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能天使的鉛封禮贊【快遞組,糖】
灰狼姑娘喜歡事後煙。
這是能天使一直都知道的。在企鵝物流的地下倉庫里,在充作員工宿舍的簡陋旅館里,在哥倫比亞的五星級酒店總統套房里,在羅德島出任務夜晚的帳篷里。烏薩斯西南山地與卡西米爾接壤處的風刮過谷地,颯然涼薄。她在夜深的營地中醒來,無邊的夜里頭頂的光圈是唯一可視測之物。身邊的睡袋空空的,揉皺了的里子上還有余留的溫度。
能天使坐起身,睡袋從肩頭滑脫。只穿著運動內衣的她把早被扔在地上的制服披上,拉開帳篷走了出去。夜色下水聲潺潺,光明隨著她的腳步攀上被夜漆成灰暗色的帆布。她看到一星火遙遙如豆,於是順著水聲走向上游。冰冷的泉水澆在臉上,掛在眼瞼。她順著河岸向下,走到德克薩斯身邊時後者正巧將煙頭彈入水中。它閃了一下,熄滅在暗泉里。
“在想什麼?”盤腿在灰狼身邊坐下,能天使自然而然地攬住德克薩斯的肩膀,手指從緞子一樣的黑發間錯過。“可頌和空?還是老板?”
普里皮亞季事變後,烏薩斯國內局勢持續升溫,兩人在先前於大電廠的快遞行動中被博士以半強硬的手段截留了下來,獲取大帝的首肯後暫時協同羅德島在烏薩斯境內的一系列行動。
“沒什麼。”德克薩斯又掏出了一根煙。凌晨,溪邊,獨處,戰前,一切都是擅長勾起回憶的引子,但能天使知道,德克薩斯說沒什麼,那就是沒什麼。
她對德克薩斯說起天邊的晨星,拉特蘭大教堂尖頂的金剛石常混入夜幕,充作漫天星辰之一。說起這個凌晨的點兒,聖歌是必然響起的,人們漸漸從柔軟的教會作坊里出品的織物中起身,向主做一天開始前的禱告。她又說起她的學校,里面每一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相信主的存在,好比席德佳修士所說的,主的軀體就在酒與面包里,用與腸胃相接的方式向信徒展示全知與全能。教廷里有主,麥田里有主,修女的歌聲里有主,商販的吆喝里有主,甚至她埋在母校教學樓的炸彈里也有主。主沒有那麼不近人情,祂親切地訪問生活的全部,知曉並寬恕所有。她說,德克薩斯就聽。兩人相處的時間內,假裝沉思的人聆聽假裝不沉思的人的話語,便也成了定然。
晨星睜開眼,來溪邊打水的後勤干員同她們打招呼。能天使禮貌地回應著,拉著德克薩斯回到了兩人的帳篷里。上午的作戰會議還有一段時間,按照兩人的默契,每一次搬運生命與死亡之前,都要再進行一次生命伊始的探討。
實際上早已食髓知味,但放到嘴邊還是放不下咀嚼的渴求,就和煙還有百奇一樣。灰狼很輕易就把紅發的天使撲倒在帆布和睡袋間,但能天使這時候往往並不老實就范,反而比德克薩斯還急切地撕扯起身上灰狼的衣服。羅德島的防輻射外套被甩在一邊,企鵝物流的制服很容易脫,灰狼瘦而有形的鎖骨被光圈映上了一層薄薄的光,像是新烤的苹果派的脆皮,錯落的舊傷就是金黃酥脆表面早已切割好的痕跡,令她忍不住要咬一口。她們激烈地吻著彼此任何一處能夠吻到的地方,毫無顧忌地種上不會結果的草莓。
對於不死的企鵝而言,過去與未來都是沒有意義的,唯有當下永恒不滅。這就是企鵝物流企業文化的精髓,也是二人間看似隨意的感情的基礎。用暫時的、字面意思的風雨飄搖將這個世界的風雨飄搖隔在外面。
“那東西……你帶來了麼?”一手費勁地壓制住能天使的手,另一只手胡亂在帆布中摸索著,德克薩斯呼吸急促。
“什麼東西?”雖然力氣比灰狼小一些,但能天使勝在靈巧。她黑絲包裹的腿兒輕易地在灰狼的雙腿間磨蹭,感受狼尾無力地掃在迎面骨上的觸感。酒紅色的眸子望著橙眸子,帶著一點調皮。
“玩具。”灰狼咬咬牙。是啊,誰出任務會帶這東西呢?如果在哪個關隘要開箱檢查,就算企鵝物流的招牌再硬也免不了兩人因為丟了臉面被大帝扣工資的。
