一條紅线,像是個擂台,可以供兩三個人上去角力。
為防南蠻小子們趁機偷襲,偽裝成中軍帳的帷幄至少有三處,使用不一樣的旗幟。只有少數人知道哪個是真的,這個白天去給南中下戰書的小斥候就是其中之一,馬上朝那插了小青角旗的大帳前行。
“我回來了。”
斥候輕輕掀開帳幔,午夜時分帳中還有一盞油燈亮著,當中一人在案前忙碌著,徹夜未眠批閱堆積起來的文書,運筆飛快,字跡工整。掌管這支軍隊的統帥是個身材矮小,身穿鶴氅的人,因為以白色面罩遮臉,沒人看得出他的真面目。文書的種類不同,從糧餉事物到遠在都城的儀式籌備,都證明他掌管了很多繁雜的事物,即使在陣前也要盡力處理。
“怎麼樣,你覺得那邊的反應如何呢?”帳中人忙到沒有抬頭的機會。
“那邊一直到半夜還有人出動,到處找人,當然現在估計也都回去了。我重點觀察了幾個家伙的反應,覺得這事不像是有詐。”
“也是,孟獲受傷的情況下,他最在乎的那個女孩子是做不了主的,不可能想出什麼像樣的計策來。”主帥給自己披上輕便的斗篷,遮住側臉,低聲自語,“比如說,找了個不要命的死士來刺殺我,或者玩苦肉計之類的花招。”
與南中對峙以來已經許久沒有發生這麼緊張的突發事件了。這天臨近夜晚,將士們操練完畢都在用餐的時候,有個可疑的南蠻少年潛入了軍營,並且直搗中軍帳,妄圖對漢軍的主帥下手。幸而那是故意布置的假營帳,事先設了陷阱,反倒把刺客圍困在里面。這個高挑的蠻族少年本領高強,即使被網兜纏住了一只腳,也能與十來人搏斗,直到寡不敵眾力竭被擒。
“那家伙……怎麼樣了?”
“我沒有時間,先交給馬忠他們處理了,結果他們好像問不出什麼來。”
“喂!馬忠可是不知輕重的家伙啊!既然已經確認不是他們指使的刺客,可別給弄死了,萬一讓孟獲那邊知道就麻煩了。”
“你就確認那個小子是無害的嗎?太幼稚了,身上帶著武器進來,幸虧有張翼他們在才能制伏他。對付這種危險份子可不能太仁慈,否則就是對大家的安全不負責任。還有,我什麼時候允許你這樣跟我說話了?”
“哼,裝腔作勢,下次不幫你弄情報了。”
“好啦,辛苦你了,今天來回跑了好幾趟。不是擔心我把那家伙玩壞了嘛,陪我去看看他吧。”
主帥擱筆,回身從架上取下了一柄灰白的羽扇。小斥候嘟著嘴,別扭地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來回答。
“遵命……”
隨同從不露出真容的少年移步到存放武器的倉庫,先前他經過的武器庫下面竟然還有一層臨時挖出的地下空間,與其說是倉庫,不如說是秘密的地窖,可以儲藏醬料之類的食物,也適合開展隱秘的工作。
比如刑求戰俘,從他們身上榨取情報。
虐俘這種不人道的事是絕對見不得陽光的,連自己人都應該盡量避免知道,否則影響士氣。如果真的要長期囚禁戰俘,當然會直接押送到永昌城去,那邊的設施已經相當完備了。這個臨時地牢空間顯然太狹小,活動空間還不夠七八個人同時動彈的。但總會有急需就地審訊的戰俘,為此專門建造這麼個地牢很有必要,所有刑具都是從永昌的監獄帶過來的,甚至還被幾個軍中精通手工的家伙給翻新過。
紅燭明亮的火光當中,遠征軍對那位刺客的徹夜審訊仍然沒有結束。
