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撕裂
“你看起來好像不會阻止我做任何事。”
歌蕾蒂婭的手撫上那顆三角形的蛇首,溫涼的皮膚滑過細膩的蛇鱗,輕柔地撫摸她的母親用對自己的罪孽以及對那些無辜者的罪孽養育出來的寵物。
它是如此潔白美麗,令人惡心作嘔。
德維爾無動於衷,笑著說:“您會得到相應的懲罰。”
歌蕾蒂婭莫名感到憤怒,或許她現在正在撫摸的巨蛇才是母親真正想要的歌蕾蒂婭。
乖順聽話,共同負罪。
一輩子和她的命運糾纏不清。
歌蕾蒂婭不想要這樣的未來,她已經被變態二字融進骨血的女人占奪了幾十年的光陰,現在她有能力去選擇未來,她渴望擺脫這白骨和人肉堆砌的花圃。
“你會阻止我麼?”
歌蕾蒂婭的手指順著蛇身向下,尋找著第七寸的位置。
“不會。”
“你在說謊。”
德維爾感到有些驚訝,他還以為歌蕾蒂婭只是有一點聰明,卻不曾想昨天那個還衝動著要跟他同歸於盡的青年人此刻已經學會了如何使用同他的閣下一樣深邃的眼神與他交談。
他確實在說謊。
從被冠上德維爾這個名字開始他就在說謊。
卻又對重塑他的女人無比忠誠。
他就跟自己身體的組織結構一樣矛盾,好像他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是一坨名為絕對忠誠說謊者的爛肉。
爛透了。
“我還以為你真的有如傳言里那樣忠誠。”
“阻止您的想法並不在我的職責范圍之內。”
歌蕾蒂婭的手停下了動作,輕柔地撓著蛇身。
“因為她沒有對你下過這種命令,所以你可以理所應當地旁觀一切。”
德維爾挑了挑眉,歌蕾蒂婭說的沒錯,他無話反駁。但說謊這件事,本就是在閣下允許范圍之內的。說謊者很可恨嗎?為什麼每個人都那麼憎惡自己,包括眼前的歌蕾蒂婭。
有時候,德維爾總覺得如果沒有歌蕾蒂婭,閣下需要的會是自己,但現在他萬分慶幸歌蕾蒂婭存在,這樣他就多了一個真正的同類。
一個陪他說謊的怪物,他們一起,欺騙同一個人,彼此相互撕扯。
“不要再說我是你的同類。”
歌蕾蒂婭的手收了回來,她終於正視了心底里最厭惡的人,不過她現在覺得德維爾好像沒那麼可恨了,他不過就是跟自己剛剛摸過的那條蛇一樣,一只只會聽話的寵物罷了。
即便如此,也不抵消不了歌蕾蒂婭想要殺死他的決心。
“怎麼說?”
德維爾笑著,他並不明白歌蕾蒂婭和他有什麼區別。
“你選擇對她忠誠,不過是害怕沒有她你會回到人人喊打的曾經。”
歌蕾蒂婭的雙眸盯著他,看向他那只異常的眼睛:“我說我愛她,這句話無論在什麼場合,我都沒有用來欺騙過她。”
比起撒謊欺騙一個人以達到保護自己的目的,歌蕾蒂婭的坦誠無異於對自己施加鑽心剜骨一般的魔咒。
歌蕾蒂婭在德維爾離去之後才發現,自己難得的平靜一天居然是這樣度過的。
她在午夜才等到歸來的母親,接納這個疲憊的女人將腦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她很少見母親比她更早入睡,此時此刻是個好機會。
母親的喉在昏暗的燈光里隨著呼吸上下起伏,歌蕾蒂婭的手指像一條在光影里潛行的蛇,攀上了母親好看的喉。
我愛她。
想離開她。
不願傷害她。
她從來不會對著我這樣想過哪怕分毫,但凡有過一點點,我和她之間也不必如此痛苦。
哪怕我們是一對違背了倫理道德的母女。
可只要我們閉口不談,這件事可以跟著她們一起躺進墳墓,即便是她們死了,也能合葬在一起。
可是現在,歌蕾蒂婭哪怕是跟已經熟睡的,對她毫無攻擊性可言的母親待在同一個封閉空間里都令她感到痛苦。
她是我的母親,是野心家,是陰謀家。
是殺人凶手。
她太過自我,令人畏懼的權力助長了她對他人痛苦的漠然甚至是視而不見。
這讓歌蕾蒂婭感到痛心。
所以她到底該怎麼做?她已經明確地知曉,無論自己有多愛她,想方設法去表達對她的愛,她都會視而不見,她不會信。
只有歌蕾蒂婭對她百依百順,完美地滿足她日漸滋生的欲望,她才會認為歌蕾蒂婭是愛她。
這是否太過可笑?
