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咖啡(下藥)
我把牛奶傾進杯子,小心地撕開濃縮咖啡的包裝。果凍一樣的塑料盞內盛放的液體黑得好像映著窗外的夜空。似凝實固體般的液面,忠誠反映著我手腕的每一分顫動。現在是七月二十二日夜,在連續幾晝夜的奮戰下,我們在沃倫姆德的行動宣告結束。
黑色傾入杯中的乳白,杯中泛起咖啡的奶棕色,但仍有一片凝實的黑,漂浮在慵懶的牛奶氣泡中,黑色的細线糅入甘醇和柔膩的每一分縫隙,那形狀像是落在書上的樹種。每一種藝術都是脆弱的。我想,用長柄勺打碎緩緩轉動的圖案。如果是給我自己,我還會把奶和濃縮咖啡全含在嘴里,漱口一樣用腮肌來回鼓動後囫圇咽下。羅德島的速度很快,我的速度也必須很快才對。
凱爾希坐在側對我的另一座辦公桌前。如果連續的熬夜工作確實有什麼利好,那或許需要求索於我的時代的故事。倘若沒有穿過海淵,潛游萬頃之下,趲行風暴之中,沒有窒息的絕望壓抑,沒有連續失眠數天下如困森林的彷徨和苦悶,又怎麼能同一枚碧葉靠得那樣近呢?
那是用整塊翡翠雕琢的碧葉。是世界樹萬丈青枝的新萌,是這個冬寒雪固的大地上一個春天的詩。她側對著我,就那樣坐在那里。她面前的辦公桌已經裸露出整潔安心的棕紅木色,想必這是她的最後一份報告。那碧玉般的眸子中淺淺閃爍的神情,旁人不懂,我卻有幾分明白。是為她的學生終於獨當一面的表現的欣慰?還是對阿米婭批准鈴蘭離艦的憤懣?還是說,她已經超然事件本身,跳脫到這片吃人的大地,跳脫到那盛滿整個紀元的悠長哀悼?
翡翠在地下的形成需要很久很久,在熔岩炙烤著地脈的緘默咆哮中,岩石卷入滾沸的地下之海,開始那漫長到難以想象的故事。在那雙翡翠一樣碧綠深沉的瞳孔中,我也曾多次看到以前。“以前”,是啊,我魂牽夢繞的那個字眼,故鄉這個概念在時間线上吟唱。
上一個紀元,孕育我的文明也曾是一個崇古的文明。聖人以書春秋稱聖,文章慣嘗歷史為話。以前,那個美麗的字眼,在這個被撒旦的石頭碾碎了的年代中,在所有人都在奔忙著逃命的年代里,只有她,給予又奪取了我第二次生命的她能在長河的上游給我回話。
我們的感情並不溫暖,有時候異常寒冷波瀾。恰似我們攜手走過的時間冰河。就在幾個小時前我們都還在吵架。我堅持認為整個事件是我們的一場完敗,而原因應當歸結於我們的投送能力。大地的悲劇到處掩埋,它們是地下魔鬼豢養的鼴鼠,我們的錘子鞭長莫及。
“這打得都是個什麼?我們去了幾個人?兩個!後續支援部隊呢?就兩個菁英干員,還有個拍片的記錄員!別的不說,如果我們在卡西米爾和拉特蘭的辦事處能夠傘降到沃倫姆德一個排的兵力,哪怕是遙控指揮,我也能翦除叛亂、去偽存真!”
“說得對,然而有什麼用麼?”她用看學齡前兒童的眼神看著我。在她面前我總是個白痴,哪怕那眼神理應是留給她養的那只小狼崽的。“我真不希望我們哪天真的有這種投送能力,到時候你的棋子又要成建制地為你的失職買單。”
如果你的年齡可以用地質紀年來計算,你就應該有與那個年代的地層一樣厚的面皮,因為只有小孩子才有豁免被當面指出錯誤的特權。說真的,我同樣不願意其他任何人同凱爾希走得過近,我以博士的名位保證這不是吃醋,這是為那個莫須有第三者的面子著想。
我把杯子遞到嘴邊,自己先抿了一口,奶香里混著濃濃的苦味。她不喜歡放糖。睡前的咖啡得多加些奶,這個分量應該足她的口味。我把咖啡放在她的面前,她直接端起來往嘴里送,目光沒離開報告。我看到亞葉的落款,這是最後一頁了。
“怎麼樣?”我側倚在她的辦公桌前問。她美麗的白色尖耳離我只有尺寸之距,兩撮黑色尖毛的每一根白絨都清晰可辨。在辦公室的燈光下,我甚至能看到發梢那半透明的微卷,在燈光下被我的氣息打著,連帶那敏感的猞猁耳微微顫動。
“你在這里熬夜的時間不應該用來給我泡咖啡。”她一口氣喝下了半杯,在杯沿微抿了一下,我看見雪白的陶瓷上殘存的一點淺棕色的液體正順著外沿滾落。清冷如冰塊的聲音似乎被苦香的液體潤滑,添上了幾不可查的柔順。“工作完成了沒有?”
