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7-q 清洗
斯卡蒂走在教堂的十字拱頂下,覺得自己像是在給一頭死去的巨獸做屍檢。
這座教堂的十字拱頂足有三四層樓高。拉特蘭風格的教堂大多都有類似的高聳拱頂。
按常理來說,這樣的風格本應使它們顯得莊嚴而聖潔,然而,鹽風城的這座大教堂卻像是被某種生命力尤其頑強的霉菌爬了個遍,即使拱頂兩旁那些大理石建成的雪白立柱,此時看起來也齷齪而晦暗,散發著一股難以掩蓋的腐臭。
原本充斥建築的莊嚴肅穆早已死去,屍骸則被晦澀的惡意腐壞成了大堆潰爛的屍蠟,粘附黏連在石質的骸骨上,揮之不去。
身穿墨綠色教袍的教士在教堂祭壇後方的台階拾級而下,原本整齊的台階進入地下後幾乎立刻變得參差不齊起來。這里沒有照明;台階表面坑坑窪窪,互相之間也高低不一。走在上面給斯卡蒂帶來的感觸是如此令她嫌惡,幾乎不像是為了人類出入而建的構造。
看似教堂的建築,正在逐漸顯露出它人造外表下由某種非人的本能塑造而出的實質。
而那名原本在地表的平地上走得一瘸一拐的教士,這時候倒是顯得相當順滑了起來,沿著布滿令人厭惡的原始痕跡的階梯,以仿佛攀援又好似游動般的動作向下行進。
那動作已經很難再令人將其與人類二字聯想到一起,只是斯卡蒂已經不再驚訝。
或許她在遠遠地嗅到那股臭味的時候,就已經看穿了對方簡陋的偽裝。
雖然那身教袍特地打理了僅僅露出那些勉強尚似人形的部件的樣式,卻遮不住布料下枯朽的精神所散發出的可悲氣味。
此外,斯卡蒂也漸漸發覺自己的身上,似乎也散發出了某種不尋常的氣味。
那味道灼熱而辛辣,令她充滿了某種食欲,愛欲與情欲之外的原始衝動。如果不是她有意地克制著保持冷靜,內心一定早已經開始變得躁動不安。
那不是她自己的味道,但又分明正在從她的心底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
沸騰而暴虐的仇恨,仿佛沉寂積蓄了上千年的佳釀一般甜美撲鼻,醉人心脾。
不過那終究不是她自己的恨,所以她可以等。
‘…別等啦。’某人在她耳邊輕聲呢喃道:‘撕碎他。’
斯卡蒂輕輕搖了搖頭。
那綠衣人身上的惡臭,斯卡蒂覺得歌蕾蒂婭多半也能察覺到。不過歌蕾蒂婭都還暫且沒有動手,說明這其中多半還有隱情。
‘哼。’紅蒂似乎有些不滿:‘形式主義。’
斯卡蒂還是搖了搖頭——單純的臭味不能成為她動手的理由。
如果聞到地上的銀杏在發臭,誰還會特地去踩兩下?那只會讓鞋子也變臭而已。
‘這里是夢魘。’紅蒂繼續輕聲誘惑到:‘在這里解決掉的敵人,全都會化作你的力量…尤其是和我們有私人恩怨的那些。’
唔…沒有必要。
其實斯卡蒂還是猶豫了一下的。不過,回想到萊菈的300噸大鐵棍子,她就覺得自己似乎一時半會兒也不是很急迫地需要繼續提升自己的力量。
雖然這不能成為使她放過眼前獵物的理由,不過也意味著她可以等一等。
歌蕾蒂婭對於這些惡臭之物的嫌惡不在她之下,能夠使這條劍魚等到現在還不動手把對方做成串串燒的理由,斯卡蒂也稍微有些興趣。
不過,保險起見,她最好還是要多做些准備…不知道萊菈還剩下多少大鐵棍子?