歌蕾蒂婭輕輕抬起母親的腦袋放在床上,自己則在她身邊躺下端詳這張與她九分相似的臉。
她恐怕一輩子都忘不掉了,關於這個人的一切。
那母親呢?
她更可能會仇恨離開了她的自己吧。
“我愛你。”
歌蕾蒂婭望著那雙緊閉的雙目輕聲細語,即便這個傷透了她心的女人聽不見也看不到,她也還是無法欺騙她。
她跟母親難得安靜地度過一個夜晚,但只有歌蕾蒂婭知道,這樣安靜的夜晚今後不會再有了。
“我聽見了,歌蕾。”
她醒了。
歌蕾蒂婭的動作隨著她的心緒一塊收斂起來,她開始為自己的小心思被母親發現感到臉頰發燙,就像多年前她被母親撩撥一樣。
變回了情竇初開的少女。
可笑。
歌蕾蒂婭低頭跟鑽進自己懷里的女人對視,她看著那對從來沒有變過神情的笑眼一點點靠近,感覺到溫熱的軟觸與自己的唇瓣相貼。
母親含住了她的唇,舌尖撬開她的牙關,闖進她的領地里肆意索取。
“母親……”
“我看見了你申請成為執政官的文件,歌蕾。如果我不阻撓你,你會答應我的條件麼?”
母親捧著歌蕾蒂婭的臉仔細端詳著,好像要將歌蕾蒂婭的模樣銘刻在心里。
但歌蕾蒂婭也不傻,她明白了母親的意思。
這是一個選擇,選擇繼續做她的女兒還是選擇成為她的執政官。
歌蕾蒂婭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只要您不加以阻撓。”
母親的手撫上歌蕾蒂婭的發頂,輕輕地揉搓:“歌蕾蒂婭,你現在跟你最討厭的那些家伙一樣,跟我在床上談條件。”
這份寵溺的笑意可惡至極,歌蕾蒂婭垂下眼眸復又抬起,她不願意再向這個奪走了她太多的女人低頭。
“屆時還請您莫要責怪我不孝。”
母親的笑意愈濃,仗著歌蕾蒂婭的手還摟著她的便往歌蕾蒂婭懷里靠:“沒關系,歌蕾,沒關系。你的身體好燙,你還是那麼不會說謊。”
歌蕾蒂婭把得意的女人摟進懷里,好像她們剛剛並非是交易了一場而是好一番繾綣纏綿。
“您從來沒有允許過我對您做那種事情。”
母親獎勵似的吻了吻歌蕾蒂婭的唇,腦袋靠在她心口:“真乖。”
歌蕾蒂婭的鼻腔里盈滿了母親頭發的香味,她的呼吸噴灑在母親發頂,替喜歡裸睡的母親脫去衣物,像過去母親撫摸她那般,一下一下地撫摸母親光潔的後背、腰身。
懷里的女人在她的愛撫下睡去,歌蕾蒂婭徹夜未眠。
也許她這將近三十年來乃至余生最大的錯誤,就是愛上了自己的母親。
而錯誤應當被糾正。
歌蕾蒂婭抱著懷里的人想了一夜,看著她睡去又看著她醒來,再一次垂首望見母親在自己懷里抬起頭。
她沒有向歌蕾蒂婭道早安,而是直截了當地提出了她的要求:“成為我的獵人,執政官歌蕾蒂婭。”
歌蕾蒂婭翻閱過那瘋狂的項目文件。
四支隊伍分別由四名執政官帶隊,雖然被稱為“深海獵人”卻有著專屬的軍功制。
但這也是她深陷在母親的控制中唯一還能為阿戈爾效忠的渠道。
對阿戈爾的熱愛和信仰,讓歌蕾蒂婭感覺到自己不單單只是母親的玩具。而是一名有血有肉的軍人。
