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堆積的瓦楞屋檐下，穿著第二帝國特有紅黑兩色軍服的高大軍人一絲不苟地沿著自己的巡邏路线行進。

　　 “噝。”他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即便是向來以意志堅定著稱的帝國軍人，面對極地的嚴寒也有些力不從心。縱然身上拿棉襯衣羊毛衫軍服外套和大衣裹了個嚴實，即便身旁車間內不斷釋放出熱量，也只不過能將人的體感溫度提高到20攝氏度出頭。

　　 這種溫度下，要想長時間集中注意力變得格外困難。這也是為什麼許多守衛都會聚在屋外設立的暖爐旁：不是因為他們貪圖火爐的溫暖，而是這里規定每個人必須定時休息，否則他們的清醒程度必然會大打折扣。

　　 只是眼下還沒有到他的休息時間，因此他也只好冒著嚴寒繼續巡邏。

　　 突然，他停下了腳步，感覺自己好像聽見了什麼沙沙作響的聲音。

　　 雖然放在平時他大概不會在意，但此時他正在巡邏。

　　 於是他回過頭去，仔細看了看這條車間外牆與貨箱堆之間的走道，卻除了瓦楞牆板和各色木板箱以外沒有看見任何東西。

　　 他只好將自己聽見的響動歸結為積雪滑落的響聲，回頭沿著預定路线繼續走去。

　　 在那雙擦擦作響的硬底軍靴走遠之後，豐華才總算是松了口氣。

　　 她蹲在藏身的木板箱里，小聲喘起氣來。

　　 ‘太驚險了。’她小聲嘀咕道。

　　 ‘這有什麼？’米夏不屑地說道：‘他們手頭可沒有能探測原素信號的設備，我們的偽裝對他們來說是無懈可擊的。’

　　 ‘只要我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亂動，對吧？明白。’

　　 說著，豐華緊了緊身上那件剛批上沒多久的灰色長斗篷，然後就貓著腰向前走去。

　　 在她往前走的同時，她身上那只看起來和其他木板箱沒什麼兩樣的箱子隨著她的動作微微從雪地上浮起了一小段距離，然後就隨著豐華一起向前移動開來。

　　 用米夏的話說，這就是當今世界上最尖端的潛行科技——偽裝斗篷。

　　 這件斗篷的作用是利用自身內部存儲的預制術式微粒模擬出周圍環境中物件的質地，然後罩在使用者身上。這樣一來，使用者就能偽裝成環境的一部分，便於在敵後活動。

　　 當然大前提是豐華套著偽裝走動的時候沒有被人看見。任何人要是看到原本不會動的東西莫名其妙動起來了，無論如何都是會起疑的。

　　 雖然豐華基本上已經學會了偽裝斗篷的用法，也覺得它很有用，可是她記得亞特里亞似乎是有光學迷彩一類的技術的，那麼為什麼…

　　 ‘…因為即便使用光學迷彩，也必須為了讓使用者了解周遭情況而開觀察窗。’米夏有些無奈地說道：‘木板箱和鐵桶這類東西上面，就算有接縫或者裂隙也很正常。但平白無故飄在半空中的一條黑縫看起來就有些太可疑了。’

　　 聽到這里，豐華不由得也信服地點點頭：‘對哦…’

　　 在板條箱偽裝的幫助下，豐華小心翼翼地在廠房之間前進。

　　 就算一定程度上可以玩一二三木頭人來蒙混過關，豐華卻也很清楚這種把戲也不會在同一個人身上奏效超過兩次。起碼這里沒有人在核查這些板條箱，否則她這個‘黑戶’大概早就被揪出來了。

　　 但她目前還沒有暴露，因為她還能聽見外面的守衛在輕松地聊天。

　　 “嗯…這里都沒什麼積雪。”有個衛兵這麼說道：“明明旁邊都是大冰塊。”

　　 “據說這里本來是一塊埋在冰蓋下的高地。”他的同伴說道：“這些廠房里除了車床還有離心機和發電機，熱量很高，不方便建在冰層上，就把這里清理開來用了。”

　　 “離心機？那是什麼？”

　　 “反正是上校需要的機器…究竟是什麼也只有技術員才知道了，別問我。”說到這里，那名警衛頓了一下，又壓低聲音說道：“但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光待在外面都必須要戴著防毒面具了，那些研究員可都是穿著厚厚的防護服進去的。”

　　 “操，好像真是這麼回事。”說完，最開始提問的那名警衛就閉了嘴。

　　 ‘…離心機？’豐華皺了皺眉頭。

　　 ‘是目前艾列爾精煉原素資源的主要手段。’米夏說明道：‘但也有精煉核原料的能力。’

　　 ‘嗯…’