‘噗…那不是棍子,是導彈啦。’萊菈忍不住笑出了聲。
‘唉,畢竟這片大地上的土包子們沒有導彈的概念嘛。’勞倫緹娜無奈地嘀咕道。
‘哦,原來如此。’
萊菈楞了一下,隨即答道:
‘調度站里還有71條,放心吧。新的印記也准備好了,都在終端里。’
“…嗯。”斯卡蒂滿意地點點頭。
走在一旁的歌蕾蒂婭困惑地瞥了她一眼,不過什麼也沒有說。
此時,周遭的牆壁上漸漸地開始滲透出了濃重的濕氣。此時通道也從螺旋變得筆直,開始一路向下深入。
漸漸地,周遭的濕氣似乎令斯卡蒂有些呼吸困難。
不過她隨即將手伸到了自己的鼻子前方,很快發覺自己實際上並不在呼吸。
起碼,不是在這里。
也正是在這時,通道的前方出現了一縷暗淡晦澀的光。
穿過通道,他們來到了一座巨大的溶洞當中。通過那幾縷尚能穿透海水的天光來看,這里多半還在大陸架上。這座洞窟中充斥著各種奇門設備,與斯卡蒂在羅德島見過的那些大多數一眼就能看出用途的設備不同,顯得粗糙而猙獰,令人難以理解。
不過在這無數意義不明的廢鐵之間,還是有一處景象斯卡蒂立刻就認了出來。
那是一座透明水缸。那一人大的缸體中,容納著雙眼緊閉,身穿修女服的歌蕾蒂婭…或者說是幽靈鯊。
‘看,你要的理由。’紅蒂輕聲呢喃道。
‘嗯…’
勞倫緹娜聽起來有些不安。
自己或許不應該強迫她看這些…這麼想著,斯卡蒂扭過頭去。
‘…咦?啊,不是的…’勞倫緹娜有些尷尬地嘀咕道:‘…主要是,我現在抱著你在裝睡,但是阿米婭來敲門了…你得快些。’
是得快些——斯卡蒂不再抑制心底流淌出的辛辣氣味,很快變得有些煩躁起來。
這時候,走在前面的綠袍人回過身來,看向了斯卡蒂:
“這就是你的朋友,對吧——”
“——對。”斯卡蒂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
“唔…”綠袍人困惑地望著斯卡蒂,難以理解她的反應:“…你,是叫斯卡蒂吧?你的事不是我在跟進,不過我還以為他們把你處理得很好——”
“——說重點。”斯卡蒂冷冷地望了他一眼。
“他們本該妥善處理你周圍的人。”
綠袍人聳聳肩,頗有些遺憾地嘆息了一聲:
“唉,只是這幾年ICI的家伙們不知為何開始插手了,你現在的精神狀態…並不理想。”
斯卡蒂都懶得再去看他。
這是個瘸子,而在她掏出兩枚泡泡印記捏碎的瞬間,萊菈就理解了她的意圖。
“…你干什麼?!”
歌蕾蒂婭原本剛剛打算衝向教士,卻被斯卡蒂抓住手腕硬生生拽在原地,不由得一時對她怒目而視,隨即卻發現自己和斯卡蒂身上一樣,多出了一個透明的肥皂泡泡。
“火車。”
斯卡蒂聆聽著耳邊若有若無的汽笛聲,輕聲答道。
火車?
在歌蕾蒂婭看來,這是個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詞匯。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錯愕地望著斯卡蒂。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大水缸已經靜悄悄地消失了,身穿白裙的少女的纖細身影似乎在它旁邊短暫浮現,卻轉瞬即逝。
緊接著,咆哮的汽笛聲自一旁忽然浮現的隧道口之間轟然爆發。
嘎吱吱吱吱吱——
超過300噸重的鋼鐵造物砸在地上,壓迫著下方的鋼輪,迫使它們深深地犁進地面,濺射起一蓬蓬光芒四射的絢爛火花,拉出長長的尾跡,向著不遠處的綠袍人疾馳而去。
面對這突如其來且極不合常理的變故,教士錯愕地瞪大了雙眼。
按照它微微挪動的肢體來看,它多半是想過要逃生的。可惜等到它想要求生的時候,卻早已經錯過了所有機會。
‘哪兒有過那種機會?’萊菈懶洋洋地說道。
咔嚓。
鋼制的掛鈎撞在教士的下體處,轉瞬間撕裂袍服,深深地嵌入其中。車皮則繼續將其全身對折成為L字型,彎折處似乎能看見藍綠色的爛肉像是被人踩了一腳的醬料包一樣自那件支離破碎的袍服下濺射而出,隨即四散飛離。
咕嘰。
堅固的鋼制結構,隨即將前方失去原先形體的肉塊勢不可擋地積壓在遠處的洞壁上,連同上面鋪設著的設備一起變成扁平的一片。
轟隆!
