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頂層公寓餐桌前。

　　 “豐華…不生氣嗎？”麻美捧著茶杯問道。

　　 “當然生氣。”豐華深深呼出一口氣：“不肯聽人講話的小孩最討厭了。”

　　 “我也很生氣。”麻美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是怎樣的父母，才會讓她變成現在這樣。”

　　 “有人在說我壞話嗎？”廚房里的綾琥探出頭來。

　　 “你想多了——快回去，菜要糊了。”豐華哭笑不得地把綾琥露出狐疑的臉按回去。

　　 “我手上拿著鍋呢，又沒放灶頭上——別按呀，呀嗚~”

　　 被綾琥咬了一口拇指的豐華黑著臉從廚房門口轉身回到餐桌前坐下。

　　 “…我們現在拿她怎麼辦？”看見豐華與綾琥打鬧，麻美的心情似乎好一些了。

　　 “她也不傻，很快就會想通的。”豐華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不用擔心她…”

　　 這時候，負責看守所區域的軍官突然發來了通訊。

　　 ‘山毛櫸呼叫主教，027號要求與你面談。’

　　 ‘這麼快？’豐華驚訝地問。

　　 而麻美則望著自己的投影系統在豐華頭頂標出的‘通話中’字樣，若有所思。

　　 ‘不…我覺得她看起來只是有事想問。’山毛櫸指正道。

　　 ‘知道了。’

　　 豐華點點頭，對望著自己的麻美解釋道：

　　 “我下去一趟，應該能在晚飯前回來。如果飯好了我還沒回來你們就先吃好了。”

　　 “好。”麻美點點頭。

　　 豐華於是啟動了通向027號牢房的湍流傳送。

　　 轉眼的功夫，豐華就在全密封牢房的一角完成傳送，落在地上。望著織莉子在鼻尖下交疊雙手靜靜坐在桌前的模樣，她挑了挑眉毛，開口問道：

　　 “聽說你找我？”

　　 “是的。我有事想問你。”

　　 說著，織莉子放下了原本交疊在面前的雙手，看了看周圍的房間：

　　 “這座房間，是使用什麼材質做成的？”

　　 “鈦合金與陶瓷纖維復合材料承重結構，加上少量以太合金纜繩作為強化，你所見的內部牆板則是高強度聚合物纖維制作的。”豐華答道：“韌性與強度都很不錯，也夠柔軟，還可以做成透光的，方便布置光源。”

　　 “都是沒有出現在市面上的技術吧。”織莉子說。

　　 “是的。這些建築技術與材料一旦公開售賣，會對現有的建材市場，建築承包市場，還有高強度材料市場形成很麻煩的影響。”豐華干脆地承認了：“為了避免在這些地方消耗過多精力，我們不會讓它們流入私有資本市場。”

　　 “…私有？”織莉子微微蹙起眉頭。

　　 “是啊。”豐華點點頭：“酒店內部采取公有制以及扁平化的指揮系統，可以提升效率。聯合國給我們撥款是用來改善人類生產環境的，不是用來攫取權力的。”

　　 “可即便如此，你們不還是在非法囚禁14歲少女嗎？”

　　 “不，你只是暫時待在這個地方無法脫身而已。”豐華挑了挑眉毛：“現在沒有任何人給你帶上手銬，這里也沒有上鎖。你想走隨時可以走。”

　　 “你真是個詭辯家。”織莉子眼中閃過一絲憤怒，只不過並沒有發作。

　　 “彼此彼此。”豐華冷淡地說道：“把蓄意謀殺美化為拯救世界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我想，你一定擁有十分靈活的道德底线。”

　　 聽到這里，織莉子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盯著豐華。

　　 而豐華則淡然地看著織莉子——她有的是時間。

　　 在她們靜靜對視了幾分鍾之後，織莉子終於主動打破寂靜，緩緩搖了搖頭說道：

　　 “我還是想不通。”

　　 “你指什麼？”豐華問。

　　 “你究竟是怎麼知道我的計劃的？”

　　 “你的陰謀？”豐華抿了抿嘴唇：“我的方法你很熟悉，因為你也一樣用過。”

　　 直到這一刻為止，織莉子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但在豐華真正說出這句話之後，她身上的疲憊就好像突然滿溢而出一樣，將她整個人壓垮，癱在了椅子上。

　　 “我還以為…預知這樣的能力應該是獨一無二的。”織莉子揉著額際，苦澀地笑起來。

　　 “顯然不是。”豐華認真地說道：“對於你的能力，我們比你自己還要了解，甚至不需要為其開發專門的反制措施就能阻止其運轉…在我們面前，它真的沒有那麼強大。”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織莉子皺著眉頭問道。

