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回到了怡紅院,襲人晴雯忙拉住寶玉問這問那。寶玉仍是頹唐萎靡,只草草敷衍了,也不吃不喝,便和衣倒頭睡去。直睡了幾個時辰,鳳姐款款的來了,襲人才將寶玉喚醒。
鳳姐進來,寶玉也不起身,只懶懶的躺在床上。鳳姐笑道:“昨夜是不是又欺負襲人晴雯兩個小騷蹄子了?喲喲喲,可了不得,累成這樣,嘖嘖嘖……”
晴雯笑道:“二奶奶,快莫要尋我們開心。我們這卑賤的身子哪能留得住二爺的人呐。二爺昨兒不知去哪鬼混,竟是一夜未歸的。啊……”
寶玉猛的坐起來,一把將晴雯拉到懷里,著手就拉下了晴雯的褲子,抬手便啪啪的在兩瓣粉臀上各來了一巴掌。“小騷蹄子,又在那下蛆,看我不打爛你的小屁股。”晴雯吃羞,掙扎著爬起來提了褲子跑了出去。
鳳姐咯咯笑道:“你呀,一點正行都沒有。”寶玉嘿嘿一笑,又一頭倒在鳳姐腿上,把玩著肉肉的奶子。鳳姐啪的打了寶玉手一巴掌:“說著說著又來了。別混鬧,我今兒是有正事和你說的。”
寶玉也不放手,只嬉皮笑臉道:“姐姐有事說就是了。”
鳳姐又在寶玉臉上輕輕擰了一把。道:“寶玉,你的事,怕是有眉目了。”
“什麼事?”
“你要救可卿的事唄。”
寶玉聽得可卿,蹭的一下坐了起來,“可當真?”
“嗯,正事我何時有騙過你的?”鳳姐便將那日賈母和王夫人所說的話說給了寶玉。
寶玉先是一喜,只一會又黯淡下來。鳳姐道:“寶玉,不管寶釵也罷,黛玉也好。畢竟都是小姐,若不完婚就要圓房,姐姐我也沒得法子了。且再忍些時日吧。莫不是,你舍不得寶釵妹妹?”寶玉淒然一笑,不置可否。卻又用手將那通靈寶玉掏出來把玩。
“寶玉,這事老太太發下話來了,怕你知道了憑的整日胡思亂想耽誤了學業,是不許下人走漏風聲的,你可只假裝不知,莫要說漏了嘴。”寶玉滿口答應,又攙著鳳姐混鬧了一會子,鳳姐才衣衫不整的狼狽著去了。
這日,寶玉去給賈母請安,見賈母又在抹眼淚。寶玉施完禮忙在賈母身邊坐了,拉著賈母的手道:“老祖宗,這又是誰惹你生氣了?”
賈母拍拍寶玉的手,道:“唉,還不是為了雲兒。”寶玉一聽是湘雲,不由得緊張起來。忙著追問。
賈母道:“他們只想著把湘雲接過去衝衝喜,哪料到婚後這衛公子的病不但絲毫沒有起色,反而更日漸一日的重了起來。只過門沒月余日,那衛公子竟是撇下湘雲撒手去了。唉,我苦命的孩兒啊……”說著那眼淚不由又滴落下來。
誰知寶玉聽了不悲反喜,道:“老祖宗,這不更好,咱們再把湘雲妹妹接回來,仍住在園子里,日日給老祖宗請安,陪你說話逗趣可不好?”
賈母被逗得也呵呵笑了,摟著寶玉道:“傻孩子,哪里有你說的這般輕省?湘雲雖說是委屈了些,畢竟是她大伯做主,衛家明媒正娶,拜了天地的,哪能說回來就回來?如今新婚喪夫,哪有夫君屍骨未寒,新媳婦就出了門子的?咱也只能嘆雲兒命苦了。”
寶玉聽了這才悶悶不樂,卻也找不到話反駁。又安慰了賈母幾句,自己也覺無趣,便央央的去了。
這一日,薛姨媽又來找王夫人。王夫人見薛姨媽面帶憂色,便問道:“姐姐有鬧心之事?”
