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雪】Addiction(R)
【符雪】Addiction(R)
*現代paro
*音樂家符x作家雪
*很矯情的故事
01
火車停靠在了終點站,游客開始三三兩兩的起身拿行李。
程立雪拖著皮箱從車廂里出來已經是將近五分鍾後的事,然而車廂外自動扶梯處的人山人海依舊沒有消減。
人們對下車這件事總歸抱有無止境的熱情,或者是歸鄉的心潮澎湃,或者是初來乍到的激動欣喜。
但很遺憾,程立雪不屬於兩種之中的任何一種,她來到這里單純只是因為鬼使神差的買了從C市開往S市的車票,鬼使神差的簡單收拾了行李,最後鬼使神差的檢票上車。
衝動的行為往往被積蓄已久的波浪助推,而她的推手便是長期空乏的靈感和壓抑的內心。
多年前合作過的編輯找她約稿,這件事對她而言原本不難,她爽快的接下了委托,和對方確定過文章主題和大致方向,進程一路暢通,卻在將要完成時陷入停頓。
其實說是停頓,但也並不是完全無法落筆,只是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寫什麼,或者說,她知道該寫什麼,卻找不到這樣做的意義。
寫作對她而言,起初只是一種自我坦白,她僥幸能夠通過寫作遇見眾多相似的靈魂,在書中成為知己;但隨著圖書市場的風雲變幻,多年後這里再也不是當年的心靈港灣。她越是落筆,對寫作本身的疑惑越是攀升。終於到了這一次寫作即將完成之時,這樣的自我糾結被拔高至頂點。
情緒就像是箏上最細的那一根弦,在緊繃之時輕易斷裂。程立雪很明白,這只是她自己心中的一些小小思緒,原本可有可無,但她哪是這樣理性的人,她把一切熱情奉獻給自己所愛的事物,當那些事物再也無法得到自己的認同,她本身也就不再飽含斗志。
她知曉,她是在現實與理想中不斷徘徊的人,想要追尋的是永遠無法觸碰的縹緲,卻又永恒被這現實的牢籠拘束。
她只能在這二者之中尋找一個平衡,這樣她漂泊的靈魂尚能短暫棲息在夾縫的某處。
S市,對她而言一座全新的城市。
——本應該如此。
但在科技發達的信息化時代,只需要打開手機里的導航地圖,這座城市的一切也都毫無保留的盡收眼底。與她熟知的城市相比,區別無非是尋找可以歇腳的地方依靠的是方向感還是導航儀。
程立雪在商業區租了一間公寓,以至終於有地方放下本也不多的行李。
樓下的安保大爺臥坐在發毛的竹編椅上搖著蒲扇,接通老年機從出租戶那里確認過信息後才拉扯開抽屜翻找對應的鑰匙。
程立雪接過古銅色的鑰匙,破舊的紅繩隨之重力無力垂墜。在她所熟知的城市里,商業中心的邊緣也總是會有散發這樣慵懶氣息的住宅,把每一位住戶禁錮在其中。
好在對她而言,公寓唯一的用處只是睡眠,因此她才能忍受它的低矮,沉悶,狹小,以及無止境的困頓。
雖說她的目的是希望到一個新的城市體驗新的生活,用新的改變實現對過往自我的救贖,但她並沒有提前做好相應的准備。
如果說離開是希望自我能夠偏離原有的生活狀態,那麼時間終會將她的改變再度拉回正軌。
本心可以短暫的自我欺騙,但是卻無法做到將之視為真實。所以在試圖改變的不久之後,她在陌生的地方重回了常規。
程立雪選擇了在商業中心的咖啡廳里開展創作,就像她從前也習慣在喧囂中體驗寧靜,在人潮中品味孤獨。
S市的商業中心構造與C市差別很大,如果說C市的商業中心依靠多棟分屬不同公司百貨大樓聚集形成,那麼S市便是將所有的品牌都放進一個巨大的建築群體內部。它們和諧、統一,且有凝聚感。
程立雪特別喜歡建築群E區的風格,E區的設計理念是“藝術與自由”,這個區域陳列的多是個人獨立設計品牌或者公益性的藝術展覽,抬頭向上望去,透明的玻璃罩住整個建築上方,讓陽光能夠自然傾瀉下來,灑在中心展台的黑色三角鋼琴上。
