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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梨園夢

若溪海 akarenn 11854 2023-11-19 23:22

  前言:

   世事無常遇貴人,一入梨園誤終生。

   一.

   祥和的村落里,隨著一聲槍響,整個村落哀嚎連綿。被窩里 ,男人望著炕上的瑟瑟發抖的妻小,一股熱血涌上心頭。“格老子的,和他們拼了,在這里縮著有個逑用。”他騰地一下起了身,順手拿起桌上的鐮刀便要和這幫惡鬼拼命。“當家的,別去……”被窩里的女人伸手去拉了他一把。“縮著也是死,看好丫兒,我去看看能不能幫忙。”男人拋下一句話,便提上布鞋衝了出去。平靜的小巷路,機槍聲在耳畔不間斷的嘭炸,年幼的女孩捂住耳朵望著破舊的木門,她的雙眼水汪汪的,不哭也不鬧,完全不似這個年齡該有的冷靜。她叫丫兒,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父親。

   腳步聲漸漸逼近,一大幫人,甚至有犬狂吠。母親慌亂的把自己塞進炕下,囑咐著自己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許出聲,丫兒是個懂事的丫頭,她點點頭。幾乎是同時,那扇破舊的木門被刺刀挑開。幾個日軍闖進了進來。丫兒縮在炕里,一動不動。這就是長輩口中的鬼子嘛……她還小,大概是不理解什麼是鬼子了,下一秒,隨著母親的一聲慘叫,一只斷手沿著一條血道滾進床底,丫兒瞅著斷手,可不就是母親的那只嗎?她雙手捂住小嘴,喘息著壓抑著自己尖叫的本能。隨著一聲槍響,母親跌倒在地,隔著床縫只能看見她半張臉,都是血,瞪大眼睛望著前方,而她的前方只有自己……丫兒閉上雙眼不敢直視。

   他們在房間里到處掃蕩,見沒有什麼值錢的家乎什,便也揚長而去。丫兒蜷縮在床底,一夜不敢出聲,母親就躺在地上瞪大眼睛望著自己。丫兒不敢看她,小羊皮襯衣染滿了灰,平常可是要叫爹娘罵的。累了渴了,她只閉眼睡覺,翌日,她捧著母親的手走出,地上的母親早就斷了氣,面皮發白,腦門上一個小孔,一地血跡,白的紅的灑了一地,她死不瞑目,那個樣子怪駭人的,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那幾個日本兵沒有來床邊搜查。或許這是她最後一種保護女孩的方式。

   她捧著母親的斷手 走出院子,母親走的匆忙,屋內連一個子都沒有留給她。街上,院里,道上,無一例外的屍橫遍野。尚未燒盡的房屋。支離破碎的家園,他們走了,帶了一地血和雞毛,丫兒漫無目的的走著,仿佛自己是這個村里唯一幸存者。她望著地上的屍骸,她迫切的想找到父親,又非常恐懼見到父親……

   小村外,一輛破舊的馬車內,一位兩鬢斑白,卻把頭梳的油光發亮,面貌半老的中年人架起了煙鍋。,車內,一個瘦削的男孩趕忙拿出火柴替人點好,一副機靈伶俐的勁頭頗討人喜歡。他吸了一口煙,搖頭晃腦的哼著小調,指尖在膝上打著拍子,樣子愜意的很 。忽而馬車一陣晃蕩,中年人一個踉蹌後腦撞在車柱上。“娘希匹的,冬子,你架的什麼車啊!”中年人忍不住叫罵一句。外面駕車的冬子聲音一哆嗦。

   “師傅……死人。”

   “那個地不死人嘞,你個做武生的,膽子捏麼小。”

