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六幕 劇本一『舞女與詩人、圓舞曲』
「那個……」
被搭話了,是女人的聲音。
——於是我對“除了我以外還有別人”這件事感到安心了。
是安心感?還是……為什麼?
世界因紛爭而毀滅……而之後的世界……?
我為什麼知道呢?這個世界已經死了。
我生前應該有的記憶都沒有,怎麼可能知道死後的事?
就像在大腦的某個地方被某個人植入了知識一樣。明明是不自然的,處處都充斥著不和諧,但我卻默認接受了那種感覺。
奇怪、所有的事情都很奇怪,但我……我……
「……妳沒事吧?」
啊,對了。有人在跟我說話。
——沒想到和誰說話是這麼讓人安心的事,就像和那個人……誒、誒?那個人……是誰?
【沒關系,只是有點混亂……】
抬起頭所見讓我有些驚訝。
眼前有個美麗的女孩滿目擔憂地俯視著我。
我嘗試與對方溝通,卻發覺自己失去了聲音。
但代替之而產生的,是一種直達心靈的交流。
她有些為難地笑了笑,伸出手來。
【謝謝。】
我正想抓住她的手站起來,卻發現她的另一只手抓著奇怪的器具。
當我的注意力分開時,兩只手就已經握在一起了。
但是……明明有觸覺,卻完全不知道對方的溫度是冷是熱。
——我討厭地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死了。更討厭……沒有溫度。
「……怎麼了?」
【不,沒什麼……只不過,那個是……鐮刀?】
這是鐮刀。雖然從心里明白自己理應“不知道”一切事物的存在形式,但不知為什麼——所有的“使用方法”已經記在腦子里了。
使用方法——顧名思義,即為殺戮的方法。
好像被強行灌輸了知識,讓人惡心。
但很奇怪,從來沒有因為所見所聞讓自己的內心有一點震驚的感覺。
「是武器吧……這很正常,而妳也有。」
她指著我的手——我才注意到,那完全是銀白色金屬光澤的構成之體。
【為什麼要拿“武器”……】
「因為這是一場名為『生存』的游戲。」
在她的幫助下,我坐起身來,腦海中突然閃回了一些信息。
這個世界已經“死”了,只剩下不死者和生化武器在徘徊。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秩序,只有暴力才是生存所必需的。
——這是一個簡單且極致到殘酷的回答。
現在的自己又到底是什麼?
不知道的信息涌入腦海的感覺。惡心。但本能地明白那些信息都是真實的——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重要信息,甚至是……信條。
【妳又是?……我們以前認識嗎?】
在稍微明白了情況之後,我傳遞出了疑惑。而也總感覺對方必定和過去的自己有著某種關系,但是究竟是什麼……已經完全忘記了。
「認識?」
似乎是我的問話讓她感到一絲錯愕,是我的不禮貌讓對方困惑了嗎?不過在內心中,自己仍然認為「感覺」是正確的。
「……我們當然認識了。」
「——妳是我的舞女,我是妳的詩人。」
雖然不明白她的話語。
她好像很關心我似的,臉上自然而然流露出微笑。
讓我不由自主看得入迷了,那個笑容是足以被深藏於內心之物……下意識地便會如此覺得。
「怎麼了?」
【沒、沒什麼……】
又以逃離般移開了視线,不過又覺得似乎有必要解釋一下。
【看見妳的笑容……我很高興。】
逐漸變成喃喃低語,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
然而值得慶幸的是,對方似乎沒有在意?
不對,眼下的情況並非如此,而是對方在我“交流”完之後陷入了呆滯的沉思著。
在我注意到異樣之時,對方才緩過神的樣子。
「妳是說……“高興”?」
【是的?】
「……」
對方的表現顯然有些不符常情。但是在這個世界里,什麼又是“正常的認知”呢?
復雜的詞匯太多了……
「“高興”嗎……我也很高興呢,蝶。我也很高興。」
說著的同時,她的臉上再次露出了微笑。
“高興”……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這種心情又是什麼呢?