那台三角鋼琴就這樣被擺放在最為引人注目的地方,在眾多藝術作品的最中心被簇擁。
02
程立雪是在這里遇見的音樂家,在某個無比尋常的午後。
那時她正坐在咖啡廳里構思文章,順帶感受商業區中央空調不要錢一般吹來的徐徐冷氣。
大多地方的咖啡廳和其本身一樣,早已失去了原本應有的優雅,不乏各式各樣的嘈雜喧鬧,以至總有人抱怨生活隨處可見的浮躁和喧囂。
但程立雪喜歡待在這樣的環境中,在這樣的環境里,她才可以看到各式各樣的人生,知曉千奇百怪的生活,然後這些見聞再拓展她的視角,叫她學會包容。
曾經心理課的老師讓全班學生參與了MBTI測試,那一天她知道了自己屬於INFJ型人格。
但說實在,她對心理學不太了解,這些標簽唯一的用處也只是給予自己行為一個充分正當的理由。
脆弱、敏感、麻木 ,這些詞語都屬於她,且這些形容都不衝突。
她和別人一樣,從來不是平面單一的個體,都是復雜糾結的集合。
那個時候,通過測試,她勉勉強強了解了“人類”這樣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概念,並期待著某一天能夠尋找到屬於自己的“理解者”。
03
如果說大多數的邂逅都伴隨著靜謐的月光、浪漫的舞蹈、溫馨的音樂和四目相對的雙眼,那麼她們之間的相遇堪稱平平無奇,甚至不能被稱為遇見。
那僅僅只是程立雪視线從咖啡廳的玻璃窗無意飄向外面的時候,注意到展台上這位彈奏樂曲的人。
她的樂曲是如此自然的與這座商圈的氛圍融為一體,通過巧妙的建築設計暢通無阻的流至咖啡廳內。
程立雪不知道前幾天那位音樂家是否也在這里彈奏,畢竟她在此之前從未眺望遠方。但正是今天這不經意的發現,鬼使神差的激發了她強烈的好奇。她總是在音樂家彈奏的時候抬頭看對方,那樣的關注甚至傾注了過多的時間,仿佛自己被她的樂曲施了魔法。
於是程立雪的生活多了一份樂趣。
她喜歡在閒暇時觀察對方,看她專注的眼神,看她在琴鍵上跳舞的手指,看陽光傾瀉在她身上泛起的流光,看她紅潤的側臉,她青灰色的長發。
這種好奇心很奇怪,奇怪到程立雪開始反思,一開始也許並不是她無意間的眺望,而是音樂家彈奏的那首曲子闖進了她的心里,她在那一瞬間從中聽到了某個人強烈的感情,那種感情與她的心境產生了微妙的共鳴,所以她才被如此吸引,甚至為此顛倒神魂。
程立雪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她也沒有當面詢問搭訕的勇氣,只是在心里悄悄以音樂家稱呼她。至於屬於二三四五流中的哪一類,這已經超出她需要思考的范圍。
鋼琴的擺放和咖啡廳的座位形成了非常微妙的角度,讓程立雪始終沒有清楚的看過對方的正臉,甚至因為她們之間相隔的距離,對方的側臉都是如此朦朧不清。
可是在這份模糊中,程立雪卻能愈發清晰的讀到對方音樂中的感情了,那份感情隨著對方的肢體動作在周圍場景的烘托下全數向她傳遞,在激昂的樂曲中燃起一片熱烈的火光。
04
有時,只是需要一點點罪惡心的教唆。
這種行為程立雪不想承認是跟蹤,但實際上從目的來看這與跟蹤無異。
音樂家和往常一樣在日落之前收拾好行裝返程,程立雪跟著她一起走了出去。她想看看這個素不相識的人的生活,她住在哪里,做著什麼工作,有著怎麼樣的交際圈,如何度過無聊枯燥的每一天?
她跟在音樂家身後,和音樂家走在步行街的人潮中。
然而忽然吹來的一陣風讓她一直以來停止思考的大腦再度運轉,大腦運轉的同時她停下了腳步。
(我在……期待什麼……?)
質問,是在質問一直徘徊在理想和現實中的自己。
是在期待一場浪漫的相遇嗎?是在期待對方突然轉身後兩人月下四目相對嗎?