車皮撞在堅實的洞壁上,在溶洞當中產生了一陣驚天動地的震動,停了下來。
在碎石與浮土受到震動而稀稀疏疏地下落的同時,歌蕾蒂婭已經徹底陷入了迷惘。
原本她准備好的台詞與計劃,都被這節忽然出現的車皮干脆利落地攔腰折斷。
而斯卡蒂望著她一言不發,滿臉鐵青的模樣,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哦…原來你還有話要問。”
歌蕾蒂婭張了張嘴,有些不可思議地輕聲說道:
“是的。”
她驚訝於自己居然還能保持冷靜,而不是動手把身邊這個忽然灰頭土臉地出現然後就極其可惡地打斷了自己美好計劃的前同事按在地上摩擦。
不過,難以躲過那種龐然大物貼著發梢出現然後以近百米每秒的速度撞過來的恐懼,或許是促成她這份冷靜的原因之一。
“噝。”
斯卡蒂漫不經心地抽了抽鼻子,隨即望著列車頭嵌入岩壁的位置說道:
“唔,還有機會。”
“什麼?”
“它還沒死透。”斯卡蒂認真地望著歌蕾蒂婭:“要問就趁熱…我是指趁早。”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幽默?”
歌蕾蒂婭恨恨地瞪了斯卡蒂一眼,干脆利落地撇開她,裹著身上的泡泡,頭也不回地走向了不遠處深深嵌進岩壁與廢鐵當中的車頭。
但就在這時,那灘幾乎已經完全被卡進牆體當中的爛肉也緩緩地開始蠕動了起來。
“…唔。”
斯卡蒂蹙起眉頭,來到了歌蕾蒂婭身旁。
“你變快了。”歌蕾蒂婭有些驚異地瞥了她一眼。
“別看我。”斯卡蒂只是死死地盯著那灘正在試圖恢復形體的粘連肉塊:“看它。”
此時那肉塊已經自扭曲變扁的車頭與岩盤間的夾縫當中擠出了大半,隨即漸漸地開始重新形成了形體——先是半截脊柱,然後是胸腔,鎖骨,下頜,上頜,還有覆蓋其間用於促動的肌肉與筋膜。
接著,一陣陣噝噝施施的聲音自肉塊緊咬的牙關間擠了出來。
“它說什麼?”斯卡蒂茫然地望向了與對方接觸時間比較長的歌蕾蒂婭。
看見斯卡蒂臉上那副單純的茫然,歌蕾蒂婭霎時間再次產生了那股想把身邊這條缺乏緊張感的母鯨按在地上摩擦的衝動,冷笑著瞪了斯卡蒂一眼:
“…問我?你還不如——”
“——是誰?!”總算能夠再次發出人言的教士暴怒地大吼起來:“這究竟是什麼力量…又為何要在這時候找上我!究竟是誰?!”
“好像還很混亂。”歌蕾蒂婭斜睨著面前剛剛才重新形成了頭顱的教士:“你只是被一台貨用車廂以大約360公里每小時的速度碰了一下——應該沒那麼難以理解吧,是不是?要是你的眼睛還在就更好了。”
“你這孽畜…”教士狠狠地從牙縫里擠出音節,一邊努力試圖再次形成自己的眼球。
而歌蕾蒂婭則俯身湊到斯卡蒂耳旁,瞥了一眼不遠處之前擺著水缸的位置,問道:
“…她呢?”
注意到她眼神的斯卡蒂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低聲答道:“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個鬼哦…’勞倫緹娜無奈地小聲嘀咕道:‘…她現在就在你的臥室里泡著那缸水睡大覺好不好…就算阿米婭不會擅自進你房間,她要是自己醒過來看見我怎麼辦?’
好問題。
不如…說勞倫緹娜是她的遠方妹妹?
‘為什麼我是妹妹?’勞倫緹娜小聲嘀咕道:‘為什麼不是姐姐?’
‘那種借口說得通才有鬼。’紅蒂沒好氣地打斷了這個沒營養的話題:‘為什麼不趕快用靈性武器解決掉那塊不可燃廢物?’
