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不知道老汪為什麼要找自己，不過她也不怎麼在乎；更何況九成九是喜非憂。

　　 “這次考得很不錯。”老汪氣色極佳，和顏悅色地對她笑道。“又進步了，年級第九。來，你先看看。”

　　 “還是有可以不丟的分的。”日理萬機的老汪毫無不耐地等林婉看完了總排名和六門明細，並且欣慰地發現後者臉上沒有任何得意之色，之是冷靜——甚至還帶有遺憾——地分析起來。

　　 “這次題本來就難。”他對林婉的表現很是滿意，寬慰道：“算是適合你哥、蘇妍他們那種人的類型。你基礎比起他們來畢竟還是薄弱一些，能繼續保持進步已經很難得了。別太勉強自己。”

　　 “那老師，我是不是需要多練一些難題？”林婉又看了一眼數學的明細。“我確實做起這種題還比較頭痛。”

　　 “數學不要落下，但也不要貪功求進。”老汪似乎是生怕她累壞了。“放心，咱們學校的一輪本來就比大綱多出不少內容，正常跟下來不會太怵偏難怪題。按你目前的進度刷刷題就好，其他科目也要勻出足夠的精力來。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沒有短板，尖子生里，因為所有人都不會有太差的科目，所以一旦有一門考得低了，差距是兩門考好都補不回來的。”

　　 “嗯嗯。”林婉很鄭重地點了點頭：“最近除了數學，我對歷史的感覺也不太好，所以也加了一些題量。”

　　 “不錯，有針對性。半月考的主要作用就是讓你們查漏補缺的。”老汪連連點頭。“跟你說個實話，兩周一次的考試，排名能重要到哪兒去？無非就是罵你們的時候有個由頭罷了。關鍵還是你們要意識到自己哪沒學好、及時修補。”

　　 林婉輕輕捂著嘴笑了一下，身體微微一斜。

　　 “不過也不用太妄自菲薄，你要對自己有信心。”老汪摘出林婉的數學和歷史明細，看了一眼：“數學和歷史其實都不錯，你給自己加壓要注意適度。歷史我不清楚，數學你也只是比蘇妍和你哥那種人差了一些，從年級前十的平均水平來看還是可以的。”

　　 “那也得繼續努力呀。”林婉攤了一下手。

　　 “你自己心里有底就好。”老汪贊許道，“要是跟你哥，我高低得罵他幾句；不過對你，我現在也只能說別太累了。”

　　 “哪有呀。”林婉無奈地笑了一下，從旁邊走過的一名男生忘記了這里是教師辦公室，魔怔似的回過頭來看向她，直到被老汪狠狠瞪了一眼。“不過老師，林錚最近可是真不像話。考完試那天，他看蘇妍不在，沒人管他，晚自習一直在打羽毛球。”

　　 “嗯，可以想象。”老汪的表情瞬間從五月春熙變成了臘月冬雪。他拿起總排名那張表格，看了起來：“以為自己考好了，又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前五道選擇錯了三個。”

　　 林婉又忍不住笑了一聲。她微微低下頭去，捂住了嘴。

　　 “行吧。”老汪開始調整狀態，臉上烏雲匯聚：“去把你哥叫過來。你不用跟他慪氣，我收拾他。”

　　 “怎麼，求婚失敗了？”林錚能想到，他的表情肯定不怎麼好，也難怪林婉如此揶揄了。

　　 “嗨。”他從馬思思那邊的空座位跨過，一屁股坐了下來。“那誰還專門問老汪我成績了，怕是要遭。”

　　 他既不想說“咱爸”也不想直呼其名，而且林婉肯定也能瞬間領會他的意思。

　　 “他不會真因為你沒進前十就發脾氣吧？”林婉擔心地看著林錚。

　　 “反正我絕對不會高估他。”他搓了搓頭發:“老汪還說本來能放我一馬，如果不是我前天去打羽毛球的話。話說前天他啥時候來班里的？我回來都沒人告我。誰知道這回題這麼難，他還能不抓緊閱卷呢？”

　　 “他那天晚自習沒來。”林婉說道，“是我告訴他你去打球的。”

　　 林錚嘆了口氣，但也僅此為止了。

　　 “其實沒有必要這樣的。”他害怕她覺得他會生她的氣，趴在桌上、柔順地俯視著她，用最溫和的語氣說道。“我保證，下次考完試也絕對不松懈了。”

