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樞魔女學院不限學年，只會在每年年終進行一次考核，通過考核的魔女能夠晉升至下一年級、搬遷至新宿舍，沒有通過無妨，哪怕是後天覺醒的魔女也有漫長的生命進行深造，只要不怕嘲笑、不思進取，留級九十九年並非難事。不過，倘若在某一年級超過了規定年限，便再無緣許多評優評獎事宜了。

　　 作為一年級魔女，瓦妮莎除了必修的靈媒、元素論、魔女史、世界地理、日常魔法通習等必修課程外，最重要的課業還有兩項：飛行和契約“靈”。

　　 入學一個月，少女發現學院的相處環境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糟糕，不少小魔女並不來自混亂的主世界，有各自文化風俗，雖然不免被學院內主流的魔女習俗同化，但當大家都是異類時，便沒有人是異類，因此即便是赫墨提婭，也幾乎沒有人用她的出身說事——

　　 幾乎。

　　 星幕低垂的封閉教室內，維多利亞隨門外晨曦趾高氣揚地走進來，她身後依舊是那兩位跟班，但周圍還有些許魔女對其投以熱忱、敬重的目光，仿佛只要豬崽小姐一聲令下，這些家伙就會立刻衝上去奴顏婢膝。

　　 瓦妮莎了解過後發現事實的確如此。魔女亦不能免俗，在許多頗有家學淵源的小魔女眼中，被高貴的聖裔選為眷侶、為其誕下後嗣，是家族幾百年都難得的殊榮，魔神家族所能提供的資源更能將其帶到令人望塵莫及的高度。

　　 維多利亞掃了瓦妮莎與赫墨提婭一眼，她看上去有些疲倦，但瓦妮莎更傾向於那神態代表著輕蔑。

　　 口中雖然鄙夷，但經歷一個月學院生活的瓦妮莎也知道聖裔在小魔女當中的影響力，因此瓦妮莎只能避其鋒芒，默默忍受維多利亞的蔑視。大庭廣眾之下，維多利亞比初入學時的私人場合要矜持淑雅、從容自若，似乎要故作風度的緣故，除了偶爾從口中迸出幾個鄙夷的字樣外，維多利亞竟然奇跡般的沒有找上麻煩。

　　 沒人會覺得有什麼不妥，這便是她對大部分小魔女的態度，貴族和平民間理應存在鴻溝。即便如此，哪怕許多人並不真正喜歡她，維多利亞在一年級中依舊是炙手可熱的明星。

　　 “誰允許你們坐這兒了？”尤安娜忽然將身子傾至桌面，淡粉的鬈發垂在瓦妮莎准備課本的食指上，柔順的質感像綢緞撩進指縫摩挲，她嗓音分明甜膩，卻又好似一杯令人心悸的毒藥，“第一排要讓給維多利亞，這麼久了還是不懂規矩麼！”

　　 瓦妮莎合上書，沒去看尤安娜，而是盯著維多利亞的眼睛冷冷回復：“某個十二歲就達到畢業條件的小天才竟然還要紆尊降貴來聽一年級的課程，怎麼，坐第一排能讓你的測驗提高一名麼？”

　　 維多利亞陡然拔高音調：“你說什麼？”

　　 瓦妮莎指了指星幕的投影，雖然艾琳教授還沒有到來，但是上面已經公布了這個月的元素論測驗成績，維多利亞的名次赫然醒目，一人之下——

　　 “你作弊了！”維多利亞的音調又高幾分。

　　 “當然，若非是作弊，怎麼可能排名比三歲啟靈、五歲學法術、十二歲就達到畢業水平的聖裔還要靠前呢！？”瓦妮莎嗤笑道，“你還是早些畢業吧，亞蒙同學，一年級的水太深，我怕你把握不住！”她聳了聳肩，“至於作弊，你可以舉報我，如果有用的話。”

　　 “我沒有那麼說過。”維多利亞攥緊手中的法杖，語調低沉。

　　 “你的記憶並不怎麼好，難怪這次測驗只能排第二……噢，不止這次，還有魔女史、世界地理、魔法通習……”瓦妮莎逼視道，“讓我看看你的能耐吧，聖裔，只有這點兒本事的話，你也配貶低大家的血統、像只烏鴉一樣聒聒噪噪對別人頤指氣使麼？你以為自己很受歡迎？除了那些喜歡阿諛的跟班們，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討厭你這個鼻子朝天的白痴！”

　　 “我沒有頤指氣使，你這個劣、劣、劣……”

　　 維多利亞的罵聲卡在喉嚨里，她以為已經對這個冒犯自己的家伙足夠寬容，不曾想對方一直在等著月末測試發難！

　　 魔女的一切人生最終都會成為孕育真靈的養分，因此考試能力強，同樣是魔女硬實力的體現，只是相較於魔法修行和天生的非凡特性傳承更為隱性、厚積薄發。

　　 魔女學院尊重任何第一名，這才是讓瓦妮莎脫離維多利亞蔑視的底氣。

　　 連瓦妮莎自己都不得不承認，她在學習和理解方面別具才能。盡管少女依舊不像維多利亞那樣會幾手不算嫻熟的高級法術，也沒有任何強大的契約領，但她已經在別的領域證明了自己的優秀。