“昨晚沒用到麼?”從德克薩斯的手中掙出自己的手,能天使靈巧地把玩著那對嬌俏的東西。誰說在上面的一定是給予方呢?至少能天使看來,用四肢把軀干撐起,為身下人提供可任意把玩的空間,怎麼都更像是索求。
“昨晚你睡著了。”報復性地俯下身,舔舐天使前胸不久前留下的傷疤,又在鎖骨狠狠咬了一口,牙印之深幾乎泌出血珠。能天使輕輕吸了口氣,抬起雙手將灰狼毛茸茸的腦袋擁在懷里,這自然是假意投降。黑絲美腿變本加厲,在灰狼胯間摩挲的絲質已有些浸透了。德克薩斯迅速補救,將一只手補充到下方戰場,直接刺激能天使的隱秘,若不是顧及即將到來的任務,她甚至想聽憑血脈里的呼喚將那層薄薄的絲質撕裂。她感覺到能天使的熱泉隔著絲質衝了出來,在指尖迅速洇開,帶來極微妙的觸感。
能天使抱著德克薩斯的脖頸,另一只手無力地伸向一邊,拉開了旁側的一個帆布袋,一個被透明無菌袋包裹著東西掉了出來,在地面上翻滾了兩圈。德克薩斯同她保持著熱吻,一邊拿起袋子撕開,熟練地張開雙腿把東西納入,然後把能天使的褲襪褪下一截,找准了尚且同絲質拉著絲的泉口。
彼此的熱能和激情一樣,燃燒在作為永恒的當下。每一次搬運生死本身,都意味著兩人中之一或二者都有可能在結束後變作再也無法溫熱的無聲無息之物,回歸到拉特蘭教堂壁畫里的神國或者西西里傳說中群狼環伺的掛月山系。正因如此,當下的熾熱更顯千金難易。
生命是一口泉,死亡是一條河。主在泉里,也在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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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能天使攀上被暗泉打磨得極為光滑的石梁時,戰斗已經接近尾聲了。博士在這片礦洞部署了遠超常規的兵力,這在如此狹隘的空間內的作戰中尚屬首次。地下岩洞一片漆黑,視野非常差。敵方擲能者投擲的能量塊帶著搖曳的光尾四處飛掠,像是拉特蘭夜色下飄搖的螢火。她又看到了一星火遙遙如豆,在這里隱隱能感知到澎湃的炎浪,那是艾雅法拉的火山法術在給予第三輪的戰術清洗,或許是第四輪了。能天使狠命捶了下自己的太陽穴。
“各部聽令,立刻朝後方轉移,在次道防线重新集結……”這聲音帶著變聲器的平板強調和嘶啞的電波在耳麥里響起。他們的博士,或者更確切說,棋手小姐,她在龍門有幸睹過她的芳容。她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但她的指揮無人能及。
“Saria-28交替掩護,有序後撤,警衛排做好接敵准備。Exusiai-44等各作戰小組同戰地醫療班,若不能朝集結點撤退,則就地阻敵!”
“Saria-28收到。”
“Exusiai-44收到。”
能天使深深吸了口氣,依托石梁繼續對從戰場東側迂回的敵軍射擊。通過極境提供的通訊,她能夠搶先同這片區域的大多數目標取得直接視距。她向岩脈低窪處經過的敵軍連連點射,踐行者的法術足以提升其生命力,讓她的攻擊不值一提。
“這些家伙都重新武裝過了,狙擊小組的傷害可能不足啊!”在她身邊,同樣來自拉特蘭的修士射出炫目的箭矢,上一次見證蘭登修道院的戰術已不知是在何時日。她的每一擊都是在為下一刻做准備。即便在拉特蘭,這樣的射手並不多。戰地醫療班和她們在一起,閃靈和華法琳的源石技藝抵擋著飛來的碎石。
在戰場另一邊,鈣化法術縱橫離散,引得烈焰焚炎更甚。但那巨大的黑影還在邁進,踩著彳亍、遲緩而又堅定的步伐,它頂著萬頃火油的灼燒拆開了岩隙的脆弱處。羅德島的防线瞬間變作一個兩面通風的漏斗。
“艾雅法拉、塞雷婭後撤。警衛排准備接敵!”就算巨像已經前進到距離其不到三十米的直线距離,博士的指揮也依然清晰。“德克薩斯劍雨釋放後立刻退回,黑從岩隙向北運動,不僅要想辦法摧毀巨像,也要警備隨時可能穿越Saria-28的防线跟過來的敵軍步兵。紅,從這里……”