   “不,不是啊,師傅,都是死人。”外面架車的冬子語氣都快要哭出來了。

   中年人撩開車簾,眉頭微顰,隨後趕快放下簾子。一旁的瘦男孩也囔囔的要看看。隨後腦袋上就挨了兩個暴栗。“噶麼個晦氣東西也囔著看?”便也不管人了,只是敲敲煙鍋重新吸一口,望著車蓋有點出神。“造個孽來,伊個日本人,不怕報應嘛,阿彌陀福……”他指尖的玉扳指不斷摩挲著。這位被人叫做師傅的,便是當年紅遍半片天的名角兒。荀老板,但凡是逛梨園的,無不聽聞他的名兒,有頭有臉的大武生。但近幾年沒了聲。有人說他在外面欠了不少債,還不上了,就溜了。還有人說他和比武,輸了場子,一身頂好的蠟棍敲了尖,撅了槍,自然就不能上台了。其中辛酸估計也只有我們荀老板自個兒知道。他默默的吸著煙,看著那瘦小子一個筋斗翻了出去。慢慢吐出煙圈,這臭小子。

   那瘦孩子一翻身下車,抽了抽鼻子,好濃一股血腥味,這個地方就和說書師傅嘴里的地獄無他詫異。地上的人要麼開腸破肚,要麼屍首分離。但瘦孩明顯是見過點世面,不至於和牽馬的師哥一般哆哆嗦嗦。

   “大師傅,這鄉里的人都死絕了。戲還唱不唱啊。”瘦子回頭問問馬車里的人。

   “娘希匹的,都每個活人,唱與誰聽去?錢是收了,我們也來了,現在人錢兩清,打道回府。”內部的荀老板罵罵咧咧,起了大清早就出門,胃里未下一滴水米。趕了近二十里山路就為了秋收的一場社戲,現在倒好,天殺的日本人來了,什麼都沒有留下。自己來也來了,沒有人聽了,倒也不壞了規矩。該去附近的酒樓祭祭五髒廟了。

   兩個弟子唱了諾,便要改道回府,但那瘦子無意間回了頭,注意到一個團血淋淋的東西正在向這邊走來。“師哥 ,停車。”

   “咋?要小解是吧?”

   “城里,有這麼東西,向這邊過來。”

   “城里……”冬子打一哆嗦“別是什麼魑魅魍魎的髒東西。別招惹好了。”

   “師哥,好像是個女娃”

   “女娃……?”冬子聞訊,有意拉了拉韁繩,馬匹的腳步明顯慢了許多,瘦子一個猛子撲了出去,兩只小腿纖細,卻跑的不慢兩腳化三步的走近看個真切。

   她雙目無神的走著,直到遇見眼前的男孩。他伸出手擦擦自己臉上的血汙。

   “是個女娃娃,師哥。”男孩回頭看著大一點男孩;冬子環顧四周確定沒有家人。

   “這里哪里來的女娃娃?”

   “誰知道呢?趕不巧,或許全家都被殺掉咯?”瘦子笑著說出一句話,讓冬子不寒而栗。這個小自己不到兩歲的師弟到底遇見過什麼。自己對他了解不多,只知道是師傅在天津衛收的。

   “嘿,小姐姐,說句話。”瘦子伸手抹去她發髻上的血汙,還是黏糊的。便大概了解了一半。

   “……妮子,說的出話嗎?”冬子拍開師弟的手,搖了搖頭。在他印象里,女子的身子是不能隨意褻玩的。

   “……全死了,叫鬼子殺了。”

   “畜牲呐……”冬子雙手握拳。一股悲憤之意油然而生。

   “師傅收了她吧”瘦子轉過頭望著早已下車抽煙的荀老板。“我們哥倆也好有個師妹。”

   荀老板悠悠的吐了口煙圈,冷風凜冽,空氣中仿佛都有股腥甜味,風吹在他的發梢上,撩動著幾根發髻和這個半老男人的內心……

   二.

   不收。荀老板明確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師傅……這,這妮子看上去還算聰明伶俐,收,了去端茶倒水也好啊。”冬子連忙給人打掩護,他知道師傅的心腸,幾乎就是要吃齋念佛的人,怎麼會放任一個女娃娃不管。

   “端茶倒水你們不會做?多個女娃多個事端,多雙筷子不消事,只是她睡哪里,想過沒有?”荀老板目光炯炯,望著女孩,樣子倒是清秀,是個唱戲的料子,只是這女娃子,自己是真切不敢再接了。

   冬子明白了師傅的意思,自己和師弟們全都是擠一個屋大通鋪。都是男孩不打緊,多個女娃難免會有閒言碎語。

   “留她個燒餅,冬子,打道回府。”

   “是……”冬子解開行囊,端了三四個燒餅塞人懷里,隨後像躲開她的眼神一般飛一樣溜回馬車 。

   “快點啊,細兒,磨蹭什麼呐?”