除了油燈蠟燭的光,地牢上方還開了一塊小小的天井,月光伴隨著空氣涌進來,灑落在被縛的蠻族少年身上。他看上去十二三歲了,皮膚黝黑,一頭深青的長發扎起來垂到背後,全身被剝得精光,只剩下了一塊遮羞布。不知道被拷打了多長時間,被俘以後水米未進,並且被殘酷地剝奪了睡眠,精悍的身體滿是被皮鞭抽打過後腫起的一道道紅痕,冰冷的鹽水澆淋而下,直接滲入傷口,苦不堪言。雙臂被鐵鏈拉伸後固定在身後的橫木上,長時間維持著平伸的的姿勢動彈不得,肩頭酸痛不已。拶指木穿過每一根已經紅紫腫脹的指頭,隨著敵人拉緊繩索,會更加用力夾擠少年的十指。
比起雙手,蠻小子雙腿的處境更加悲慘,被迫跪在一塊滿是尖銳棱角的石板上頭,缺乏肌肉保護的膝蓋和脛骨被自身重量壓在銳利的尖端上,疼徹骨髓。但這位被捕的蠻族刺客始終沒有露出一絲懼意,挺胸坦然接受著拷問,血紅的眸子睜開,凌厲的眼神猶如惡狼。
“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兩側的白毦兵拉緊控制松緊的繩索,檀木夾棍狠狠噬咬受刑少年的指骨關節,十指連心的痛楚讓少年冷汗涔涔,喉嚨發出低微的呻吟。身前身後的士兵則揚起皮鞭,鞭子呼嘯而下,兩面夾擊,繼續無情抽打受刑者的胸脯、兩肋、緊實的背部、挺翹的屁股,噼啪作響。這具肌膚色澤如黑玉一般的肉體飽受蹂躪,肌肉上的鞭痕交疊腫脹,水泡鼓起又旋即被撕裂,滲出液體,甚至有的地方皮肉已經翻開流血。而身體一旦掙扎移動,跪著的兩腳就要受苦,膝蓋和小腿已經在石板上磨得皮破血流,再這樣跪下去也許會長時間沒法走路,甚至當場殘廢。
“哼……嗯……!”
“說不說?是不是孟獲指使你來的?”
負責審訊的隊長少年示意暫停,蹲了下來靠近俘虜,強迫他抬起下頜與自己對視。他們從來沒見過這樣堅毅的蠻族小子,當然此前也沒有機會用重刑對付俘虜,只是因為這次的敵人犯了大忌,竟然不顧此前雙方的約定,直接來行刺主帥,那麼只能從重從嚴,狠狠拷問這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客了。
不想領隊的少年剛一說出孟獲的名字,就無意中觸犯到囚犯的逆鱗,對方一口血水徑直吐在他面頰上,暴躁的審訊者怒火中燒,沒顧得上拭去臉上咸腥的血,一拳直搗刺客那成塊的腹肌,受難者被這巨大的衝擊力打得眼珠幾乎凸出,嗆出一大口酸水,虛弱的身體隨即耷拉下來,無助地顫抖著,硬扛的後果就是快要昏迷過去。
正要繼續用刑的時候,首領帶著白衣斥候進門,腳步聲阻止了隊長的進一步施虐。
“啊,是您來了……”
圍著蠻族刺客執行拷問的五個白毦少年放下了手頭的刑具,一字排開向進門的統帥行禮。
“各位辛苦了,我有話要問他。”
“請您當心,這家伙實在是死硬,怎麼打都不招。”
“是嗎?真奇怪,你們這些南中小子怎麼都喜歡逞英雄呢?不過這樣才有趣,根本玩不膩。”
蒙面主將揚起手中羽扇,用尖端在蠻族少年傷痕累累的胸口來回逡巡,突然惡意挑弄起少年那呈現出黑紅色的乳頭,上下撩撥,左右繞圈,交替刺激,羽毛尖銳的頂點不停刮擦搔弄著少年的弱點,一陣陣的酥麻不斷襲來,受難者柔嫩的奶頭立即堅硬如鐵,少年甚至沒能忍住不露出自己緊咬的牙齒,先前即使在鞭笞下都紋絲不動的身體竟然扭個不停,引得周圍的劊子手們竊笑起來。
電光火石之間,敏感點遭受蹂躪的屈辱突然讓少年領悟到了什麼,痛苦竟在體內變成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暢快,使得破布遮擋的地方已經撐起了小帳篷,少年的陽具在身體受虐的情況下居然愈發堅挺。
原來,那個時候……是這麼一回事啊……
“你是誰……?”