　　 “不用太難過，今天你不是第一個這麼問的人。”

　　 說著，豐華瞥了一眼織莉子略顯干枯的嘴唇，拿出一瓶飲用水遞給她。

　　 大概是渴壞了，她急切地抓過瓶子，擰開蓋子就將其中清澈冰涼的飲用水灌進嘴里，還差點被水嗆到。

　　 “大陸酒店這個名字，你應該也知道。”豐華說道。

　　 織莉子放下水瓶，點了點頭。

　　 “你可以說我們是大陸酒店的成員…在官方記錄當中，我們就是酒店的雇員與股東。”豐華繼續解說道：“當然，如你所見，我們的能力遠遠不止運營一家全球連鎖酒店而已。我們是‘神代’技術的研究者，使用者，以及管理者。”

　　 “神代技術…比如你使用過的那種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的技術？”

　　 “是。還有我們制造這間房間時，將你送進這里面，對你進行監視時用的技術也是。”豐華說道：“我現在使用的身體也是使用神代技術所制造。神代技術這個詞其實是個非常籠統的統稱，它是你所見過的這個人類文明的締造者所使用過的技術。”

　　 “神創造了人，所以神使用的技術才被稱作神代技術…是這樣嗎？”

　　 “你可以這麼理解。”豐華勉為其難地點點頭：“不過實際上這個命名另有來源。不過，你現在大概也對這些可有可無的細節沒什麼興趣吧。”

　　 “沒錯。”織莉子又一次緊盯著豐華，這次眼中充滿了迫切：“我知道…你是想說，你們有更好的辦法阻止鹿目圓毀滅世界。”

　　 “首先你要明白，毀滅世界的不是鹿目圓。”

　　 豐華盡可能簡潔地解釋道：

　　 “根據我們對多達47個魔女與其核心的研究，我們發現魔法少女在成為魔女之前自身所具備的意識是不具備主觀能動性的。驅動它們行動的是更單純的指令——收集資源。”

　　 “資源…是指什麼？”

　　 “原素，以及其中衍生出的通量。”豐華說：“你可以將其理解為驅動神代技術的燃料，雖然是可再生的，不過合成條件比較苛刻。而魔女合成原素所需的原料，就是人類。”

　　 聽到這里，織莉子露出一絲不快的神情，嘀咕道：

　　 “…真是討人厭。”

　　 “使用人類活體的資源合成原素，這就是創建QB這個項目的人所想要試驗的技術。”豐華解釋道：“當然，這一點QB本身也並不知情，它們正被關在另一套信息繭房當中，而那對我們來說也並不重要。”

　　 “那你們又如何確定你們所知的是事實呢？”織莉子疑惑地問。

　　 此時她的語氣當中已經不再具備惡意，只是單純的不解。

　　 因此豐華也很干脆地直接回答到：“因為我們是從項目負責人的遺物中找到的資料。神代時期的人類聯合政府不久前剛剛經歷了一場浩劫，我們可以說是幸存者。”

　　 “真是…充滿戲劇性。”織莉子苦笑：“讓人很難相信啊。”

　　 “我沒有對你說謊的必要。”豐華提醒道：“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

　　 聽到這里，織莉子卻忍不住笑出了聲。

　　 “怎麼了？”豐華困惑地問。

　　 織莉子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擺了擺手說道：“你剛才那句話，聽起來很像QB。”

　　 “…不好意思。”豐華吐了吐舌頭：“嗯…我應該可以給你看一些證據。”

　　 “不怕我泄密嗎？”

　　 “不會。你的手機還在我們保管之下。”豐華搖搖頭。

　　 “我可能會不小心看見機密文件。”織莉子又說。

　　 豐華眨了眨眼睛：“我們一般不使用公開屏幕或紙質文件。”

　　 “那…我可能還會把我看到的事情說出去。”織莉子不依不饒地說道。

　　 “那沒關系，隨便你去說。”豐華笑了起來：“我倒想看看有幾個人會信。”

　　 “…我認輸啦。”織莉子嘆了口氣：“隨便你怎麼處理我吧。”

　　 “那就上車吧。”

　　 織莉子聽見豐華如是說道，不由得困惑地抬起頭，心想牢房里哪來的車。

　　 然後，她就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連人帶凳子來到了一片龐大的室內空間當中。入眼之處盡是灰白色的牆板，包在保護層當中的金屬腳手架，以及照明用的泛光燈。