也許是吧,也許吧。
但這些終歸只是她不將擁有的妄想。
等到程立雪從自我的思考中回過神來,再度抬頭時,對方的身影也已經消失在這茫茫人海中。
05
之後的日子,程立雪依舊習慣坐在咖啡廳的這個座位。幾個月來的光顧,讓老板對這位客人的喜好已有些了解,甚至體貼的每天都幫她空出這個座位。
程立雪猛的敲下回車鍵,她的文章就快要完工了,碼字進入衝刺階段總會讓她從心底里生出強烈的興奮感,以至於沒有注意到熟悉的琴聲已經停下了很久。
“請問…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陌生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程立雪一開始以為是鄰桌的顧客在交談,沒有過多在意,隔了一陣才覺得這聲音離她實在是太近,便尋著那聲音抬頭望去。
那是她沒有想過的相遇。
音樂家不知什麼時候從她的領地離開,此時此刻正端著餐盤站在自己身前。
程立雪的瞳孔因為過於震驚而猛然縮動,但很快這種詫異的表情被她掩蓋下去,只是後知後覺的點點頭表示可以。
音樂家放下了餐盤,開始剝漢堡的紙包。程立雪裝作繼續打字工作的樣子,但目光一直悄悄放在對方身上。
她是第一次離音樂家這麼近,所以第一次看清對方的面容。
那個人藍綠色的眸子就像是無瑕的翡翠,在不太明亮的咖啡廳里泛著光。煙灰色的發色與自己相似,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差別。她握著食物的雙手修長,骨節分明,皮膚粉潤。
程立雪就這樣悄悄的看著對方,不知道對方是否有覺察到她這熾熱的眼神。
但當下更令程立雪疑惑的是,為什麼音樂家會來到這里和自己同桌而坐呢?
會不會是因為在過去自己注視音樂家的時候,音樂家也在注視著自己?如果是這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接下來她們會互訴衷腸嗎?
想到這里,她有一點點小小的緊張和興奮,就像是終於在無邊的荒野里遇見了相同的遇難者,或者是在朝聖的途中看見了同樣的信徒。
但是現實從來都不符合程立雪的期待。或許在某一個時刻,有人可以找准時機打開話匣子,然後她們理所應當的開始暢談,談到生活,談到夢想,談到現實,談到人生,說一切可以只屬於自己的秘密,說一切可以和任何人談論的事情。
然而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至少沒有發生在她們之間。
程立雪沒有勇氣,更多的是覺得沒有必要開口。如果這些話語對誰都可以,那麼沒有必要是音樂家。如果這些話語只有音樂家可以,那麼她們所擁有的理解甚至不需要言語。
是的,程立雪傾向於把一切都想得這麼默契,默契到像是在逃避和別人的接觸。盡管她不知道此時此刻對方在思考什麼,也許對方真的只是單純的,單純的因為這里沒有別的位置,所以才來到這里和她共享一個餐桌。
所以一切不了了之,她們之間沒有說一句話。音樂家吃完這頓晚餐起身,她們無聲的約會到此結束。
程立雪望著音樂家的背影,看著對方慢慢回到屬於她的王座上,聽到熟悉的琴聲又開始在四周回蕩,雖然對這樣的結果感到一絲惋惜,但對方音樂的旋律再度將滿足填進她心房。
程立雪閉上眼睛,她想,也許自己愛上了對方。
這種感覺說來奇妙,但卻又是這麼的合情合理。她是她在這座城市唯一邂逅的對象,她是她在心中假想出的唯一理解者,她給予了她創作的力量,她帶給了她夢想的權利。
她是如此不切實際的人啊,生活在理想與現實的夾縫之中,她的愛情如此虛無縹緲,甚至建立在自我陶醉的想象之上。
但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
她現在很快樂,無論是在夢中還是現實,只要她是快樂的、充實的、滿足的,這樣就足夠了。
06
但總有一些事情會讓人夢醒。也許因為這才符合夢本身的定義。
程立雪是在夢境與現實間漂泊的孤魂,哪里都不是她的歸處。
實際上若要硬說,那本不是一件大事,甚至在別人看來只是雞毛蒜皮的日常。可是程立雪就是不願意接受。
在交稿之後,本以為會是了卻一樁大事的豁然開朗,沒想到迎接她的卻是無盡的苦悶。
她把她的內心毫無保留的展現給他人,但是這個世界上哪能這麼容易尋得理解者?況且即便尋得又如何,會因此欣慰快樂嗎,會因此秉燭夜談談三天三夜心里的宇宙嗎?