   “來了,大師傅~”

   “趕緊著嘞。”

   瘦子轉頭看著女孩“你想不想和我們一起。”

   “……想”無依無靠,女孩也不想留在傷心的地方。

   “一會兒開車了。你就拼命跑。更得上是你的福分,更不上咱就天涯兩別各不相見。”瘦子撂下一句,翻身上馬。

   見人到齊後,冬子一揮馬鞭,馬便跑了起來。女孩抬起頭,向著馬車跑去。

   “呦,大師傅,那姐姐還追我們呐。”瘦子撩開車簾說道。

   “有這事?”荀老板撩開車簾,與那個女孩眼神相對。“死丫頭,儂腦子嘞?兩條腿跑得過四條腿的?”他惡狠狠的罵了句。“走開!別過來了!”他嚎了一嗓子,見女孩不為所動,還在追趕,氣得直哆嗦。一旁的瘦子連忙扶著師傅。“大師傅,您消消氣,我給你剝個橘子。”一面說著他從兜里掏出兩個金鑲玉般的大橘子,纖細的指尖何其靈活,三下五除二剝開外皮露出鮮甜的果肉,剝開一瓣向著師傅口中送去。

   荀老板嚼著口中的果肉,一股甜汁涌入喉嚨;氣也消了大半。“咋這倔呢?”

   “這便不知了呢”瘦子接下一瓣塞入口中,悄悄拋下橘皮向女孩腳下拋去。女孩腳下一滑,向前一翻,重重的跌了個跟頭。她吃痛的撐起身子,雙手捧著生育自己的沃土上,兩手已經磨得血跡斑斑,自己疼的手臂顫抖,一行淚也忍不住流了下來。

   “大師傅,她不追了。”一直在車簾旁觀察的瘦子匯報一聲,荀老板終於心安了。捧著橘子一瓣又一瓣的放入口中。“她死心了?”

   “跌了個大跟頭。一時半會起不來了吧?”

   “你個小猴子不早說!冬子,停車!回去。”荀老板生了惱火,抽了瘦子一耳光。瘦子挨了打,卻也在角落隱隱的笑著,他知道,他要有師妹了~

   這家里但凡有點余錢的,都不願孩子入梨園;荀老板養著一大班子人,這些小鬼多半是窮苦人家出身,有身段,有嗓子,干一輩子農活可惜了,幾個銀元買下,成就了他們。也有孤兒的,丫兒便是這般的。師傅教的嚴,坐科本就苦,隔三差五就有幾個孩子逃了出去。過不了兩天要麼被拽回來打個半死,要麼就是師傅陰著臉帶一瓶酒回來。那時候就是院里悲喜交換之時。喜得是終於有肉吃了。悲的是,這錢多半是死了人從巡捕房取的安葬費……

   回小院前 荀老板把冬子和瘦子屏開 ,把丫兒單獨領一塊。“你可想好了,丫頭,入我梨園可是要吃苦頭的。你要是吃不了苦,我也不留著,你我相識一場,我也不忍心你餓死街頭 ,諾,這有兩塊錢,你去討生活罷。”

   “我……我願意和您學藝。”

   荀老板仔細打量一下人,微微點首。重新叫來兩個男孩。“你們照看點她,我再考慮考慮,明天再叫你。”

   “是,師傅,我們一定照看好師妹。”冬子回了句。“別叫太早,我還沒答應呢”荀老板陰著個臉,背著手向內屋走去。

   內屋,既荀老板自個的房間,不大,但敞亮,內也沒有什麼稀罕玩意,一張松木大床,牆上掛著幾條鐵槍,但無一例外的全部折了槍頭;他端起幾注香,畢恭畢敬的敬了香案。“明皇祖師爺在上,師父,弟子欲新舔一女徒。給二老上香,祈個吉兆。”上完了香,他依靠在床鋪吸著煙,滿腦子都是自己的結發妻子。和當初師父的諄諄教誨