　　 還有一輛室內用的卡其色敞篷拖車，在吱呀一聲當中停在了她們身旁。

　　 “她不會給你說蒙了吧？”駕駛座上頂著一頭觸手的工程師打扮女孩問道。

　　 “她清醒得很。”豐華瞥了織莉子一眼：“多半只是在初次傳送時受到了一點驚嚇。”

　　 “不用擔心，我很好。”

　　 說著織莉子起身打算站起來，卻意外地一陣腿軟，一個趔趄險些栽到地上去。

　　 “這就是連續3個小時茶飯未進的後果。”豐華扶著她的肩頭，忍不住沒好氣地說道：“牢房里面的時間流速是與外界不同的。”

　　 “…真奇妙。”織莉子微笑著搖了搖頭：“我還以為你是個不會體貼淑女的粗人。”

　　 “那是因為我還以為你是個聽不進人話的瘋婆子。”

　　 豐華毫不客氣地反擊了一句，隨後就坐到了拖車的後座上。

　　 織莉子一時間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才無奈地搖搖頭，一邊爬進拖車的座位一邊說：

　　 “那時候你們可沒後來這麼好說話…”

　　 “彼此彼此。”豐華扁了扁嘴。

　　 “豐華有的時候是強硬了點。”坐在駕駛座上的工程師女孩說道。

　　 “小瑚你閉嘴。”豐華更不客氣地說道。

　　 “嗯哼哼…”小瑚卻美滋滋地哼哼唧唧了起來：“…再多來點。”

　　 “想得美，干你的活吧你。”

　　 “好嘞。”

　　 織莉子好奇地打量著坐在前面的小瑚。

　　 就算隔著座位，她也看得到對方頭頂那團披散在肩頭，還不時微微扭動一下的觸手。不過她也依稀記得上車之前自己看見的小瑚的身軀，那明顯是人類少女特有的纖細曲线，而且…還光著白皙的小腳踩在踏板上。

　　 “小瑚是個海妖。”豐華解釋說道：“算是土生土長的神代人。”

　　 “耶。”小瑚舉了個剪刀手。

　　 “耶你個頭。開車。”

　　 說著，豐華輕輕戳了一下小瑚後腦勺上軟軟的觸手，其原本呈現深藍色的表面上立刻暈開了一圈漂亮的粉紅色。

　　 “不要在被窩以外的地方碰我的觸手嘛。”小瑚嘀咕道：“人家會起反應的。”

　　 “你都給自己的觸手下了什麼奇怪的設定啊，快給我調回去！”

　　 “咦？可是上床的時候很舒服哎。”小瑚困惑地說。

　　 “起碼平時的時候給我調回去！！”豐華忍無可忍地咆哮道。

　　 坐在旁邊的織莉子已經苦著臉捂住了耳朵，忍不住嘀咕道：

　　 “簡直是河東獅吼…”

　　 “…不好意思，我的嗓門比正常人大一點。”豐華撓了撓頭發。

　　 “你不會…也不是人類吧？”織莉子好奇地問。

　　 “當然，豐華可是條龍崽子。”小瑚一邊把自己由於經歷了豐華的咆哮洗禮而正蜷曲得歪七扭八的觸手捋平，一邊說道。

　　 “龍…？”織莉子仔細地盯著豐華看了一圈，搖了搖頭：“看起來…不像。”

　　 “那是因為她把角和尾巴藏起來了。”小瑚解釋道：“像我其實也可以把觸手藏起來的。只不過我喜歡長頭發，可是洗起來又很麻煩…觸手就方便多了，可以一根一根搓。”

　　 “你的觸手現在這麼敏感，搓起來不一樣很麻煩嗎？”豐華說。

　　 “我的觸手只對豐華起反應哦…要不要幫我搓？”

　　 “有未成年人在場，禁止開黃腔。”豐華沒好氣地說道。

　　 “她未成年？”小瑚瞪大眼睛，轉身盯著織莉子胸口的F罩杯看了半天：“我看不出。”

　　 “專心開車——收油門！撞到啦！！！”情急之下，豐華下意識揪住了小瑚的觸手。

　　 “我知道啦…”小瑚紅著臉，慢吞吞地在面前經過的油罐車跟前踩下刹車減速。

　　 這時候，她的一頭觸手已經全變成了明亮的粉紅色。

　　 最後，她們終於有驚無險地停在了二號機機庫那30米高的機庫門跟前。

　　 豐華率先下車，她順手把駕駛座上的小瑚薅到懷里抱緊，一邊說道：

　　 “在給你看你要的證據之前，我得先告訴你，這里面裝的名義上還是自衛隊的機密。”