她知道,她之所以願意抱有這樣的幻想,是因為這樣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正是因為這種絕對定論,所以她才能安心去做這樣的事情。
但這種安心在另一方面又將她的孤獨無盡放大,她渴望被理解但是又不想被理解。
是啊,她是多麼矛盾的人,她要如何才能被愛。
交稿之後,程立雪和編輯一起修改文稿,出版社將她的文字又改得面目全非。她不是鄙夷這樣的程序,只是覺得越發嚴謹校對的產物越發不是她自己的東西,就像生活在這個社會的自己,越是停留在茫茫人群,越是與自我遠離。
程立雪合上筆記本,從咖啡廳里離開。
外面已經下雨,她沒有帶傘,也不想折回去再買一把。渾渾噩噩之中,她想著反正這里離她租的公寓也不遠,不如就這樣冒雨前行。
於是她走在了飄雨的街道上,但越走越才發現,這樣的行走更像是在雨中游蕩,就像是干旱的土壤渴望大雨的恩澤。
起初,這只是一場細雨,迎著風也不足以打濕頭發。後來,雨越下越大,衣物沾染上雨水貼在皮膚上。
陰沉的天空就像是她內心的真實寫照,連天空中積郁的雲層也露出了多麼悲傷的表情,讓她自己的靈魂忍不住也跟著一同哀嚎。
程立雪突然很想哭,同時也為自己想要哭泣這件事情而模糊了眼眶。
這種由內而生的真實情感很久都沒有降臨在她的身上。不知從何時開始,沉積在她心中的情感變得如此空洞,可以肆意被任何事物打斷、干擾、假裝消散,又在隱匿後繼續扎根心中,生根、發芽、支離破碎。
那些情感只有在特定的時間才被回想起來,涌起潮水直衝毫無防備的單薄軀體。然而更多時候,她只是像一個自我人生中的過客,看著這些情感摻雜的萬般思緒,木訥的凝視前方,讓它們繼續沉默在人生的洪流中。
可這一次不同,這一次心中泛起的情感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到像是回到天真而又單純的童年時光。
她哭了,回憶也跟著她的眼淚一起席卷而來。
07
程立雪是在那場大雨中再次遇見的她。音樂家撐起一把傘,無聲無息的走近她,替她擋下了瓢潑大雨。
程立雪沒有問她要去哪里,撐傘的人默默的走著,她就跟上她的步伐,在夜路下慢慢前進,兩個人的影子被路燈拉得斜長。
最終她們來到了一座公寓,程立雪猜測這是音樂家的住所。
實際上,在此之前,程立雪曾無數次想象過音樂家的生活,但現實和她的每一種想象都不一樣,對方的生活不是破敗的集中安置房,不是金碧輝煌的大別墅,只是隨處可見、平平無奇的公寓,就像這個故事本身一樣平淡無奇,既不會殘苦到令人憐憫,也不會華麗到惹人羨艷。
08
一室一廳的房子對符華一個人來說已經足夠大。她領著這位和落湯雞沒有差別的作家回了家。
順著雨傘滑落的水珠被她抖落在水泥石板上,鑰匙轉開有些生鏽的鎖廢了她一些力氣。
符華打開門,示意作家進去。對方的目光很快被客廳里擺著的電鋼琴吸引,她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便說選電鋼琴是怕房子不隔音,晚上練琴吵著鄰居。
但這樣的話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該死,誰會想聽這種話題。
於是符華紅著耳朵去洗手間找了張毛巾,一把蓋在作家腦袋上,表面上是想讓她擦擦還在滴水的濕發,實際上是想掩飾自己不知所措的表情。
“衣櫃里邊的衣服你找找有沒有…合適的吧…”
符華頓了頓,在心里想也許自己的衣服尺寸對方都不太穿得上。
她們不算是熟人,但也談不上陌生。
——至少在自己的心里是這樣。
符華目送作家走進洗手間,撩開琴蓋按下電源按鈕,看著電鋼琴右上角的紅色小燈徐徐亮起。
她把手指放在琴鍵上,輕輕按下一個和弦。電鋼琴的手感果然和商業區的三角鋼琴差距過大,無論多少次開合琴蓋,這樣的想法總是在第一時間占滿她的大腦。
但這又何妨呢?她輕輕聳肩,無視所有的憂慮開始彈奏樂章。