劍雨飄搖若暴雨梨花,源石劍的光暈將巨像懾在了原地。黑的重弩從一旁架起,猛攻巨像的頭顱。巨大的體積在博士敲定為指揮部的狹小岩洞區域內受到了阻礙,這道最後防线終是巨人的掘墓地。頭頂的重弩一次次貫穿石脈,在它身上留下深深的裂綹。它抬起由大塊岩石鏈接成的手臂,想要將菲林弩手從高地上摘下,但一道紅影搶先利用岩壁以三角跳的方式躥越到了巨像肩頭,又朝首級攀去。
德克薩斯在博士身邊向後看去。這石質巨像的構造尤為高大堅厚,僅憑凡人之力,萬難有所撼動。但刺骨之下巨大軀骸上的龜裂法蝕終究承受不住,整塊巨岩構成的頭顱在訇然巨響中崩裂開來,有如山崩地撼。
戰術終結貫日長虹般掀開了巨像顱腔內的法術單元。但與此同時,巨人垂死的一擊也鑿開了岩系。隱隱看見黑的身影朝後側滾翻開去,卻依然被碎石埋了半邊身子。
“救人!”警衛排的干員們踩著碎岩亂石向新形成的斜坡上衝去,但隨即被飛來的投擲塊當即撂翻兩人。更多敵軍涌了過來。
德克薩斯見敵軍處處從岩洞黑暗處現身,不得不掩著博士向後撤離。博士攀上地下暗泉旁的一塊山石,拔出腰間短銃對岩洞深處連發數彈。四下里看了一遍,令隨軍術士向角落射擊。那里正是羅德島事先堆積凝油彈補給的所在。隨著殉爆引發,周圍燒成了一片火海。就算千軍萬馬,也難漏得一卒近前。
博士引著德克薩斯和三五個殘兵,在地下暗泉里浸透了防輻射斗篷,掩住口鼻悄悄溯游,居然又回到戰場之中。塞雷婭也帶隊快速前來靠攏,警衛排的干員攙扶著黑。羅德島在摧毀巨像後借著地脈里的火勢迅速重新組建部隊奪回陣地。
“再這樣下去依然不行。”博士面具下的眉頭緊蹙。巨像對防线的衝擊力實在太大,雖然警衛排足有處理巨像的能力,但卻會導致整體防线被迫向後拉扯。何況之前對凝油彈的全數引爆在此時亦是雪上加霜,很可能拿不出足量的火力應對接下來的戰局。德克薩斯立在一旁,橙色的瞳孔不自主地朝遠處看去。錯落的石筍間,槍火粲然如花。
震動。
“只要他們再這樣衝鋒一次,我們的陣地基本就會垮塌。因為法術組可能出現供應上的困難……”
能天使腳下的碎岩塌陷,她一個滑鏟滑到了斜坡底層,抬銃將攔在這里的輕甲士兵擊倒。同時,一根碩大的石筍落在不遠處,巨響中大量的石煙蒸騰,如教堂禮贊時點起香料的霧靄。她看到戰地醫療班的人正在把傷員從落石下轉移出去,遠處半空中冒出一連串的火花。
德克薩斯一把拉開博士,碎岩和石筍從天而降,將博士剛才在的地方變成了深坑。大地在震顫,石子兒顫抖著吐露恐懼。
“巨像,還有一座巨像!”這聲音短暫把所有人拉入了呆滯中。隨著整個岩洞的劇顫,那碩大無朋的岩石造物再度出現在視界之內,帶著可怖可憎的絕對力量,力圖壓倒面前的一切。巨像後披堅持鋸的身影隱隱顯現,一時間,戰場間逼仄到令人難以轉身,仿佛四周的黑暗都已擠壓上來。
“這里還有……能天使前輩,小心!”席德佳修士的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能天使轉過身,附著著源石能量的石塊在她心愛的維克托微衝上留下一道深痕。那名擲能者身上燃燒著源石的血,已經迫近到射擊范圍死角。
“鐺!”鐵弦觸發,空弦弩上的側盾幫她擋下這一擊。修道士小姐站起身,同擲能者一陣對點。能天使抱著銃迅速從另一側迂回。這里是泉眼的盡頭,泉水是白色的燒灼著的,從西側戰場流下的火油一路燃燒著漂浮在水面。她毫不猶豫地踏了進去。火舌舔著她的鞋底,又迅速被泉水澆熄。防輻射罩袍也燒著了,可敝火的面料在油質本身面前失卻了作用,她甩掉了罩袍,甚至摘下了羅德島的防彈背心,只穿著企鵝物流的制服在泉水里飛奔。
“噠噠噠!”一個短點射,她看到擲能者的身體朝一側偏離,在遠處自己曾並肩站立過的地方,華法琳正在給空弦做著簡單的急救。然而就在她棲身上岸之時,又一塊擲能塊衝她飛來,勢若風雷。
