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後,林錚還是郁郁寡歡的樣子;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今天實在累得不輕。
“這不是你的錯。”林婉試探著出言道。
“啊?哦……沒什麼”他避開她的目光,偏過頭去,“我就是有點累而已。”
“那你今天早些休息吧。”
“好。”林錚點了點頭。
“我去幫你弄杯水。”林婉把書包扔到沙發上,就直接向廚房走去。
一聲含糊不清的咕噥聲從她身後傳來。林婉轉過身去,發現林錚漲紅了臉,嘴巴無聲地開合著。
“要不……算了吧……還是……”他有些為難地開了口,“我覺得……就……這種……”
“你最近睡眠質量怎麼樣?”林婉問道,“如果感覺自己也能睡著,那就不用了。”
林錚糾結了幾秒。
“那還是……來一點吧。”他苦笑著道,“多謝啦。總這樣……真是不好意思。”
“干嘛跟我這麼客氣。”林婉也是一笑,走進了廚房。“別多想好吧?”
林錚很快洗漱完畢。他連書包都沒打開,只是把一個專門用於考試的透明筆袋擺到了桌子正中間,就喝下林婉給他倒的水、躺到床上去了。
等林婉看了一會兒筆記、過來探查的時候,他已經像往常一樣,陷入了極深的酣眠之中。
“哥?”雖然她早就確認了無數次,此時林錚絕不會醒來,但還是懷著忐忑的心情問道。
林錚沒有回答,他睡得那麼死,連以前會發出的輕微鼾聲都沒有。
那就好。
林婉爬上他的床,鑽進被子里,朝他側過身體,用盡可能輕柔的動作擁住了毫無知覺的他。
“晚安啦,哥哥。”林婉閉上眼睛,靠在他的肩膀上,耳語道。
“晚安,我最愛的好妹妹。”她又惟妙惟肖地學起了林錚的語氣,對自己說道。
她忍不住為自己孩子氣的舉動笑了起來。
“哥,你說我是不是很傻?”她咯咯咯地笑了一會兒,笑得眼淚都溢了出來,匯成兩道小溪,打濕了一大片枕巾。
“不過再傻也沒你傻。”林婉又不服氣地說道,坐起身來,從床頭櫃上抽出兩張紙巾,擦干了眼淚和鼻涕。
然後,她又抽出來兩張紙,一起墊在了枕巾上。“你才是最傻的大傻子。這下好了吧,他們都在說你是醋壇子啦。林大好人這回可是翻車啦,還不知道要遭多少白眼呢。”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吹起了一個鼻涕泡。
“這樣也挺好,對不對?”林婉幸災樂禍道,“反正那些人大多都是女生,她們還是少來打擾你的好。我可一直想做到這一點來著。”
“但你可不許多想,不許自作多情。”她哼了一聲,想起了自己初中是怎麼應對那些膽敢接近林錚的女生的。“我就是單純覺得這樣好玩兒。”
“當然,你個傻子,最後肯定不會在乎這些的,對不對?”林婉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林錚的肩膀一點,不讓自己的眼淚沾濕他的肩膀。墊在枕頭上的兩張紙巾已經濕透,在她挪動時粘住了她的臉龐。“我知道的,只要蘇妍好好的,這些你都不會在乎的。她們愛說多難聽就說多難聽吧,由著她們去咯。”
“嘿嘿,不說話,是不是被我猜中了?”她得意地道,回過手去,第三次抽出紙巾來,“你看,我什麼都知道,你妹妹是不是超級聰明?跟我一比,你真是傻到沒救啦。”
她用力地擤了擤鼻涕。
“不過你一直都是這麼傻,對不對?”她嘲笑道,笑得渾身顫抖起來,淚水竟跟著身體的節奏,一下一下地噴涌而出。“你是大傻子,那蘇妍就是小傻子。你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呀。一個比一個傻,真是的……要是沒有你的聰明妹妹救場,你們可怎麼辦呀?”
“不過,蘇妍肯定會越來越理解你的,我保證。”林婉說道,帶著一種即將大功告成的喜悅,又好像是在為自己對林錚的肆意嘲笑感到歉疚。“她會明白你的苦心,好好保養身體……那就再也不會有什麼煩心事啦!你們就可以……”
她說不下去了。
林婉掏出自己的手機,鬧鍾的時間依舊比林錚的早了一個小時;那時她體液的魔力還未褪去,鬧鍾和自己的動作並不會驚醒他。
她把最後一點眼淚擦干,又靠上了林錚的肩膀,擁著他沉沉睡去。
“哎哎哎,范邕,晏舒,你們干嘛去?”
“打球,去不去?”
“去去去。”我忙站起身來。
熬過了緊張刺激的半月考,學生們在把考場復原後,(理論上)就應該認真學習了。但是與此同時,老師們也都不輕松。
老汪和其他所有班主任一樣,都需要立刻投入到閱卷工作之中;越早判完卷子,針對這次半月考的生殺予奪才好盡快開展下去。每到這個時候,他連晚自習時到教室晃一圈的工夫都沒有。即使偶爾有那麼一兩次,他也會比往常寬容一些。
當然,如果成績出來後不那麼好看,此時的寬容都會加倍還回來;但既然今朝有酒,又何必管他明天呢?
