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前傳的前傳】人類與人民(普瑞賽斯x女博)
時間:???
地點:烏拉爾山脈望遠鏡地下11172米,最後一座人民公社。
普瑞賽斯和中校小姐第三次下到望遠鏡底層看熱海。這里是人造洞道的盡頭,大塊水泥澆築的平實壁障被下方吹來的岩蝕啃得斑斑駁駁,白色的劃痕像是一道密不透風的蛛網布滿了水泥和岩壁交界處。
兩人下了勘探車後立刻穿好防護服,改乘礦車。大塊的玄武岩岩峭是這里這一存在的東西。隨著中校小姐拉下礦車的銷兒,它就不顧一切地順著鐵軌朝前奔去,無邊無際的黑暗向後倒退著,無邊無際的黑暗又迎面而來,仿佛正穿越某個時光隧道似的。普瑞賽斯不著邊際地想到了古靈閣——上個世紀小說里的妖精銀行,他們用礦車穿行在地底,尋找寄存那里的黃金。然而兩人的旅途盡頭沒有黃金,就算有,那也是稍微稀罕的工業材料罷了。
這個洞道並不太長,在盡頭有三道鐵鎖,是開鑿這里的工程師留下的,它們橫亘在軌道盡頭,起著車閘失靈時安全繩的作用。但這事情沒有出現,蘇聯制品一如既往地用嘈雜的嘶啞聲彰顯著它近乎蠻橫的可靠。普瑞賽斯聯想到了終結——一場長跑的終點,隨著撞线而停歇的腳步。人類的命運似乎就是這幾百米礦道中的小小旅程,在歡呼聲中沐浴著鮮花和掌聲撞到线上,戛然而止了。
兩人跳下車,這里是黑暗光譜的底層,防護服上的應急燈是唯一能照明的事物。中校小姐嫻熟地布置起需要的勘探設施,那些有著俄語標識的器械普瑞賽斯已經十分熟稔。她認得那些俄語都包含著一個詞兒。
Бинокль,望遠鏡。
蘇聯以“地球望遠鏡”稱呼深入地球的極深洞,蓋因天文望遠鏡窺探宇宙的秘密,而地球望遠鏡與之相反,是打開母星神秘的鑰匙。
據說在開鑿地球望遠鏡期間,為了勘測地下煤層,蘇聯人在地下人工布設了一個巨大的雙磁振電話網絡,采用電話线的方式傳遞振波,最後勾勒出整個龐然地層的數學模型。一個人民建造的國家秉承著一個偉大民族的意志,總能制造出更多比衛國戰爭本身更令人驚嘆的奇跡。但這個奇跡現在也已經歸於地脈盡絕處的孓遺,等待著或許不會前來的下一個生命發掘。普瑞賽斯感到了苦澀。這一次是為了那些為科學投入了全部心血的幾代人。
她的動作並未因此變慢,不如說對於“熱海”的勘測她早已得心應手。中校小姐也是如此,說是熱海,但水銀表顯示此地的溫度趨於零度,別說熱,連一絲光都沒有。兩人面前是落差將近千米的深淵,那之下的熔岩組成的熱流、滾沸金屬和熾態氦氣被封存在歲月積淀成的沉積岩層下,如果用集束射燈探去,能看到遠方岩峭中大片的雲母、螢石和不知道什麼東西構成的礦物正熠熠生輝。
“數據和前兩次的基本不差。”中校小姐清冷的聲音在通訊器中響起,這不嫻熟的英語帶著濃濃的俄語腔調。“根據之前的勘探,烏拉爾望遠鏡所處的岩層同位素年齡416±2.8Ma,結束於359.2±2.5Ma,應當形成於至今約4億年前的泥盆紀。岩脈呈山脈狀,距離下層尚有約1300米的落差。這段距離被極為堅固的大塊玄武岩填充,是歐亞板塊擠壓部最穩固的區域……”
“結合之前公社內科研人員的分析,地下熱海至少在幾千至一萬年之間不會出現大的活躍。”幾千年,一萬年,對於個人來說那是連黃土都不存的年份,但對人類來說呢?普瑞賽斯調試著器械,又輸入了幾組數據,但顯示屏上的數字和圖像依然沒有大的變動。地質的變化是一個以萬年為計算的悠長的史詩,她們站在一個時間夸克上,無論怎麼探測都只能得到平面。就像古時候的人類站在大地上,便認為這個世界便是天圓地方的所在,並將永遠這樣存在下去一樣。
“普瑞賽斯同志!”已經開始收拾東西的中校小姐突然發聲低喊。普瑞賽斯掀開了一根安全鎖,她想往下看。中校小姐緊緊拽住前者防護服的背帶,幾乎拖拽著將她拉回了原地。“危險!而且你看不到什麼的!”