她從未如此接近過死亡,也從未如此接近過新生。她保持衝鋒的姿態向前俯身,手臂被石質蹭得血痕斑駁。她找到了掩體,繼續在石筍叢後射擊。那名薩卡茲很狡猾,縱使忍著源石的灼燒,也依然冷靜地試圖找到機會。靴子觸地的悶響突然由模糊轉為清晰。她舉起銃指向對方,彼此距離此時不過五步。
接著她看到擲能者緩緩傾倒,怪脾氣的菲林醫師飛奔過來,從擲能者背後拔下針筒。
“利用源石壞境強化攻擊,在龍門我可沒見過這麼作死的人,睡一會兒對你有益。”
“Exusiai-44注意,不計一切代價拖延巨像行進。Exusiai-44注意……”能天使站起身,任憑阿拉著自己回到安全地帶。她急著起身去應敵,被怪醫按了下去:“好了你這小薩科塔,再不老實,我可以給你打一針,讓你好好地睡到結束或者當場失去戰斗力。”
“我們還剩多少人?”她掙扎著問。繃帶纏在手臂上一陣蝕骨的疼痛,反而令她更加清醒。
“能作戰的不多了。”迅速越過石壁,矮著身子進入石筍後的掩蔽部,極境說話時冒出地下寒泉那滑溜溜的水汽。“博士那邊又組織了一輪覆蓋,一群術士像在地底下放煙花似的!可是還是被那巨像衝過來啦。”他甩了下頭上那綹紅發,舉起旗幟。“我可以用我的源石技藝拖延它一會兒,但如果解決它,我們可能需要重武器。”
“等等。”能天使看著阿身上綁著的藥劑瓶,抬起了頭。“我有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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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不行不行。”華法琳一聽就拼命搖著頭,血魔醫生在此時卻意外地盡職。“簡直是亂來。你想和醫療部實驗室里的源石蟲一樣砰地炸開嗎?”
“她用不著。”這聲音從背後傳來,閃靈從岩隙中走出,鞘中的長劍金光粲然。華法琳轉向阿,後者無所謂地攤攤手。“我同意。”
“聽著,爆發劑尚沒有如此使用的先例——”阿還在說什麼,能天使已經聽不到了。巨像移動的聲音宛若整座山岳同時舉動,本就被先前的戰斗破壞得愈加摧毀的岩洞四處冒出龜裂聲響,細碎的岩屑像雨點落下。能天使站在石雨中。她緊緊攥著衣襟,默念主的名字。
岩洞里,有主。
碎石如雨點般落下,仿佛要同她對話。席德佳修士在擔架上抬起身,似乎想對她說些什麼。她向前走。
寒泉里,有主。
巨大的教條立場在她身後展開,為她的身前鋪上光與影子的地毯。薩卡茲的神聖技藝成為她的神國。在創世之初,耶和華站在第一道光里說,諸水之間要有空氣。她踩在水花中,踩在生命最簡單的源泉里,面對無生命的巨岩,神情如受洗的嬰兒般安詳寧靜。
藥液里,有主。
她感覺自己被從後方輕輕一推,那並不疼痛,光翼在她身後展開。植物要生長,宇宙要有天體,動物要繁衍。她的身體就是另一處未開化的壤被,在拉特蘭如攥緊銃械的手骨般牢固的古老律法之下通過血脈里的澎湃與守護銃同而為一。
槍彈里,有主。
血漿的黑影籠罩在她身上,血腥而拒斥了全部外物之恐怖的氣息降臨。她的五感比任何時刻都要寧靜,可以探知身周的一切巨細。身後的戰友們,面前的巨岩,遠處的德克薩斯和博士。她伸出手,沐浴來自薩卡茲源石技藝的無上榮光,當這個古遠種族還叫做提卡茲的時候,世界上尚無惡魔和天使的分異。
我即是主。
聆聽開啟,無形無質的源石技藝為空氣激蕩起淡藍色的漣漪。她就是獨立於人類存在之外的宇宙真理,對手中的銃宣誓。按照我的形象造人,按照我的形象普度世人,按照我的形象洗濯不潔、消除不公。
她向前一步,寒涼的泉被靴子從中分做兩股,水攜著凝固的血汙向她身後流逝。遮住一目,燒燃的酒紅色發梢猛然向上吹起,她的身後升起光和銃的暈輪,帶著聖潔的翎羽和回蕩於鼓膜間澎湃的心跳,她舉起銃,雙目明亮。
那是拉特蘭大教堂尖頂上的金剛石,從她的眼睛和銃,照破世間萬物。
其力全能的祂
向身前猛地怒視
其名源於
一切無明之晝