   “此技不輕易傳女,傳女需有大才,有藝德,學技半生,遇見貴人就把身子交了,這藝就埋沒了,不值當。”

   他沒有和丫兒接觸太多,純粹是動了惻隱之心才把人帶回來的。他吐了了口煙,回憶起自己的師妹;一個刀馬旦,一聲嗓,一聲囉,一套回馬槍,便能贏得滿堂叫彩。與自己學技十余秋,結發為夫妻。最終卻抹去臉上妝。摘下雲肩,卸下長翎盔。舍棄一身藝去做了一軍閥的姨太太。他忍不住冷笑一聲。亮了喉,唱起了師妹曾經唱起的《鍘美案》

   為國家每日里受盡辛勞。

   秦香蓮攔轎喊冤把駙馬告,

   他殺妻滅嗣罪惡滔滔。

   似這等為臣子不忠不孝,

   縱然是皇家親國法難逃……

   三·

   偏院里,一間小屋子,推開破木門,既三張木床擠在角落六七個師兄弟睡在一起。汗味,臭腳丫味,男人身上的體味匯集。丫兒皺起眉頭,捂住口鼻。冬子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都男娃子,難免有點味道。”

   “你睡我那鋪得了,姐姐。”瘦子指了指地上的涼席,推笑道。

   “呦,細兒,平常哥幾個這腳丫子踩你鋪上,你都要發威。今這是怎麼了嘛?”一旁的師兄弟取笑著。

   “別是看上人家師妹嘞?”兩人一唱一和的取笑著,說的丫兒臉色一陣紅臊,轉身就要走。

   “莫臊皮了,再戲弄師妹,趕明兒我到師傅哪里告你們狀,叫你們吃板子。”冬子見狀連忙拉住丫兒。

   “別別別,好師哥,饒了咱吧。兩人見這丫頭有人護著,倒也不自討無趣,轉頭又和細兒開著沒邊的玩笑。

   “唉~細兒,你怎麼不做聲啊?該不會真的是喜歡上人家了吧?”

   細兒沒有作聲,拿出鐵水杯慢悠悠的潤著喉嚨,里面搭配胖大海,菊花,羅漢果等好料,對嗓子頗有益處。自己做小旦的,對嗓子要求極高。完全沒有搭理他們的欲望。可有些人,不知自討無趣,見他沒有搭反而變本加厲。“嘁,還真把自己當個角了?不理會人啦。”

   “他怎會看得上這種女孩,人家心心念念的啊,是師娘~”兩人咯咯的笑著。全然不顧端坐的細兒拳頭越攥越緊。

   “你們兩個,別說了,師娘在時對大家多好。”冬子見師弟臉色鐵青,連忙呵斥了兩個鬧事的。

   “呦,師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細兒跟著師娘身後那模樣。多可惜啊,現在師娘走了,就這個模樣了,也難怪,不是有句話叫做戲子無情,婊子無義……”

   騰,那把破木板凳被細兒帶退老遠。

   “你剛剛講嘛兒?再說一遍~”細兒嘴角抽了抽勉強寄出一個笑顏。

   “師哥,算了……”那人見細兒這個架勢,多少有點慌,拉著一旁打趣的男孩想要睡下。那男娃子本就是過過嘴癮,見細兒這個樣子心里有點慌亂,但這麼多師兄弟看著,認慫了下不了台,只能硬著頭皮說道。

   “我說,戲子無情,婊子無……”

   還沒有說出口,那鐵杯就照著人嘴上砸來。一杯水灑落滿床,男孩慘叫一聲捂住嘴,一股血腥味涌入喉嚨,再張口看看,門牙一陣松動,舌尖一舔便跌落下來。床上記成一窩的師兄弟被潑了水連忙起身責問細兒。哪像他氣衝衝的走上前一把拽起人照著人兩只招子就是兩記老拳。打的人嗷嗷直叫。眾人見狀連忙分開兩人。那細兒也是紅了眼,豆大點的拳頭照著鼻梁砸去,紅的,黑的,一團亂麻,宛如調料碟在臉上炸了窩。邊打邊罵道“你算個嘛玩意?說師娘你夠格嗎?”三兩個師兄弟都攔不住他,見情況不對,冬子連忙逃了出來,連忙去叫師傅。