在她的大腦還沒開始思考要彈奏什麼的時候,她的雙手已經敲響了熟悉的旋律——不只是她所熟悉的,更是作家所熟悉的旋律。
是的,每當她彈奏這首歌曲,她就會想起這位在中心商業區悄悄注視自己的作家。
起初符華還以為那道目光是自己的錯覺,但很快她便注意到從某天起那家咖啡廳里的某個位置上總是會坐著同一個身影。那個人的大部分臉被筆記本電腦遮住,符華沒有辦法看清對方的樣子,但從對方待在那里的一舉一動中大約知曉了對方的心緒。
這種感覺說實在很奇妙,符華覺得她就像是在通過音樂和那個人進行無聲的交流,在意識的海洋之中那個人就在這條孤獨的道路上等待著自己,因為和自己擁有相同的靈魂波長,所以等待著她一同前行。
符華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假想,可是這份假想在她下定決心前往作家所在之處確認時又變得如此真實。
在此之前,符華想了千百種她們相遇的可能,最後只是執行了自己覺得最為破綻百出的那個。
端著餐盤的自己站在作家身前,就和自己先前設想的一樣,這位一直專注於電腦屏幕的女士是一位作家,她的手指靈活的敲打著鍵盤發出富有節奏的聲響,就像是自己在琴鍵上彈奏,作家在鍵盤上也創造了一首富有韻律的小調。
那個人很投入自己的工作,以至於沒有注意到正在觀察她的符華。於是符華就趁此機會把自己先前想要知道的,或者是自己猜測的,從離自己咫尺之近的作家身上一一核實。
對方有一雙灰色的眸子,像是磨砂質感的玻璃球,圓潤且溫柔。劉海側別著和年齡區別明顯的發夾,可以看出很有童心。而她的眉毛,最為吸引,是和常人不同的眉毛。這樣的造型符華只在影視劇中見到過,屬於那些獨特且美麗的角色,就像她一樣。
她在腦海中不斷記錄下眼前作家的一切,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行為實際上是明目張膽的偷窺。
換做是別的誰,這樣的舉動完全可以稱之為變態。但符華沒有這樣想,或者說,也許她知道,但她選擇了忽視,因為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已經對作家成癮,沉迷在有她聆聽的日子里,沉迷在自我妄想的幸福中。
伴隨著樂曲旋律的遞進,符華一點一點回憶她們的過去。回憶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在經歷時不曾有所感觸,但在回想時卻教人興奮不已。
她在回想中才開始思考很多細節,並從這些平凡之中感受到了心動。就像是作家在雨中哭紅的雙眼、看向自己時茫然無助的眼神、被雨水打濕透出皮膚顏色的襯衫,以及剛才無意間觸碰到對方手背時感知的溫度,這些都令她的心怦然。
符華這麼想著,不經意間開始輕笑,連樂曲都感受到她的快樂開始變得跳動。
在漫長的琴聲悠揚之中,作家從洗手間里走出來,然後符華漸漸感受到了對方灼熱的目光。
她感受到作家的視线跌落在自己後背上。一點一點順著後背攀爬,停留在第七脊椎的凸起處。符華今天的裝扮和平日作家所見的有所不同,因為並不是去商業中心彈奏樂曲,所以她穿得很隨意,運動背心加寬松的外套,搭配高腰卷邊牛仔褲,順帶把頭發梳成一反往日的馬尾。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著裝,才激發了作家的好奇,讓她想要去窺探符華從未知曉的面貌。
說是窺探,其實符華早已覺察。黑色琴身完美映出了作家的臉龐。
符華瞥見了作家的臉,在心中饒有興致的輕笑,她不知道在此時,作家心中是否有一種肆意窺視他人的罪惡感。但也許這種感覺反而會讓作家感到充實吧,就如同她自己,如今在對方的視线下回想起在咖啡廳對作家的窺探,不由得愧疚與快意一同涌入心中,燥熱也慢慢爬上身體。
符華繼續彈奏樂曲,右手按下琴鍵,不料在還未抬手時就被對方的手覆上來,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背。