帶著照破而滅盡一切
可怖可憎的黑暗
以及光和銃的暈輪
向淵泉下
直射極暗而無可視測之處
於那里至深
凝結於獄燹之處的鎖咒
和將死的塊壘
其正是妄敢違抗蔑視那全知全能者的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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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痛得像是發了韌。能天使從戰地醫院的病床上坐起。
主,請指引我。她在心中默念,空白沒有回響。她立在這片空濛的神國之中,無依托地煢煢孑立,卻又有種包容一切的安全感。她突然有些想喝點啤酒,吃些面包。
很多事情她都記得很模糊,她依稀看到坍塌的巨像,方才還在相互射擊的干員們和擲能者們走到了一起,正如泥岩在萊塔尼亞和卡茲戴爾的邊境线上第一次被logos帶回那樣。她看到了博士和泥岩。泥岩帶著那些薩卡茲再度離開了,還有那些曾屬於整合運動的士兵們。他們有條不紊地向礦區外轉移。主沒有回復她,但她已經獲取了她的真理。她揉了揉眼睛,感覺肚子空空的。
要是有一塊苹果派就好了。
仿佛響應她的祈禱,簾布立馬被掀開了,德克薩斯走了進來,為她端上用一只手捂著的冒著熱氣的不鏽鋼廣口杯。她大喜過望地拿過來,不顧燙地狼吞虎咽。當然不是她最喜歡的苹果派,甚至也不是面包和啤酒,只是簡單處理過的野戰干糧。她往嘴里倒著壓縮餅干煮的粥,含混不清地對德克薩斯說想要啤酒。德克薩斯搖了搖頭。
“華法琳說你的身體暫時不能受太大刺激,留到你的授勛會上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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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克薩斯已經做好了把爛醉如泥的能天使扶回宿舍的准備,但實際上能天使喝得並不多,她就著面包啜飲啤酒,如拉特蘭虔誠的市民在每一個清晨的小酌。棋手小姐同與會的第六集團軍代表談了很多東西,包括羅德島在本次“剿滅感染者武裝”中的卓越貢獻雲雲。德克薩斯知道,羅德島此時站在深淵的夾縫間,稍不注意便會萬劫不復。
烏薩斯的舊軍隊勢力主要分布於各大邊境,在切爾諾伯格第三集團軍被聖駿堡的皇帝拆解後,第五、第六集團軍成了扼守烏薩斯西大門警備卡西米爾和萊塔尼亞的兩大屏障。彼得格勒第五集團軍在北,其與第六集團軍的轄區交界點正是羅德島目前停泊的沃羅涅日至哈爾科夫一线。對於第六集團軍來說,羅德島只是一群上門的生意人,經年與萊塔尼亞、卡茲戴爾與卡西米爾接壤的邊境生活讓集團軍的領導層學會了和任何人談生意。因此,雖然羅德島支持了在第五集團軍新轄區普里皮亞季發生的一系列武裝行動,第六集團軍卻也樂見其成,甚至贊助了一些裝備——新皇登基後彼得格勒的吃相太過難看,在皇帝不喜歡各大集團軍的情況下,薩拉托夫的第六集團軍司令部不可能坐視鄰居獨大。
但前提是,羅德島和其所贊助軍隊的真實目標尚未被他們清晰認識到,一切還只是小小的卒子,並未到底而升變。否則,這艘陸行艦瞬間就會化為烏薩斯國境內的一團廢鐵,博士的一切努力也將繼整合運動成為大地深重苦難的又一回憶。
德克薩斯搖搖頭,甩掉這些煩心的事。對於她來說,本應到哪里都一樣。隨著那位棋手的戰略目標浮出水面,更多更激烈的戰斗還在等著現在處於羅德島的干員們。他們中有的並未做好准備,但菁英干員日以繼夜的加訓和博士在艦內學府開設的社會學課程在感染大多數尚處迷茫者。棋手小姐知道什麼是羊群效應,她自信是那個能夠成為領頭羊的人。