   荀老板本已經是歇息了,匆匆忙忙批了件袍子趕了過來。推開門,地上一個娃已經被打成了豬頭,氣若幽蘭,眼瞅著就要沒氣了。再看一旁,臉上掛了彩的細兒,正泰然自若的喝著茶水。氣不打一處來。拿起來手杖就朝人劈頭蓋臉的打來。

   “畜牲啊!他是你師兄弟!便是千不該萬不該,你也不能下這種毒手啊!”

   丫兒連忙上前護著細兒“師父,師兄是護著我才……”

   “滾一邊去。”荀老板一把推開丫兒,火氣略微消了一點拉著細兒的一腕,手里手杖照著人褲子抽去。那實木的拐杖,沒抽幾下,褲頭上就涌出一抹殷紅。細兒緊閉著雙眼,齜牙咧嘴的默默承受。

   “說,小畜牲,他怎麼惹你了?非得下這麼個死手?”

   “他罵我師娘!誰罵我師娘我就揍他!”細兒抬起頭,注視著師傅,兩眼擒著淚花。

   “娘希匹的,你要氣死我啊!”荀老板罵罵咧咧,又向著人臀上抽了兩下,眼瞅著那褲子被鮮紅遍布,冬子上前死命拽著師傅的手。“師傅,師弟一時糊塗,您老別氣壞身子,快歇歇罷。”

   “不,大師傅,師兄,我沒有糊塗,今後哪位再議師娘的不是,我照打不誤!我聲聲細說的”細兒轉過頭對著師兄弟嚎了一聲,隨即便吃了個響亮的嘴巴子,他瘦削的身子直接翻轉半圈 隨後跌坐在地上,半張臉已經紅腫,一抹嫣紅自唇間流出。

   “大師傅……您,您打我?”他捂住臉,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伸出半截蘭花指。這姿態與女人無異,荀老板越看越像自己的妻子,難免心煩意亂,一腳把人踹遠幾步“滾去我屋里對著祖師爺跪著,沒我吩咐不許起了。”

   “……”他起了身,拍了拍褲上的灰,因為臀上的傷,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屋。再也沒有爭辯什麼。

   這梨園打板子,從唐明皇那一代就有的事,那個角兒沒成名前都是這樣子挨過來的,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這十年來那個隔三差五挨一頓屁股板子?但這聲聲細本就是年少有為,一副青旦身姿,比女人更有姿態,一口獨特的唱腔和他善識人心,導致他平常頗受荀老板喜歡,更為一絕的是,他畫起女旦來,一顰一笑都有幾分自己結發妻子的滋味。一開嗓,便知道這個孩子將來定是個角,故年紀輕輕便有藝名“聲聲細”。要說打板子,細兒沒有怎麼挨過,但也見過師兄弟挨打,這便不是打,美其名曰“教化”,但臉是萬萬不能打的,這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如何能上妝,這個人就得罷演幾天,尤其是這種女兒妝的,更是不可摑起面。

   打了細兒,荀老板自個也懊惱,惱自己為何如此衝動,一掌打在那小子臉上,少則十天半個月不能出戲,而他現在正是班子里當家花旦,少了他不是自打臉皮嘛?更何況他是捍衛那個女人……荀老板閉上眼一副痛苦模樣,直到冬子拉了拉他的衣袖。

   “師傅……這個師弟,還,還救不救?”