斯卡蒂愣了一下。
…是因為歌蕾蒂婭還有話要聞吧,大概。
與此同時,一旁總算恢復了視覺的教士則冷笑了起來,不屑地瞪著面前的貨用車廂:
“居然用這種野蠻的鐵塊發動偷襲…你們深海獵人真是越過越回去了。”
“恕我直言——這鐵塊是從正面朝著你過去的,是你自己沒躲開。只是不知道具體是因為你腿瞎了還是你眼睛瘸了。哦,或者是你本來就有重度顱腦損傷?”
歌蕾蒂婭瞥了一眼教士頭頂仍然開了個大洞的腦殼和下面缺失大半的腦灰質:
“唔,這類假說現在大概會比較難以查證,還是不要再提了。”
“你這兩面三刀的孽畜…早些時候怎麼沒見你親自動手殺我?”
好不容易擠出了半截的教士用尚未找回眼皮的充血眼球憤恨地瞪著歌蕾蒂婭:
“非要等到別人來給你壯膽?”
面對這種氣急敗壞的挑釁,歌蕾蒂婭基本無動於衷:
“在丟掉大半腦細胞之前,我想你還是沒有那麼蠢的。”
“你們這些孽畜,為什麼總是自我感覺這麼良好?膽敢把這里的儀器破壞成這個樣子…這個試驗品的性命,你們也毫不在乎了嗎?”
“不行啊。”
說著,歌蕾蒂婭一手按住教士的腦袋,另一只手則伸出拇指,噗噗兩聲逐一戳爆了它眼窩當中剛剛重新形成沒多久的兩顆眼球,仿佛只是動手在捏泡泡紙一樣輕松愉快。
而被戳爆雙眼的教士則發出了非人的慘嚎聲。
“——啊啊啊啊啊啊——你這孽畜!!”教士咆哮道:“我要當著你的面——當著你的面把你這兩個賤種同伴全都變成更加下賤的恐魚,再讓你親手殺了她們!!”
“唔。可是我記得,如果是你們之中相對沒這麼…不中用的個體,應該是不會產生這種無用的知覺的,是不是?你之前表現得如此自滿,現在是不是可以適當地心平氣和一些?安靜一點,我們的話才說到一半,你這樣很不禮貌。”
歌蕾蒂婭輕描淡寫地說著,隨手拉起斯卡蒂的裙擺,擦了擦手上殘留的房水:
“而且我是想幫你啊,主教。你剛剛恢復的視力一定是沒恢復好吧,都已經開始看見不存在的東西了。請你再好好看看,怎麼樣?”
被歌蕾蒂婭稱作主教的東西頓時氣得七佛出竅,它吃力地再度凝聚出雙眼,隨即望著溶洞中央空無一物的地方發出了‘嗬嗬’的怪叫聲。
“——混賬!我的試驗品!!”
主教本就剩不下幾絲人樣的臉頓時變得更加扭曲了起來:
“孽畜!你們把我的試驗品藏到哪兒去了!?”
“看來她對你來說確實很寶貴。”歌蕾蒂婭微微眯起雙眼:“先前就算把好幾座場地接連變成瓦礫和鐵屑,也沒見你這麼激動過。”
“…那果然也是你動的手腳。”主教憤恨地瞪著她。
“事到如今就別再計較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主教。相較而言她對你來說的價值,可謂是獨一無二——看你現在的反應,這樣推測應該沒有錯。”
歌蕾蒂婭的語氣依然顯得很禮貌,與卡在車頭當中咬牙切齒的主教截然相反。
不過望著主教那副深陷在車頭當中難以自拔的樣子,斯卡蒂忍不住小聲嘀咕道:
“他的反應?會不會…只是痛出來的?”
“怎麼會?”
歌蕾蒂婭微笑起來,望向半截主教的視线中似乎對它充滿信心:
“這可是深海教會的主教,又不是被球砸中腦袋的三歲小孩。畢竟,區區這點小傷,我相信主教閣下是絕對不會往心里去的…”
“…哼哼哼哼哼…”
主教忽然笑了,它癲狂地發出大笑,笑得渾身支離破碎的附肢都顫抖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陸生牲畜的原罪現在落在你們這些淺灘滋孽的身上,不是剛剛好嗎?只是可惜了我們三人的場地,技術,精煉源石,就毀在了你這麼個毫無廉恥的穢物身上…是啊,這麼想她確實很寶貴,畢竟灌進她脊髓里的精煉源石都足夠毀掉一座小國了!”