最關鍵的是。德克薩斯又點燃了一根煙。企鵝物流運輸至普里皮亞季的“禮物”正發揮它的作用。烏薩斯軍隊比任何人都需要感染者。感染者是舊軍隊的恩人,幫他們轉移人民的仇恨、幫他們服苦役挖取軍械所需的源石原礦。這兩條鎖鏈將行將就木的古朽的龐然巨物拴在大地上,只要斬斷這兩條鎖鏈,舊軍隊就將滾入時代的熔爐,被歷史的車輪碾成齏粉。
“在想什麼?”不知不覺間,能天使的聲音又從身邊傳來,她掐掉煙,說:“沒什麼。”
能天使從後面擁住德克薩斯,帶著啤酒的醉人味道和苹果派的甜香氣。
德克薩斯轉過身,看向面孔微醺的天使,在母艦的燈光下顯得那麼親切可人。德克薩斯是誓願把自己許給現在的。不去想過去的那個她,也不去想未來的某個她。無論曾經或即將發生什麼,能天使都是此時此刻的“現在”本身。如若搬運生死的工作中死亡在什麼地方不期而至,那除了現在外,各自有什麼過去又有什麼好體察可追溯的呢?大帝或許不是一個多好的老板,但他始終如一這樣影響著那些肯於陪伴一個古遠到早已忘記如何開始的生命暢飲今天的人。
按照本來兩人間無形的默契,是要德克薩斯把能天使送回後者的宿舍里。誰料博士似乎有意安排了一樣,甫一出食堂就有後勤干員通知能天使,因為新授勛的緣故,在德克薩斯隔壁為能天使設了一個新宿舍,那里是專門為受過菁英干員授勛卻並不從屬於羅德島本身的干員准備的。雖然這份驚喜來得看起來恰逢其時,但把行李搬過來似乎也要費些工夫。能天使便決定明天再搬,今晚先到德克薩斯的宿舍里好好“敘舊”,德克薩斯自然沒有異議。
白嫩的足尖點在艙室的地板上,洇開一朵朵調皮的小水花。帶著出浴熱氣的天使裹了裹身上的余燼,飛也般躥到了鋪好的床上,擠到德克薩斯身邊。德克薩斯已經扎好了頭發,正坐在床頭靠著枕頭瀏覽終端,從能天使的角度可以看到那是艦內網絡的頁面,沒有圖片,只有長長的文字。“在看什麼?”
“博士上傳到艦內網絡的幾篇文章。”灰狼被貼近的光圈晃得閉上了一只眼,她把貼在身上的能天使推開一段距離,把終端放在床頭充電。能天使瞥見文章里的幾個字眼。“想不到德克薩斯還對社會學感興趣。”
“習慣性地整合雇主方的信息而已。”不由分說地翻過身,撐開被子看著身前的可人。能天使也在看著德克薩斯,灰狼身上僅有簡單的運動內衣和及膝蓋以上的黑絲,裸露出大片大片布滿舊傷的肌膚。在能天使的記憶里,德克薩斯身上的傷疤在第一次見證其裸露時便是這般的模樣。身軀和靈魂都刻滿了以前的灰狼刻意保持著視而不見的傲慢。不幸的幸運,在羅德島的時光中,博士的指揮令她陰差陽錯地免於新的傷疤。
由不得能天使更多地細想,灰狼吻了上來。早先沐浴時便認真清理過口腔,理應不存在苹果派或啤酒的味道,那便只剩下淡淡的硝石和鏽味。隨著接吻的進行,能天使身上的浴袍自然散亂下來,裸露的身體膚色比灰狼稍白嫩幾分,但也有相對較少的傷疤,前胸的一處尤甚。隨著帶著些許潮熱和體溫的布料離開身體,能天使坦誠地躺倒在德克薩斯身下,酒紅色的眸子里滿是挑逗。
性也曾是拉特蘭古老教義的一環。在教義中,性本身是神聖的。大到對婚前性行為的禁止,小到連床上都只容許一種體位,即所謂的“傳教士位”。瑪利亞的純潔似乎是存在於每一處的,但又似乎是不存在於每一處的。連席德佳修士都承認,在連女教皇都能馬上分娩的時代,亞當與夏娃因偷嘗禁果而帶來的被當下人稱之自然之事的懲罰,本就是教義不願也不能約束的。
不過這一次,能天使決定遵循一下約束。她把德克薩斯拉近自己,讓灰狼完完全全壓迫在自己身上,近乎圓滿的溫存感,帶來對彼此全身心的投入。兩人都屬於偏瘦的體型,這樣的親和不會帶來過於甜膩的壓迫,只有滿滿的實在意味。這是現實與真實,是將不曝光的靈魂底片用相闔的方式互相交予。
扯下德克薩斯身上僅有的布片,赤裸相對如受洗的嬰兒。溫存徘徊在兩人交換的唇舌與肌膚間,徘徊在熾熱到觸手可及的生命中,擺弄著彼此的生命密碼。德克薩斯微微直起上半身,但能天使仿佛早已知道她要做什麼,伸手攬住她的後頸。
“就這樣做一次可以麼?”
“玩具呢?”