琴鍵猛然壓倒一片,讓琴聲突然被拉得高亢,還混雜著各種不協調的聲響。
符華的心從那一刻開始愈發強有力的跳動,心髒敲打著胸腔聲音慢慢掩蓋過琴聲,充斥她的大腦。她覺得自己的臉開始發燙,耳朵也響起一陣嗡鳴。但她還是故作鎮定的讓左手有條不紊的彈奏小調。
隨著左手的彈奏,她感覺身後的人更加靠近了一些。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脖頸,呼吸聲在一片寂靜中全數傳進她耳朵。
作家的頭發還未干透,水珠滴落到符華的肩膀,衣物浸染開一片淡灰。
符華的手指還在琴鍵上跳舞,作家就傾身去抓她的指尖,和她一同舞蹈。符華沒有說話,靜靜的體驗這如夢似幻的當下。
此刻的她無心再思考多余的事,也不知道對方此刻抱有怎樣的想法,但從她自己的角度而言,在這場無聲的追逐中,一直困惑她的那條充斥迷霧的道路,漸漸開始明晰了。
於是吻開始於一種虛假的瘋狂。
符華不清楚為何自己會突然轉身,也不明白為何在她抬頭之際對方如此默契的迎合。也許只是因為那個時候她們都很想被擁抱,也許只是因為那個時候她們都很想知道親吻是什麼味道。
09
事情超出了程立雪的預料。
起初她們只是擁抱著親吻,伴隨游走在軀體上的撫摸,如同不知雙手如何安放。然後她們的親吻帶起不痛不癢的情欲,滋生出困倦的野獸開始啃食身體。
她不是理智消失殆盡,也不是渴求衝昏頭腦,只是,只是一點點對自我的放縱和妥協,希望停止一切思考讓身體和靈魂都成為砧板上的魚和任人宰割的羊。
程立雪窸窸窣窣撩開音樂家的衣服,五指緊緊攀上她的後背,順著肩胛骨劃出紅痕。
整個過程都沒有任何對話,甚至連喘息都成為可有可無。
果然。
程立雪在音樂家那修長的手開始蹂躪自己乳房時想,她對這種事情果然是失去欲望的。身體所感知的疼痛只會跌入心中的黑洞,激蕩不起任何漣漪。
撫摸也好,啃食也罷,這並不是一種令人上癮的東西——但她卻在嘗試讓自己上癮,不顧一切想讓自己的靈魂在竭盡干枯之前瘋狂燃燒。
也許,也許她想要步入的是毀滅,是破而後立、死而後生。
程立雪被音樂家壓在身下,在音樂家的床上和她一起放浪。
但她們的情歡算不上情,甚至不能被稱之為愛,只是想象中的理解和精神上的救贖。
可是在這份狂放之中,程立雪確確實實感受到了曾經召之即來的快樂。
那種快樂是如此平淡無奇,和童年渴望春游的感覺如出一轍。然而如今那種感覺已經撩撥不了她的心,更無法順著身體一路傳達至大腦。所有的一切只能被稱之為新奇和異常。
所以在和對方相互啃食的時候,程立雪異常清醒的開始思考起很多事情。
原來,原來快感對她而言只是單純的肢體反應,就像疼痛,就像飢餓,只是身體先於思緒想要在愉悅中毀滅自己。
這種感覺和她想象的不一樣,甚至可以說令她感到失望。
肉體和心靈,心靈和大腦,原來作為一個整體的她可以如此涇渭分明,分明到她甚至開始迷茫靈魂在何方。
如果說靈魂寄居於心髒,為何它的跳動帶不起任何一絲渴求。如果說靈魂安放於大腦,那它要如何才能得到解放。
然而,她的頭腦越是清醒的思考,下身越是能夠沉溺在肉體的歡愉中。程立雪覺得她的靈魂快要脫離自我而去,她在肉欲中越發知曉靈魂的聖潔崇高。
但她怎能允許,怎能允許這孤高的靈魂獨自前行。她要將它拉入肉體的囚籠里,將她帶進情歡的浪潮中。
於是漸漸的,她開始為此上癮。從靈魂感覺到的失望無趣,到接受這份無趣帶來的簡單快樂;從她綻放的身體由煩躁和干澀,到繾綣和柔滑;從她異樣的不適感由存在於肉體,到攀延至心中。一切都成為若即若離的誘惑。
實際上,性愛中大腦的興奮和快樂只是故弄玄虛,最為真實的感受只有麻木。歡愛的叫聲可有可無,更多是輕聲的、纏綿的、慵懶的、有氣無力的,從胸腔中伴隨軀體的晃動擠壓而出的呼吸。
但是,如果她們之間更有情調,如果她們追求欲就還推,也許尚能從中萌發出歡愛。但她們都無心追求這份情趣,興許是覺得那樣演繹出來的虛偽會欺騙自己。