“下次危機合約已經很分明了。漂浮到炎國嶺南道境內的切城廢棄分城內,有一座工廠廢墟。江南東道李伯明、奚中傑管不到那里,龍門控制區也不在那,嶺南節度使徐久間是...抱歉。”通訊器響了,我幾步走到辦公室的衣架前,把面罩扣在了臉上。之前我就犯過忘記使用面罩的變聲器而接聽內部通訊的錯誤,所幸遮掩過去了。不過那段時間,他們敬愛的“博士先生”金屋藏嬌的流言著實流行了一陣子,搞得凱爾希那幾天在床上尤為用力。
“博士,你要的那批赤金已經完工了,我讓咪波給你送過去...什麼?不用了?用萊茵生命一級生化收容措施處理?有沒有搞錯啊博士?”
“批給你的一平米不想要了?”
“啊啊啊我錯了博士!這就去辦!”
回頭找個伶俐的信使,給我送到...不對,不對,這事兒我得自己辦,誰我都不放心。只要成功,這次危機合約必將被刊入史冊。贏總是困難的,漫長的生命換來的是無限次的博弈,每多進行一局,就增添一分失敗的幾率。倘若再用干員的命去填,慢說凱爾希,我自己也是不會答應的。我們手里能用的棋子越來越少了,恨不能每一個都掰成兩半來用。
當我回到辦公桌前時,凱爾希手中的報告已經妥帖地放在了桌角。她正撕開一個沒有標識的白色藥包,粉末像是細碎的白玉,落入半杯咖啡中轉瞬便消融在奶棕色的溫潤中。她什麼時候想開了,決定放糖了?
“給。”見我過來,她把杯子推給我。
“放的什麼?”我摘下面罩,笑著問她。我也想笑得好看些,但面部肌肉有些抽搐,動得並不情願——現在應已是午夜,一天的疲憊積攢下來,讓我整個人都有些發僵。
“毒藥。”她把報告收到抽屜內,這兩個字吐得自然無比,甚至連開玩笑時眸子里應有的一點笑意都體察不到。或許她真的想把我毒死吧,等到塵埃落定的那天,我也許會主動向她索求一杯毒藥。長達幾個地質紀年的噩夢只能用死亡消弭,又無法真正被死亡消弭,對於一個死過三次的人來說,什麼才是真正的消亡?或許只有斬斷一切聯系,了卻一切宿債,解決一切問題,才是瞑目的時日。
我捧起杯子,在她碰過的那個角度舐掉其上的咖啡漬,這才一口一口把半杯咖啡灌進口腔。還是一樣的苦澀,帶著一點她的味道,另一種不帶絲毫甜味的苦香。杯底並沒有什麼顆粒物殘留,我把杯底朝天,反復確認最後一點液體也流入喉嚨,這才炫耀式地對她亮了亮杯子。
“你該回去休息了。”她對我的動作視而不見,拾掇好了她自己的辦公桌,又過來收拾我的桌子,仿佛那半杯咖啡我喝了與否同她沒一點關系。喝進去的奶香味像是沒順著食管往下流,而是從口腔里氤氳開來,將奶棕色的薄霧籠罩整個顱腔,帶著甘醇的迷蒙填滿腦皮層上的溝壑,讓思維靜止,五感停滯。我感覺一陣又一陣的脫力,不得不就近找個了椅子癱坐下去。
安眠藥麼?我的腦子里轉過這樣一個想法,隨即又發現不對勁了。顱腔里的昏沉感仍在持續,但澆在胃里的咖啡像是點著了火一樣,灼得我不由如被燒熟的蝦在椅子上蜷縮起來,只覺胸腹處被點燃了火,衣服下的傷疤也在灼燒。“凱爾希,這是什麼——”
一只冰涼的手強行托起我的下巴,薄荷葉般的香氣帶著冰冷的觸感,刺激得我頰側的汗珠像是斷线的珠子往下流淌,有種流淚的錯覺。對上那碧潭般的翠色眼眸,若不是胸腹部的灼燙感我必定會沉醉其中。但現在只有痛楚,她用有些冰冷的手指翻開我的眼皮,掰開我的嘴巴看了看舌苔,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後在病歷本上寫著什麼。
“你這混蛋,感情是用我做藥物實驗啊!”我捂著肚子蜷做一團,試圖用腦海中的迷糊對抗疼痛,只求睡過去就好了。但胸腔內那拳頭大小的生命擂動著肋骨,一下又一下重擊著我的神智,昏迷成了奢望。喉嚨里咖啡的味道在往上涌,令我一陣又一陣的惡心。
“這是亞葉的提案,新做出來的一種安神藥物,不含有害物質,理論上不會有什麼副作用。”她的神色還是那樣令人惱火的鎮靜,碧色的磨砂鋼筆在手里轉得悠然自得,比農場上的風車還雅致。我知道她有把握,但是稍稍體現一下似乎不經意的關心難道也稱奢求?