“放在我的寢室里沒帶來。”天使的話帶了些調皮的刻意。灰狼秀眉微皺,俯身吻了吻能天使的胸口,輕咬其上的紅梅。隨著能天使輕微的呻吟聲,兩人的腿也隨即糾纏在了一處,德克薩斯黑絲包被的膝蓋在能天使的雙腿間蹭著,自己的隱秘也被能天使的大腿正面貼合、挑逗。
有些慢。德克薩斯想到。平日里兩人的節奏一向很快,什麼都不去想地互相索求到夜深,然後相擁著睡在滿身的汗水和曖昧的液體浸透的床單上,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方知道又逃避了一夜失眠的危險。她伸出略微粗糙的舌頭,細細領略天使的圓潤美好上自己曾種下的草莓,讓唾液重新塗抹上曖昧,讓舌尖同淡粉紅色的乳粒間拉出淫靡的拉絲。能天使輕哼一聲,腿兒變本加厲地摩擦著德克薩斯的下身,讓那里灑出更多。
苦於下身的磨蹭在相對間無法發力透徹,德克薩斯緩了口氣,牽動能天使的一只手向下摸去。用她自己的手指探入她自己的花瓣,勾勒出隱秘處被侵犯的軌跡。天使的呻吟聲如涓涓的流水,灑在床單灑在夜色。德克薩斯也感覺自己濕透了。她低喘著叼起一綹屬於自己的灰發,將注意力轉移到面前人身上。當能天使被她引導著自慰的同時,她也將指節擠入了穴口,同能天使自己的指頭齊頭並進,擴張著極有彈性的肉壁。那里的液體順著下身流淌,被德克薩斯其余四指掃起塗抹在後庭,稍稍沒入一個指節。同時吻住嘴巴,胸口也開始來回斯磨,狼尾也如同掃把一樣來回撫弄著彼此的大腿內側。
大量的液體衝刷在指尖和尾梢,仿佛要將她的手指同自己的粘連。德克薩斯松開嘴,能天使依然緊緊擁著她。她將能天使不知何時滑出的指節半強硬地塞入自己的身體,主動挺著腰,劇烈喘息。終於,她在能天使身上癱軟下來,潮熱褪去了,當智慧果帶來的神所賜懲的汙穢消弭,亞當和夏娃又回到了那個赤裸相對亦屬自然的本我。
側身以對,她們相擁溫存。被浸透的黑絲黏在狼尾上,有些不耐,德克薩斯便索性將這最後的布料脫去,兩人一絲不掛地在床上等候新一天的到來。能天使扣著德克薩斯的手,另一只手不懷好意地在灰狼身上摩挲著。結實的小腹,柔軟的胸口,鎖骨,臉頰。她們再度接吻。
“再來一次?”
“可不要像這次一樣。”
“那我要在上面。”
談判結束。能天使得意地爬起身,抱起灰狼的一條腿放在自己肩頭,一邊親吻著那條纖足,一邊將身體同她錯落,貼合在一處。花瓣間的直接研磨立刻喚起火熱的情欲,如果全知全能的祂真的存在,是該以這為褻瀆,還是寬慰為祂的孩子可寬恕的渴求?欲望從未是考驗世人的石頭,因為全知全能者不會不知道考驗的結局,就像一塊無法被舉起的石頭不應被預設一樣。所以,既然如此,順遂放逐自我的欲望,又怎麼能說不是主所不承認的默許的呢?
夜還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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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德克薩斯,能天使,兩位辛苦了。”
博士的辦公室難得寬敞明亮一回,烏薩斯清晨的暖陽從窗外斜射進來,讓能天使不加掩飾地打了個哈欠。棋手小姐摘下面具,為好似新婚燕爾的兩人端上咖啡。兩人都看到博士衣袋里有一塊好似活物的東西在動。帶著極為熟悉的氣息。
德克薩斯突然想起,距離數年前在龍門的初次見面好像只是彈指一瞬,並不比今天的陽光由東轉西來得更久。
“你們還需要再跑一趟,回到普里皮亞季,找到伊里奇並把這封信送給他。”博士的面色在陽光下顯得更加蒼白,昨天對第六集團軍的應酬讓她本就羸弱的身體愈發有些難以支撐。“並傳達我的口信,如果有必要,我會親自回普里皮亞季面見他的。”
“前往普里皮亞季,將信和口信帶給紅軍的首領。”簡單地復述一遍,德克薩斯從博士手中接下那個被膠帶纏得有些嚴實過度的信封。“任務明確,企鵝物流將竭盡全力。”
“老板,等我們回來,要不要為我們准備一場Party啊?”能天使一口氣干下半杯咖啡,半開玩笑地說。
博士聞言,噗嗤一笑。有那麼一瞬間,似乎由於光影間的折射引發了幻覺。在兩人眼中,棋手小姐背對陽光的臉好似變了樣子,被灰白和黑的色塊吞沒,那一點也不美了。她捂住嘴巴咳嗽了兩聲,說:“干員能天使,等烏薩斯的事情結束,我特批把你的新寢室改裝成KTV如何?”