　　 豐華剛想說什麼，就從觀察窗里看見一個渾身裹得跟個錫箔粽子一樣閃閃發光的人，拿著一塊夾紙板和一支鉛筆走進了旁邊的廠房，忍不住改口問道：

　　 ‘精煉原素…需要那麼厚的防護服嗎？’

　　 ‘不需要。原素自然衰變的速度非常之慢，也不會釋放出穿透性那麼強的電離輻射。’米夏的語氣非常篤定：‘他們就是在精煉核原料。’

　　 ‘媽呀…’豐華訕笑著撓了撓頭。

　　 她這是闖進核彈工廠來了？

　　 ‘無論如何，你現在多了一個選擇。’米夏說道。

　　 ‘怎麼說？’

　　 ‘你可以繼續前進，去行政區域找原先的目標；也可以去這里面看看。而要是能拿到這里面的技術文件，也能算是完成了今天的目標。’

　　 ‘今天的目標是指…’

　　 ‘拿到文件，再准備一個前线基站，你就可以撤離下线了——你總不會以為教務處真的希望你們這幫新人一次性完成整個滲透任務吧？’

　　 ‘這種事情，這幫人又不是沒干過。’豐華扁了扁嘴。

　　 不過她很快就將目光放回了廠房和門口進進出出的技術員們身上：

　　 ‘可是這幫人都穿著防護服，我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我要是就這麼走進去，不會收到輻射然後變異什麼的嗎？’

　　 ‘不會。就算你真的受到輻射的惡劣影響，也只會導致輻射病或髒器溶解死亡而已。’米夏的語氣顯得很平靜：‘但你並不是普通人類，你的血液里就流淌著隨時釋放出高劑量電離輻射的原素微粒——’

　　 ‘——哇，那豈不是很不妙？’

　　 ‘有什麼不妙的？你本身的抗癌能力就是鯨魚的幾萬倍，且體內還有接入點系統保存著遺傳數據隨時能自動修正——只要不是被中子彈砸中，你就幾乎不可能死於電離輻射。’

　　 ‘但是…里面還是有輻射的對吧？’

　　 ‘廢話。不過它們頂多也就導致你等會肚子餓得早一點而已。’米夏似笑非笑地說道：‘不會影響你和別人親熱的——更何況，這也是在模擬里面。’

　　 ‘對哦。’

　　 豐華一下子就開了竅。

　　 反正她現在是在模擬里，那還有什麼好怕的？

　　 既然作不死，就往死里作。

　　 打定主意之後大膽起來的豐華反而空前順利地摸到了廠房的負責人辦公室里面。

　　 “好了…我要找什麼？”

　　 學著電影里的樣子找了張椅子堵住辦公室的大門之後，豐華就回過頭來打量起了這間裝潢朴素的辦公室來。

　　 里面除了一張辦公用的桌椅以外，也有著一對沙發，其次就是幾個文件櫃，雜物櫃，還有張被她堵在門上的訪客用的椅子。辦公室采用便於通風的半開放式設計，四周圍著的圍牆上並沒有鋪設吊頂，能直接看見上面的電纜和管道，還有檢修用的過道。

　　 ‘唔，到時候就從上面逃走吧。’

　　 米夏出現在她的身旁，望著頭頂那些原本是為了供檢修工行走而修建的過道：

　　 ‘要你再從原路溜出去可能不太現實。’

　　 ‘可不是嗎…’豐華一下子就蔫吧了。

　　 她上來的這一路可謂是險象環生，差點就被人揭破偽裝抓個正著。還好米夏夠機靈，不僅學了兩聲貓叫，甚至還放出了貓咪的投影作為誘餌，她們才沒有暴露。

　　 不過這也意味著豐華眼下的潛行能力要進入這種場所一次就已經是極限了，原路返回這種高難度動作她恐怕無法獨立完成。好在眼下總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完全能換條路逃離這間負責人辦公室門外的層層守衛。

　　 很快豐華就在米夏的指導下拿到了幾分關鍵的文檔。在豐華將那些生產計劃貨物清單一類的東西掃描進檔案庫，上傳到任務簡報當中的‘文件交付’一欄之後，她就看見了一個‘子目標已完成’的條幅。

　　 ‘嗯，總算是沒白來一趟——這樣今天就能交差了。’米夏點點頭：‘找個安全的地方，啟動一個微型基站用來登出吧。下一次就可以從你自己的基站登入了。’

　　 ‘安全的地方啊…’