奇怪,這幫敵人怎麼也都是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少年呢?希望敵人沒有注意到自己反常的勃起,咬牙勉強抵抗著快感,俘虜終於開口說了被抓來這里之後的第一句話。
“擅闖我軍陣地的可是你吧,哪有這樣的底氣來先問我們?”
“哼,我倒想見一見你們的主帥,結果沒人給我引薦,那只好不請自來了。”
“找到了以後呢?”
“殺了他。”
蒙面的主帥聽罷,仰頭哂笑一聲。
“如果你只是來找刺激的,奉勸你不要這麼做。我不管你是哪里來的,你身上帶著武器硬闖我軍陣地,按慣例我們必須嚴加拷問你的真實目的,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如果你堅決不招實情,死路一條。”
“呵,這世上沒人指使得了我……我可不怕死,這也是我預料之中的結果。比起回去面對那樣的現實……倒不如死在敵人的手里。想省點力氣的話,就給我來個痛快的,但要我求饒可沒門。”
“你很能扛啊,我佩服你這樣的硬骨頭。但你要明白,有些事比死還可怕。你是威脅大家性命的刺客,怎麼折磨你都不為過。比如我接下來可以命令他們直接夾斷你的十指,磨爛你的膝蓋,不給任何治療,你從此四肢殘廢,再也不能逞強。然後再把這樣的你扔到草地上曝曬,身體淋上蜂蜜,無論被蟲蟻怎樣噬咬都無法掙扎抵抗。再比如說,把這麼長的釘子,從你的下體穿刺進去,直接讓你失去身為男人的驕傲,下半輩子生不如死。說真的,你現在能囂張,只是因為我們沒對你用更殘酷的手段罷了。”
伸手摩挲面前這具野性的肉體,從胸肌一路摸到腹股溝,手感光滑出眾。敵人主帥繼續以調笑的口氣說著殘酷的內容,恐嚇刺客。
“但我覺得沒必要到那種程度,我也不喜歡太血腥的手法。別倔了,其實就算你不招,我也猜得出你的身份。”
“呵,真能說大話。”
敵人用手指繼續在刺客身上繞圈,顯然對這身腱子肉十分迷戀,偶爾再捏弄兩下奮立的乳頭,細長的肚臍眼,充分感受蠻族少年不受控制的顫抖,再慢慢說出自己的推測。
“你的身上有很明顯的曬痕,其他地方的皮膚黝黑粗糙,但鎖骨、胸脯、背脊的膚色較淺,肩部還有兩條淺色的豎狀痕跡,說明你平時不是赤膊,而是穿著一種鎧甲。”
“據說南中總共有八個部落,共同選出大王。最遠的那個部落位於桃溪之南。他們生產一種神奇的鎧甲,浸入油中,再撈出曝曬,反復幾回,最終刀槍不入。遇水則浮起,穿著就能泅水過江。這就是藤甲,而穿著它戰斗的人就是烏戈的藤甲兵。”
“我想,你是個烏戈來的戰士……不,有這樣頑強的意志和近乎完美的體格,能夠扛住拷問,你甚至應該是戰士們的領袖。你就是烏戈的族長兀突骨,對吧?”