“耶!老板萬歲!德克薩斯,以後我們可以叫老板過來,在羅德島開更大的Party!”能天使雙眼連同頭頂的光圈都在閃爍著喜悅,她站起身,在博士辦公室占了整面牆的書架前走來走去。“到時候我也要弄一整面牆的酒架!酒架前面是吧台,把吧台下方拉開就是沙發。讓老板給我們弄上一櫃子的便宜酒,再把最貴的酒放在最趁手的地方!大家再人手一把銃械,啪!”她用手比了個開槍的動作。“誰打到的酒價格最高,誰就喝得最多!”
“能天使。”德克薩斯微微皺眉。能天使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坐到博士的辦公桌上去了。博士微笑了一下。“不礙事,如果凱爾希同意,我會讓整個羅德島都來捧場。”
“說話算話,老板!德克薩斯,我們出發!”能天使笑著跳下辦公桌。德克薩斯回頭看了一眼博士,她的身體瘦得好似被寬大的罩袍硬生生束縛在辦公椅上。兩人都很確信,比起羅德島駛離龍門的那個晚上,她的身體狀況只減不增。
“德克薩斯啊。”德克薩斯開著車,副駕駛位置上的能天使怡然自得地哼著不知道旋律的歌兒。她突然問道:“你說,博士說的東西會實現麼?”
“你指什麼?”
“她說的所有東西啊,酒吧啊,還有新的烏薩斯啊,什麼的。”隨意的口氣,能天使在後視鏡里看著灰狼橙色的美麗瞳孔。
“很難。”從駕駛座旁摸出一袋百奇,指甲一扣很容易便劃開了包裝。德克薩斯淡然地咀嚼著巧克力餅干,每咬一口都細細品味,好似想在已經無比熟悉的味道中品出什麼。“能天使,你記得這次合約的目標麼?”
“接受烏薩斯第六集團軍司令部的委托,肅清礦區的感染者暴動?”
“沒錯。”德克薩斯邊說邊開著車,荒原上開車十分灑脫,只要方向不錯,怎麼飈都可以。所以身為老練司機的她倒也十分從容。
“整合運動毀滅了,但他們帶來的影響還在,具體表現為最近烏薩斯國土上,尤其是舊軍隊轄區內為軍工提供源石原礦的感染者苦役暴動的盛行。”
“博士派出泥岩,讓她帶領她的部隊疏散了當地的暴動感染者,將他們帶去普里皮亞季。而與我們接戰的泥岩小隊,偽裝出了打得熱火朝天的樣子,雖然實際上我們一直在與泥岩的源石技藝造物和有護盾的敵軍交火……總之,羅德島取得了第六集團軍的信任。”
能天使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德克薩斯說:“但與此同時,第五集團軍伙同內衛對其他暴動礦區在同一時刻的強力鎮壓,以及對在這些區域剛剛建立起的感染者黨支部的破壞,讓羅德島處於一個雙方向的信任危機上。”
“哇,難得德克薩斯你一口氣說這麼多。信任危機?那是什麼?”能天使端正了坐姿。
“我也是猜的。”灰狼神色淡然,似乎在說一件同她無關的事。她早已遠離了那些勾心斗角,並學著對很多事情保持平和以待了。但骨髓里流淌的那份狼的警覺還是令她看到了一些東西。“博士一邊要鞏固第六集團軍的信任,讓羅德島繼續看似無害地存在於烏薩斯的國土;一邊要加強對伊里奇的聯系,讓他們依然願意接受羅德島的協同。”
“所以她需要我們送去這封信。”能天使若有所思地看著德克薩斯的側臉。“說真的,德克薩斯,你平常真的有不在想東西?你看得應當比大多數人都明白才對。”
“我不會想同我自己有關的東西。”德克薩斯拿出了第二條巧克力。
有現在就夠了。能天使在心里替她說。當你想要躲避什麼,最好的辦法並不是碌碌無為,而是投身到一件具體的事務中去。德克薩斯無論忠誠於企鵝物流、忠誠於羅德島還是忠誠於她,都一直是忠誠於“現在”。不回首過去,不苛求未來。“那麼,德克薩斯,你說……博士她究竟想要什麼?”
“誰知道?”灰狼聳了聳肩。“她或許只是想吃個橘子。”
博士說,對於烏薩斯,要用“剝橘子”戰術,用一個窗口漸漸顛覆整片棋局。
吉普車逐漸遠離了母艦碩大的陰影,在荒原上向北飆馳。陽光從遮光簾的縫隙中漏進來,灑在車載日歷上。
此時是1099年9月,兩人行駛在去往彼得格勒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