軍營就像她的第二個家,教她如何去熱愛,如何去信仰,如何去奉獻。
如何實現自己的價值。
也是軍營里的熱血,淬煉了她勢必掙脫魔爪的決心。
“我現在還不是阿戈爾的執政官,母親。”
懷里的女人摟著她的脖子笑:“是我的。”
雖然母親言出必行且她確實有能力和人脈做到她現在所說的事,但歌蕾蒂婭此刻依然覺得在她懷里的不是那個飽經政事風雲的掌權者,而是一個害怕玩具被搶走的孩子。
可明明歌蕾蒂婭才是她的孩子,卻沒有任何機會這樣跟她任性。
虎毒不食子,歌蕾蒂婭明白,只要自己不對母親撒謊,不背叛她,母親就不會威脅自己的性命。
“一切,都聽您安排。”
歌蕾蒂婭閉上眼,在懷里仰著的那顆腦袋額頭落下一個吻。她能感覺母親的心情此刻是多麼愉悅,開心到甚至臉上綻放出看不見深邃的笑意,是歌蕾蒂婭一整個童年也沒有體會過的天真爛漫。
歌蕾蒂婭捧起母親的臉,這反而讓她更心痛了,鋪天蓋地的罪惡感幾乎要將她淹沒。
“這讓您很開心嗎?”
母親伸出手輕輕捏住她的耳尖:“你總是不喜歡我用母親的身份壓你,不是麼?”
沒有那回事,根本沒有那回事。
即便您是一個糟糕透頂的母親,我也從來沒有後悔過被您選擇成為您的孩子。
歌蕾蒂婭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把懷里的人摟得更緊了。
這是一個機會,她不能放手。
可是......
“母親......母親......”
歌蕾蒂婭親吻母親的耳廓,親吻她的臉頰和唇,在別人看不見的鎖骨和胸乳上留下吻痕。
“嗯?歌蕾?現在不能做......時間不夠。你不開心麼?”
歌蕾蒂婭把她緊緊抱在懷里,舔吻她的耳廓極力不去回想聽到母親剛剛那些話時的落寞感。可她無法阻止自己的體溫上升,平日里那些爐火純青的肌肉訓練現在全都失去了作用,她逐漸粗重的呼吸聲在母親耳邊暴露得一覽無余。
跟母親在床上談論這些事情真的是個極大的錯誤。
她幾乎忘記了母親還是那只拿著她心髒的惑人妖精。
“您為我做的這件事,我很開心。”
歌蕾蒂婭突然意識到自己說謊了,她想起德維爾的話,但依然否認自己是他的同類。
母親在她懷里坐起身,智能窗簾來開的瞬間人造陽光自窗外灑落進來,透過落地窗的玻璃揮灑在母親曲线美好的胴體上。而她身上那些歌蕾蒂婭留下的深紫色痕跡要比光芒更刺眼。
躺在床上的歌蕾蒂婭伸手撫上母親的腰线,她再一次感慨母親完美的身體,即便這副不易老去的身軀里,潛藏著令人驚懼的秘密。
它或許跟歌蕾蒂婭身上那些東西一樣,擁有一副詭異美麗的面孔。
“你還可以多睡一會,再過幾天執政官的證明下來以後,你可就沒得這麼清閒了。”
歌蕾蒂婭坐起身,陪著母親一起去洗漱:“我已經習慣了,既然暫時沒有公務,那我就送您去上班吧。”
母親看著歌蕾蒂婭的眼睛笑道:“怎麼開始黏人了?之前可不是巴不得躲著我麼?”