薛姨媽嘆道:“還不是為了那蟠兒媳婦,又在屋里混鬧。”王夫人聽了也只得用言語相勸,姊妹二人又閒話,不覺又說起寶釵來。薛姨媽嘆道:“唉,這許多年,也難為寶丫頭了,不知幫我分了多少碎碎心,如今更是乖巧,大事小情都幫我掌控,只是也忒苦了她了。”
王夫人也道:“極是。寶丫頭……唉,誰娶了去可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了。可惜寶玉怕是沒這個命了。”薛姨媽忙問。王夫人這才將賈母所言道給了薛姨媽。“這府上如今大事小情多是我做主。只是那寶玉打小老太太看著長大,竟是太過溺愛了。如今這寶玉的大事,老太太是打定主意了,已經定要將黛玉許給寶玉。老爺也只一味奉承老太太,只怕這事兒是鐵板釘釘了。”
薛姨媽安慰道:“林姑娘也是極好的,又聰慧又細致,只怕比寶丫頭還強三分。只能說寶丫頭沒有這福份罷了。”
王夫人道:“快別這麼說,我還是覺得寶丫頭好些,若真嫁過來了也好幫我料理料理府里的事務。現在雖是有鳳姐兒照料著,畢竟鳳姐是赦老爺的兒媳。”二人又閒話了一陣子,不一一言表。
原來薛蟠是三兩個月前娶了夏府里的小姐。這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歲,生得亦頗有姿色,亦頗識得幾個字。若論心中的邱壑經緯,頗步熙鳳之後塵。只吃虧了一件,從小時父親去世的早,又無同胞弟兄,寡母獨守此女,嬌養溺愛,不啻珍寶,凡女兒一舉一動,彼母皆百依百隨,因此未免嬌養太過,竟釀成個盜跖的性氣。愛自己尊若菩薩,窺他人穢如糞土;外具花柳之姿,內秉風雷之性。在家中時常就和丫鬟們使性弄氣,輕罵重打的。
今日出了閣,自為要作當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兒時靦腆溫柔,須要拿出這威風來,才鈐壓得住人;況且見薛蟠氣質剛硬,舉止驕奢,若不趁熱灶一氣炮制熟爛,將來必不能自豎旗幟矣;又見有香菱這等一個才貌俱全的愛妾在室,越發添了“宋太祖滅南唐”之意,“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之心。因他家多桂花,他小名就喚做金桂。他在家時不許人口中帶出金桂二字來,凡有不留心誤道一字者,他便定要苦打重罰才罷。他因想桂花二字是禁止不住的,須另換一名,因想桂花曾有廣嫦娥之說,便將桂花改為嫦娥花,又寓自己身分如此。
薛蟠本是個憐新棄舊的人,且是有酒膽無飯力的,如今得了這樣一個妻子,正在新鮮興頭上,凡事未免盡讓他些。那夏金桂見了這般形景,便也試著一步緊似一步。一月之中,二人氣概還都相平;至兩月之後,便覺薛蟠的氣概漸次低矮了下去。
一日薛蟠酒後,不知要行何事,先與金桂商議,金桂執意不從。薛蟠忍不住便發了幾句話,賭氣自行了,這金桂便氣的哭如醉人一般,茶湯不進,裝起病來。請醫療治,醫生又說“氣血相逆,當進寬胸順氣之劑。”薛姨娘恨的罵了薛蟠一頓,說:“如今娶了親,眼前抱兒子了,還是這樣胡鬧。人家锘說八頻模好容易養了一個女兒,比花朵兒還輕巧,原看的你是個人物,才給你作老婆。你不說收了心安分守己,一心一計和和氣氣的過日子,還是這樣胡鬧,撞嗓了黃湯,折磨人家。這會子花錢吃藥白遭心。”一席話說的薛蟠後悔不迭,反來安慰金桂。
金桂見婆婆如此說丈夫,越發得了意,便裝出些張致來,總不理薛蟠。薛蟠沒了主意,惟自怨而已,好容易十天半月之後,才漸漸的哄轉過金桂的心來,自此便加一倍小心,不免氣概又矮了半截下來。那金桂見丈夫旗纛漸倒,婆婆良善,也就漸漸的持戈試馬起來。先時不過挾制薛蟠,後來倚嬌作媚,將及薛姨媽,又將至薛寶釵。寶釵久察其不軌之心,每隨機應變,暗以言語彈壓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每欲尋隙,又無隙可乘,只得曲意附就。
那金桂又將香菱改名秋菱,平日里百般刁難,萬種折磨,四處尋她的不是。香菱又屈又累,日漸憔悴,終於釀了一場大病。薛姨媽不忍,便將香菱喚過來給寶釵做貼身伺候。
這時日一長,薛蟠便在屋里挨不住,只道要去江南販些雨傘折扇之類帶回京城販賣,只想遠遠躲了去,便擇日啟程,帶了幾個老仆朝南邊去了。那夏金桂便愈發鬧得凶,竟是要將院子翻過來一般,只吵得薛姨媽和寶釵兩個日日不得安生。
且說薛家金桂自趕出薛蟠去了,日間拌嘴沒有對頭,秋菱又住在寶釵那邊去了,只剩得寶蟾一人同住。既給與薛蟠作妾,寶蟾的意氣又不比從前了,金桂看去,更是一個對頭,自己也後悔不來。一日,吃了幾杯悶酒,躺在炕上,便要借那寶蟾作個醒酒湯兒,因問著寶蟾道:“大爺前日出門,到底是到那里去?你自然是知道的了。”
寶蟾道:“我哪里知道?他在奶奶跟前還不說,誰知道他那些事?”
金桂冷笑道:“如今還有什麼‘奶奶’‘太太’的,都是你們的世界了。別人是惹不得的,有人護庇著,我也不敢去虎頭上捉虱子。你還是我的丫頭,問你一句話,你就和我摔臉子,說話!你既這麼有勢力,為什麼不把我勒死了,你和秋菱不拘誰做了奶奶,那不清淨了麼?偏我又不死,礙著你們的道兒!”