普瑞賽斯的掙扎沒持續多久就凝固了。中校小姐似乎也使盡了氣力。普瑞賽斯伸出手,似乎還想抓握黑暗,但她最終放棄了。她放下手臂,自嘲地笑著。她和她的身體貼合在一起,隔著厚厚的防護服,她們能聽見彼此的心跳。是啊,僅有彼此的心跳。普瑞賽斯想象剛才自己伸出手的樣子,像是上帝隔著時間深不見底的深淵,妄圖授予亞當生命。而她就是她的大天使長,把她的手拉回來,告訴她:“主啊,已經沒有亞當了。”
兩人順著幾乎垂直的水泥旋道回到“望遠鏡”內部,這個測站比世界上的任何核防設施都要深,在棺材般的水泥穹隆下,最後的人類們終於意識到了最珍貴的東西是什麼。普瑞賽斯知道,人總是這樣,在失去雙腿後才想起奔跑,失去雙眼後才想起色彩,失去雙親後才想起盡孝。
同她走在一起的中校小姐哼著一首莊重的歌兒,自從這位栗色頭發、褐眼眸、肩扛兩顆校星的姑娘以科研軍官的身份成為她的助手,她就察覺到前者嘴里總有似乎哼不完的歌兒。這在地下並不多見,但如果細細聽去,那便也僅限於那幾首。普瑞賽斯突然想起,十月節馬上要到了。
“為光榮勞動,為持久和平,人民在前進,前進,前進……”
她們一同走在公社唯一的大街上,兩邊的艙室用俄中雙語標識著:人民種植場,人民食堂,人民公寓,人民器械室……每一個“人民”都用鮮紅的字體標出,那紅色是血,是從焚炎的大地、干涸的大海,從熊熊燃燒的地球5.1億平方公里的地表,經過千米厚的核冬天積雪緩緩下滲到這里來的。它們在地下睜開無數雙鮮紅的眼睛,默視著這群最後的軍隊。這支軍隊只有不到百人,卻承擔了反敗為勝的全部希望。
人民啊,人民啊!
中校小姐去向廖將軍面陳這次考察的總結報告了,普瑞賽斯則先一步回到了居所。她從小就愛思考。在小學她便發現了繪畫與數學潛藏的那些精妙的關系,而那些同學們尚不知道什麼是黃金分割比例;在劍橋大學讀書的時候,老師說如果她早生幾百年,牛頓三定律一定會改名叫普瑞賽斯三定律。即便到了這里,她也還在思考,她的腦袋是個貪吃的小孩兒,不肯放棄任何糖果般的信息。
她把密封食品混合著新配給的蔬菜放入電磁爐燉在一起,趁著鍋內那帶著些許錫皮味道的肉香味被電熱發酵成美味的時間,從壁櫥下拿出一個小巧的鍾表一樣的物體。青蔥般的手指細細擺弄著那小巧精密的機械結構,它的每一個零件都比人手最輕微的抖動幅度還要微小。達爾文曾邀請法蘭西的鍾表匠參與“月球圈”,因為那代表著世界上最精細的操作。
普瑞賽斯調試著原子鍾,倏然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重新蹲下身,翻出一個老舊的收音機,被一層泡沫紙包著。她把電源插在電磁爐上看上去像是後改出來的接口,輕輕按下播放鍵。悠揚的華爾茲將她包圍起來,這一刻,電磁爐內的燉菜、手中原子鍾的滴答,一切都仿佛有了節律。普瑞賽斯輕松地哼起了舞曲,享受著屬於私人的難得閒暇。她想起在巴黎的老房子,附近的舞蹈學校里天使一樣的姑娘們從窗下有說有笑地走過,節拍是她們腳下的路,描繪青春、活力和愛情。
“普瑞賽斯,你在做什麼?”
這喊聲如鐵錘砸進盧浮宮的玻璃,節律碎了,似最柔美優雅的鳶尾花投入大革命戰火和鮮血的熔爐。
“舉起手來,別動!”她急忙想關掉收音機,但中校小姐拉動槍栓的聲音將她釘在原地,雙手高舉。
“我們的恩主是?”
“人民。”
“神是什麼東西?”
“不存在的東西。”
“南太平洋有什麼?”
“魔怪。”
“錯了。”身後傳來中校小姐不耐煩的說教:“我都說了多少遍了,不是‘Le diable’那種形而上的東西,是‘Monstre!’!是‘怪物’!”
普瑞賽斯轉過身,對上中校小姐淺褐色的慍怒眸子。中校小姐把槍回套,快走一步一把扯下了電熱爐上的電线,悅耳的華爾茲戛然而止。她粗暴地一拽,收音機落在艙室的地板上,發出咔嚓一聲脆響。“普瑞賽斯,你怎麼還沒把這東西扔掉?”
