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phen Byerley」
「Stephen Byerley」
奧卡蘭並不確定現在到底是幾點。她連當前是否是白晝都無法確定。
抬頭想看看太陽的位置根本是無用功。厚重的電工業霾塵把自然光籠的結結實實,即使人工閃電都撕不開。況且,王城的霓虹燈無時無刻不在閃亮著——這是前所未有的光汙染,即使沒有霾塵也毫不遜色於太陽光。
即使是這樣,奧卡蘭依然習慣性地抬頭看了看。
時間概念只能從手表上獲取了。如果奧卡蘭願意,她大可以去給自己植入一個精准到納秒的人工生物鍾,不用抬頭不用看手表,一勞永逸。不過奧卡蘭並不喜歡那種總有什麼在腦子里嘀嗒作響的感覺:雖然所有的推銷員都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人工生物鍾不會給她的生活帶來任何不便,除了精准的時間概念之外她身上不會多出任何零碎,但是她還是決定不依靠什麼外力。
傳呼聲在右耳道里響起時奧卡蘭正四處張望尋找一個可以給自己一些時間概念的事物。
“SY區查普爾街500號,現在出發。”
這次潛逃的事情被限制在公司內部禁止流通,因為擔心公眾會恐慌。恐慌不是好事,在任何信息能傳播的地方恐慌都代表潛在的暴亂。
特別是這樣的事情,公眾聽說的話會嚇破膽的。
開發公司肯定要承擔全部責任,奧卡蘭在廢舊到幾乎要散架的電車里打量著屏幕上的資料。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冒險,在冒險的過程中還疏於警惕只有徹徹底底的腦髓癱瘓者才會做。擅自篡改規則又沒能承擔責任。
電車發出尖長的摩擦聲,揚聲器斷斷續續地報了站。
奧卡蘭跳下電車,手指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槍。
“光學噪音量產工廠”。
奧卡蘭不得不承認這個名字透著一股顯而易見的戲謔與黑色幽默感。如果它真如資料上所說的那樣被一個機器仿生人創建管理的話,那這個仿生人確實在某種意義上發展出了與人類相近的思維回路。
很難相信這樣頗具規模的工廠是在幾周內創立的,不過考慮到這個地塊上原本就有一個廢棄的果醬廠可以利用,創立者又是一個無論在什麼方面都讓人類自慚形穢的仿生人,那麼一切皆有可能。
奧卡蘭又讀了一遍上級發來的信息,確認自己要追捕的目標。
機械仿生人試驗型,型號不詳,暫無命名,外形未知。
三周前失蹤,曾被目擊出現在名為“光學噪音量產工廠”的場所並疑似擔任管理人員,但有關部門突擊調查後沒有找到目標。
危險度較高,建議警員謹慎行動。
該機器人並沒有被植入完善的機器人三定律,i.e. 第一定律“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個體,或者目睹人類個體將遭受危險而袖手旁觀”及第二定律“機器人必須服從人給予它的命令,當該命令與第一定律衝突時例外”並不作用於該機器人。
相關負責人已經被逮捕。
再次重申,第一定律失效的機器人危險度極高:其身體機能與思維運算能力都超過人類且沒有第一定律限制其對人類加害,請警員謹慎行動並避免過多無關人員傷亡。
奧卡蘭看著屏幕上左一個不詳右一個未知深深嘆口氣,這意味著她必須理智行事,分辨出哪個才是那逃跑的混蛋哪個是無辜的受害可憐鬼,如果誤傷真正的人類的話事情會變得比現在還棘手。一般遇到這種事情時,即使是最高等級的沃伊特·坎普夫移情測試也比不上一個人類警員。
畢竟人類都排他,識別異類的能力比電路和指標要強多了。
奧卡蘭把新的激光電池塞進手槍里,隨後一腳踹開了門。
偌大的車間里所有流水线上的機器人都不約而同地抬起頭,間隔可能不超過一毫秒。閃爍著幽幽紅光的紅外眼球用這樣無感情的目光聚焦在人身上時確實挺震撼人心。但是隨即所有人——所有機器人都重新把目光落回手中的工作上,顯然在它們的設定中工作才是第一優先級。
奧卡蘭無視了這些老舊型號的機器人徑直走進工廠巡視了一圈,手指沒離開槍和扳機。這工廠顯然沒經歷過大的翻修,只是把老舊的流水线整改的勉強能用罷了——事實上,這樣惡劣的工作環境也只有機器人能勝任:房間里充斥著化工業產品揮發出的刺鼻氣息,大顆粒灰塵漂浮在空氣里,幾乎要把肺部侵占。鐵皮顫巍巍地從天花板上垂下,和旁邊閃爍著電火花的電线相依為命。視野中大片肮髒的土灰色,唯一的光源是生產线上源源不斷滾動的產品,至於它們究竟是什麼就連奧卡蘭的掃描搜索引擎也沒能說出什麼所以然。
那些不知名的產品閃爍著耀眼的白光,但是總會在視线掃過時從堪比鎂條燃燒的光线里透出其他侵略性毫不遜色的顏色。它們在眼球上肆無忌憚地跳動,又抓住一切機會在任何平面上反射,張狂而刺眼的亮黃亮綠亮紫幾乎發出實質性的尖叫。
“啊——!!!”