寶蟾聽了這話,那里受得住,便眼睛直直的瞅著金桂道:“奶奶這些閒話只好說給別人聽去!我並沒合奶奶說什麼。奶奶不敢惹人家,何苦來拿著我們小軟兒出氣呢?正經的,奶奶又裝聽不見,‘沒事人一大堆’了。”說著,便哭天哭地起來。
金桂越發性起,便爬下炕來,要打寶蟾。寶蟾也是夏家的風氣,半點兒不讓。
金桂將桌椅杯盞盡行打翻,那寶蟾只管喊冤叫屈,哪里理會他?
豈知薛姨媽在寶釵房中,聽見如此吵嚷,便叫:“香菱,你過去瞧瞧,且勸勸他們。”
寶釵道:“使不得,媽媽別叫他去。他去了豈能勸他?那更是火上澆了油了。”
薛姨媽道:“既這麼樣,我自己過去。”
寶釵道:“依我說,媽媽也不用去,由著他們鬧去罷。這也是沒法兒的事了。”
薛姨媽道:“這那里還了得!”說著,自己扶了丫頭,往金桂這邊來。
寶釵只得也跟著過去。又囑咐香菱道:“你在這里罷。”
母女同至金桂房門口,聽見里頭正還嚷哭不止。薛姨媽道:“你們是怎麼著,又這麼家翻宅亂起來?這還像個人家兒嗎?矮牆淺屋的,難道都不怕親戚們聽見笑話了麼?”
金桂屋里接聲道:“我倒怕人笑話呢!只是這里掃帚顛倒豎,也沒主子,也沒奴才,也沒大老婆沒小老婆:都是混賬世界了。我們夏家門子里沒見過這樣規矩,實在受不得你們家這樣委屈了。”
寶釵道:“大嫂子,媽媽因聽見鬧得慌才過來的,就是問的急了些,沒有分清‘奶奶’‘寶蟾’兩字,也沒有什麼。如今且先把事情說開,大家和和氣氣的過日子,也省了媽媽天天為咱們操心哪。”
薛姨媽道:“是啊,先把事情說開了,你再問我的不是,還不遲呢。”
金桂道:“好姑娘,好姑娘!你是個大賢大德的,你日後必定有個好人家好女婿,決不像我這樣守活寡,舉眼無親,叫人家騎上頭來欺負的。我是個沒心眼兒的人,只求姑娘,我說話,別往死里挑撿!我從小兒到如今,沒有爹娘教導。再者,我們屋里老婆、漢子、大女人、小女人的事,姑娘也管不得!”
寶釵聽了這話,又是羞,又是氣,見他母親這樣光景,又是疼不過,因忍了氣說道:“大嫂子,我勸你少說句兒罷。誰挑撿你?又是誰欺負你?別說是嫂子啊,就是秋菱,我也從來沒有加他一點聲氣兒啊。”
金桂聽了這幾句話,更加拍著炕檐大哭起來說:“我那里比得秋菱?連他腳底下的泥我還跟不上呢!他是來久了的,知道姑娘的心事,又會獻勤兒。我是新來的,又不會獻勤兒,如何拿我比他?何苦來!天下有幾個都是貴妃的命?行點好兒罷。別修的像我嫁個糊塗行子,守活寡,那就是活活兒的現了眼了!”
薛姨媽聽到這里,萬分氣不過,便站起身來道:“不是我護著自己的女孩兒,他句句勸你,你卻句句慪他。你有什麼過不去,不用尋他,勒死我倒也是希松的!”
寶釵忙勸道:“媽媽,你老人家不用動氣。咱們既來勸他,自己生氣,倒多了一層氣。不如且去,等嫂子歇歇兒再說。”因吩咐寶蟾道:“你也別鬧了。”說著,跟了薛姨媽便出來了。
回到薛姨媽房中,略坐了一回就去了。寶釵正囑咐香菱些話,只聽薛姨媽忽然叫道:“左脅疼痛的很。”說著,便向炕上躺下。唬得寶釵香菱二人手足無措。
寶釵明知是被金桂所氣,也等不及醫生來看,先叫人去買了幾錢鈎藤來,濃濃的煎了一碗,給他母親吃了。又和秋菱給薛姨媽捶腿揉胸。停了一會兒,略覺安頓些。
薛姨媽只是又悲又氣:氣的是金桂撒潑;悲的是寶釵見涵養,倒覺可憐。寶釵又勸了一回,不知不覺的睡了一覺,肝氣也漸漸平復了。寶釵便說道:“媽媽,你這種閒氣不要放在心上才好。過幾天走的動了,樂得往那邊老太太姨媽處去說說話兒,散散悶也好。家里橫豎有我和秋菱照看著,諒他也不敢怎麼著。”
薛姨媽點點頭道:“過兩日看罷了。”
欲知後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