“......我知道錯了。”
“歌蕾蒂婭。”
“我在聽。”
“我愛你。”
母親在洗手台前抬手摟住歌蕾蒂婭的脖頸向她索吻,歌蕾蒂婭攬著她纖瘦的腰沒有閉眼,眼神直勾勾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曾幾何時她連自己的眼神都已經認不清了,那對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淡漠得像是遠海的浮冰,光是看著便覺得淒神寒骨。
母親是怎麼做到看著自己這種眼神還不跟自己生氣或是疏離的?
歌蕾蒂婭問不出口,母親也沒有多說。
“我也愛著您。”
一直以來母親都習慣自己開車,歌蕾蒂婭這還是頭一次給母親當司機。她在等候紅綠燈的間隙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發現母親正通過後視鏡跟她對視。
她最近總是很喜歡看著歌蕾蒂婭,尤其是歌蕾蒂婭的眼睛。
明明眼睛是她們之間最相像的地方。
不,不對。
她們的眼神不像,甚至可以說是天差地別。包括面部一些令人難以察覺的微表情也是不同的。
可是母親看這些做什麼?
她究竟......在想什麼?
她們在一起糾纏二十余年了,歌蕾蒂婭還是無法確切參透母親的想法。即使她已經能做到很好地揣度母親情緒的地步,但依然還不夠。母親總是變幻莫測。
而誤差的產生,最大的原因就是信息的不對等。
母親還對她隱瞞了其他事。
可是這些事情不見得全都與歌蕾蒂婭有關。
夠了,夠了。
再這樣下去就要陷進去兜圈子了。胡亂猜測不是辦法,只能看看母親她到底想干什麼。哪怕晚一點,哪怕到時候沒有足夠的時間想出完美應對的萬全之策。
我總會抓緊時間的。
歌蕾蒂婭加大了踩下油門的力道,趨駛跑車在中央大道上飛馳。
母親絲毫沒有察覺似的,依然看著歌蕾蒂婭。
一段長久的沉默,兩個人各懷心事。
等車一路行駛到市中心的辦公樓前,母親才緩緩開口問道:“歌蕾,你殺過人麼?”
“嗯。”
歌蕾蒂婭靜靜地坐著。
她處決過很多逃兵與叛徒,還有危害阿戈爾國家安全的恐怖分子。
“都是為了阿戈爾。”
母親笑了,歌蕾蒂婭從後視鏡里看著,敏銳地捕捉到陰謀在母親眼里一閃而過。
“您有德維爾。”
“可是我想讓你為了我呢?”
歌蕾蒂婭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那一定會把她引上歧途。
“如果那是正確的。”
“那當然是正確的,為了守護我們的秘密。”
母親的手從腰側向下,幾乎就要摸到歌蕾蒂婭下體的時候被歌蕾蒂婭捉住。歌蕾蒂婭從那只手里摸出一張紙,上面是母親畫的人臉肖像......
那張臉變化很大,但歌蕾蒂婭依然記得。
他是戴森 格雷斯的學生,歌蕾蒂婭十幾年前的老同學,是欺凌者也是被欺凌者。
“你不想去也沒問題,如你所說,我有德維爾。”
歌蕾蒂婭抬起頭,這才驚覺德維爾已經走到了車旁伸手握住了門把。
母親在德維爾的迎接下走出車門,臨走前還不忘笑著囑咐歌蕾蒂婭:“你知道德維爾向來不會像你這樣善良。”
歌蕾蒂婭無聲嘆了口氣,閉上眼道:“我會在您到家之前回去等您。”
“乖孩子。”
母親走了,歌蕾蒂婭一個人坐在車里發呆。
迪爾斯那麼小就知道了歌蕾蒂婭丑陋的秘密,那母親為什麼容忍他活到現在,甚至還加入了軍部......
為什麼?
即便母親要計劃一場陰謀,也不可能從十幾年前就開始了......
不可能,母親不是那麼有耐心的人。
歌蕾蒂婭掉轉車頭,她知道後備箱里裝著母親被用的好幾把劍,但當她真正打開的時候,還發現了兩支折疊矛。
母親居然還用著矛?
