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將心如鐵矢如雨(一)
杜勛衣甲坦開,騎著馬慢慢前進。他的身前跨坐著一個女奴,正膩在他的懷中,盡心盡力地侍奉著杜勛。周圍的趙兵看得羨慕不已,各個雙目赤紅,盯著周圍的女奴們看來看去。
一個趙兵飛騎而至,在杜勛面前十幾米處滾鞍落馬,連滾帶爬地衝到他的面前,單膝跪地,稟告道:“啟稟郡守大人,郡尉大人他……他戰死了!”
杜勛聞言一驚,手一伸,將面前的少女推下了馬。他也不理會那個少女被摔成什麼樣子,只是盯著那個趙兵道:“你再說一遍!”
趙兵不敢與他對視,低下頭大聲道:“我軍前鋒受挫,郡尉大人在城下中箭身亡!”
杜勛一聲大吼,雙腳一夾馬腹,戰馬向前方疾奔而去。身邊的親衛連忙催馬追上,後面的趙兵步卒顧不上消化這個驚人的消息,發力前奔,追趕杜勛的身影。
片刻之後,後方的女營統領帶著幾個趙兵走上來,看了看地上的那個少女,發現她的腿骨已經摔斷。統管搖了搖頭,吩咐幾個趙兵將她拖下。那幾個趙兵難得可以染指太守用過的女人,興奮地將她拖到了林中深處……
杜勛衝到林邊,卻見前鋒的近千趙兵鼻青臉腫,垂頭喪氣。而他最為倚重的心腹愛將汲魚,則靜靜地躺在林中,成為了一具冰冷的屍體。汲魚的親衛們看到杜勛到來,紛紛跪倒在地。
杜勛冷著臉走到汲魚身邊,猛地抽出腰刀,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线。一個親衛應手倒地,頸間射出了一蓬血雨。其他的親衛們嚇得匍匐在地,不住顫抖,連連喊道:“郡守大人饒命!”
杜勛手刃數人後,以刀拄地,對著一個親衛罵道:“爾等是如何護衛郡尉大人的?真是死有余辜!”那幾個親衛連連磕頭,叫道:“郡守大人明鑒,敵軍城牆上有兩個女子,弓術極是了得……”
杜勛聽完方才的交戰過程,親自帶著親衛來到林邊查看。只見從谷口向前一百五十步的地面上,落滿了大小不均的石塊。加上高低起伏的木樁,谷口的這段路更加難走了。
杜勛雖然這些年沉迷酒色,擱下了戎馬功夫,但他以往征戰沙場的經驗還在。只是這樣大略一看,已經知道對方打的是固守的主意。而且城防嚴謹,絕非普通流民所能設計。這樣的一份工程,絕非數日間能夠完成,看來對方是早有准備啊。
杜勛馬上又聯想起一開始的那個猜想。他先入為主,認定是秦公石韜的部下劫殺奴隸,在這里營建秘密基地。而現在眼前的這一切,更加堅定了他心中的猜想。若非石韜所部,何必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山谷中營建軍寨?
面對前方的堅固城防,杜勛卻不肯冒然出擊。他收束軍隊,指揮著兵士和女奴們砍伐樹木,建造雲梯。只是急切間沒有多少工匠和工具,只得粗粗砍些小樹捆在一起,作為踏板了。
與此同時,關內諸葛雅等人也在准備守城事宜。夏侯昭和張佩聽聞趙兵來襲,紛紛跑到城牆上查看。她們聽說趙軍小挫一陣後,興奮之余,也開始思考如何應對趙兵的下一次攻擊。除了准備更多的檑木滾石,弓矢石塊外,城防值守也更加嚴謹。
渡過一個緊張不安的夜晚,次日一早,趙兵大張旗鼓,從樹林中魚貫而出。其軍陣橫跨數百米,兵士持刀挎盾,便如一只黑色的洪流般,向城牆緩緩逼近。血腥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趙兵走到上次投石區域的邊緣,停下了軍陣。諸葛雅、張佩和夏侯昭相顧之後,發現對方都是面帶憂色。看來趙兵經過昨日一戰,已經明白了己方的投石射程。可是對方大張旗鼓而來,難道只是停在安全區域列陣對耗不成?