　　 此時織莉子也跨下拖車。她乖巧地站在車旁，看著小瑚伸長觸手從旁邊路過的炊事車窗口當中抓了一塊餅干塞進嘴里的模樣，問道：

　　 “名義上是機密…具體是什麼意思？”

　　 “唔，它在官方所留有的記錄是機密。”豐華解釋道：“而實際上，就算你把看見的事物告訴別人也不會產生太惡劣的影響，頂多讓你自己涉嫌非法披露機密信息罪而已。”

　　 “那，小瑚在這里做什麼？”織莉子又問道。

　　 “名義上防止你逃跑。”豐華很坦然地說道：“我知道你大概沒有要跑的意思，不過這是我們的工作規章，不好意思。”

　　 “沒關系。請吧。”織莉子說著抬頭看向那龐大的艙門。

　　 “好。”豐華點點頭。

　　 正當織莉子好奇眼前這平整的大鐵板要從哪里打開的時候，它卻直接消失了。

　　 取而代之出現在她面前的，則是一尊武神般高大的人形巨物。

　　 它有著間乎於現代主戰坦克與次世代戰斗機之間的流暢而硬朗的曲线，關節處使用著軟式纖維裝甲與片狀附加裝甲保護，頭頂還頂著一支長長的角。

　　 “這是魔女對策用裝甲，MCA二號機。”豐華說著，一邊拿出了一張濕巾把小瑚嘴角的餅干屑擦干淨：“人類對付魔女的殺手鐧。”

　　 從目睹巨大人形兵器的震撼當中回過神來之後，織莉子按著胸口苦笑著說道：

　　 “我現在感覺自己像是碇真嗣。而下一秒豐華你扮演的碇司令就會讓我坐進這架EVA去打敗來襲的使徒。”

　　 “你想得美。”豐華扁了扁嘴：“二號機的飛行員另有其人。”

　　 “你說飛行員？”織莉子驚訝地瞥了豐華一眼。

　　 “嗯。MCA是能飛的。”豐華點點頭：“不然無法迅速趕到交戰地點。當然，它不會像你所提到的Evangelion一樣受到內部電池容量的制約，因為它的動力包是原素輪機…”

　　 “…技術細節請不用告訴我了。”織莉子只有苦笑：“說了也只是對牛彈琴罷了。”

　　 “好吧…但你其實是有資格成為駕駛員的人。”豐華又說。

　　 “我？”織莉子很驚訝：“實不相瞞…我在體育課上的成績只是勉強能維持而已。”

　　 “不，這都是次要的。”豐華搖搖頭：“QB選人是有它的一套標准的，其中一項指標…也就是意識與神代技術的適配程度，我們雙方都很看重。你還記得麻美嗎？”

　　 “麻美…啊，就是之前拿槍指著我的那位女性吧。”織莉子說。

　　 “是。她使用魔法的天賦其實一般，但理解能力和思維發散能力都很強，最重要的是她與神代技術的適配程度堪稱萬里挑一，脫離魔法少女的身份之後也適應得很快…而且，現在她已經能夠操作MCA進行實戰了。”

　　 “到頭來，你還是想讓我來操作MCA。”織莉子苦笑起來。

　　 “是啊。因為我想你應該也是有戰斗經驗的，只不過那時候一時沒發揮出來…這是我們正在吸納魔法少女來當駕駛員的一個重要原因。”

　　 “不…非要挑一個長處來說的話，我擅長的其實是謀劃。”織莉子搖搖頭：“我其實並不喜歡在緊迫時間下迅速作出決定的感覺。”

　　 “是嗎，是我唐突了。”豐華搖了搖頭：“那麼，你也可以從事其他的非戰斗職業。”

　　 “你有這麼想拉我入伙嗎？”織莉子微笑著瞥了豐華一眼。

　　 而豐華只是認真地說道：

　　 “因為，我知道你一定不想回去繼續度過找不到悲嘆之種就得變成魔女的生活。”

　　 “…我或許只是一個壞人呢。”

　　 “你不是壞人。”豐華搖搖頭，堅定地說道：“你只是沒有更好的辦法而已。”

　　 “嗚哇，又來了。”被豐華抱在懷里的小瑚吐了吐舌頭說道。

　　 看見小瑚一副聽膩了的模樣，織莉子微笑起來，問道：

　　 “你是不是也對別人說過一樣的話？”

　　 “是啊。”豐華點點頭：“她現在在當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