因此她們只是粗暴的、直接的、瘋狂的觸碰彼此身體,再猛烈的、干脆的、放肆的進入彼此靈魂。在一點一點升高的溫度中,欲望濃烈且無力,心中的野獸撕裂不了人皮,張開的獠牙蠶食不盡肉體。可是她們的本能從未遠離,開始尋找自私的歡愉。
軟肉壓榨出粘稠的汁液把下身燒得滾燙,灼得失去知覺,再讓蹂躪激發出高度緊繃的痛覺,搭配摩挲所給予的安慰。
那是一種在恐懼與誘惑中左顧右盼的耗費。
一邊阻止她們返回自然,一邊順應她們自由墮落。
一切都多麼虛幻。
10
是晨。
從窗戶縫隙中透進一道微弱的光,程立雪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昏暗的房間里衣物胡亂散了一地,床頭是皺巴巴的紙團和撕扯開的包裝袋。
程立雪微微動了動,卻因為渾身的酸痛再度深陷進床被里。
她的身上爬滿黏膩干涸的痕跡,混雜著若有若無的青與紅。一雙手環住她的腰,修長的手攀在她下腹,呼吸平穩的噴灑在她頸項間,蒸騰出昨日的巫雲楚雨。
若是在平日的清晨,程立雪定會意識朦朧,但如今她的頭腦卻在這片違和中愈發清醒。在這張陌生的床上,兩具赤裸柔軟的身體交疊貼合,皮膚的灼熱溫存於床被之下。而她身旁,是她不知如何形容關系的女人,是她視作靈魂知己的音樂家。
事情是如何發展成這樣的,順其自然,卻又意料之外。
程立雪手掌覆上眼睛,恍惚間不知如何面對未來。
“醒了?”
身旁的人突然說話,讓她有點不知所措。
正當程立雪思考要如何開啟話題解釋現狀之時,音樂家開口了。
“我們想要的是讓我們精疲力竭並讓我們的生活處於危險之中的東西。”
語出巴塔耶的《色情史》,程立雪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音樂家用這樣的句子開啟話題,就像是在緩解尷尬,讓兩個人能夠以一種第三人的視角對過去的一切行為進行評價。
——這是程立雪喜歡的處理方式,音樂家不愧為她的理解者。
“就如同色情是對人自身那些遭到禁忌的自然部分的回望和留戀,你是否,也是因為生命中某種天性遭到禁忌,才如此迷茫不堪,渴望墜落。”
這是音樂家對她說的第二句話。直接而干脆的指向了她內心的疑慮,共情到讓程立雪懷疑對方是否也和自己一樣被桎梏在了自我糾結中。
就像是對方也許和她一樣,明明對昨天的事情毫無興趣,但卻依舊選擇了讓自己上癮和沉淪。
但是音樂家也許比她更早經歷這些疑慮,所以才能在程立雪無言相對之時告訴她一句“你需要去面對”。
這樣的話語程立雪聽過不止一次,從不同的人那里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聽到過這樣的句子,但直到今天,直到經歷些什麼再從中真實體會到什麼之後,她才真正理解了“面對”。
是的,音樂家看出了她在逃避,無論是離開原本的城市渴望在新的地方重塑新的自我,還是在雨中自暴自棄,這些都是她在逃避。
程立雪只是希望時間能夠改變一切,只要自己跟隨時間的洪流,所有的憂慮便都會被撫平。
但是她忘了,盡管時間毫不留情的溜走,但她自己並不是水中浮萍,她是生活中頑固的磐石,在水流中一動不動。
程立雪點點頭,沒有把道謝說出口,她覺得她們之間似乎已經不需要這樣的寒暄。
接下來的行動如流水一般順暢,甚至讓她有些恍惚這是否就是自己想要的結果。她和對方道過別,回到了自己的公寓,趁著先前的勇氣還沒有消退,趕緊收拾好行李訂了返程的車票。
在去往車站的路上她和編輯商量好了下一次碰頭的時間,編輯故作玩笑的說她似乎終於找回了自己的狀態,就像是靈魂終於找到了歸處。程立雪無言以對,卻又不禁陷入沉思。
是啊,那是否就是她的歸處,她偶然遇見的人,偶然發生的關系,那樣的相逢對她而言到底是改變的開始還是僅僅是大海泛起的微不足道的一朵浪花。
但是,也許這些都無所謂了。