“唔…”斯卡蒂蹙起眉頭。
原來如此。
怪不得紅蒂那麼討厭它。
“…還有你!你這邪祟!”主教憤恨地瞪著斯卡蒂,眼中充滿怨毒:“如果沒有你插手,我本可以領先那兩人,我本該發現你們最後的秘密!”
“還邪崇,看看這是誰在說話?”
歌蕾蒂婭嗤笑一聲:
“好了,現在我們沒什麼好說的了——大概是時候放把火,讓你與光共舞了。”
“嗯。”
斯卡蒂點了點頭。
熾烈的白光籠罩了她的視线,吞沒碾平了岩洞中的幾乎一切。
不過泡泡的效果還在,因此斯卡蒂與歌蕾蒂婭沒有受傷。
劇烈的爆炸衝擊撼動了周遭的岩層,迅速擊碎了溶洞頂端那本就不算很堅固的岩壁。緊接著,上方的海水就轟然衝破洞頂傾瀉而下,混雜著洞窟當中的灼熱蒸汽,形成了無數不斷翻滾沸騰的泡沫。
斯卡蒂與歌蕾蒂婭混在泡沫中,急匆匆地游向海面。
此時泡泡的效果已經開始消失,而周圍的海水則正在沸騰——就算她們是深海獵人,在開水中待得太久也終究是要變成魚湯的。
好在爆炸的熱量相對於周遭龐大的水體來說還不算什麼,這股滾燙的海水迅速對流,混雜周遭的冷水將溫度漸漸降了下來,使得斯卡蒂還算完整地回到了岸邊。
而在她身旁,有氣無力地癱在沙灘上的歌蕾蒂婭則發出一陣嘶啞的咳嗽聲,原本蒼白的臉龐已經被開水燙得通紅。先是燙傷,之前又接觸了含鹽量過高的海水,此時深海獵人體內的海嗣血液正在飛速修補損傷,過程中產生的痛苦難以言喻。
斯卡蒂取出一瓶鹽風城夢境中特產的梨汁,擰開瓶蓋塞進了歌蕾蒂婭手中。
蜷縮著高大身軀坐在沙灘上的歌蕾蒂婭正輕輕顫抖著,喘息著,抬眼瞥了一眼斯卡蒂遞到面前的梨汁後,就一言不發地接過那支薄金屬制成的瓶子,對准口中灌了下去。
咕咚,咕咚,咕咚。
海邊翻涌的潮水下,一時間似乎只有歌蕾蒂婭喝水的聲音最清晰。
“糖分有點高了。”
歌蕾蒂婭將那只瓶子放在一旁的沙地上,抬手輕輕擦了擦嘴,強撐著擠出一絲笑容,將肌膚相碰產生的痛苦掩飾了下去。
嘴真硬。
從喝得一滴不剩的瓶口間收回目光,斯卡蒂坐在了歌蕾蒂婭身邊:
“你要是不喜歡,沒必要把它全喝完。”
“現在的情況下,我並不討厭它。”歌蕾蒂婭輕輕搖頭。
畢竟糖分有助於洗刷疼痛。
她們並肩而坐,靜靜地望著遠處的潮漲潮落。
“你變了。”深海獵人感嘆道。
“嗯。”
“你沒有變成我們的敵人,我很欣慰。然而,你卻變成了某種其他的東西。”
斯卡蒂望著海水中漂浮而起的大量灰質液沿著沙地仿佛擁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不斷向著自己匯聚靠攏的景象,也只有點了點頭:
“是啊。”
“多余的事我不會問,但這樣狂暴的力量…你究竟能維持這樣多久?”
‘呵…很久的。’紅蒂輕笑起來。
“…很久。”斯卡蒂於是小聲答道。
“哼。”
歌蕾蒂婭從斯卡蒂的側顏上收回視线,重新看向了面前的海潮。
她全當斯卡蒂是在安慰她,斯卡蒂看得出來,只是懶得再去糾纏這事。她從歌蕾蒂婭身邊站了起來,走到海灘邊散落的灰質凝塊之間,伸手將其收攏拾起,權當打發時間。
好在經過剛才的海水浴,她身上的髒汙與血跡已經沒了大半,總算變得清爽了些。
歌蕾蒂婭望著沙灘上銀發的少女靜靜撿拾著那些奇異灰色團塊的模樣,相對無言。
只是,在遠處的沙灘間,海潮忽然送來了某個不是凝塊的什麼東西。
它漸漸地動了動,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