　　 瓦妮莎自覺積累尚淺，本不想在這個時刻發難，奈何尤安娜這條跟班在主人的授意下刁難，她便不願再忍氣吞聲。

　　 她期待維多利亞發怒，期待撕開這聖裔虛偽的面紗，期待她像初見那樣變成一個喋喋不休的跳梁小丑，期待所有人都站起來反抗這個象征不公的混蛋，而不是她一撅屁股就馬上有人去讓座位！

　　 遺憾的是，維多利亞深深吸了一口氣，最終未能如瓦妮莎所願。眾目睽睽下，她保持了風度與教養，可一見到瓦妮莎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和滿口汙蔑，滿心委屈的維多利亞就恨不得提出決斗捍衛名聲。

　　 但是，盡管日常魔法通習課里瓦妮莎很快便上手，維多利亞看出她沒有什麼法術基礎，聖裔的驕傲還不至於向一個初學者發起挑戰，無論輸贏，面子上都掛不住。

　　 維多利亞越想越氣，她甩下一句“你會為你的汙蔑付出代價後”便揚長而去。還沒走出多遠，教室內霍然爆發出“嘩啦啦啦啦”的熱烈掌聲。

　　 “瓦妮莎，你剛剛做的太酷了！”貓耳小魔女站起來握拳鼓舞，“那種傲慢的家伙就該殺殺氣焰！”

　　 “真的沒問題嗎？”赫墨提婭憂慮地壓低聲音，“維多利亞會報復你的……”

　　 “那就讓她來，”瓦妮莎冷笑，“我不信學院會縱容一個欺負同學的惡霸，實在不行我就告訴老師！”

　　 ……

　　 “維多利亞，那個白毛太囂張了，你真應該教訓教訓她！”明光照耀的生命樹湖畔，尤安娜在維多利亞身旁蠱惑，“你實在太寬容太善良了，要是有仆人敢那樣冒犯我，指不定要脫光了抽鞭子！哼！”

　　 “我們還是和瓦妮莎和好吧，只要事情講清楚，還是能……”

　　 “你是在幫那個劣種雜血說話麼？你就不記得她那桀驁不馴的眼神？你就不記得她對維多利亞的辱罵和汙蔑？她當初是怎麼說來著……”尤安娜捏著下巴望著天空冥思，“聖裔豬崽？”

　　 “夠了！”維多利亞驀然喝止，她煩躁道，“你們先回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尤安娜躍躍欲試：“維多利亞是要教訓她嗎？”

　　 “與你無關。”

　　 與任何人都無關，因為她要去大圖書塔。那座高聳入雲的古朴高塔是學院智慧的象征，據說涵蓋了古往今來的一切知識，之所以會有如此多的魔神家族和魔女教派將後輩送至魔女學院，就在於每一個魔女都能在這里找到最為合適的成長途徑。

　　 魔神家族的嫡系並不總是優秀的，維多利亞的潛能或許得到了長輩的認可，但魔女的上限離不開個人努力，為了證明自己是合格的嫡女，測驗前她已經晝夜不舍整整一周以確保萬無一失。家族是榮譽，同時是負擔。

　　 “呼……”

　　 在圖書室找了僻靜的角落坐下，維多利亞揪著頭發，空落落的眼神盯著書籍發呆。

　　 那個家伙一定作弊了。維多利亞固執己見。

　　 她一直同我過不去，明明是雜血，不夾緊尾巴也就罷了，還不理解自己的寬宏大量！

　　 那些劣種也很討厭，明明是聖裔建立的魔女聯盟，她們卻聯合外來魔女成立教團，妄圖通過議會傾軋聖裔的話語權！

　　 維多利亞再一次感覺到肩膀上的無形壓力，她此刻很煩。

　　 煩煩煩煩煩煩煩。

　　 一個失敗的嫡女不僅會被母親剝奪繼承權，更可能從名義上失掉嫡女的身份，淪為家族外附。幸運的是，她有長姐照料，手中蒼夜賢者的魔杖也是長姐所求來的，不幸的是，長姐的存在提高了母親對她的要求標准。

　　 煩煩煩煩煩煩煩。

　　 夕陽落下。

　　 一整天都沒去上課、心煩意亂的維多利亞終於站起身來，正打算將書籍放歸原位，卻見到一襲白色倩影在書巷盡頭面對著水池躊躇。

　　 倩影似有所感，她猛地回頭一看，驚詫道：“你怎麼在這里？”

　　 維多利亞也愣了愣，圖書塔這麼大，她實在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瓦妮莎，一想到還捧著厚厚的書，她急忙將雙手背至身後。

　　 瓦妮莎收起手中鏽跡斑駁的硬幣，敵意中升起譏嘲的報復念頭：“該不會是不敢面對現實，來這里發憤圖強吧？”

　　 “閉嘴！劣種！雜血！”煩躁一整天的維多利亞終於發怒，“你這種低等的魔女就該做被呼來換取的奴隸！”

　　 “閉嘴！劣種！雜血！你這種低等的魔女就該做被呼來換取的奴隸！”

　　 同樣的聲音從瓦妮莎手中響起來。

　　 維多利亞瞬間呆滯。

　　 瓦妮莎手中是一枚記錄影像的水晶，此刻正回溯著維多利亞氣急敗壞的模樣。她冷哼道：“作為本場測驗的年級第一，我向芙妮絲教授申請了溯源水晶用以復習知識和魔法，當然，它也能記錄現實中發生過的——”她神情漠然，“一切。”

　　 “那又如何？”

　　 “我只是想警告你不要再沒事找事，否則，我不介意讓全學院都知道尊貴的維多利亞·亞蒙是怎樣一個心地丑陋的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