歌蕾蒂婭把那矛拉開握在手里時感覺很奇怪,她總覺得這東西跟自己的槊總有一天要兵刃相接。不過不是這種排不上號的折疊矛,而是母親塵封在武器陳列室里的特質長矛,材質跟歌蕾蒂婭的槊是一樣的。
事情的進展很順利,歌蕾蒂婭在軍校里找到迪爾斯。對方原來除了滿腦子暴力之外還很聰明。
歌蕾蒂婭在將長矛貫穿他的喉嚨之前從他口中得知,那天在他離開之後,他就被迫和他的母親搬離了歌蕾蒂婭生活的中心城區,而歌蕾蒂婭的母親卻在他坐在餐桌上的最後一刻時俯身在他耳邊低聲說:“接下來你不會再見到歌蕾蒂婭,未來有一天你再見到她,記得快逃。”
迪爾斯一直銘記著女人的低聲笑語,他沒來由地從心底里感到恐懼並對此深信不疑。
於是他密切關注著歌蕾蒂婭的動向,生怕有一天自己突然撞見她。
歌蕾蒂婭無話可說,只覺得他確實......可憐。
長矛結束了他擔驚受怕的一生,而歌蕾蒂婭在回去的路上打開車載廣播,聽見了有關迪爾斯一家的滅門慘案。
滅門......
其他人死在誰手里歌蕾蒂婭不用去想就知道。德維爾的工作還真是忙。
她不打算去問母親,卻在回家的路上撞見了德維爾。
他還是那副討人厭的模樣,和母親如出一轍的從容不迫與傲慢,好像剛剛屠殺別人一家三口人的凶手另有其人。
“您今天也需要我給您陪練嗎?”
德維爾迎著歌蕾蒂婭的目光站著,絲毫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
歌蕾蒂婭對他人的目的性極其敏銳,她不想和德維爾兜圈子:“你是來找我的?”
“當然,我可是很期待您告訴我,做小狗的感覺如何。”
歌蕾蒂婭盯著他,眼神愈發陰鷙。
只是她沒有放任自己的厭憎情緒持續滋長,而是轉變語氣道:“呵......請你喝杯茶,我慢慢告訴你。”
德維爾感到有些驚訝,卻還是笑著回答:“那倒是十分感謝?”
歌蕾蒂婭第一次邀請他呢,但願不要在別人店里掀了桌子才好。
歌蕾蒂婭挑了最近的茶館最偏僻的角落,對還差兩步就走到她們桌子旁邊的服務生說:“要最貴的。”
服務生愣了愣即刻轉身。
怪。歌蕾蒂婭一改常態對著德維爾上下打量個不停。德維爾挑了挑眉笑道:“您在看什麼?”
“看你身上哪里有我順眼一點的東西。”
德維爾感到無奈:“請便。”
歌蕾蒂婭直起身向後靠在皮革沙發上,她忽然明白了母親的用意。
母親想讓她憎恨德維爾,以此達到制衡,迫使歌蕾蒂婭不得不把德維爾視作障礙。
“你不應當接近我,你知道你心目中最尊敬的女士會不高興,秘書長先生。”
歌蕾蒂婭也笑了,坐著看服務生上茶。德維爾也坐著,等服務生走遠了才開口道:“但我們很快就會共事了,不是嗎?”
歌蕾蒂婭看著茶杯里向下沉淀的茶葉:“確是如此。”
“那這已經無可避免了不是嗎?”
歌蕾蒂婭笑了起來:“你就不怕無可避免的被一切拋棄麼?”
德維爾的十指交叉搭在桌面上,儼然一副端正的模樣。歌蕾蒂婭卻覺得這看上去順眼多了,那對需要靠單邊夾片眼鏡看起來才會相同的眼睛里遺棄了對她的輕蔑,這時歌蕾蒂婭才覺得德維爾像個人。
“那我做好拋棄一切的准備夠了嗎?”
“你真是個騙子。”
德維爾並不因為歌蕾蒂婭的辱罵感到惱怒,他依然還是笑著,像個陽光的少年:“你需要這個騙子對你誠實,不是嗎?”
