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遭遇倒也有些好處，跑出一大截子之後，林婉明顯精神了不少（事後想來，其實我們完全沒必要小題大做，林毅不可能知道我們才剛剛出門，因此也絕不會立刻追出來），正巧這時蘇妍也發來了消息，說她已經動身，已經到了離我們位置不遠的一處，那我們也就省得打車了。

　　 我回完蘇妍的消息後，確定我們很快就能匯合，便心虛地關掉了手機鈴聲。可想而知，撲了個空的林毅會怎樣狂轟濫炸；但這些煩心事，還是等幾個小時之後再說吧。

　　 而在這幾個小時里，蘇妍顯然更值得我投入注意力。她穿著一身淡藍色的羽絨服，背著一個我以前沒見過的米黃色雙肩包。如此可愛的素淡之色，讓她渾身都顯得軟軟糯糯的。這種無比激發他人保護欲的形象，更讓我不禁想到，從今天起，我和林婉就是成年人了，而她依舊是個未成年的小孩子。

　　 當然，實際情況是我倆和她只差兩個月。

　　 “生日快樂！”她歡快跳脫地說道，一邊跳下人行道、朝我倆這邊走來。一輛張牙舞爪的摩托車從她身後呼嘯而過——幾乎是挨著她的後背——看得我真是心驚膽戰。

　　 “慢點，慢點。”我加快步伐，一把把她攬了過來，架著她走到我們這邊的人行道上。“記得看路啊。”

　　 “哎呀我有看的，哪會那麼不小心嘛。”

　　 林婉顯然也對她不怎麼放心。她像往常一樣從另一邊夾住了蘇妍，把她卡在我倆中間。

　　 “嫂子怎麼還背這麼大個包呀？”她親昵地擁住了蘇妍，然後立刻注意到了那個分量並不輕的米黃色雙肩包，“快，林錚，有點眼力見。”

　　 我從有些不好意思的蘇妍肩上卸下包來，背到了自己肩膀上，這個包還確實挺沉。

　　 “這麼沉？難不成今天出來玩還要看會兒書？”

　　 “什麼呀？”蘇妍搖了搖頭，“這是給你倆的生日禮物。”她著重強調道。

　　 “這年頭，能過個生日就了不得了，還准備什麼禮物。你還背著這麼一堆東西跑這麼遠。”

　　 “這樣可以節省時間嘛。”她小聲道。“要是放在家里待會兒去拿，還得耽誤一陣子，我想讓你們能早一些回去……”

　　 “我的意思是就沒必要准備禮物。”我苦笑到。

　　 我們（確切地說，是她倆）一邊走著，一邊討論午飯去吃什麼。她們備選的地方一個比一個花里胡哨、華而不實，而我背著那個沉甸甸的背包，本就空著的肚皮更是很快癟了下去。我現在只想狂造碳水，最好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純澆肉打鹵面，肉一定要大塊的五花肉，面一定要是和得很瓷實的手工面，最好再配個大肘子。

　　 眼下兩位祖宗正在對粵菜和日料做比較研究，如果不是路面實在太髒，我肯定會當場昏厥以示抗議。

　　 “咱們……能不能……我就是說……整點兒能吃飽的東西？”我小心翼翼地表達道，“我不是說這些不好，就是……在它們那個價位，不怎麼管飽，是不是有點兒虧……”

　　 “十八歲生日誒！”蘇妍睜大了眼睛，顯得很是無辜，“這麼重要的一天，就不用管虧不虧啦！我請你還不行嘛！”

　　 我當然不是心疼錢，但也沒法直說；今天確實是個挺重要的日子（至少在她倆看來），我著實不能表現得太煞風景。於是，我只能看著路邊幾家蒼蠅館子的招牌眼饞。

　　 大概一萬年後，她們終於敲定了去哪兒吃；實際上她們半天討論的東西都沒派上用場。林婉只是瞥到了路邊的一家飯店，然後她和蘇妍不約而同覺得這家店的名字和裝修都很合她們口味，然後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定下來了。

　　 老實說，我根本沒注意這是家什麼菜系的店，進門後我只是點了一斤餃子兩大碗臊子面，然後就開始蓄養體力，准備大吃特吃。她倆又嘰嘰喳喳地商量著，點了一堆。

　　 “林錚，你不點些別的了嗎？”蘇妍靠在林婉身上，此時抬起頭來，問詢地看著我。

　　 “不了，這就夠了——有沒有整只的大肘子？”我眼冒綠光地看著蘇妍，一時竟覺得她白白嫩嫩的，肯定會很好吃……

　　 蘇妍又低下了頭，在菜單上找了起來；看她的樣子，應該是找到了。

　　 蘇妍加好菜後，服務員很快離開了。我們三個互相看著，一時都沒有說話。明明飯店大堂里人聲嘈雜，但我卻感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寂靜。