普瑞賽斯沒有回話,她沉默地關掉電熱爐,把收音機拾起,仔細拍了拍上面的灰,用泡沫紙一層一層包被。
“普瑞賽斯同志。”中校小姐皺起了眉頭。“你怎麼還留著它,這種小布……布……”她努力地在自己的詞庫里找那個詞兒,“小布爾喬亞!小布爾喬亞的東西,你怎麼還留著!雖然你的成分並不很好,可大家可一直都信任著你!”
“看來你是三戰後出生的人了。”淡淡地一笑,普瑞賽斯盛菜的樣子同做實驗別無二致。她自然地端起碗碟,好似剛才的不愉快全然沒發生過。
“我是86年的,不比你小幾歲。”幫普瑞賽斯布置好餐桌,中校小姐淺棕色的眸子仍盛著嗔怪。她不時瞟著廚房里的櫥櫃,好似里面藏了一只深潛者。“說真的,普瑞賽斯,那東西該扔了,現在沒有什麼地方需要這種東西,廖將軍如果知道了,就算我也保不了你。”她從包里拿出兩個密封飯盒,掀開了蓋子,熱氣在鐵蓋上凝成了細密的水珠。“從食堂給你帶的湯。”
“謝謝。”普瑞賽斯接過湯盒,白蘿卜的清香氣撓著她的鼻尖。她和中校小姐都喜歡這種湯,這是兩人間為數不多審美志趣能夠相投的地方。但普瑞賽斯喜歡的是它的寡淡和清香,中校小姐喜歡的卻是賣湯的窗口用漢語放的那首戰前老歌。
“湯,革命的湯,一頓不喝想得慌,二頓不喝饞得慌,三頓不喝心發慌……”
“這一點上,你不像個科研軍官,中校。”用調羹舀起一片白蘿卜,看著中校小姐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普瑞賽斯不由搶先道。
中校小姐沒回話,但手上吃飯的動作慢了些。普瑞賽斯托著香腮看了面前東方面孔的人兒一會,繼續說道:“你心里有火,執念的火,這種火把你心里本屬於科學的芽燒傷了。”
拿勺子的手抖了一下。“我是科研軍官,‘科研’是修飾語,‘軍官’才是本職。”
“你是……中國人?”普瑞賽斯看著中校小姐,後者別開面孔。她不太喜歡和這位科學家同事對視,這個女人的腦袋里住了個好奇的精靈,遇到什麼事情都喜歡刨根問題,哪怕這有時會帶來這樣那樣的不快。
“這不在我們的工作范疇內,普瑞賽斯同志。”
“對於自己的助理兼貼身保鏢有些好奇心很正常吧?我們合作了這麼久,我的事情可都跟你說了,你卻不肯告訴我。”法國女人娟秀的面孔帶著淺淺的笑,這笑有種與生俱來的親和力。但中校小姐顯然並不很吃這一套。
“我的父親是蘇聯人,母親是中國人。”褐色的眸子里表露著些許不快。“你滿意了?”
“他們都是科學家麼?”然而普瑞賽斯的求知似乎並沒有止歇的意思。這樣的家庭在三戰後很多,普瑞賽斯知道,在那兩支光榮的軍隊中,有很多人——不止是軍人在那場大戰中成為親密無間的戰友。
“他們都是政工干部——三戰勝利後這個編制已經取消了。類似前時代你們的隨軍牧師。”
“喔!那你為什麼會選擇科研軍官這條路呢?”普瑞賽斯驚奇地問。
“人民需要我走。”中校小姐認真地說。
“這很稀奇。”普瑞賽斯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你們的理論中,你們的世界是每個人都能自由而充分發展的世界。”
“你讀過《宣言》?”中校小姐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你們除了科學書籍和亂七八糟的小報什麼都不會讀。”
“你說的是英國人。我閒暇時會讀一讀別的書,文學,社會學,你們的書,尤其是三戰之後,想不讀到也是很難的……”普瑞賽斯似乎對於終於找到了除了湯以外的共同話題很開心。
“那說明你沒讀完。我們終極願景的那個世界,每個人都能自由而充分地發展,每個人的自由發展以其他任何人的自由發展為前提。但是三戰的勝利不代表我們已經跨入了那個世界,雖然那時候世界上不再有階級,但是有……”
“有祂。”普瑞賽斯試圖接話,隨即就發現了自己的錯誤。為了避免中校小姐拔槍令她把口令再來一遍,她連忙舉起雙手“有它,對,有它。”
“如果不是它,三戰也不會如此快便爆發。”不過中校小姐似乎並未在意,她托著下巴,陷入到對那段歷史的追憶中。“當我們的軍隊把尖叫著的書籍在白宮廣場上焚毀,當我們把黑蛇與章魚組成的邪惡扭曲的神像從梵蒂岡的大教堂上拆下,就連曾經最虔誠的基督徒都熱淚盈眶,是人民的軍隊從邪惡手中拯救了人民自己的神啊!”她越說越激動,淺褐色的眸子里燃著希望的火,在地下一萬米,這種火光很少見到。
“想想那時候的我們!資本蠻橫猖狂,我們就打垮壓迫;神祇傲慢恐怖,我們就出征大海;就算大地熊熊燃燒,我們也從未停歇。我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一個犧牲在海參崴,一個犧牲在南太平洋。我感到悲傷,但更多是驕傲!”