　　 林婉看著他謹小慎微的姿態，莫名感到一陣委屈。

　　 他覺得我只是為了讓他專心學習才去主動告狀的嗎？我怎麼可能這麼做……他肯定不會喜歡這種告狀的人，但他還是做出一副這樣的姿態，讓我覺得他沒生氣。

　　 但他又知道什麼呢？如果不是鋪墊了那麼多，又怎麼可能給老汪暗示、讓他覺得蘇妍是能管住林錚、讓他老老實實學習的？如果我不能在老汪面前混出面子，持之以恒地給他暗示，我又有什麼辦法讓他對你和蘇妍網開一面呢？

　　 但……好吧，林錚也不需要知道自己一直在做什麼。她不需要他的理解，這本來就是該她自己一個人盤算的東西。班主任和兩家家長的包圍網過於強大，兩個當事人想要突破它無疑太過困難。她總是相對容易做到這一點的。

　　 “你知道就好。”林婉假裝生氣，把頭轉回去，不讓林錚看到自己眼角的淚水。

　　 但林錚扭頭，還是看著她。

　　 “你在生氣嗎？”他還是很柔和地問道。

　　 “沒有。”

　　 “我覺得你有。”他從桌子下面伸出手，輕輕放在她的大腿上。“對不起。”

　　 “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林婉依舊不看他。

　　 “前天我沒有聽你的話。”

　　 “你自己沒腦子嗎？還要聽我的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錚斟酌了一番。“林婉，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林婉確實和以前不一樣了。她當年可不會這麼認真地做題。

　　 “把你手從我腿上拿開。”

　　 林錚嘆了口氣。

　　 “以前，你是我認識的最愛憎分明的人。你會直接告訴我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想要我做什麼、不做什麼。”他無奈地笑道，又帶著寵溺：“那段時間真是輕松，我可以很簡單地哄你開心，簡單到我以為自己很了解你。”

　　 “很遺憾給了你這種錯覺。”

　　 “是啊。”他懷念地望著天花板。“從上學期後面開始，我就好像在一直失去你……明明咱倆——”他停頓了一下，表示這里有一個不可以說出口的禁忌：“——那樣，是不是很可笑？

　　 “林婉，我是個很笨的人。當你對我隱藏起真實想法後，我完全沒有辦法判斷你的好惡。我不知道你在怎麼想，也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我有些進退失據，做了很多不該做的事情，讓你難過了很多次。”他向右邊側過身子：“但是，我只想告訴你，讓你永遠開心幸福，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之一。”

　　 “之一。”林婉憋了半天的淚水終於還是沒忍住，“只是‘之一’是嗎？”

　　 “也許不是，但我不敢說太滿。”他總是這樣，這種人永遠不會說出什麼浪漫的話來。

　　 “也許吧，那你當初就應該……就應該……”

　　 “只有我去做對的事，你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他很冷靜地說。“對不起。”

　　 一瞬間，林婉看懂了他的表情。林錚永遠會在豪放的口頭叛逆後、規規矩矩地按照別人的期望過活。她直到這個月才明白他對林毅的芥蒂，但這種心結一定是郁積了許多年之久的。

　　 是像他說的那樣嗎？

　　 林婉想起了很多事情。隨著他們長大，林毅的宏偉育兒計劃也隨之做出了改變。在他們小的時候，林婉的歌舞才藝還是個值得夸耀的點。但從初中開始，這些被正統做題家視為旁門左道的東西便不再好拿出手了。

　　 林毅自然會對此極為敏感。林婉在他心中——或者說口中——的分量逐漸降低，林錚被提及的頻次卻大為上升。

　　 林錚保持著他循規蹈矩的優秀。他們父子像是在做交易一樣，林錚把自己的成績賣給林毅，後者則給出一些物質獎勵，順便放松對林婉的苛責。

　　 林婉可以享用林錚內心想要卻永遠輪不到的東西。她可以放著他垂涎欲滴的高配電腦吃土，可以隨意地買各種華而不實的吃喝穿戴，可以一個人拿捏兩個人的生活預算。林錚卻只能用著各種破爛，因為林毅明白那些東西和學習無關；他唯一可以自由支配的，就是去買教輔和習題的花銷了。