當然,我今天的興奮還不止是為此。這段時間我休息得實在是很不錯,狀態相當可以。這次的數學卷子引發了一片哀嚎,但幾道難題不是我熟悉的范式,就是合我口味的題型。剛發卷時我翻了一下,整場考試異常亢奮,做題手感奇佳無比;就算語文只是中規中矩,下午的文綜和英語也被直接帶得起飛了。
“你少浪費點兒時間吧。”林婉恨鐵不成鋼地拉住了我的袖子,馬思思也在另一邊大點其頭。
我回頭看了一眼。蘇妍今天還沒緩過勁來。她花了二十幾分鍾做完英語卷子就回家了,座位空蕩蕩的,看來也不會回來上晚自習。既然如此……
“放心,我這次感覺賊好。”我拍著胸脯跟林婉保證道,“進不了年級前十我就去跟老汪求婚。”
“行。”林婉生硬地道,很是勉強地讓開了座位。
我興衝衝地衝了出去,拎著水杯。范邕從教室後面的櫃子頂上拿下羽毛球拍。我們三個在晚自習開始的鈴聲中左顧右盼著,向外溜去。
“狗男人!”我剛殿後出了教室,馬思思就惱怒地跟了上來。“等等我,我也去!”
我們三個一路嘲笑著她,到了操場上。高一高二的老師們此時都保持著完整的鎮壓力量,但高三的亂賊實在太多;我們還是沒來得及搶到一個有網子的場地。
班里的拍子只有三把,其中一把還是粉色的,所以我們只帶下來兩把。馬思思蠻橫地當先拿了一把,晏舒和她對位,我便和范邕坐在一旁閒聊起來。
“老汪又要看你的錯題本沒?”
“三天看了兩次。這算什麼事兒?我就偶爾一次沒考好。”范邕憤憤不平道。“還是你好,跳水似的掉,老汪居然都不罵你。”
“咋沒罵?老汪只是投鼠忌器,不敢在蘇妍面前罵而已。”
“所以男人還是得嫁得好。”他若有所思道。
“得了吧。”我嗤之以鼻。
“你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晏舒插嘴道。馬思思的球四面亂飛,不是絕對沒過網、就是鐵定出了线。他又不敢和馬思思明說,只好跑來跑去,狼狽不堪。“你把蘇神氣成那樣,人家還不跟你計較……”
“他可真沒有發脾氣。”馬思思當然不知道我實際上是衝蘇妍發了脾氣的;不然她也不會這麼主動熱心地替我辯解了。
“那是怎麼回事?”范邕很沒義氣地忽視了我,出言問道。
“自己問他去。”馬思思凌厲地打偏了一個球,仗義地頂了回去。
“別嘛,思思姐。”
“怎麼每個人都叫我姐?”馬思思怒道。“我明年十一月才滿18歲!”
我不敢說這風氣是我帶起來的,於是吹捧道:“還不是姐你氣場強大?”
“呵呵。”馬思思叉著腰,看向奔出場地狼狽撿球的晏舒。“你少來。我看見你就生氣,就你最不是個東西。”
“我又怎麼了?”范邕和晏舒爆發出幸災樂禍的大笑,我則委屈地問道。
“你自己還不知道?”
“姐你知道,我又沒吃狄清的醋。”
“不是說這事兒。”
“那是什麼?”
“你能不能——”她發出一個威力十足的偏球,“——多聽聽你妹妹的話?”
“我很聽她的話好吧。”
“哦?那你還出來打什麼球?”
“這事兒例外。”
“所以說你就是咎由自取。”她狠狠地揮出胳膊,拍子帶著呼嘯的氣流落下,和羽毛球擦肩而過。“你要是早聽你妹的話,也不至於淪落到……”
“姐你就給我們講講吧。”范邕又討好道。
“我說了問正主兒去。”她的目光狠狠地剜了過來,我也被殃及池魚了。“不打了,晏舒打得是什麼玩意兒——”
“誒?思思姐還來打球啊?”
聽到女生的聲音,我本能地想掉頭就跑。好在下一秒,我就在花壇邊上絆了一下,意識到自己處在陰暗的角落里,這才省去了一場百米衝刺。
“媛媛?你怎麼也沒上晚自習?”馬思思偏過頭去問道。
“嗨,勞逸結合嘛。”新來的女生伸了個懶腰,我認出那是我九班的一個熟人,胡媛,正是昨晚有很大概率想盤問我、卻被蘇妍嚇住的那廝。“我能來兩下嗎?”
“晏舒,拍子給胡媛。”馬思思冷著臉命令道。晏舒恐怕早就被她的打法整得筋疲力盡,立刻讓出了拍子。
兩個女生立刻開始打球。不得不說,胡媛的技術比馬思思強出了十幾籌。她打得很是輕松,連馬思思的場外球都能隨手接起不少。打著打著,她反倒有心思聊起天來。
“思思姐,”她懶洋洋地反手扣了個球;女生能做到這一點還真是難得:“話說你現在和林錚是同桌?”