“那麼你想想。”普瑞賽斯說:“有些世界革命之後就不再有了的東西,你們所說的小資,當勞動與人的異化消逝,它的階級性也就一樣消逝了,不管是舞曲還是別的什麼,這本就是人類該享受的文化,而不是片面屬於某一個階級的文化。”
中校小姐默然,淺褐色的眸子靜靜盯著桌上的飯菜。普瑞賽斯能看見那褐色的淺潭中某樣東西正微弱地反著光。普瑞賽斯笑著往她的飯碗里添了些。
“我們不應該對立,中校小姐。你們對人民的執拗,就是我對人類的執拗。在後人類時代,普世價值不再像美利堅合眾國還存在時那樣充斥著欺騙性。”
她舉起湯碗。輕碰她的碗沿。
“人類萬歲。”
“……人民萬歲。”
11月7日當天,前往地表考察的人員回到了望遠鏡內——說是地表,也不過是洞道距離舊地面數百米的地方。而就算越過這段距離,也無法重歸昔日的家園。厚厚的核輻射塵沉積了十幾米,而再往上是被熱核爆炸掀翻了幾個來回的大氣,無時無刻不下著滾烈的輻射雨。然而地表並不死寂,那些深潛者,那些無可名狀之物已經攀上了曾屬於人類的地方,它們悍不畏死,行走在強輻射和惡劣環境中,只為了將殘存的極少數人類趕盡殺絕。
這是十月節,也是凱旋日。公社內所有紅色的布料被集中了起來,無論走到哪里總能看到招展的紅旗。雖然一切傳統節日都被取消了,但總有那麼幾個日子不該被忘懷。人民食堂的配給多了一倍仿造格瓦斯的糧食釀——已經非常少見的飲料。
“為光榮勞動,為持久和平,人民在前進,前進前進~”
原子鍾就快完成了,普瑞賽斯的心情也隨著中校小姐哼的歌兒好了起來。她們沒能參與這一次的集體活動。按照廖將軍的指示,烏拉爾望遠鏡計劃將進行到最後一部分,她和中校小姐剛剛參與完對於冬眠艙的復雜調試。說是冬眠艙,實際上這種器械原來叫做“家用治療儀”,作為世界上第一台可能實現人體冬眠的機器,它被紅軍戰士從賓夕法尼亞州某個地產商私宅的地下室里搜出來。資產階級讓科技結晶服務於個人,而不是人民抑或人類。而現在它終於可以實現量產了。普瑞賽斯欣喜地想到,那條线不是終點,人類在終點线前轉了個彎,現在要以一個新起點再度出發了。
“別老是哼那幾首曲子了,試試聽點別的怎麼樣?”把收音機重新拿了出來,普瑞賽斯爭取中校小姐的同意。
中校小姐柳眉微皺。“我不喜歡歌,哼歌是為了十月節的排練。”
“我從你哼的曲調里聽到了《山楂樹》,這不應該和《聯盟》《進行曲》一起作為排練的內容吧?”輕快地在她身邊落座。看著中校小姐瑟縮的表情,普瑞賽斯由不得起了玩心。
“……算你耳朵尖。”臉頰飛起兩片紅霞,中校小姐別過臉去,普瑞賽斯把這當成默認。她打開了收音機,熟練地倒著磁帶。對於哪首歌在什麼位置她早已駕輕就熟,連一分一秒都不會有差。
清風吹拂不停 在茂密的山楂樹下
吹亂了青年鉗工和鍛工的頭發
啊 茂密的山楂樹 白花開滿枝頭
啊 你可愛的山楂樹 為何要發愁……
白天車間見面 我們多親密
可是晚上相會 卻沉默不語
他們勇敢和可愛 全都一個樣
啊 你可愛的山楂樹 要請你幫忙……
多久了?中校小姐避讓著普瑞賽斯的目光,輕輕掩住面孔。就算聽到親弟弟隨同他驕傲的旗艦埋入大海的消息她也一直保存著那份堅強,但那兒時的旋律像是針尖扎進她的心底。那被自己在無數次默然哼唱下擅自加工到快要忘了的原旋律。她想到了列寧格勒的家,那時候天總是黯得特別早。當斜射的陽光從屋檐不化的積雪上消逝,父親在餐桌旁點起的燈火下讀著真理報,母親端上南方家鄉美味的菜肴,姐姐和弟弟就搶著占據燈影下的位置,他們的影子在格瓦斯金黃的液面下映得無比清晰……
“中校?中校!”肩膀上傳來輕顫的觸感,中校小姐用力擦了擦臉,對上的是普瑞賽斯淺紫色的眸子。像是克麥羅沃州被積雪掩映過的紫螢石。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沒事,聽點別的吧,普瑞賽斯。”
歌聲不知何時停了,錄音帶又開始沙沙作響。調試的間隙,普瑞賽斯問中校小姐:“話說回來,你是在列寧格勒出生的麼?”