　　 豐華嘀咕著，抬頭看向了懸在辦公室上方不遠處的過道。

　　 這些檢修過道看起來像是建築主體設計完成後附加的功能性設施，沒有專門的照明，此時又是極夜，唯一的光芒就是天窗當中透進來的星光與極光了。

　　 這種黑燈瞎火的地方，要藏點東西進去不要太容易。

　　 借助靜電推進產生的加速度翻上過道之後，豐華很快就在廠房屋頂的一角找到了一片堆放著多余建材與雜物，到處積滿了塵土的平台。相對於那些光是踩上去的步子大一點都會輕輕搖晃起來的衍架和過道，這個平台看起來還算比較結實。

　　 而且看起來完全是一副幾年都沒上來過人的樣子，應該也足夠安全。

　　 這麼想著，豐華取出了那支棍狀的微型基站，展開了傘骨式的底座，動手將其安置在平台一堆雜物間不起眼的一條縫隙里面。

　　 如果不是基站需要一定的空間方便釋放術式微粒才能正常運轉，豐華會毫不猶豫地將它埋進雜物堆，甚至是泡進一桶油漆再蓋上蓋子。

　　 基站開始工作之後，豐華視野一角原本顯示‘信號弱’的雲海信號指示器一下子漲到了‘信號良’這一檔，只不過後面還是跟了一個‘帶寬低’的附加提示。

　　 帶寬低意味著無法用於一次性的大件傳輸，比如一輛車大小的東西要寄過來就基本上是這個微型基站的極限帶寬了。不過相對於一次性只能運幾盒子彈的‘極低’水平的帶寬，微型基站拿來運個人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啊呀，你們已經找到地方放基站了？’克萊雅的聲音連同她的頭像一同出現在了豐華視野的一角：‘我還以為要多花點時間呢。’

　　 ‘別提了。’豐華沒好氣地說道：‘下次能不能先給我打個預防針？’

　　 ‘為什麼？你這不是適應得挺快的嗎？’克萊雅困惑地反問道。

　　 ‘我…’

　　 ‘好啦，不開玩笑了。’克萊雅吐了吐舌頭：‘這次畢竟還是一場學習性質的模擬訓練，鍛煉你們的適應能力也是學習的一部分嘛。等到真有任務的時候，就會有簡報啦。’

　　 這一點豐華倒是不怎麼懷疑。無論學校還是發駕照的載具管理局，辦事效率都奇高。前幾天剛上完課時，豐華向校務處提交了索取課程檔案的申請，結果不到半小時就拿到了檔案。而當年華轉手把檔案交給管理局之後又過了半個小時，駕照就到了她的手上。

　　 豐華覺得這麼高的效率似乎理所應當地是件好事，不過當她放學回房間把這件事講給可蕾聽的時候，對方卻搖了搖頭說道：

　　 “其實主要是因為現在亞特里亞的生育率太低啦…而且這年頭大家都不太願意往外跑，使用載具的需求也不高，所以載具管理局那些發駕照的姐姐們才會那麼閒。”

　　 “不太願意往外跑…是怎麼一回事？”豐華一邊切著卷心菜，一邊困惑地問。

　　 “因為艾列爾現在局勢緊張啊。”可蕾躺在豐華的床上，懶洋洋地說道：“大家出門旅游總不會真的往什麼都沒有的荒野星球跑，這個河系里面最發達的一座行星就是艾列爾了，可是艾列爾這幾年剛好不怎麼太平，搞得大家都不太想出門。”

　　 “哦…”豐華似懂非懂地答應了一聲。

　　 “別擔心，我也知道你不是從艾列爾跑過來再生的。沒聽明白也很正常。”

　　 可蕾從床上坐了起來，說道：

　　 “我想想…你知道艾列爾整體上還比較落後吧？”

　　 “嗯，亞特里亞都有宇宙戰艦了，不過他們還沒有。”

　　 說著，豐華把焯好的雞從鍋里撈了出來，然後仗著制服的隔熱功能抱起滾燙的鍋子，倒掉了里面的開水。現在她的身材沒有以前高了，而且細胳膊細腿的，這麼干最方便。

　　 “也不單是戰艦的問題。”可蕾也見怪不怪了，只是繼續說道：“艾列爾基本上就是從最原始的農耕社會一步一步發展到今天這個水平的。但是這個過程才進行了一千七百多年，如今他們的生產力水平還很低下，現在大致相當於第三次工業革命的水准。”

　　 “還挺快的啊。”豐華將重新放滿的湯鍋架在了灶頭上。

　　 “嗯，因為亞特里亞有時也會與其中的個別政權有技術交流。”可蕾說道：“問題在於，在社會結構上他們與當年地球第三次工業革命的時候也相差不多。”