“新藥和咖啡因的反應實驗有做過嗎?你這麼多年的藥理學都讀到Mon3tr身上了嗎!”我用盡僅存的神智褪下外罩,白大褂的扣子也扯開了兩個,這才稍微好過一些。汗水浸透了我的貼身衣物,有種黏膩的火辣感,似乎每一寸布料都在咬噬著神經。心髒像戰鼓一樣擂動著,我現在百分之百地肯定這種藥有催化人體咖啡因吸收速率的作用。“這東西你還不如用到止痛藥里——”
“已經寫了。”
“新式的戰地用提神咖啡棒?”
“在考慮。”
“是不是還要放到普通的速溶黑咖啡里,增加我島對龍門同比咖啡出口量!”
她終於停下了筆。“我們沒這項業務。”
天啊,天啊。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胡謅亂語和多用頭腦有時候不能轉移注意力,反而會折壽。胃部的灼裂感幾乎令我發瘋了,汗漬又把熱能送出體外,胃部的滾燙反映出渾身的冰冷。我緊閉雙目蜷縮在椅子中,只感覺回到了數年之前,卡茲戴爾地脈盡頭半損壞的艙室中,隨著冷卻液的泄露,寒冷和痛楚是無邊黑暗中唯一存在的東西。數個地質紀年的時光旅途在這里觸礁沉沒,來自舊日的船上布滿了船員的屍骸,而我將是最後一個。
我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腳下的增高靴不知什麼時候被甩脫了。這令我可以蜷縮在已經半浸透的白大褂中,包裹在苦而清冽的香氣里。像是涼薄的冷卻液被抽出身體,換上殷紅的血...
她告訴我,巴別塔發掘到那里的時候,其他數個艙室里都只剩枯敗的骸骨,漫長的時間長河驅使著岩峭,冷卻液的容器在緩慢而堅定的侵入下泄漏...上一個被迫蘇醒者將我的冬眠艙搬到了更安全處,從死屍的姿態上看來,這個動作耗盡了他或者她短暫生命中全部的光陰。正因如此我得以再度走過半個地質紀元,當發覺我還有生命體征後,是她找到了臨近艙室內被封存的血庫。
回蕩在走廊的腳步聲很空洞。我一直懷疑她究竟為什麼有能抱起我的氣力。她的脊椎並沒有給予她本身力量,卻無疑增加了她的耐力。這一點我同她共鳴:如果經受了把自己整個更新的浩劫,再大的考驗皆成笑柄。
殿下後來告訴我,那個時候我的器官已經出現大面積的衰竭,是凱爾希想盡辦法從我自己的脊髓中抽取干細胞,再一點點進行引導性修復。我不懂新紀元的語言,也是她一點點同我交流溝通,教授於我知識,傳授於我文化。殿下明確說,凱爾希從未對阿米婭以外的其他人如此上心。
開門的聲音響起,萬幸一路上並沒有遇到其他干員,午夜後的母艦其實不算靜謐,但對於無所不知的她來說,規避可能有人的路线也並不值得驚訝。我能隱約察覺出這是她的房間。腹部的灼裂感已稍有減退,我能感覺到那掙扎不下的暖流最終順著腸胃流淌。
“執錘之人,視萬物為釘。客觀層面上對你來說,從巴別塔戰地指揮官到羅德島的博士反而不一定是壞事。”那場爭執的最後,她總結道。