“是。”
“那你的編制為什麼在PLA?”
“我八歲跟著母親回了中國。因為工作上的緣故。”中校淡淡地說著,沒在意兩人的距離不知何時比以往都近了。“我的姐姐和弟弟選擇留下,他們後來也都參加了紅軍……不過都一樣,三戰之後,世界無產階級是一家,也無所謂此或者彼的所在了。”
“我本來有機會考南大物理系的,但我沒有去……那時候父母都打算把我往政工干部的方向培養,所以我依然選擇了軍校。只是後來,在南太平洋海戰失利後,對它的作戰已經朝最壞的方向發展……於是我申請轉為科研軍官,算是為了人民的未來繼續燃燒自己。”中校小姐講,普瑞賽斯聽。她沒想到居然有人願意如此改變自己的前程。不為己,只為人。普瑞賽斯自問,如果在劍橋大學有人讓自己停止科研而轉攻別的專業,自己怕是會瘋掉吧?一個人的志向像是劍橋大學那著名的數學橋,一旦拆散,就再沒有牢固的余地了,哪怕復原也多出卯榫的傷痛。
收音機又開始放歌了,一首輕快的舞曲。普瑞賽斯猶疑了一下,最後仿佛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站起身,面對中校小姐詢問的目光,向她伸出手,露出一個溫暖的笑。
“美麗的小姐,可否請您與我共舞一曲?”
“若是被廖將軍知道了,你我再多幾條命也不夠槍斃的。”嘴是這樣說,但依然伸手應承下來。中校小姐站起身,步子略一遲疑。“交誼舞麼?我不是很會……”
“沒事,這首很慢,我教你。”
手手相交,十指錯落。中校小姐小心地邁著步子,盡量將身體交予舞伴領導。普瑞賽斯說得並不錯,旋律很慢很慢。她攬住法國女人的腰,感受著白大褂下驚人的柔軟,自己的腰部也被對方攬住。隔著一層薄薄的軍裝,隨著每一次動作斯磨。空氣仿佛都為她們放緩,邁著悠揚的旋律。兩人在不算寬敞的房間內踏著緩慢的節拍,彼此的呼吸能吹動對方額角的鬢發。
時間。中校咀嚼著這個詞兒,對於她們來說,這放緩的須臾或許可以向感性上的永恒蔓延,但無論如何,普瑞賽斯放在一旁實驗桌上的原子鍾依然忠實地滴答著,昭示那很短很短的一秒,兩秒。這首舞曲的長度對一個人的生命來說不過須臾,而烏拉爾望遠鏡呢?在洞道里的這段時間對於整個人類來說又是什麼呢,臨死前反照回光中的一片殘影?
舞步在艙室地板上騰挪,輾轉。帶起淡淡的回音。如同被普瑞賽斯傳染上了那份優思一般,中校小姐不知何時也變得善感起來。她想到從這往下一千三百米,那是四億年前便形成的岩層。它自誕生起的那一日就沉睡在斯,見證了海水里的浮藻和泥淖里的生命,恐龍帝國在它面前建立而後毀滅,人類之於它又算得上什麼呢?它沉睡了這麼多年,直到一群小小的蟲子挖洞到達這里,將它喚醒,用不了多久,蟲子就滅亡了,而那洞道對它本身既不是榮耀也不是傷疤,除了證明蟲子來過外沒有任何意義和價值。那蟲子曾經是奴役過的、封建過的、被金錢壓迫過的,抑或真正實現了最高價值的對它來說都毫無干系。它還會繼續睡去,等待下一個文明世代的花朵在經受過無數浩劫的母星上綻開……
不知何時舞曲已經終了,只有原子鍾的滴答聲依舊,安靜、嘈雜而忠誠地為二人打著節拍。中校小姐感到了暈眩,明明並未飲酒,卻總有微醺的感覺。那雙淺紫色的眼睛離她如此之近,那里面的意蘊讓她的心神隨之顫動。似乎那也是一根弦,隨著原子鍾的永恒律動而顫鳴,在任何一個微觀的層面奏響宇宙永恒的故事。生命和文明也是微觀的,只要保存下了一個點,那整個文明就被保存了下來。她突然有種包容一切的安全感,優思在緩慢的舞步中被甩在了身後。
“生命比你想的博大,恐龍帝國到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人類的篝火,於星球而言不過彈指。”
“而只要生命的種子還在,肯定能夠繼續開出文明的鮮花。那時候,難道你想要一個新生的無辜的文明,骨髓里卻只鐫刻著仇恨的影子?”