熬過了鞭打,水淹,拶指,甚至是乳頭被褻玩,他都沒主動吐露身份,結果居然被面前的家伙猜個正著。他究竟是誰?兀突骨第一次感受到在別人面前暴露無遺的恐懼,不是因為自己正赤身裸體受刑,維系最後尊嚴的僅有一塊遮羞布而已,而是因為自己的思維在敵人的目光下無法掩藏。
因為公開羞辱火神祝,兀突骨被憤怒的孟獲給趕了出來,在小獲心中再無立足之地。他放棄族人,一個人離開部落出走,走的是小道,所以根本沒人能找到他。小時候跟著昇吉哥哥走過去永昌城的近路,怎麼也想不到是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所有人也都想不到,兀突骨的選擇竟然是直搗敵營,抱定了必死的信念,在沒有藤甲保護的情況下闖進敵人駐地,刺殺敵人最關鍵的那個人。
可兀突骨失算了,敵人的中軍帳有兩頂是偽裝,他恰恰闖進了錯誤的一個,里面空無一人,還觸發了機關,被掉下來的網兜給纏住,當即就被白毦兵包圍,寡不敵眾,屈辱地被當場俘虜,立即被投入秘密的地牢里。當奚泥和族人們想方設法找他的時候,其實他正在敵人的牢獄中經受酷刑。不幸的是,由於他倔強的性格,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昏過去,始終清醒著忍受痛苦。
“哼……不要在這里磨蹭了,還有什麼手段就都用出來吧。”
“以為把藤甲脫掉,我就看不出你的身份嗎?你是不想連累烏戈族,還是不想連累孟獲呢?”
兀突骨覺得面前的家伙實在是難纏極了,有著可怕的觀察力,還有一股不把人逼到絕路不罷休的陰狠。
“真是天真的家伙,想避免被識破身份,反而露餡了吧?你平常被藤甲保護的地方都是你的弱點。不如,咱們來檢驗一下吧?看看我說的對不對。”
漢軍統帥拿起了一邊案桌上的燭台,兩個少年兵馬上領會到了,來到小硬漢的身後,一個用手肘勒住兀突骨脖子往後拉扯,一個從後面推,撐起兀突骨的背部,讓他的身體被迫反弓呈弧形,他只能無助地高挺著胸脯,眼睜睜看著那帶來痛苦的燭火慢慢逼近。
“呃嗯!啊!”
一部分已經積累下來的紅色蠟油從燭台傾瀉下來,流到兀突骨那帶著一塊紅褐色印記的胸膛上,烏戈族長的臉龐繃緊了起來,眉頭緊蹙,牙關緊咬,神情痛苦。隨著手腕的節奏,新產生的滾燙燭液一滴一滴墜落在受難者身上,當蠟油滴到腫脹的乳頭上時,男孩子身上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哪受得了這樣灼燙,少年立即發出慘烈的嚎叫,這種火攻方式效果出眾。
“啊!!哈啊……哼!”
蠟油在黝黑健美的身體上凝結成紅色的蠟塊,新的液體又滴了下來,不斷灼燒少年的意志。兀突骨用嘶啞的喉嚨吼叫著,這種看似簡單的刑罰對於烏戈人而言近乎刀剮,痛苦不堪。即使十指被夾棍鉗住,掙扎可能會導致指骨折斷,少年仍然劇烈搖晃著身體。
呵,這就是報應嗎?羞辱祝融的時候,何嘗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落入敵手,任由他們玩弄。
兀突骨最害怕被燙了。只有在風俗最為凶悍的烏戈部,成為戰士需要由長老在胸口上烙下標記,他是唯一在儀式上忍受不住烙印而昏迷的孩子,從小缺乏足夠的意志力,讓昇吉哥哥很不高興。
然而如今他也成為了烏戈族長,胸口上的痕跡早化為烏戈戰士驕傲的勛章。他已經是真正的南中男兒了,不會再懦弱退縮讓人瞧不起。這是自己選的凶險一招,失敗的一切後果都由自己來承受。這種程度的拷問算不得什麼,如果能用自己的英勇就義喚醒被火神祝蒙騙的族人們,沒什麼比這更爽快的事情了!