   荀老板睜開眼,望著地上的人,早就面色死灰,版過氣去。

   “娘希匹的,早就翹辮子了 ,那個倒霉郎中救得活?就這個草席卷一下,丟到東郊去好了,冬子多帶兩個人,趁著天黑丟了 。別叫巡捕看到。”

   “好嘞……”幾個師兄弟手腳勤快,像是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很快就把草席連著人一同搬走。丫兒望著心有余悸,她實在不明白那個看似溫柔的細師兄怎麼做出這種事的,她倚著牆角休息,這是她入戲班子的第一天,就目睹了這些,之後的日子該怎麼熬還是未知數。

   四·

   他已經一夜沒有合眼了,徑直的跪祖師爺和老師傅的牌位前,他的膝蓋已經腫脹麻木。目光也開始渙散。身後的傷已經不流血了,與褲子結了血痂。他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但是大師傅的話,他是不敢不聽的。

   而這邊,荀老板忙的焦頭爛額,一個徒弟死了,巡捕房的王隊長來問話了,說是翻跟頭時跌倒腦袋,當場就沒救了。可人家並不是傻子。說盡好話搭上兩塊大洋人才滿意的起了身,臨走時還不忘暗諷一句。

   “荀老板,我可是好久沒見您登台咯?”

   荀老板也只能燦燦的笑著。等巡捕房人一走就去找另一個狗崽子算賬,細兒是打死了人,禍卻是這兩狗崽子口無遮攔。死人是無法責罰的,另一個人給吊在房梁上打的半死。等這一切都處理好後,他才回了屋。

   推開門,聲聲細的耳畔微微側動,他認的這腳步聲,雖然有所遮掩,但數百米就能感受到一股武將獨有的氣勢。“您來了,大師傅……”他回頭,聲音略顯疲憊。

   “跪一宿?哼,你這小猴子,倒也實誠。起來吧。”

   “得嘞……”他雙腿踉蹌著要起身,兩腳一發麻卻也跌了夠嗆,眼瞅著面門要著地,荀老板腿抬了抬,一只布鞋疊了地,這才避免這孩子面門著地。“自己打盆熱水揉揉,要點些紅花油,淤血才能散開。”荀老板眼尖,瞅著人褲膝上的一片塵,多半是知道了大概。他坐在椅子,從懷里掏出一個煙槍,正准備點火,細兒見狀連忙湊上去掏出火柴給人點上煙。荀老板吸了一口,頗為滿足的出去一口煙氣。

   “細兒,你捅婁子咯……”荀老板看著人,眼神里多了幾分慈愛。眼前這個男孩膚白貌美,連神貌都與自己喜愛的女人有幾分相似。

   “我捅的最大的簍子,就是和大師傅您學戲。”

   “嘿!你小子,仗著有幾分身姿和嗓子,敢來戲弄你師傅咯?告訴你,你還沒當角兒呢。”荀老板慢悠悠的吐了口煙氣,仿佛提了神。“現在鬧出人命了,你叫我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唄”細兒依舊嬉皮笑臉,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做錯什麼。

   “你……就怎麼喜歡玉嬋娟?不惜鬧出人命官司?”荀老板的臉色陰了,就連聲聲細的笑臉也漸漸收了;他面皮青冷,似乎是回憶起什麼來著。

   玉蟬娟啊,是啊,那個響當當的角兒,自己的師娘。若不是她在天津衛的回眸,自己還是碼頭上混混。

   “嘻……”他快步衝到荀老板懷里,雙手囚固住自己師傅的腦袋。“什!細兒……”

   “若非師傅師娘當初的一場巡演,我又怎麼會吃這麼多哭呢?”他的唇貼近一點,幾乎到人的耳畔。“心有不甘,意難平啊,大師傅~”他的聲音在顫抖,似乎在隱藏什麼,又好似在喘息般,半響,他終於松開手,好似渾身的力氣都散去,踉踉蹌蹌後退幾步,終於停了下來。“攪擾了呢,大師傅……沒什麼事,我先退下了。”

   “你……罷了,孽緣”荀師傅擺了擺手,示意人趕緊離開。

   五·

   丫兒睡得很差,一閉眼就是血,草席被人拉去包屍了。她躺在冬子的身旁勉強入睡;戲班子里來了個女娃娃,大家好奇的很,但大師兄把腿那麼一橫,就像劃了條界一般,眾人也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師兄弟剛剛大打出手。冬子內心頗為自責。把人丟到東郊後就盯著師弟妹,像極了護崽的母雞,師傅只管授藝,衣食住行還得是自己個大師兄事事細心。

   天剛蒙亮,隨著一聲雞鳴。眾師兄弟起身開始洗漱。丫兒窩在角落還在酣睡,待到冬子漱口回來,見這妮子還在熟睡,搖了搖頭,上前兩步,一巴掌便抽在臀上。

   “咿呀……”她吃痛的挪了窩,一睜開眼,便看見冬子正看著自己。“師兄,你,你干嘛呐?”