舞步在沙發的邊沿停住了,中校輕呼一聲,身體不由自主地後傾,然而腰間的手猛然加力。對舞伴最大的信任,就是在放卻重心的一瞬總能被對面扶住的信任。她被向前帶去,撲入普瑞賽斯懷里。發香飄揚在她的鼻尖,那是來自數個世紀前鳶尾花的香氣。就算被投入法國大革命戰火和鮮血的熔爐,這個浪漫的民族也依然保存著對藝術和浪漫的無比贊賞。
兩人相擁坐在沙發上,望遠鏡洞道內使用地熱供電和供暖的室溫並不低,隔著偏單薄的衣服,她們都能察覺到彼此肌膚近在咫尺的酥柔。冷不丁地,普瑞賽斯啄了一下中校小姐的唇。
“唔~”一時不知是該抵抗還是回應,手指順著普瑞賽斯的肩頭滑弄,帶來緊身毛衣的觸感。胸口有些憋悶,比起中校小姐貧瘠的身段,普瑞賽斯的身材無疑澆築上了法蘭西式的飽滿。耳鬢廝磨中,她抓住中校小姐的手,抵在了自己的胸口。柔軟的觸覺之下,那拳頭大小的鮮紅生命的泵動無比顯然。
“普瑞賽斯……嗯……”不自覺地抓住身上人領口的蝴蝶結,中校小姐感覺到自己的衣服也正離開身體,露出那珍藏了二十余年的素白。普瑞賽斯的手從解開的衣扣探了進來,為無人問津的美麗添上櫻紅色的潮軟。
論對這種事情的所知,中校小姐是拍馬也不能及普瑞賽斯的。雖然她們同為象牙塔中的人,但早在還未離開法國的時日,總被好奇和探知的欲望籠罩著的普瑞賽斯就早已通過居所內電視的付費節目了然了一二。雖然是第一次付諸實踐,但那雙連最驚喜的原子鍾都能調教得服帖的手是那樣的一絲不苟。順著腹线滑向胸乳,順著嬌小可愛的胸型迂回按揉。承自東方人的身軀此時顯得那麼嬌小貧瘠,全然無法同平素自慰時的觸感相駢,卻有別樣可愛的意蘊。
中校小姐徒勞地抓著普瑞賽斯的衣領,但那被胸部繃得緊緊的毛衣怎樣也甩不脫去。普瑞賽斯於是抓起了下擺,輕輕松松,套頭的高領毛衣就這樣離開了那美到令人驚嘆的身段,那中校小姐認知中所未發現的飽滿乳肉近在咫尺,被黑色蕾絲包裹著的曖昧。她著魔地撫摸它,手指在乳肉中陷下淺淺的凹坑。
“胸膛左邊……這里,就是心髒哦。”完全不著急進一步探索中校小姐的身體,普瑞賽斯小心地坐在她身上,引導她的手撫摸自己。手掌滑過乳粒時的酥麻也令她輕輕吸氣。最終,中校小姐的手按在了溝壑間偏左的一處尤為柔軟的地方。飽滿的胸脯下總是難准確定位肋骨和心髒,但在普瑞賽斯的引導下,她那樣近地接觸到了她的生命,這是信任,亦是交付。
下身傳來絲滑的觸感,中校小姐這才意識到自己習慣性地忽略掉了普瑞賽斯腿上的黑絲。畢竟那雙美腿大多數時間掩映在白大褂下。即便是曾在洗澡時見過幾次彼此的裸體,也全然沒有往欲念上去思索,畢竟要思考的事早已太多太多。直到現在,當近乎被剝光的她被全身上下僅著了黑絲的普瑞賽斯壓在身下的時候,才真正體會到法蘭西女人的馨香味道。她輕輕抬起下巴,緊繃的身體舒緩下來,任憑對方一親芳澤,用法蘭西式的濕吻澆灌那自出生來孤寂了二十余年的唇瓣。
黑絲和裸腿錯落有致,沙發上的親熱在局促中倒顯出幾分纏綿的美。普瑞賽斯輕輕撩開礙事的發梢,順著中校小姐的脖頸吻下,並沒有太過激烈。似乎那藝術品一般的身軀太過完美,完美到她不忍用近乎摧殘的方式留下自己的印記。然而蜻蜓點水般的吻法依然將欲火四處點燃,中校小姐輕輕咬住唇瓣,下身的褻褲中央已經現出點點深色。
溫柔地褪下最後的防线,素雅的白色布料拉離恥丘時拉出幾道淫靡的絲线。憑藉黑絲柔滑的觸感,普瑞賽斯很輕松便把自己擠到了中校小姐的雙腿間,黑色織物包被的香柔曲线與白嫩纖瘦的腿兒交錯,而交點正是彼此的清泉。這種女性間最原始的撫慰方式用在世界的盡絕之處,是終結前返璞歸真的循環,抑或新的開始時脫離伊甸的亞當與夏娃為傳承而交姌?