“呵!哈哈哈哈哈!”
受刑的少年突然大聲笑了起來,任憑蠟油在身上流淌凝結,不屈的氣勢驚得兩邊的白毦兵都差點縮回了手。
“怎麼了,覺得很爽是嗎?”
“真是膽小呢,像你這樣的縮頭烏龜,也只有在我被完全抓住的情況下才敢現身。你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吧,漢人的首領。”
兀突骨的眼神銳利了起來,倔強地笑著,像只受傷的野狼在盡力維護最後的尊嚴。
“哦?就憑現在這樣的你,又能拿我怎麼辦呢?”
“不在你面前求饒就足夠了,反正殺得了你,殺不了你,我都不可能活下去的。”
“……你就這麼想要解脫嗎?那馬上成全你好了。來呀,准備絞死他。”
放下燭台,敵人統帥隔著面罩發出殘酷的指令,兩名白毦兵立即取來鐵鏈,粗暴地繞在兀突骨的脖頸上,一左一右輕輕勒住。主帥突然走上前去,一把就扯下了少年胯間的遮羞布,少年視死如歸的表情一下變得無比窘迫,陽物失去遮擋徑直彈跳而出,莖體形狀挺拔細長如一柄鋼劍,完全露出的紅嫩龜頭尖端已經濕潤,分泌出透明的汁液。永遠停留在少年時期的南中戰士們個個都是血氣方剛,至死都保留著青春時期的性欲。如此在眾目睽睽之下暴露性器,真是最難堪的羞辱,難怪敵人說還有比死更殘酷的事情。
“你……!”
“沒想到你還挺享受被我們處置的嘛,想要有顏面地赴死?我偏要你受盡侮辱再死。慢慢加力,我要讓這小子享受一下最後的屈辱。”
“嘖!卑鄙……”
毒蛇般的鐵鏈纏住少年的咽喉,緩慢使力,開始限制呼吸,兀突骨立即感受到無法喘氣的痛苦,窒息感襲來,眼前開始模糊了,真想不到要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更可怕的是,敵人首領用手握住了蠻族少年胯下硬挺如鐵的莖體,有節奏地前後套弄起來。即使在緩慢的窒息之中,也能感受到敏感柱體傳來的刺激,輕重兼備,連續不斷的玩弄,讓少年在刑求中早就積蓄起來的性欲直奔噴發的節點。
太恥辱了,被敵人抓住下體玩弄。上一次弄出來已經是三天以前隊伍出發前的晚上了吧……難怪這麼敏感,根本都來不及多扛一會兒就快要噴了。
兀突骨並不諱言自己經常自慰,但絕不會說自己每次都是想著小獲而高潮的。只要想到與那個傻乎乎的小子相擁的畫面,就無法忍受內心的衝動。
那麼現在自己這樣又算是什麼呢?
雖然現在是在敵人的獄中受難,卻不是為了小獲保守什麼機密,也不是在保護家園的途中被俘虜的。到頭來只是因為自己忍受不了與小獲恩斷義絕的現實,而莽撞地一頭扎進敵營赴死罷了,一點也不光彩。
但就算是這樣,也是在為小獲付出,為他而獻身!刺殺成功,敵人就會行動,而只要自己一死,小獲就會出兵。無論如何,兩邊都會進入實質性的戰爭。這樣就足夠了,小獲就不用在火神祝的蠱惑下,繼續硬扛那些不屬於自己的責任了。
敵人如此凶殘對付自己,小獲也一定是受了這樣的苦,才會傷到那里吧……
哼,沒錯,現在就是為了小獲,甘願忍受一切痛苦和侮辱,直至犧牲生命的時刻!
抱歉了,小獲,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哈……啊!”