時間長河並不總是奔沸流騰,作為漂流如此之遠者,我深切意識到那之後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波紋。從科研設施到戰場,到大內戰期間在部分薩卡茲間流傳的棋手崇拜,到黃鐵傭兵團早已散秩的傳說,再到如今羅德島一切的一切。我的人格從空白到絢爛再到空白而後再絢爛的畫紙換了又換,而唯有一樣東西從蘇醒開始就從未消弭。那是一只古老的貓科獵獸圖騰,它的线條由白綠二色組成。如果以前的以前太過於久遠而終將被忘懷殆盡,那她就是我的“以前”,是二百年前的時間烙印,是長河中唯一的燈塔。
水流聲把我的思緒拉回肉體,我發覺自己躺在她房間的浴缸中。本來就被浸透的白大褂被溫水泡著騰起,在水中緩緩浮動,如夢似幻。我正想就這樣睡下去,卻被上升的水面沒過了口鼻。又是一陣把好不容易臨睡的腦子弄清醒的撲騰,把自己以一個還算舒服的姿態安頓在浴缸中。我把被浸透了的衣物搭在缸壁上,撫著殘損的玉兔周遭斑駁的傷痕,輕輕嘆了口氣。
浴室的門被推開,她把一套換洗的衣物放在旁側的籃中。她的房間內總是有一套我的衣物,我的房間里亦然。我們彼此都沒有提過哪一天索性搬到一起,蓋因都深知離縱情享有彼此的時日還很遙遠。翡翠雕琢的碧葉在水霧中靠近了我,褪去自己的包裹,露出溫潤的身段。她踏入了浴缸,氤氳曖昧的霧氣中水花慵懶地翻動著。我懶得給她騰地兒,於是她直接欺壓到我的身上,兩條白玉雕琢的腿跽在我的兩側。帶上溫度微濕的指腹輕輕撥開我按定胸前的手,順著傷痕撫摸,無比溫柔又帶著絲縷怒意。
我伸手按在她的肩膀,按在質化的黑色晶體上,把她的上半身朝我拉近。手指用力間,略顯粗糙的結晶留下道道殷紅的深痕。我曾經試過用它劃破自己,但沒有用。籠罩整片大地的噩夢對來自上個紀元的死魂靈連加害都不屑。即便這樣,也被她狠狠責罵了一頓。
我不希望我們之間存在任何的隔閡,於公於私。夾縫生存的羅德島需要一個穩定的領導層,我們也需要穩定的彼此。我牽引著她的上半身同我的貼合,感受著她柔潤的蜜桃貼上我胸前的軟肉,感受著四枚豆蔻的觸碰,感受著她舐在我頸子上的渴望與溫潤。溫暖的水環繞著我們,把軀體間的每一寸縫隙填充,這是真正的靈肉交融。我喜歡這種接觸,至少在這種時候,我們不用看到彼此。放棄眼睛或許能體會到更多美好,又或許——出於可憐的私心,我不願意她看到我身上的傷痕,不願意一次次強調她獲得之物已經殘缺的事實。
溫潤的氣息噴在彼此的脖頸,正合適溫度的水被緩緩攪動。我的後腦輕輕搭在了浴缸壁,沒有預料中同白瓷的碰撞,她對力道的把控極為驚人,同每一次配藥時的把控一樣。我自覺地抬起了下巴,接納帶著毛刺的軟舌。軟肉在口中搏動帶來的只有安心,在這個傷痕累累的世界里,最柔軟的東西總是有著堅硬的外殼。我感覺到涎水順著唇角向下流淌,融入浴缸中。在被波光模糊的彼此曖昧的軀體下,一切都像是超脫了現實的完美的夢境。
她稍稍側身同我更緊密的貼合,我感覺到兩根玉筍如期找上了花蕊。那里同樣是殘破的,殘破到最普通的觸碰都會在快感中帶來陣痛。她說這固然無甚所謂——她告訴我菲林族的女孩只有在陰道受損後才會排卵,因此男性菲林族的生殖器帶有尖刺。聽起來固然可怕,但倘若一切披上天造的前提,那便是最普遍不過之物。