或許是太過刺激了,中校小姐緊緊咬著薄唇,不知所措地任憑普瑞賽斯擺布著;而普瑞賽斯腰部的動作成了彼此唯一的熱源,將人類最原始的快樂供給到繁雜至斯的思緒。當你決心回首,回歸最初的起點,第一個有機分子顫抖著分裂和復制的弦,就已經決定生命需要用動作保持活著的熾烈,直到永遠。
腹部的熱流在一瞬間向下發解,流過那尚在的聖母瑪利亞般的瓣膜中心,從那里的孔洞泄出體外,成為黑絲和沙發上逐漸漫開的洇痕。
一切逐漸安靜下來,唯有原子鍾滴答作響,宛若永恒。在艙室隨著時間推移而熹微了的燈光當中,中校小姐闔上了眸子,擁住了身前的人兒。
“既然你希望對抗它,就該記住,我們作為人對抗神,我們之所以為人而對抗神,我們為了人而對抗神。如果因此丟掉人所本有的美、愛與所有對幸福的追求,就算我們最後勝利,人,也滅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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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計劃已經進入最後階段。公社里的一切都運作了起來。有些人已經在用各種語言在寫給未來人的信,更多人在整理數據庫。各個基礎科學的數據早在南太平洋海戰後就已經開始,力圖將人類文明壓縮成一張張薄薄的“紙”。所有人都力秉著一個較為樂觀的姿態。
“對啊,現在地球還不到最糟糕的時候哩!”一名科學家在人民食堂公開說:“地球經歷的物種大滅絕其實並不止恐龍滅絕一次,奧陶紀大滅絕,泥盆紀大滅絕,二疊紀大滅絕……直到今天的核冬天,已經有足足六次!地球最惡劣的時候,大氣二氧化碳濃度是現在的數十倍,地表溫度足以媲美當今的金星,是液態岩漿和砂礫的洪流!但生命是頑強的,等咱們醒來,新的生命一定早已出現在大地上,而我們將以導師的姿態出現在他們面前——想想看,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堯、舜、禹和伏羲、倉頡!”
這個計劃被命名為“列寧”計劃,就像那位偉大的導師指引人類踏入一個新時代,這個文明的孓遺也將成為新文明的導師。
中校小姐在同同志們進行資料整備的收尾工作,而普瑞賽斯在和廖將軍進行最後的確認。潛艇兵出身的廖贛才將軍是中國最後的海軍上將,也是中蘇聯合艦隊的發起人之一,在海參崴和南太平洋兩場戰役中幸存後,奉命來到後方組建起這支部隊。
“向您致敬,普瑞賽斯同志。”鬢發斑白的廖將軍向普瑞賽斯敬了個標准的軍禮,用嫻熟的法語說:“這場旅程中,您是我們中為數不多的物理學博士之一。”
“將軍過譽了,我也只是為人類做了我該做的事。”普瑞賽斯微微一笑,眼睛卻在四處尋找。這里是烏拉爾望遠鏡最大的艙室,現在已經被大量形同石棺的冬眠艙塞滿,大量的人員在這里忙碌著。
“如果不是普瑞賽斯同志你對地下熱海的勘探保證了長時間內這片地層的安全,我們也不敢執行如此大膽的計劃。”將軍和藹地笑著,普瑞賽斯也跟著笑,但她神色中的黯然卻逃不脫將軍的眼睛。“在找你的助理?”
“中校她不是我的助理,她是我的摯友。”普瑞賽斯正色道。感覺面頰稍微有些發燙。不知何時,她已經把這個異國的軍官當成了這段最後時光里最重要的所在。哪怕只是看到她也會令她安心。就算知道她在幾十米的上方整理資料,普瑞賽斯也期盼著她能夠突然跑回來,哪怕讓她看到一眼也好。她安慰自己,就那麼一會兒,應該不會……但她旋即又想起一千多米之下的熱海,如一頭沉睡的凶手靜靜凝視著望遠鏡的洞道。
不,不對。
她手中的記錄本突然滑脫,砸在地上撲簌有聲。她想對將軍說什麼,但急劇的警報聲已經先一步將所有人的注意吸引了過去。
警報是在上層響起的。
時間倒回五分鍾前,上層資料庫,一名正在運送資料的軍官突然站在了原地。一開始誰也沒察覺異樣,直到一名參謀路過他的正面,才發覺他的面色黑得可怕。
“我……我們的恩主是?”