在窒息造成的恍惚之中,兀突骨被敵人慢慢解開了精關,加上沉溺於自己的妄想,他竟然在敵人的注視之下當場繳械了。筆直的陰莖在敵人手中抽動,濁白濃稠的精華一涌而出,一股又一股,噴濺在刑房當中。生命的強力噴發訴說著少年的不屈,射出大量精液之後的他當即癱軟了下來,頭顱低垂,無力再抵抗了。
“呵,還真是精力旺盛的家伙,真舍不得讓你就這樣死了……不過這可怪不得我,動手吧,直接處決。”
把沾到手上的粘液在昏迷的少年身上蹭干淨,敵軍首領示意後面控制鐵鏈的兩人直接下手,處死這個硬骨少年。
“等一下!就這樣殺了他的話,我們就要和南中徹底開戰了!”主帥身後的小斥候急忙攔在面前阻止。蒙面少年聽見了,眉頭一揚,揮手示意士兵們停止執刑。
“那是我們需要操心的事情嗎?這家伙真以為自己能把所有責任都扛下來呢,就讓他得償所願好了。真是幸福呢,只要被處死,就不用看到自己的部落在王師的鐵蹄下化為齏粉了。”
“正是這一點有問題!聽說他和孟獲有很深的感情,為什麼要故意做出這種對他們大王不利的事情?而且據我的觀察,他是冒犯了孟獲的火神祝才被趕出來的,這里面一定還有隱情,審問清楚再處置也不遲!”
“呵,要不是這樣,這麼重要的細節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蒙面首領搖頭表示不悅,對旁邊的少年兵們下令,“你們把他弄干淨點,捆好了趕緊送到我的營帳里去……既然你都這麼說了,確實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了。”
“謝謝您。”
小斥候長舒一口氣,看著士兵們七手八腳把兀突骨從刑具上解下來。真是淒慘啊,烏戈的家伙。白天見到他的時候還那麼盛氣凌人,一天之內就被折磨成這樣,不休養半個月是不可能從蜀漢軍的營地活著走出去的。之前他們也沒有動用這麼殘忍的刑罰對待敵人,難道說那個人確實看透了什麼本質嗎?
“等一下。”
看著首領頭也不回走出去,小斥候趕忙跟在後面追了上去。
月光之下,蒙面穿斗篷,把一切特征都掩藏起來的少年倚靠著帳篷,手撫著胸口不住地顫抖,回味著與蠻族少年交鋒的余韻。小斥候在他身後搖搖頭,故意跟他打趣。
“喂喂,剛才是誰在那里玩敵人玩得起勁呀?現在倒還覺得後怕了?”
“人家是興奮得很啊。你也是,玩得好好的還要我停手。”
“我看你倒想真的弄死他,‘丞相’是不會做這種事的,對吧?”
蒙面人背對著小斥候,半晌沒有說話,摘下斗篷,露出了雪白蓬亂的發絲。他的身姿纖細而美麗,眼神永遠帶著一絲沉郁,誰也不相信他剛才還對敵人戰俘用了那麼肮髒下流的處刑手段。
“你說的對,我做過頭了,這樣做不符合‘身份’。不過,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倔的人,那寧死不屈的眼神,真是棒極了。”
“你上回還夸過孟獲呢,怎麼又突然喜歡上兀突骨了?”
“他倆可不一樣,孟獲的眼里從來都是求生的倔強,而他卻是一心求死。眼神不會說謊,他是真的打算殺了我。想到這里我真的會怕,如果他真的闖對了地方,我的性命可就不好說了。”白發首領的手攥緊胸口,感受到心髒的跳動,這種僥幸活下來的愉悅感比什麼都暢快。
“所以……你對付他的手段也變得殘忍了。孝直大人在天之靈要是知道了,准會給你鼓掌叫好。”
“話又說回來了,你以為我真的看不出來他的一味蠻干背後肯定有問題嗎?我要是死了,你們就肯定會攻過去。殺了他呢,孟獲就要出動為他報仇,之前雙方達成的契約也就作廢了。這小子想舍身改變現在的局面,真是不要命。其實我是絕對不會讓他死的。”
“但至少我們可以確定,他不是被孟獲指使來的,甚至和那邊還起了內訌,才這麼不要命的,對吧?”