——雖然我的心髒已經停止跳動了,但胸口卻隱隱作痛。
【妳叫我“蝶”……妳知道我的名字?那妳又是……】
我這是才發現我的問題實際上一個都沒有答案。
明明一直是我在提問……
一種莫名的感覺讓我暫時不想再去和對方說話,但是又不是想要與對方分離,總之是很復雜的……就像……用腦海中哪個形容來概括?
……
看著面前的蝶,我心中的雀躍幾乎不能再滿溢。
——我成功了。
既然不能拯救悲哀的時代,那就選擇拯救一個人而成為時代的悲哀。
蝶擁有了情緒,顯然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如此……這就是對我的救贖。
即使是這個破碎的世界也在所不惜。
現在,我倒是還饒有興趣地看著面前的蝶,眉毛不知不覺中豎起,潔白的皓齒輕咬著粉紅的秀唇,即使是她像小女孩氣惱般的樣子——是我從未見過的,但是共同之處的可愛一成未變。
那麼,看來蝶是真的已經找回了情緒,至於那些苦痛的記憶……徒留給她只會扭曲靈魂。
「好了,不要惱我了,“好妹妹”~」
【我沒生氣。】
「我會告訴妳的,不會隱瞞我的舞女~」
【我不想聽。】
「哦?真的嗎?只有這一次,我會毫無隱瞞地全盤托出呢~」
在故意如此說著,也在留意著對方的反應。
聞言,背對我的蝶似乎有些猶豫,然後轉過身,臉上的表情只能用“幽怨”來形容。
【……不是妳告訴我的,是妳自言自語。】
這種既意想之內又意料之外的反應讓我忍俊不禁。
「好,那就是詩人的自言自語。」
「我是一個曾被囚禁的詩人。至於名字什麼的,早已經無所謂了……嗯?」
在說到“名字什麼的,早已無所謂了”時,我注意到蝶用食指封住了我接下來的話。
在疑惑了一聲之後,我試探性地眨了眨眼睛。
【妳的名字。】
我突然明白了蝶想要知道什麼,就是這個——我注意到她的眼神是……充滿盼望與希冀的。
蝶這樣的眼神,我也從未見過。
現在的蝶,對於我來說,是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我想滿足她的一切願望,但是事與願違。
如果這樣告訴她,會不會讓她想起那些……我不敢去賭什麼可能性,哪怕是千萬分之一,甚至接近於“0”的可能性。
只要這個可能還存在,我就不能賭,不敢賭,怎麼賭——我賭不起。
但是這是她第一次擁有的名為“盼望”的事物。
內心踟躇之下……我終究還是,不忍心——就這一次。
「……妳可以叫我……『納貝里士』,或許這是妳想知道的答案。」
我的欣喜,我的悲傷,交織在一起。
欣喜是她內心的最想知道之事——竟然是因為我。
悲傷則是未能抹除過去留下的傷痕。
聽聞我的回答,她的嘴角上揚著優美的弧度,接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原來蝶的本質里是這麼麻煩的性格嗎,這樣的轉變還真是令人措手不及……
【我想知道的不完全是這個,我想要知道——妳的真名。】
【另外……我已經全部想起來了,妳在我身上的“烙印”。】
【我是妳的舞女,妳會告訴我的對嗎?】
感覺到蝶描摹著我的腰线,與少女貼緊的身軀的觸感——但自己也是已死之人,本應失去這種感覺才對……
而近在咫尺的清麗面容,甚至已經額頭相貼,這種事態,以及蝶本身,已經讓我無法預料。
但是這樣都說明一件事——除開肉體,蝶已經成為真正的「人」,擁有「人」應有之物,包括完整的靈魂與心靈。
但是不得不說還真是有些惡趣味的性格呢……
不過,這也與我是相似之處,而舞女僅僅憑借這樣也是無法“擊敗”詩人的哦——
只是簡單地仰頭再向前伸近了一點點。
唇印相接,我能夠清晰地看到對方瞳孔中一瞬間的驚訝。
『接吻是紅薔薇在抖動,花瓣溶化在嘴唇邊。』
——很抱歉,這次是我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