　　 “生日快樂。”我好玩兒地看了蘇妍幾秒，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偏了下頭，隨即又轉回腦袋，輕聲說道。

　　 “剛剛已經說過了。”我打趣道。

　　 “哦……”她說著，然後目光移到放在我身邊的雙肩包上，滿是期待的神色：“你不看看我給你們准備的生日禮物嘛？”

　　 “好啊。”林婉表現得興致很高的樣子，又一把抱住了蘇妍，開始動手動腳，“看看嫂子給我們准備了什麼好東西。”

　　 “哎呀，婉婉，這里人好多的……”蘇妍徒勞地掙扎起來，臉色泛紅。

　　 我想林婉這兩天可能題做多了、壓抑得也厲害，這下好容易逮住蘇妍，上下其手一番，發泄發泄。不過蘇妍平時就對這種事害羞得厲害，更別提現在人來人往的了。兩邊我又都得罪不得，於是只好趕快拉開書包，希望轉移一下她倆的注意力。

　　 “哇，這是什——”

　　 映入眼簾的是我這輩子從沒見過的、三個巨厚無比的活頁本，和一個大白盒子。

　　 “這三個……”蘇妍看到我打開了背包，立刻抓住機會，掙脫了林婉（當然，我覺得林婉也不敢對她太過用力）“是我給婉婉整理的一些筆記啦。正好之前也看過些她的錯題，應該還算比較有針對性的……”

　　 這屬實驚到我了。放假前一陣子，蘇妍倒確實蜻蜓點水般地翻過幾回林婉的錯題本，但也只是看過；考慮到現如今的做題強度，林婉不可能把自己的錯題本長期拿給她，讓她去注意什麼針對性。我不得不暗暗感嘆蘇妍記憶力的恐怖之處來。

　　 “這麼多……”林婉也驚到了：“嫂子你是能過目不忘嗎？”

　　 “也就挑關鍵地方記了一點點啦。”蘇妍含糊道。

　　 “這得整多長時間啊？”

　　 “我整了挺長時間的，”蘇妍一激靈，趕忙說道，“並不是放了假才開始整的，所以這幾天也並沒有趕工……”

　　 不是這幾天趕工，那就是趕了很長時間的工。眼下我已經是蘇妍語十級的專家，自然明白她是怎麼一回事。但蘇妍隨即露出小奶貓一樣委屈討饒的眼神來，瞬間又讓我沒了脾氣。

　　 “好吧。”我悻悻地放棄了，轉而去看和活頁本擠在一起的那個白盒子：“誒，等等，這個不是……”

　　 “是的，就是那次你幫我挑的電腦。”蘇妍立刻收回了那個讓我無可奈何的表情，開心地說到，“我一直都沒有拆封……話說這麼長時間不動，電池不會有問題吧？我不太懂這方面……”

　　 “不會。”我早就想明白了蘇妍當初拉我去買電腦是怎麼回事，但也絕對想不到她甚至都沒拆開這玩意兒。

　　 “這可是你自己選的哦，不可以說不喜歡。”蘇妍歪著腦袋說道，像是渴望表揚的孩子一樣看著我，眼里躍動著欣喜的光芒。她的表情變得還真快，明明剛才說到電池時還露出了片刻的忐忑之情。

　　 “當然喜歡，怎麼會不喜歡。”我小心翼翼地把書包放在一邊（天呐，我剛才坐下時居然是隨手把它扔到座位上的，願半導體之神原諒我），“但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十八歲生日誒！”蘇妍強調道。

　　 “八十歲生日也不行。”

　　 老實說，我對這台電腦還有點心理陰影。要不是當時買了個這破玩意兒，蘇妍也不至於淪落到當天晚上進重症監護室的地步去。

　　 更何況……雖然在蘇妍看來，我和她如今已是夫婦一體（能這麼說嗎？），沒必要分什麼彼此，但我還是很難完全坦然地享受她的所有奉獻。至於她肯定又是辛辛苦苦熬油點燈為林婉肝出來的筆記，我既想著拒絕，又為林婉舍不得，左右為難，最後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說反正已經整出來了，不看白不看吧。

　　 “這個真的不能要。”我堅決拒絕道，想把大白盒子從雙肩包里抽出來，又覺得沒有必要現在這麼做，便收了手。

　　 “嫂子你就聽他的吧。”林婉也說到，“不然等三月份你過生日的時候，林錚就得去偷一大筆錢給你買禮物，然後肯定會被打斷狗腿的。”