我把頭埋得更低了。
“你不是要問他和蘇妍那事吧?”馬思思沒接住球,沒好氣地彎下腰去。“自己問他去。”
“別嘛。”胡媛明顯沒注意到我隱藏在花壇里的身影,把馬思思勢大力沉的一球輕輕彈回,後者趕忙向前狂奔了幾步。“雖然我覺得林錚不像那種人吧……這種事情哪好意思問他呀?”
她還對我抱著一絲信任,這就夠讓我感動到熱淚盈眶了。
“那你還算有點腦子。”馬思思雖然語氣依舊凌厲,但比剛才還是和緩了一些。“我不知道那些蠢貨都是怎麼傳開的,真是無聊。”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胡媛打開了她的話匣子,乘勝追擊道。“不管怎麼說……蘇神那天的樣子確實很狼狽啊,眼睛都哭腫了。那誰跟我說的時候,我還專門扒後門看來著。”
“我怎麼可能知道這種事?”馬思思又惱火了起來,“又沒規定蘇神必須因為林錚這渾貨生氣。但你知道林錚不是那種愛發脾氣的醋壇子就行了。”
“好吧。”胡媛顯然沒有盡興。
“所以蘇神到底為啥發脾氣啊?”晏舒擦了把汗,眼巴巴地看著我,問道。“你是不是確實不讓她喝別的男生買的東西了?”
“哎呀,林哥!”胡媛慌道,終於漏掉了馬思思的一個球。“那個……你看,我可是相信你的。”
“那可多謝了。”我郁悶地說到。
“所以蘇神那天到底怎麼啦?你到底說什麼了?”
我應該好好和她們解釋一番的。但是我真的已經沒有那種心力了。
“蘇妍的事無可奉告。”我沒精打采道。
“那你就是真不讓她喝別的男生送的飲料咯?”
“隨你們怎麼理解吧。”我決定開擺。別人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去吧。
“啊不——”我想起自己還不能擺得太徹底,“——你們愛咋想咋想,但反正別去跟蘇妍說這事就行。我是真麻了。”
“誰會和蘇神提這事啊?”胡媛嘿嘿一笑,“要提我昨天就直接問了。”
她的拍子迅速地揮下,就像是打在了我天靈蓋上一樣。
“你可以去求婚了。”林婉笑嘻嘻地說道。“加油。”
作為新進天之驕子的她剛從教室辦公室出來,可想而知是老汪又對她做了一番表彰工作。
“別鬧。”
“真的。你未婚夫還專門讓我叫你呢。”
“別。”我可是真慌了。如果是我考好,那以老汪的尿性,是絕不會特意表揚一番的。他要是指名道姓地點我,絕不會是好事。
“趕緊去吧。”林婉催促道。
我只好嘆了口氣,懷著即將就義的悲歌慷慨之氣,慢吞吞地挪著步子向辦公室蹭去。
蹭到一半,我醒悟過來,拖得時間越長,老汪的怒氣只會攢得越多,於是忙加快步子,老老實實、態度誠懇地進了辦公室。
果不其然,老汪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虎視眈眈地看著我。
“你考得是個什麼玩意兒?”他把兩張紙甩到了我身上。
我手忙腳亂地拿起第一張——那是年級總排名。蘇妍的分數比第二高出近四十分,說明這次的題很難;按照以往的規律,這正是適合我拉開差距的情景。
我接著往下看去。林婉的名次繼續上升,排在年級第九。
但是我去哪兒了?
直到找到近年級前三十,我才看到自己的大名。
“不應該啊?”我很是納悶,忍不住出聲道。“不是,老師,這回我真覺得考挺好的……”
“自己看第二張。”老汪怒道。
我手忙腳亂地拿起第二張紙。這張紙上的表格比前一張更密集——這是數學卷子精確到題的得分。
我趕緊翻到自己,這數學不應該這麼慘啊?
“前五道選擇你錯了三個?”老汪的虎吼聲傳來,“你要死啊?”
我一拍腦門,後悔不迭。都怪我當時手賤,發下題來先要看兩眼。一看題合自己胃口,便樂得不能自已,做起前面的簡單題自然是眼高於頂。這15分往外一送,我居然還沒滾出前三十,只能說林婉還真是她哥的大救星。
“不是,老師。”我曲线救國起來,“這是真意外,都怪我當時看題簡單,就樂壞了。算起來,加上這十五分的話——”
我又翻起第一張表格:“——這也算是進了年級前十了。這回真是個意外。”
“就你能粗心?”老汪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別人就沒粗心做錯的?還是高考閱卷時粗心錯的不扣分?”
老汪浸潤班主任一道幾十年,我自然是說不過他的,只好訕訕地閉了嘴。
“你還和你爸保證這次回到年級前十了是吧?”他沉聲道。“你爸昨天就請我第一時間把成績發給他了。自求多福吧。”
“啊?”我哀嘆道,“不是,老師……這次能不能網開一面?我下次絕對——”
“你前天晚上要是沒去打倆小時羽毛球,我還說不定真幫你這個忙了。”老汪悠悠地道,揮手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