下身陣陣隱痛中快感逐漸充盈,熱水順著被撐開的花瓣逆流入蕊。我感覺到呻吟從自己的嘴邊漏出。她私下里最喜歡把我剛從石棺中被營救出來並接受恢復性治療的那段時間拿出來嘲笑,用她的話說,那段時間我在床上表現得像個小姑娘。連燈都不願意開,每做一次都要把嘴唇咬得將近冒紅,只為了不漏出半聲羞澀。而且膽子比扎拉克獸親還小,一被她壓在身下就會六神無主,忙不迭地掩飾自己,結果連應該捂住哪里都不知道...好吧,糟糕至極。
或許不滿意於我故作從容地做著思維體操放松自己的同時那敷衍的反應,她的動作陡然加快了,我感到指節毫不留情地剝開內里的褶皺,直接觸碰著恍若通電的一點。她太過了解我的身體,我也太過了解她慣用的指節。在腹中的熱流全部化為快感如涓流入海流噴淌入浴缸的前一個瞬間,我幾乎清晰地體察到她在我體內作祟的指頭的每一個紋路同我的腔肉親吻的動作,感受到我的體液在她淺淺的指紋內流淌。
“凱爾希。”我輕喚著她,不願睜開雙目。泡澡本來就是值得放松的事,在全身脫力的一瞬,更是感覺熱水浸透到了肌膚之下,順著神經撫慰著內里,直達靈魂。更別說旁側還有愛人相伴。或許赦免於我的疲憊,她並沒有如她喜愛的那樣在我繳械後依然趕盡殺絕,而是從一側把我扶到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她的手肘成了我的靠枕,另一只手則牽著我無力握緊的五指,我用最後的力氣把另一只手也合在一處,十指如奉珍寶般握著她方才在我體內侵擾的禍首,靜靜享受片刻的安寧與靜謐。
水有些變涼了。我刻意把腦袋後倚著她裝睡,雙手攏著她在我手心輕撓的柔荑,腦海里一點點通過水波勾勒她和我的軀體,想象著浴缸中纏綿的曖昧情形,遠遠比用眼睛透過水霧和波光去看要顯然得多。她應當也在思考吧。要思考的事情總有很多,多到床笫之歡中也未嘗能置之度外。她的纖足踢了踢我的足弓,我假意讓自己的身體表現得很溫順,自然而然地把足歪到了一邊。隨即換來了她輕拍在我額頭的一巴掌。“起來。”
她無所不知,更別提裝睡這種事了。
簡單地衝洗了一下,出浴的旖旎自不可少,當把自己藏在夏天用的薄毯下時,我也不由松了一口氣。半杯該死的咖啡差點令我回光返照,事到如今,腦子里還有種莫名的清醒。凱爾希沾上床很快就睡了,想必她也十分疲憊。但我哪怕已經被疲勞浸透了全身,殘燭般的意識卻在黑暗中長明著,怎麼都吹不熄。我疲憊地閉上眼睛,努力放空著自己,身下本來舒適的被褥長久起來也顯磨人,夜晚的時間似乎凝滯一般。我不適地擺弄著自己的身體,卻不敢有大的動作,生怕驚擾一床被下共眠身側的她。
但夜晚還是那樣難熬,估摸著她已經睡熟,我咬咬牙,以作戰時派兵切敵後陣的勇氣翻了個身,微微掀開我那一側的杯子灌入一點涼風,稍稍喘息著。恍然間卻覺身後響動,還沒等有所反應,便被兩條玉藕般手臂攬在懷中。“睡不著?”