“你不覺得太詭異了嗎?對手最忠誠的小狗突然想要跟我站在一邊。這說明你曾經對她宣誓的那些承諾都是無稽之談。”
歌蕾蒂婭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德維爾,對方卻還是正視著她:“狗,是一種感情很豐富的動物,對吧?歌蕾蒂婭。”
“對。”
“但魔鬼很冷漠,而且總是撒謊。”德維爾看著歌蕾蒂婭的眼睛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道:“人卻更為復雜。”
歌蕾蒂婭垂下眼眸,一會兒之後徑直起身離開。
看來瘋了的不止母親和歌蕾蒂婭,還有德維爾。
不不,德維爾是傻子,他何必趟她和母親的渾水?難道他身體里海嗣的另一半終於把他的腦子吃干淨了?
德維爾看著茶杯里因歌蕾蒂婭離去泛起的漣漪,服務生的到來打斷了他的沉思:“先生,您看這賬單......”
“虹膜支付。”
“好的。”
服務生收了錢正打算離開卻被德維爾叫住:“坐下。”
“您還有什麼需要嗎?”
德維爾笑了笑,直勾勾地看著他的眼睛:“哪有請人喝茶讓別人獨自喝兩杯的道理?總要有人陪著喝完不是麼?我請你。”
“您的女伴......啊,恕我冒昧。”
“無妨,她的時間本來就只打算用來陪她的......妻子。”
哦,是個紅杏出牆的。服務生低頭默默地喝完茶杯里的濃茶,不過這位坐他對面的小白臉著實長得很俊啊。
德維爾端起茶杯看著服務生的表情發笑,他故意那麼說,對方也沒讓他失望,表情飄忽不定,眼神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好像有些嘆惋,又好像有些嫌惡。
人,真奇怪,尤其是歌蕾蒂婭。
歌蕾蒂婭要是聽到德維爾的話估計會再用眼神暴揍他一次,但若是德維爾知道他對面的小服務生認為他是被歌蕾蒂婭紅杏出牆的小白臉,那他估計能拿這個小白臉笑一整年。
另一邊毫不知情的歌蕾蒂婭感覺到頭疼,她完全不敢想母親知道德維爾說的話會怎麼想,但很顯然,母親也不會相信歌蕾蒂婭指控德維爾的話,離間計不可取。
這怎麼可能?最麻煩的家伙突然說要跟自己站邊,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或許,或許是母親故意而為之?可是她為什麼多此一舉?她明明對歌蕾蒂婭的小心思了如指掌。
事情好像變的更麻煩了。
歌蕾蒂婭回到臥室躺上床,母親的氣息似無形的繭將她重重包裹。
同時被德維爾和自己背叛,母親絕對會做出更瘋狂的舉動,指不定還要跟歌蕾蒂婭魚死網破。
“我該怎麼辦......我要怎麼辦......”
歌蕾蒂婭覺得窒息,好像她這輩子都逃不出母親的掌控,生死都要與這個女人相隨了。如果母親不那樣將她瘋狂的欲望施加在歌蕾蒂婭身上,或許歌蕾蒂婭會享受這座牢籠,而非難以忍受。
她最大的願望,就只有不再被母親傷害而已。
可是如果德維爾這件事真的是母親故意而為之,那就是最赤裸的警告。毫無疑問的,母親已經把刀鋒架在歌蕾蒂婭脖子上了。
好在當晚母親沒有回家,接下來的一周里母親都沒有回家,歌蕾蒂婭知道她在忙著為她自己的軍隊做籌備。想來德維爾也不會閒著,畢竟有些硬骨頭可不是靠嘴皮子就能說動的。
但母親她,還會像那天晚上一樣用床笫之歡俘獲別人的心嗎?
歌蕾蒂婭不敢想,母親從來都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野心家,等她什麼時候玩膩了自己,徹底厭煩了的時候,自己恐怕就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她會厭煩我嗎?
歌蕾蒂婭,為什麼到這種時候了你還會為這種事情難過?