“人民。”
“神是什麼東西?”
“……最下賤的東西。”
“開槍!開槍!”
子彈瘋狂地咆哮,打在那被附身的軍官身上。墨綠色的鮮血瘋了一樣涌出,就和海參崴戰役時戰地醫院里的慘狀一樣。這位軍官是前不久從接近地表的地方返回的勘探隊中的一員,誰也沒想到那無孔不入的東西居然能找到這唯一的機會。
血在牆上塗開了一大片,墨綠色與黑色交錯的觸腕打穿人體比刀子輮如豆腐更加容易。公社的軍官幾乎人人佩槍,但他們拔槍的速度跟不上它的速度。手槍從他們抽搐著的肢體上下落,被刺穿的慘叫聲和悶哼聲狠狠撞擊在艙壁上,和拋灑著的文件一起為單調的金屬地板添上觸目心驚的裝飾。
在警衛部隊趕到之前,那間艙室內已經再也無人站立。那個人形的扭曲的怪物踩在滿地的血汙和拋散的文件上,從一具女性軍官的屍體面前走過。她背靠著牆癱坐著,被擊穿的腹部在軍裝的下擺洇開了很大一妖艷的草紅色。或許由於來得太過突然,以至於她美麗的淺棕色眼睛都未來得及閉上。怪物殘暴的身影在那淺潭般的眸子里緩緩向另一邊移動。
各個國家的核指揮部也是這樣被滲透和攻占。
然而就在怪物邁過滿地的屍骸走到門口時,一只染滿鮮血的手拽住了它殘破軍官裝的衣領。它的視角隨著這股力道迅速變換,對上了一雙同樣染滿鮮血的淺褐色瞳孔,還有那披散的栗色發絲,以及一根不知從哪里斷開了的鋒銳鋼管。
“胸膛左邊……這里,就是心髒哦。”
“給我受死!”
鋼管狠狠陷入怪物的胸口,精准無比地錯開肋骨陷入那被墨色附著的生命之泵。她撕扯著怪物的衣領,狠狠抽出鋼管而後再度捅入。這第二擊的力度更大,染成了墨綠色的斷面直接從後心穿了出來,腥臭的綠血噴得到處都是……
“人民萬歲,你這……畜生。”她把臉龐貼近那盛裝著停跳心髒的胸口,喘得如同一扇破風箱。她感覺五髒六腑似乎有火在燒,一張口便嘔出大量的鮮血。
對不起了,普瑞賽斯,我沒法和你一起去未來了……
開門聲,呐喊聲,她向後倒下,感覺自己的生命在隨著胸口的每一次泵動離開身體。
代我向新世界傳達我的善意。你是對的,普瑞賽斯。我們作為人對抗神,我們之所以為人而對抗神,我們為了人而對抗神。如果因此丟掉人所本有的美、愛與所有對幸福的追求,就算我們最後勝利,人,也滅亡了。
“能治!一定能治!現在就讓她進入冬眠艙!不用輸血了,給她輸冬眠用冷卻液!”
“計劃必須立刻啟動,不能拖了!它們都滲透到這里來了!”
“只要我們都陷入冬眠,它們就無法再附身誰!”
這是在哪……我在哪……姐姐……弟弟……廖將軍……
無邊無際的痛苦和黑暗中,她感覺自己的手被拉了起來。神智清醒了一瞬,她聽到遠處似乎是有人在發表演講,似乎還有模糊的爆破聲。太陽穴突突跳痛,腹部又痛又癢,五髒和大腦內都似乎有螞蟻在爬。她看不到任何東西,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緊緊握住那只手,那地下熱海般的無邊黑暗中唯一的依靠。
“現在我們將在未來繼續戰斗,它不會放過我們,我們也一定不會放過它。大海被它涸盡,就在地面上戰斗;地表熊熊燃燒,就在地下絕深處戰斗;地脈被它折斷,就到大氣層中戰斗;天空被它曳落,就到太空去戰斗!現在,人民無時無刻不看著我們了,他們會同我們走在一處。我們會在天不問、地不菅的地方等待著再度同它對決,就像它哪怕追到天窮地絕處也要把我們趕盡殺絕一般。同志們,讓我們撤向未來!”
還有……普瑞賽斯。拉著她的手的溫度是那樣熟悉,那是她。哪怕死亡總是不期而至,哪怕時間的盡絕處空寂無聲,哪怕沉入地下滾沸的熱海,再沒有什麼能將她們分開。聽,又是那枚小小的原子鍾的聲音,滴答,滴答。
“……在時間盡頭,原子鍾會奏響。中校小姐,不准忘記我,不准忘記我對你所說過的話。否則,你所刻骨銘心的,人民的淚,人民的血,就白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