“准確的說,是他和火神祝之間有仇隙,而孟獲站在那個女孩子一邊,讓他絕望了。
“不過你都說了,他是真的想殺了你,你卻要把他送到你的營帳里頭,這又是要做什麼?”
“憑我的實力征服他,讓他成為我們的棋子。這回我們真是撿到了一個不得了的寶物,簡直是足夠摧毀南中的武器。不管怎麼說,烏戈的族長自投羅網這事,除了你我和馬忠他們幾個,務必隱秘處理,不要再讓更多人知道了,明白了嗎?”
“知道了。”小斥候把松垮的無袖衣服拉正,遲疑片刻,才認真地對蒙面少年抱拳行禮。
“……丞相。”
“諸葛亮……是嗎?”
金環三結倒空了最後一滴酒,准備起身去後面再拿一缸的時候,聽見了奚泥的低聲自語。奚泥是烏戈最聰明的小家伙了,但想不到他心里也有恐懼的人物。
“漢人的丞相,那邊最可怕的軍師,希望不會碰到他, 絕對是個棘手到不得了的敵人。”
“下一步,烏戈打算怎麼辦?”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藤甲隊都會忠於大王。但對於我自己而言,現在最希望族長平安回來,搜尋族長是我們最優先的任務。”
鐵匠看見奚泥身上穿著的這件藤甲有些不同,靠近胸口的地方有一塊淺淺的凹陷痕跡,他立即領悟到了奚泥的心情,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夜還長著呢,我接著說吧。”
“好的,拜托你了。”
奚泥明白,族長到這時候還沒回來,遇到的一定是非常艱難的境況,希望族長能堅持自己的信念撐到最後,不要有任何的悔意就好。
盡管奚泥無法想象兀突骨到底遭受了怎樣的磨難。當他還在仔細傾聽鐵匠的回憶之時,敵營當中受難的兀突骨已經被白毦兵們拖拽著四肢,扔到了主帥的營帳當中。渾身一絲不掛的他臥倒在地,青發髒亂,傷痕遍布全身,脖頸上的項圈連著鐵鏈將他禁錮於一隅,雙手雙腳各自被鎖鏈和沉重的鐵球連結,活像只追逐野兔而不得,遭受懲罰的獵犬。最悲慘的是他兩瓣紅腫的屁股當中,嬌嫩的穴道被硬生生地插進了一根帶刺的假尾巴。
等他醒來的時候,就再也不會有身為人類的尊嚴了。刺殺失敗的代價除了死亡,就剩下淪為玩物一個選項了。
是啊,夜晚還長著呢。
受難的人需要暫歇,受傷的人需要恢復,自信動搖的人在鼓勵自己,不甘心的人在探求真相。
這是屬於南中和蜀漢雙方又一個無法入睡的夜晚。少年們的命運還在繼續糾纏著,最後兩次決戰,將會定下勝負。
但在雙方的對峙之中,有這樣一人將自己化身為石子,投入溪流,生死由命,帶著那份堅貞不屈的感情試圖改變一切,從他帶著藤甲隊的大家從桃花渡口出發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回頭了。
誰也都想知道他對於大王的感情究竟起源於何處,絕不是最初兩個孩童相遇之時的一場打鬧而已。
靈草與火神,這片少年樂園貫徹始終的信仰究竟為何?孟獲與兀突骨,他們參加大王選定儀式的時候究竟遭遇了什麼?
夜晚還長著呢,把酒干了,我們一邊為他們的命運祈禱,一邊繼續聊下去吧。
(烏戈之章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