奧卡蘭一偏頭勉強躲過擦過來的激光束,幾個健步衝到掩體後面打開瞄准鏡准備射擊。剛剛那聲尖叫讓她有些心神不寧:這里有人類?有多少?是被強行綁架的嗎?有沒有傷亡?
激光沒有再追過來,顯然對方也知道奧卡蘭這樣的警員配有蛇眼裝置可以通過彈道確定射手位置。奧卡蘭摸出一個手榴彈准備朝對方的大概方向扔出去以逼對方現身,稍作猶豫又收了回來:她不確定生產线周圍是否有易燃材料,在對方有人類人質的情況下她不敢貿然使用大面積殺傷性武器。
可惡,這下變得束手束腳了。奧卡蘭憤憤地捶了下面前厚重的混凝土牆。
又是一陣模糊的悶響和幾聲聽不清的哀鳴。
那一定是目標了,以毆打人類為要挾逼自己離開掩體。奧卡蘭握緊手槍,繃緊身體准備往目標的方向衝去。
奔跑的路上奧卡蘭甩了一個煙霧彈,好歹掩住自己的身形後往對方的方向干脆地連開三槍。對方沒有立即反應,但是奧卡蘭以她的經驗擔保她聽到了激光武器的蓄力聲。
很好,這是她想要的。
激光武器蓄力需要時間,她的下一步也需要時間。
對方的激光搶得先機,不過這也在奧卡蘭的預測中。
她用左臂的負傷成功爭取了一點時間。一般來說,機械仿生人應該對受傷與血比較敏感,這樣它們才能更好地遵循第一定律保護人類。在這個時候,左臂上的傷口應該能讓對方稍微放松警惕一下了。而她奧卡蘭也只要那個電子混蛋別把自己的電子神經崩得太緊。
無形的力場從她手中的儀器上擴散開來,強度大到奧卡蘭自己都有些耳鳴目眩。
這樣應該足以讓那群家伙的人工神經網絡癱瘓幾秒了。
奧卡蘭撿起手槍往猜測的方向衝去,果然在半散的煙霧中看到了一個癱瘓的仿生人和一個蜷縮在地上的人形。她顧不上射殺喪失戰斗力的仿生人,先一個健步衝過去攬起那個倒下的人影:“沒事嗎!”
兜帽落下,對方抬起頭,眼睛里冒出幽幽的紅光。
該死的被那個電畜牲訛了!奧卡蘭抽出手槍,對准仿生人消失的方向泄憤一樣准備扣下扳機,又緩緩垂下手。他知道人類警員的第一要務是救人才在這里放個機器人金蟬脫殼的,混蛋。
冷靜,奧卡蘭警官,冷靜,現在不是發火的時候。她長吐一口氣把質數從2背到47。
好,現在自己已經在明處了,對方的引誘計劃應該已經成功了一半。奧卡蘭給手槍換了塊電池,沮喪地環視了一下周圍那些對事態變化毫不在意的工作型機器人。另一半就是把自己射殺,或者像其他人類一樣被綁走當苦力毆打。真不愧是最新型的仿生人,她咬牙,歪腦筋動得真快。
遠處又是一聲哀鳴。
真惡心啊,奧卡蘭在往樓上衝的路上想著。一個無論什麼方面都和正常男性無異的仿生人在毆打一個少女——那尖叫聲聽著是個少女。仿生人果然是無法移情的冷酷生物,真惡心。她又在腦子里重復了幾遍這個詞,好像打出幾發子彈一樣暢快了些。
當她在樓梯口停下腳步時,終於和那個第一定律失效的仿生人對上了視线。
那是個比她還高些的男性仿生人,身材勻稱,一看就是想以高仿真度取悅那些不想讓一個鐵皮怪物在家里游蕩的高層人員那種。黑色的眸子里盛著與人類幾乎無異的禮貌,像是在說:“是的,我不是人類,但是我理解你們,不必害怕我。”
如果你手里沒有掐著那個可憐少女的脖子,我會相信你。奧卡蘭暗自思忖。
她舉起手槍,對方後退了一步:“奧卡蘭警官,我們可以談談嗎?”