“你...你不也是一樣?”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又在加速,不由咽了口唾液,她的手撫上我的肩胛,所過之處一陣滾燙。
“我白天在我自己身上也試過那種藥和咖啡的反應,用在你身上是想看看它對不同種族的效果差異,當然,也包括亞葉提案中對理智頂液的改良計劃。”她的手臂在不動聲色間已經把我牢牢禁錮,我靜靜地聽著,雙手主動背到身後,腦袋下的枕頭被微微抬起,是她從枕下取出了一直放在那里的一卷被壓扁了的繃帶。我把手在背後放妥帖,由著她給我上綁。她綁得很細,同平素包扎傷口並無二致。不知道為什麼,本應處於最安全位置的我在戰場上卻總能帶點莫名其妙的傷,個中緣由連我自己都講不清。每次都由她親手為我包扎,再小的口子都是如此。
“再纏就成粽子了。”我忍不住出言道,換來的只有她在肩頭惡狠狠地一口,牙印總是很難除去,這種近乎傷害的表達方式在我們間不過尋常而已。我的雙手被纏成了包裹,連手指都不剩舒張的余地。終於她肯把我放平,黑暗下那雙綠眸顯得更加妖異。我主動闔上了眸子,感受她一點點視奸著我的鵝頸,我的蒼白,我的飽滿。我不喜歡她端詳那里,她卻偏偏愛這樣做。猞猁對於放棄抵抗的狐兔總是要玩弄到倦了再咬斷脖頸,這是先天之性。我感覺到她對兩團柔軟的撫慰,玉指順著傷疤滑動,沿著溝壑抵達白嫩處,又向上挑逗豆蔻。
我低聲呻吟著,沉浸在她對我的掌控中。一直以來,人們都說羅德島的博士是披著大智慧和大謀略斗篷的人。在我恢復記憶後,島內幾乎自然而然地建立起了那似曾相識的棋手崇拜。人們崇敬一個偉大的戰略家的同時,也對面罩後極少分明過的面容和難有波動的語音充斥著敬畏。但這一切都只因我的怯懦。我很難和他們敞開心扉,即便我可以教導和疏通他們的心事,卻很難對他們敞開我的內心。因為棋手必須不同於棋子,只有這樣才能維護那脆弱的神秘和威嚴,維護羅德島內相較於整片大地尚屬純潔的秩序。
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能真正回歸本真。不用罩袍、面具、增高靴和變聲器搭起營壘,可以把自己從內而外剝光了送到她的面前,任她欣賞、批判和享用。可以盡情地讓她瀏覽我最脆弱的一面,把她的牙和爪頂上我生命的薄脆。我想不起上個紀元的我是什麼樣的人,但從冬眠艙中被救出的那一刻起,我便是她的人。
手指在肌膚上拂過的感覺是現實和真實,又如夢境般美好。我感覺到她溫暖的口腔包裹住一側的山峰,舌頭在乳粒上以熟悉的速率吮吸,比渴奶的嬰孩更加熾熱。另一側也被她的手指光顧著不停捻動,她的唾液和我的汗液混在了一處,匯聚在淺淺的溝壑中帶來淫靡的觸感。春聲持續綿長如夜,她掬起分辨不清是何物的液體在我的身上塗抹,從頸子一路下滑,到鎖骨,到壑間,到平坦,到下方稀疏的帶有晨露的森林。我故作誘惑地長吟一聲,下巴微微揚起。她知道這意味著全盤接納,很快那如水似緞的軀體便纏綿著貼了上來,攫住口唇再度深吻,似飲清泉。
“這是今晚的第幾次了?”手指漫不經心地輕點著花瓣,引得我渾身不住地戰栗。恍然間便覺她戲謔的眼神在我的軀體上劃過,隔著眼皮落在我的靈魂深處。哪怕知道對視的危險,我也不由把心窗向她開啟。碧綠的深潭對上我的視线,我有種向下沉浸的錯覺,想要擁住她時,被固定在背後的雙手傳來清晰的束縛感,又帶來了別樣的刺激。
視线中光潔的玉體倏然變小,兩條潔白的腿擺到了前側,蚌肉相吻。除了手指撫慰,這等斯磨也是她的所愛,亦是我的歡好。看起來對等的刺激,但幾乎每一次我都熬她不過。這也成為她對我體能估量的標准之一,但我卻是知道這本就不公:每一次先前撫慰都是她給予我,欲火早就點起了,一消磨自然便不可抑制。但我還是喜歡這種親熱,每當我體力耗盡,她依然在我身上扭動腰肢,把蜜汁噴灑進我的花瓣深處時,都有種被填充的喜悅,甚至於明知為假的將為人母的欣喜。
按生物系譜學所言,一個種族滅絕的標准並不是全部個體的消亡,而是一個性別的消亡或者生育能力的全盤丟失。如果這樣來說,古人類早已滅絕了。我的身體已經被證實不能和現今大地上的任何一類真正結合。某種意義上這也是我身為棋手的緣由和資本,更是我和她的感情的基礎之一。我們都是被遺棄的怪物。