   “快起來吧,丫頭,給師傅看見,保不齊挨一頓屁股板子。”冬子好意提醒一句,倒惹得女孩一陣嬌羞。他轉過身去管自己的事。丫兒才慢慢的起了身。她知道,自己的學藝生涯開始了。

   “你的第一課,便是背課。”荀老板挑了幾本基本的書文遞給丫兒。丫兒借過書看了看,又送回到荀老板手里“師父,我不識字啊……”

   “你不識字……?”荀老板皺起眉頭“一個字不識?”

   “認識幾個……我娘教我的。”丫兒低著頭,怯生生的說道。

   “不會唱戲不成,我這里不收閒人。”荀老板背起手,指尖摩挲了一下玉扳指。丫兒驚慌的抬起頭,望著荀老板。“我給你一周時間,不論你用什麼方式,要是唱的出既留,唱不出來便是你自己不爭氣咯。”言罷他便自己走了出去。

   丫兒傻眼了,望著那本枯黃的老唱本,她斗大字不識幾個,看這書如何能明白,再看看周邊的師哥,要麼練起了嗓,要麼翻著跟頭,都開始練功了。她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抱著書回屋看起來。

   離吃飯還有一個鍾頭,丫兒看的有點發困,房間里也算暖和,外面冷風吹的面皮疼,屋內一暖和便想要休息,兩眼皮漸漸變重,眼瞅著就要睡過去,荀老板走過門來,兩指敲了敲桌面。

   “莫困告,起身。”

   “師父,師父……”丫兒一個激靈站起來起來。

   “背的怎麼樣?”

   “……只,只看懂了一半不到。”

   “趕明兒,西院給你和細兒騰個屋,你有不會的便叫師兄教你。”

   “好,好的,謝謝師父……”丫兒連忙道謝。

   “到外面去,坐好,我叫你看點東西。”

   “好,好的。”

   丫兒走出屋,亮堂的小廣場上,眾師兄皆坐著。說是坐著也不過是大理石上席地而坐。丫兒愣了愣還是走了個小角落坐著,她覺得大理石太生冷,有些凍屁股,想到這臉不禁又紅了起來。坐在眾人面前的荀老板,擺了擺手,示意坐在最前端的冬子上前。

   冬子愣了愣,還是上前,恭敬的問道“有何吩咐,師傅。”

   “去把那張板凳搬來。”

   “……!師傅,師弟昨天才剛跪一宿。”冬子的臉色直接變了,頗為無奈的想要給細兒求情。

   “那,這麼多話,去。”荀老板沒有搭理,捧著茶杯喝了一口 ,見人沒有動靜。心也煩了起來。

   “連我的話也不聽了是吧?也成,要我自個動手是吧?!”

   “師傅……”冬子的眸子一陣閃爍,嘴唇也為之顫抖起來。

   “師哥。”

   冬子回過頭,望著身後的聲聲細。

   “你便去搬吧,別惹咱師傅生氣了。”他淺笑著,完全沒有在乎的樣子。冬子愣了愣,終於起身來到一個角落旮旯搬來那條凳子來到人前,放在師傅跟前。荀老板從袖里掏出一把墨色的戒尺,說是戒尺,卻厚的出去,只比說書先生的驚堂木薄上幾分,當然也可能是丫兒當時太震撼,有所夸張。但她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當眾打屁股的場景。

   “聲聲細”荀老板叫喚一聲。

   “有”細兒應了一聲,自覺的趴在板凳上,雙手拔在凳前,兩腳自然下垂,這凳子其貌不揚,卻承載無數師兄弟的血淚。他側著半張臉偷瞄一眼荀老板。“請大師傅責罰。”