　　 蘇妍看上去還有些不死心，她還想說什麼，但林婉又壞笑著湊上前去，跟她耳語了兩句。

　　 我著實好奇林婉跟她說了什麼，直接讓後者閉上嘴、低下頭，剛剛冷卻下來的臉頰又熱了起來。然後，猝不及防地，蘇妍笨拙地站了起來，向我這邊探過身子，小雞啄米似的在我嘴唇上啄了一口。

　　 “笨啊嫂子，”林婉好整以暇地托起了腮，點評道，“你怎麼能主動？這種事情要讓林錚主動求你啊。”

　　 “什麼情況？”我迷茫道。

　　 “裝什麼裝，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林婉鄙夷地說道，同時向我快速眨起了眼。我這才反應過來，她托腮是假，實際上是用手遮擋住眼色，要我配合一下。

　　 “看破不說破。”領會了她的意思之後，我故意把頭偏向一邊，假裝是在躲避她倆的眼神；不過從余光看起來，蘇妍好像比剛才還開心了不少，整個人容光煥發的。

　　 “好啦，你們兩個。”她歡快地說道，“誒？好像是我們的菜上來了，開吃吧。林錚肯定餓壞啦。”

　　 直到我們走出餐廳很遠之後，蘇妍還是很開心。我剛開始吃不久，就被林婉從桌子底下打了十幾套九天雷霆雙腳蹬。她愣是用肢體動作湊出了一種語言（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懂的），指使我去給蘇妍喂飯吃。

　　 上次吃火鍋的時候，我倒也算是喂過她吃東西了；但那純粹是因為火鍋本身的技術特性。我真想不明白炒菜還有什麼需要別人代勞的。

　　 但是好吧，似乎我喂林婉的時候也從來不講究吃什麼。

　　 於是，我便強行擠到了她倆那邊。好在這家店的沙發座還算寬敞，我們三個雖然坐在同一側，但還是勉強能容納得下。也得虧現在是春節，人究竟不是特別多，不然我們恐怕也輪不到這種比較寬敞的座頭。

　　 蘇妍一開始還沒搞明白我要干什麼，直到我大包大攬地拿過她的筷子後才反應過來。她只是抿嘴一笑，乖乖地垂下了手，向我這邊靠過來一些，倚在我肩膀上。只有當我把吃的湊到她嘴邊時，才優雅地張開雙唇，像小貓一樣輕輕把食物銜進口中。

　　 不過，我還沒為喂了幾口，蘇妍就已經開始不好意思了起來。她直起身子，輕輕推了推我，我想大概是要說她可以自己吃。

　　 “好啦。”她握住了我拿著她筷子的那只手：“我自己可以吃的。你自己也吃嘛。”

　　 她的模樣真是讓人動容。我對蘇妍的憐愛和愧疚一齊涌現，似乎讓她自己受累去拿東西吃都是不可接受的怠惰。她明顯拗不過我，但還是不甘示弱，也拿起我的筷子來，也幫我整起了食物，甚至還很費力地把那一整只極大的豬肘子剝得很細。老實說，這點確實比林婉強一些（或者強很多）……

　　 蘇妍不想耽誤我們時間，跟我倆說她自己回去，但我們還是堅持把她送了回去。那台近五萬塊錢的電腦我自然是不能要，天知道蘇妍攢了多少年的錢。好在蘇妍還是很乖的，也沒再怎麼說，便抱著盒子回去了。

　　 “我是真沒想到她會直接把電腦送我。”走出蘇妍家的單元門後，我長出了一口氣。

　　 “沒事，反正有沒送成。”林婉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

　　 “我怎麼感覺你又在想什麼不好的事情？”我對她的這種表情已經有了條件反射，警覺道。

　　 “想什麼呢。”她不滿地剜了我一眼：“我只是感慨一下，當時隨便想了個話術解圍，她居然真相信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蘇妍。”我嘆了口氣，“你當時和她說了什麼悄悄話？”

　　 “大概就是，”林婉輕盈地跳了幾步，踩著地磚上的圖案走著，“反正吧，她是真心覺得，你會認為她的一個吻比一台上萬的電腦要更珍貴。”

　　 “上四萬了都。”我指出道，“而且……你怎麼知道我並不是當真這麼覺得？”

　　 也許是出於私心，我試圖用一種冷靜嚴肅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甚至還專門在開頭指出林婉在電腦價格上的錯誤印象，用這種簡單的數字更正作為鋪墊、來調節自己的腔調。

　　 但林婉卻毫不在意，我的招式又在她面前一拳打空。她只是哼唱著難以分辨的歡快小曲，像小麻雀一樣跳動著，調皮地轉過身子，笑著仰起臉蛋看著我。

　　 “我根本不在乎啊。”她歪了一下腦袋，頭發向一側柔順地傾下，“所以……我們是回家呢，還是再去哪里玩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