高潮時的刺激依然那樣激烈,我感覺自己的思維再度被扭曲,融化成離體的涓涓細流。每次劇烈刺激後都會帶來近乎失溫的寒冷,卻又無法為自己拉上被子。我感覺被壓在身下愈發酸麻的雙臂上纏裹的繃帶已經被彼此的汗液浸濕,稍稍有些松脫。但我不敢去掙開,上一次因為同樣的緣由在做的過程中脫縛後,她險些讓我第二天無法下地。但她這回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是跪坐在我雙腿間——每次激烈後都癱在床上的我幾乎無法想象她是如何在綻放後有這樣多的余力。她托起我的臀瓣,一點點把我的雙腿抬起,腰部的拉動讓我不覺痛叫出聲,卻挽留不了她的動作。
終於,我整個人被她近乎折疊了起來,全身的重量壓在了肩胛和後脖頸,雙腿無力地被她托舉著向上打開。我的眼睛此時已經適應了黑暗,可以看到她的渾圓緊貼著我的股間,露出上半部分,美艷而不可方物。她以這樣的姿勢支撐著我,把我的雙腿彎曲,膝蓋幾乎碰到了腰腹。我得以看見自己尚且泥濘的花徑口,水珠點綴在周遭,微微敞開的花瓣間隱約可見內里的嫩肉,嬌嫩欲滴。
她笑著看著我,當著我的面伸出帶刺的香舌,輕輕舔舐著那周遭淫靡的液體。看起來是在清潔,但實際上隨著她舌尖的刺激,還未舔淨就看到花瓣中漏出了更多的花蜜。她把嘴巴附在上面吸吮著,視覺和觸覺的雙重刺激讓我只覺身在雲端。很多愛的液體不及被她的嘴巴收納,順著我彎折的腰肢淌下,流過小腹,順著胸部渾圓的线條流淌。
體內的力氣一點點被抽離干淨,連帶腦中那根被藥物繃直的弦也在一次次的脫力中漸漸松弛。我記不得她是何時把我脫力的身體重新安頓在床上的,等我回過神,她已經再度吻住我的嘴巴,舌頭上柔軟的毛刺刮著我的味蕾,有意同我分享來自我自己的味道。雙手不知道何時被解開了,我擁住她的粉背,還想說些婦妻間雨住後常有的私密話,但困意已經先一步占據了我的大腦,最後只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看來副作用會在足量刺激後消失,作為理智頂液的新材料尚要商議,但如果應用於戰地,應當可以立刻做出試用品...”半被她拘在懷中,耳邊是她的話語。我把臉埋在她的胸口,輕輕揩了下油,心里已經沒了怪罪的意思。
翌日晝
將醒未醒時那一份昏沉中裹足了曖昧的纏綿雖好,如香薰般令人迷醉,不禁去細心溫存體味,卻沒有留戀的余地,最後也止步於互相親吻。蓋因下一次危機合約迫在眉睫,醫療部的事情也屬緊張。她幫我理好了衣領,掛上槍套,在口袋里插了今天份的理智頂液,一如送夫出征,又或者說她才是夫,送妻出門。在替我戴上面罩之前,她再度吻了我,隨即神情又同往日無異,我有我的面罩,她有她的:“今天的日程已經發到你的終端上了。”
一路向南機動的羅德島已經進入炎國嶺南道,這是我早已預備好的攻擊位置。切城的殘缺區塊被炎國回收的不在少數,大炎一直對烏薩斯的工業來者不拒。但這一處既已為炎國囊中之物,卻不加吞吃,反而列入危機合約之中,誰知道其中掩蓋了什麼捅破天的禍端。這些日子里通過同學生李伯明的通信和來自龍門城、淞滬城的情報,我已經獲悉了各道節度使間盤根錯節的內部矛盾,但這處外來的工廠又顯然並不是任何暗礁的外露。
我同她走在羅德島凌晨的廊道上,彼此間有意隔了一個身位。早起的干員們向我們致意,“醫生好”和“博士好”的話語灑滿了走過的路。終於,到了我們分別的岔路口。這里暫時無人經行,她碧色的眸子透過面罩看著我:“希望這一次,你能清醒地認識到,我們會付出什麼代價,在同時又能拯救多少人。”
“不會有人死。”我朗聲道。變聲器讓我的話語變成一條直线。
她挑了挑眉頭,沒再出言,留給我一個碧色的美麗背影。
“我承諾,這一次不會有干員死亡。”我對那漸行漸遠的碧葉說道,話語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