程立雪搖搖頭。因為她們已經道別了,從音樂家讓她要去面對的那一刻起,從她離開音樂家公寓的那一刻起,她們兩個都已經明白,這是屬於她們彼此最後的時間了,而分離的這份覺悟她們也同樣擁有。
可是,如果說不覺得惋惜,這當然是假話,畢竟心中那一份感情也許真的可以被描述成愛。
她悄悄注視了對方這麼久,好不容易才和對方靈魂交融,但在得知對方是自己的理解者,在體驗過那份感動之後,她又是這麼迅速的從那潭溫柔中抽離開身子,再度回歸到無常的現實中。她甚至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畢竟她甚至還未說出自己的感情。
人生有多少遺憾和多少不了了之,能為之唏噓幾刻其實都已不可多求。
程立雪嘆了口氣。也許,她想,甚至連這份感傷都是獨有的吧。
在她們這個年輕氣盛的年紀,壓力和焦慮尚且可以當做玩笑般的模擬。生活還未築起龐大的牢籠,她們仍舊是自由飛翔在天際的鳥。
列車還未抵達,程立雪拖著行李箱站台上靜靜等待。
她在心里和這座城市說了再見,想著或許有一天還會再來這里看看,再嘗試在那台黑色三角鋼琴旁邂逅這位音樂家,感受靈魂知己所帶來的溫暖。
也許她們會一起坐在那個她常去的咖啡廳,一起噓寒問暖,分享分別之後所有的經歷,一起感慨,一起對生活評頭論足。然後在最後的最後,告訴彼此名字,給予對方一個恰當的稱呼。
她是這麼想的,她一直是這麼想的。
11
直到列車到達之前,她始終是這麼想的。
但是,她看到了,或者說是她在內心也期待著這樣的情景發生。所以在程立雪的眼睛不自覺瞟向站台長廊的時候,她立刻抓住了某個熟悉無比的身影。
她們的距離雖然算不上近,但程立雪還是很快認出了那個身影。因為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是如此在咖啡廳里將那個人注視。
而對方也同她一樣。
音樂家在感受到程立雪目光的那一刻抬起了頭。
在茫茫人海中,你我四目相對,伴隨著站台悠揚的音樂和列車到站響起的轟鳴聲。
此刻,程立雪想象中的邂逅成為了現實。
“請問…今後可否同行?”
音樂家走近她,微笑著說出這樣的話。聲音就像是她們在咖啡廳相見那次一樣溫柔。
程立雪看著音樂家的臉,她們靠得如此的近,近到有一個瞬間,程立雪覺得音樂家和她是如此相似,相似的心境,相似的夢魘,相似的希冀和相似的行動。
她們雖不是納西索斯,最愛的終將不是自己,但她們也仍願意為這美麗的眼前人沉迷。
“當然,樂意至極。”
程立雪伸出手,握住音樂家那與琴為伴的手。
“程立雪,今後請多關照。”
“符華,也請多多指教。”
符華回握住程立雪的手,在列車的轟鳴聲中給了她一個擁抱。
你就是我的癮,是我永遠戒不掉的渴望。
列車上的時光還漫長,足夠她們慢慢分享。
END
後記
這篇憋了好久……雖然是叫addiction但是感覺和最初設想完全不一樣。如果說一開始想要寫的是那種很醉生夢死如夢如幻的瘋狂的車的話,後來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就變成了這種感覺有點喪喪的青春傷痛…但總歸這篇還是做了一些新的嘗試,所以在最後寫完之後還是覺得很開心。
可能有點不太符雪?之前寫的文的話基本是兩個人本來就認識本來就有感情基礎,這一篇的話是完全從零開始相識到喜歡(甚至發展過快所以很戲劇),但是不要糾結細節啦,視角也是完全的單人視角,大部分是立雪視角,中間有一點點是符視角,可能設計成這種雙方不會喊對方名字的結構是因為我想不出來立雪該怎麼稱呼符華吧(畢竟之前寫的全是師徒可以直接喊“師父”),原作又沒有出現立雪直接喊符華名字的橋段所以感覺自己寫出來有點違和。
這篇的心理描寫或者說是展開敘述感覺太多了一點,多到自己覺得有一些超出同人范疇反而更傾向於作者的自我表達,所以覺得非常慚愧。
感謝每一個看到這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