　　 “…冷戰？”豐華反應過來了。

　　 “差不多吧。反正兩個陣營之間很緊張。”可蕾說道：“不過亞特里亞的方針是不站隊。或者說我們自己站一隊。不過上一次世界大戰之後亞特里亞和法爾肯的關系就不太好了，直到現在也差不多。所以有的國家為了站隊，也不太歡迎我們去做客。”

　　 “可是…我看之前學校官方的消息，說是要我們去法爾肯和錫蘭公國的邊界地帶？”

　　 “是啊——這次的情況好像很特殊。”可蕾騎在了椅子上，抱著椅背對豐華說道。

　　 “怎麼回事？”

　　 “嗯…我們這次要去緝毒，這你知道吧？”可蕾說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豐華點點頭，一邊把醬油澆到涼拌豆腐上。

　　 而可蕾則跑到廚房里開了一個咸鴨蛋，抽了雙筷子挖出流油的橘紅色蛋黃放進嘴里，思考了一會兒，說道：

　　 “唔。這次我們要抓的，就是在錫蘭做了管制藥物，然後偷渡到法爾肯賣掉的毒梟。”

　　 “…法爾肯搞不定他一個賣假藥的？”豐華有些驚訝地問道。

　　 在她看來，既然法爾肯能和亞特里亞的宇宙戰艦對轟，應該能算是有點實力的。

　　 而可蕾則扁了扁嘴：

　　 “法爾肯搞不定癮君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自從在南薩克拉被我們打跑之後，法爾肯國內就一直有藥物濫用的問題。這一次，他們是遇上了更大的麻煩。”

　　 “可我們不是去抓毒販的嗎？”

　　 “是啊，只不過這次，這群毒販傍上大佬了。”

　　 說到這里，可蕾把咸鴨蛋里的蛋黃舔了個干淨：

　　 “他們向錫蘭公國的大公尋求庇護。錫蘭大公向來與法爾肯不對付，因為法爾肯一直想在錫蘭鼓動起一場民主革命推翻大公的統治。大戰剛結束那會兒法爾肯還差點成功了，不過他們干掉原本的大公後保皇黨就推舉了一位新大公，鎮壓了革命。”

　　 “所以搞得新大公很討厭法爾肯，就支持別人往法爾肯賣管制藥物？”

　　 “嗯，差不多。”可蕾點點頭，把舔得白白淨淨的咸鴨蛋扔進垃圾桶。

　　 “那我們這是准備去抓毒販還是揍大公啊？”豐華哭笑不得地問道。

　　 “抓毒販唄。大公再怎麼說也是國家領導人，還沒有不要臉到公開支持毒販。”

　　 說到這里，可蕾又從豐華之前炸好了放在灶台上的一摞排條上拿了一根：

　　 “我們過去之後錫蘭當局明面上甚至還會歡迎一下，不過…真要辦事只能靠我們自己。畢竟實際上這些跑去法爾肯賣違禁品的人，放在大公的民族主義宣傳下一個個的都快變成民族英雄了，我們辦事必須低調。”

　　 豐華瞥了一眼旁邊偷吃排條的可蕾，忍不住嘀咕道：“怎麼有種做賊的感覺…”

　　 “看吧？這個大公雖然荒唐，基本的手腕可一點都不缺。”可蕾笑了起來，把剩下半根排條塞進嘴里，舔掉了手上油乎乎的面包屑：“他當然要給我們制造困難，否則要是我們真的找出了他勾結毒販的證據…”

　　 “…到時候就算他不體面，法爾肯也要帶著飛機大炮去幫他體面了，對吧？”

　　 說著，豐華無奈地笑了，打開蒸箱取出了里面剛蒸好的雙椒石斑魚。

　　 雖然湯還沒煮好，不過剛蒸好的魚可等不了太久，因此她們倆今晚就提前開飯了。

　　 豐華這還是第一次發現這里的農貿市場上還有賣石斑魚——這些珍稀海產似乎是附近某個海洋生態圈出產的，采用大批量湍流傳送運到了喀琅施塔得市，因此賣的也比鴉片魚鱸魚之類的常見水產要貴一點。

　　 說起來她也已經幾年沒有做過蒸魚了，不過這里的農貿市場買到的材料品相都不錯，因此即使豐華的手藝有些生疏，也總算沒有因為醬油加少了之類的破事而浪費一條好魚。

　　 “我…怎麼已經吃飽了。”

　　 看了看端著一大碗雞茸蘑菇湯擺上餐桌的豐華，可蕾訕笑著看向了別處。

　　 “今天你不中用啊。”說著，豐華戳了戳可蕾的小肚子。

　　 “哪有，是那條魚太下飯了。”可蕾扁了扁嘴。

　　 “也是。那剩下的湯怎麼辦？”

　　 “要不…”可蕾看了看旁邊的牆壁：“去問問隔壁的同學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