   ……

   …

   “師兄,你舍得責罰我嗎?”時光倒流,荀老板眼前人已不再是聲聲細,而是玉嬋娟。師妹媚眼如絲,趴伏在自己膝上,主動撅起玉臀迎接著戒尺。這眼神……太像了,荀老板只覺得眼前一黑,拼命搖晃腦袋想要打消自己腦海里的回憶。一只手捂住腦門,一面用戒尺輕輕挑了挑人的褲子。

   “卸下去……”

   “大師傅,我一個唱小旦的,半個女兒身子……”

   “卸下去!”

   他不再言語,背著手解開褲子,血痂凝在布料間,這一掙扎,瞬間染成一道嫣紅。他把褲子向後掩了掩,特意的遮住下身,只露出受罰的徒步,目光與丫兒相對,露出一抹苦笑。

   膚白貌美,本應該形容女子,卻不想今天遇見這樣一位男孩,在他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在看到那臀,膚若凝脂,美中不足便是一道結著血痂的傷痕。荀老板望著那傷,心中一抹心疼,自己什麼時候這麼發狠了,自己卻渾然不知,手里的戒尺的也有些發顫。

   砰!心一狠,手里的戒尺便打在臀上,厚木直接拍扁臀肉,椅上人兩眼緊閉,咬了咬下唇,數秒後才睜開眼,愣是沒有說一句疼字,再看屁股,一道紅楞兩邊泛白,已經起了腫塊。

   砰!疼痛還未完全消化,第二下打來。

   “我叫你打架!”

   砰!

   “我叫你逞威風!”

   砰!

   “很能打是嗎?對師兄弟大打出手!”

   細兒兩指漸漸捏著凳首,一排貝齒壓在下唇,身軀隨著戒尺一上一下發出輕微的顫抖,那臀上早已布滿紅痕,除了偶爾熬不過發出的哼哼聲沒有半點求饒。看的再坐的人無不身後一陣幻痛。

   砰!

   砰!

   砰!

   那美玉般的翹臀 ,被厚尺折磨的一片大紅,似極了廚房做菜用的番茄,那小人也是鮮有被如此毒打過,冷汗自額前溢下,背上,額前,打濕了一片,一片櫻唇似打了朱膏,再細看可不就是鮮血嘛?他熬不住疼,咬破了自己的唇 ,台下的冬子看著,心里似揪著一般疼。

   傻細兒,你倔強個啥?

   這皮肉長的屁股能硬過硬木板子?

   “咳咳……”他吐了口血沫子 唇內也咬破了一股腥甜在嘴里回檔,身後已經被揍的一片青一片紫。荀老板沒有作聲,無聲的揮舞戒尺。

   風聲,戒尺抽打臀肉悶響,偶爾的哼唧聲。

   院內一片死寂。

   他在等,等這個凳上人討饒,自己這個師傅也好順水推舟。他倒好,好似屁股不在自己身上,眼瞅著就要破皮流血了,硬是一句軟話不說。教自己臉上無光。

   獵人和狐狸在博弈,難為了台下一個憨子

   “師傅,師傅,別打了,細兒體弱,這些教訓已經足夠……”冬子上前一把抱著師傅的腿求饒。見他上前,荀老板心中暗暗罵一句何不早至,面門上不動聲色,又恨又毒的補了兩記戒尺,隨後收了起來。

   “今個不是冬子替你討饒,非得打死你不可。”

   “咳咳,謝師哥,謝大師傅懲罰。”凳上的人也識趣,掙扎著雙臂就要起身,被冬子一把扶起,再看他雙膝已經一片青紫挫傷,剛剛又挨了打,難怪是起不了身了。

   “把你師弟扶去西院照看好。丫兒和我來一趟。”

   “哎?是,是師父。”

   丫兒望著那個觸目驚心的屁股,咽了口唾沫,是,是自己偷懶睡覺的事嘛?那麼厚的尺子打在屁股上該有多疼,細兒師兄怎麼熬的過來的……(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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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就是這倆中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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