歌蕾蒂婭望向窗外,蜿蜒的石子小徑空落落的,偶有微風吹過,垂在道路兩側的藤蔓或是枝葉輕輕擺動,像是歌蕾蒂婭那顆顫抖的心,等不來一個想要見的人。
但她等來了母親的簡訊,還有一套大小合身的制服以及......執政官證明。
歌蕾蒂婭把那套衣服抱在懷里到浴室換上,再一次穿上制服讓她找回了還在軍營里的感覺,手握著長槊,馳騁沙場,無所畏懼。
那個時候母親也不在身邊,自己也是一個人。盡管在夜里還是會想念她,但至少活在思念里的母親不會帶來傷痛,就像畫像里那個睥睨眾生的女人。
對,回來以後還沒有去見過她。
歌蕾蒂婭抬腿走出房門,一路朝著書房走去。
母親的畫像依舊被好好保存在畫框里,她剛想伸手觸碰畫框邊緣,卻聽見敲門聲響起。
“小姐,德維爾先生來了,說是來接您。”
“我知道了。”
歌蕾蒂婭點了點頭,最後看了一眼畫像,苦笑著自言自語:“你總是用這種眼神看我。”
大門前停著一輛黑色的車,歌蕾蒂婭確信沒有在母親車庫里見過。隨後她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
德維爾很難得沒有笑,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歌蕾蒂婭很快就發現了他的疲憊,看來這幾天的工作量確實不小。
但明明,這些事歌蕾蒂婭也可以去做,而且絕對不會比德維爾做得差。
“你的臉色越來越冷了。”
歌蕾蒂婭看了一眼倒視鏡沒有說話,她果然還是學不會像母親教的那樣,用假笑去掩飾自己。
歌蕾蒂婭終究不是她。
“德維爾。”
“嗯?”
歌蕾蒂婭盯著德維爾的側臉,像是要用眼神把他那張臉皮揭下來看個究竟似的:“你為什麼背叛她?”
德維爾看著前方,手里的方向盤和他的表情一樣平穩:“為了我自己,這個答案令你滿意嗎?”
“你怎麼可能......”
“呵......你明明知道,又何必再問我?我在你眼里,不過就是一條好狗。”
我知道什麼?
歌蕾蒂婭想不明白,又聽見德維爾說:“但不得不說,你活得比我更像個人。”
德維爾又笑了,那笑容帶著嘲諷,歌蕾蒂婭不明白他到底是在嘲弄誰,又或者都有。
那麼在母親的陰謀里,德維爾又是什麼角色?
但無論如何,按照母親的劇本,德維爾和她都應該繼續相互仇恨著才對。德維爾不是傻瓜,他很明確為他自己說出的話付諸實踐會是什麼結果,失敗會是什麼下場。如果他真是那麼想,那麼在這場冠冕堂皇的殺戮宴會上,他會配合自己扮演好一個相互仇殺的獵手。
“但願你也能像個人,我很期待,但我依然不會放棄宰了你去喂狗。”
德維爾大笑著踩下刹車,偏過頭和歌蕾蒂婭對視:“如你所願!尊敬的女士。”
歌蕾蒂婭冷著臉下了車,好像遭遇了一場十分不順心的意外,就這樣一路走到母親的辦公桌前。德維爾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兩人保持著三米的距離。
母親的辦公室里早已經站著另外兩人,他們身上的制服與歌蕾蒂婭和德維爾身上的相近,看來是之後的同事了。
歌蕾蒂婭從母親的介紹中得知其他兩人也是執政官時有些驚異,同時召集四位執政官且直接隸屬於母親麾下,母親的權力已經膨脹到何種程度可想而知。
簡單的上任儀式過後,歌蕾蒂婭被單獨留了下來。
等辦公室厚重的橡木門被關上,母親才從辦公桌上站起,走到歌蕾蒂婭眼前。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一直望進歌蕾蒂婭心底。
“你的眼神讓我感覺,你十分渴望策劃一場戰爭,歌蕾。”
母親坐在辦公桌邊緣,雙手向後撐著桌面,仰起腦袋看著歌蕾蒂婭的臉。
歌蕾蒂婭稍稍皺著眉,腦袋微微低垂,極力克制視线不去看母親脖子以下的地方。
“那應當是您喜歡的事。戰爭,總是能帶來很多利益,也能從中獲取更大的權力。”
冰冷的語調陳述出來的事實讓歌蕾蒂婭意識到自己說得太直白,卻引來了母親的笑聲:“是啊歌蕾蒂婭,我渴望戰爭。”
母親從桌面上站起,雙手摟住歌蕾蒂婭的腰,把腦袋埋進歌蕾蒂婭頸窩里輕輕地蹭,像一只人畜無害的小獸。
可她接下來說的話卻像有力的巴掌打回了歌蕾蒂婭想要將她摟進懷里的手。
“但我樹敵太多,能夠保護好我擁有的已經是極限。若我發動戰爭,所有的矛頭都會直指我的咽喉。”
歌蕾蒂婭垂下眼眸看著母親的發絲:“那您甘願就此收手嗎?”