　　 林婉意識到，她是那麼討厭林毅，討厭那個把林錚視為炫耀手段、做題機器的市儈之人。但難道實際上，自己才是他這些年一直隱忍不發、逆來順受，甘願活成自己不喜歡的樣子的罪魁禍首嗎？

　　 “我最想做的事，就是讓你也能去做你想做的。”她看著他。

　　 他的瞳仁里映著她的身影，像以前一樣直來直去、愛憎分明，散發著熾熱而純粹的情感，像是一團實體化的、徹徹底底的感性。

　　 “我想做的事……”他自嘲地笑道，林婉在他眼底最深處搖曳起來：“是永遠也做不到的。”

　　 馬思思拿著一沓卷子、苦著臉走進了教室。兩人各自扭轉了頭，專心學習起來。

　　 “這次沒進年級前十？”

　　 我真是服了我親爹了，晚上十二點都不讓人安生。

　　 緊接著我想起來他那邊的時間大概比我快整整半天，所以現在應當是正午，正是精明強干的傑出商人精力最為充沛的時候。

　　 “沒。”我淡淡地道。

　　 林婉聽到我在自言自語，徑直推開了我的房門進來，坐在了桌子上。

　　 我真希望她不要這麼做。她穿著一身米黃色的秋衣秋褲。這一身兒彈性十足，完美地呈現出了她的身材。

　　 林婉緊致的大腿擱在桌上，桌面的壓力讓它微微變形，顯出一種飽滿的、令人莫名感到滿足的樣子。她腰肢和小腹的曲线凸凹有致，正正地對著我的視线。看著這具軀體，我忍不住想要上去緊緊摟住，就像幼童摟緊自己的抱枕；也難怪我沒法專心應付林毅了。

　　 “你就是這種態度嗎？”在我嗯嗯啊啊了幾句後，電話那邊的語氣冷了下來。

　　 “不然呢？”我精神渙散地說；林婉翹起了二郎腿，她的大腿看上去可太有彈性了。

　　 “你是真當我不敢去找你女朋友嗎？”林毅氣急敗壞道。

　　 他居然還沒有忘記這個無恥的威脅，但這也讓我瞬間回過神來，同時心底涌入了對蘇妍和林婉的無限內疚之情。

　　 “他沒考好還不是因為你們給的壓力太大。”林婉開口道，帶著一絲寒冷的怒意：“我們班主任沒告你他是怎麼考得不好嗎？”

　　 “無非是可以避免的低級錯誤罷了。”林毅嘲笑道。

　　 “是啊，”她冷笑道，“如果心態平和，這肯定是個低級錯誤。你可以繼續這麼逼他，等到真正高考的時候，看他有沒有好心態來避免這些低級錯誤。然後等他考砸了，你可以去和你那些朋友解釋，你精心培養的兒子沒考好不是水平不行，只是犯了幾個低級錯誤而已。”

　　 林婉准確地掐住了他的軟肋。當然，這也得靠我那三道選擇題的助攻。林毅居然難得地失語了一小會兒。

　　 “那你好好調整心態吧。”他又把矛頭對准了我，淡漠地道。“不過不管怎麼說，給你和你女朋友降降溫還是有用的，不是嗎？”

　　 他的話讓我抓狂起來。我努力考好只是為了別再讓蘇妍著急——我沒有哪一次考試是故意不考好的，但趕在這個時間點上，也很難不讓老汪和林毅覺得他們的計劃頗有成效。

　　 “你開心就好。”我回道，實際上（我沮喪地想）是沒法明著否認他的話而已。

　　 “那就繼續保持吧。”林毅懶洋洋地道。“哦，我就不多說了，馬上還有個appointment。”

　　 “行。”我立刻伸出手指，摁斷了通話。

　　 “你沒必要和他鬧不愉快。”我仰起頭，看著林婉。

　　 “無所謂咯。”林婉聳了聳肩，眼里蕩漾著明媚的笑意。“不過，你看，你只需要調整下狀態就沒問題，沒必要太熬的。”

　　 “我很不熬的好吧？”我拍了拍她。林婉輕巧地跳下桌子，手扶著我的肩膀。“倒是你應該多休息休息，別太拼了，離高考還早著呢。”

　　 “我也很不拼的。”林婉調皮地搖了搖腦袋。

　　 “但凡你有哪一天比我休息得早，我也就相信你了。”我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