接下來趙軍的動作,立刻解答了少女們心中的疑惑。只見趙軍陣中分出了十幾個寬闊的通道,數百名衣不蔽體的少女,數人一組扛著雲梯,在趙兵刀槍的驅趕下,向城牆奔來。
沒過多久,這些女奴就進入了投石機和弓箭的射程。城頭的兵士們實在不忍心向這些嬌弱可憐的少女們下殺手,可是如果任由她們靠近,一旦雲梯搭上城頭,己方就該和趙兵肉搏拼命了。他們猶豫不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諸葛雅等三女的身上。按照軍規來說,是否放箭,也是由三女來決定。
諸葛雅看著這些可憐的少女,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扛著雲梯向前奔來。身後的趙兵刀戳槍刺,驅趕著她們奮力向前。那些少女明知自己被當做炮灰使用,可是為了能夠多活片刻,還是遵從了趙兵的命令。對她們來說,死於戰場矢石之下,總比被趙兵殘虐致死要強吧。
眼看她們已經衝入了射程,諸葛雅遲遲不能下令放箭。看著這些少女,她就像看到了自己。她們都是無辜的漢家女兒,本該在家中安享父母的呵護,如今卻淪為羯胡的奴隸,白天為之效死,夜晚供其折磨……
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了夏侯昭的質問聲:“為何不下令放箭?”諸葛雅轉頭猶豫道:“這些少女都是無辜的漢家女子……”夏侯昭頓足道:“此刻她們為趙兵效力,便是我們的敵人,那有什麼無辜之說!”她轉過身,就要下令放箭。
諸葛雅猛地拉住她的臂膀,說道:“如果我們對這些少女放箭,那我們和趙兵有何區別?如果我們和趙兵一樣,將無辜的百姓視作草芥,那麼他們又何必跟隨我們起義?”
夏侯昭叫道:“你這是宋襄之仁!沙場之上,只有成敗,沒有善惡!難道你就眼睜睜看著她們幫趙兵打開城池?”
諸葛雅大聲道:“善惡自在心中,並無沙場內外之分!三軍聽令,避開前方的女子,向後方的趙兵放箭投石!”
城牆上的兵士們聽到諸葛雅的命令,總算松了口氣。他們也和諸葛雅一樣,對關前的這些少女抱有同病相憐之心。既然將令讓他們避開少女,只射趙兵,那麼他們遵令便是。
這些趙兵看到羽箭落石來襲,立刻頂起盾牌。關上傾瀉而來的箭石雨,只是擊傷了少數趙兵,大部分都被盾牌擋住。這些趙兵頂著盾牌繼續前進,同時驅趕著少女向前。幾輪箭石下來,趙兵傷亡不過數十人,大多還都是輕傷。而那些女奴已經把雲梯挪到了城牆前。
杜勛躲在陣後,看著趙兵雲梯逐漸向城牆迫近,心中樂開了花。他安排這些女奴攻城,本來是想要幫趙兵節約些死傷,浪費些敵人的矢石。沒想到敵軍居然避開了這些女奴,只向趙兵射擊。這樣下去,不久就可以進入肉搏戰了。
杜勛在為攻城的意外進展感到欣喜之余,心中對之前的推測也產生了一些懷疑。如果是秦公石韜的兵馬,絕對不會對這些女奴客氣。而且城上這些兵士一看就是漢人打扮,石韜的軍隊又怎敢如此大規模地使用漢軍?難道這支軍隊當真是逃亡的漢民主持?
夏侯昭看著敵軍迫近,越來越是焦急。她跺了跺腳,大叫道:“如果不想城破,就按我說的做!對准這些搬運雲梯的女奴放箭!”城上的弓箭手早都習慣於服從夏侯昭的命令,本能地舉起弓,對著這些少女射去。
這些少女衣衫單薄,又沒有盾牌遮蔽,一輪箭雨下來,紛紛受傷倒地,雲梯散了一地。城上兵士們在夏侯昭的催促下,連發數輪箭雨,所有搬運雲梯的少女都嚇得拋下雲梯,向後方退去。數十具雲梯散落關前,危機被立刻化解。
後面督陣的那些趙兵看到少女們逃回,立刻毫不留情地揮刀便砍,驅趕著她們再向關口奔來。只是此刻關上的箭手們已經失去了憐憫之心,他們不停地向前方宣泄著箭石,構成了一道死亡之线。前有箭石,後有刀槍。這些少女們頓時陷入了進退兩難的絕境。
杜勛失望地嘆了口氣,看來指望這些少女破城是不現實的。他一聲令下,林邊的趙兵大陣開始向關前加速移動。兩千多趙兵,一起向關口壓來。真正的城防戰,終於拉開了帷幕。
此時那些看押少女的趙兵,已經裹挾著那些少女,衝到了壕溝之前。他們驅趕著少女,用刀槍將她們逼入了谷前的壕溝。溝底尖銳的木刺上,掛滿了一具具女奴的屍體。深達五米,寬約三米的壕溝,竟然被這樣強行填出了幾條可供通行的道路。鮮紅的血液混入戰壕底部的泥土,形成了大片暗紅色的泥澤。
看到這些少女被趙兵驅趕著填入壕溝,動作稍慢的,往往就被趙兵刀砍槍刺,推入坑中。這幅殘肢與鮮血亂飛,尖叫與哀號齊鳴的景象,使得城牆上將士們的心防也瀕臨崩潰。他們機械地彎弓搭箭,向前方的人群射去,也不知道射中的是趙兵還是少女。亂石、箭雨、鮮血、屍體,勾勒出關前戰壕處的地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