母親抬起頭,那對攝人心魂的眼纏住了她:“對於你,不可能。”
“我在您懷里。”
母親的右手離開歌蕾蒂婭的腰撫上她的心口:“那這顆心呢,它飛到什麼地方去了?”
歌蕾蒂婭沉默了一會,許久才閉上眼回答:“它也在這里。”
“你不敢看著我說。”
母親的手臂勾住歌蕾蒂婭的脖子迫使已經比自己高的女兒放矮身子和自己接吻,她的手扣住歌蕾蒂婭的後腦勺,另一之後拉起歌蕾蒂婭垂著的手,環住自己的腰。
“我終於見到你了,歌蕾。”
“您也忙了一周,現在還請......好好休息。”
歌蕾蒂婭反客為主直接把母親抱進懷里,防止母親那折磨人的眼神再看向自己。
“你不能離開我太久,歌蕾,那會讓我很難受。”
歌蕾蒂婭緊緊抱著懷里體溫攀升的人,是啊,母親怎麼會願意獨自忍受苦痛放她離開?
“歌蕾......歌蕾蒂婭......”
母親呼喚著她的名字,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摸來摸去。
可這不是在家。
“我抱您去隔間。”
懷里人不鬧了,由她乖乖地抱著。
母親還是穿著白西裝,整整齊齊的,每一個細節都很嚴謹,完全感覺不到她是個風流至極的性格。
她纏著歌蕾蒂婭,賴在自己的孩子懷里不肯離開,引誘歌蕾蒂婭解開她西裝襯衫的同時還咬著歌蕾蒂婭的耳尖吐息:“歌蕾,我對你不好麼?”
歌蕾蒂婭剝下母親的衣服搭在旁邊的靠背椅上,然後解開自己的跟母親的放在一起。
“您沒有。”
歌蕾蒂婭將母親滾燙的身軀摟進懷里,親吻她那些渴望自己觸碰的地方。
“那為什麼你的眼神總是在譴責我讓你難過?甚至連看我時的溫柔也已經消散無幾了。”
母親的手撫摸著歌蕾蒂婭的臉,她確信自己愛著歌蕾蒂婭,想要把歌蕾蒂婭融進身體里。可是歌蕾蒂婭呢?她捧在心尖上的女兒好像總是不那麼開心。
她有時候也實在弄不明白,歌蕾蒂婭想要什麼。
歌蕾蒂婭愛她,戴森格雷斯也說過愛她,可他們父女倆最後沒有一個人想要留在她身邊。
盡管歌蕾蒂婭身上流著她的血,盡管她們甚至是一根臍帶上的母女。
“對不起母親。我從來沒有用我愛您這句話騙過您,只是恐怕您也不願意相信。”
歌蕾蒂婭沒有給她還嘴的機會,徑直俯身吻住身下人的唇。
有些話她不能再說,母親也不能再問。
母親的方式歌蕾蒂婭改變不了,那歌蕾蒂婭的想法母親也一樣無法控制。
她首先是人,其次才是母親的女兒。
而在母親眼里,她的女兒不是人,只是為了她渴求伴侶共同沉淪欲望創造出來的怪物。
渴求填補空虛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