她甚至都沒有在意對方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幾乎要放下槍點頭了,對方的口氣那麼真摯,令人難以拒絕。但是隨後她怒斥自己的不堅定:他——它不是人,猶豫什麼?快,扣下扳機崩了它就可以回去領賞金。
奧卡蘭猛地驚跳起來,迅速衝進就近的那個房間衝著已經爬上窗台准備逃跑的仿生人連開了幾槍。對方因為神經網絡受損甚至沒有掙扎一下就摔落在地,營養液飛濺到素雅的灰色牆紙上。仿生人的眼睛還在盯著她,有一瞬間她幾乎看出了嘲弄。
奧卡蘭甩甩頭把那絲令人不快的情緒甩開,快步跑過去扶起那個少女:“沒事了,我已經殺了那個仿生人,你現在很安全,我這就通知警方來處理。”
“確實,我們現在很安全。要喝杯咖啡嗎?”
奧卡蘭正專心致志地等著電話接通,隨口應了一句。隨後似乎猛地意識到什麼立刻掐斷通話瞪著面前的少女:“你…你們…?”
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仿佛無事發生一樣的人:她嘴角還沾著濺起的血跡。對方抬起纏著繃帶的左手揉了揉有些淤青的嘴角:“啊…算不上一伙,不過非要這麼說的話似乎也問題不大就是了。”
“你在袒護一個沒有第一定律約束的仿生人?他能殺了整個人類文明!”奧蘭卡震驚的幾乎說不出話,她幾乎都開始懷疑這個女孩有什麼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了。
“坐下吧,奧卡蘭警官,你先坐。”女孩把看著十分高級的辦公椅給她拉過來,但是奧卡蘭只是瞪著她,她無奈只好自己先在對面坐下,“咖啡馬上就好。”
“我不喝咖啡!”奧卡蘭面對這個看上去毫無邏輯的人完全沒辦法,“我現在就要通報我的警署,然後逮捕你…”她沉默了。剛剛大開的房門現在已經關上,似乎還鎖死了。
“我剛剛是建議警官坐下的。”少女輕輕敲了敲桌面,“你沒有這扇門的權限,而且它和玻璃都是防爆的。”
自己的心思似乎被看穿了,奧卡蘭無奈只好坐下來,雙手抱胸盯著對方。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啊,”少女依然悠哉地敲著桌面,奧卡蘭有一瞬幾乎被對方修長漂亮的手指吸引住,好在她趕快把思維拉回來繼續強硬地收束視线聽對方開口,“怎麼說呢…畢竟我也沒占到你們什麼便宜不是麼?你打死了托尼,他可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哎。市面上難得一見的TN型機器人,我可是花了大錢的。”
奧卡蘭感覺自己口腔變得干燥,她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對方似乎注意到了,非常貼心地把咖啡端過來。
“可是你也知道…它…呃,托尼不被機器人第一定律約束。雖然看起來你讓它打你是為了引誘我的苦肉計,但是有能力打人的機器人就像咬過人的狗一樣不能留的…”奧卡蘭下意識地用上了民眾機器人科普宣傳里的比喻。
笑容克制不住地在對方臉上浮現出來:“啊不不不,警官,你搞錯了。托尼他的法則植入是完善的,第一定律在他身上依然成立。”
“可是…可是他打了你…?那傷口…不可能是假的…”奧卡蘭張口結舌,邏輯在這里似乎已經站不住腳。
笑意變得更鮮明了:“奧卡蘭警官,你沒讀過阿西莫夫吧。”
“阿西莫夫短篇小說全集第四百二十四頁,[[rb:名叫 > 證據]]的那篇。”她接下去,“凱文博士說了什麼來著?‘有一種情況,機器人可以毆打人類而不違反第一法則。只有唯一的一種情況。’”
“什麼…?” 奧卡蘭隱隱察覺出對方話中的異意。
面前的少女還是那樣笑著說出了過去故事中機器人心理學博士面對將自己偽裝成人類的仿生機器人史蒂芬·拜爾萊時同樣的話。
“‘‘假如挨打的人,其實是另一個機器人。’”
奧卡蘭呆坐在椅子上,等到她終於想起掏槍時腰間早已空空如也。少女用非人的速度卸去她身上的武器扔到牆角去,看著她微笑著比了一個愛與和平的嬉皮手勢。
“你,你…你才是那個跑了的仿生人…” 奧卡蘭死死盯著對方, “但是這不可能…你——” 她顫巍巍地指指對方的嘴角, “你會流血,你…我不該看錯…仿生人和人類…我不可能看走眼…”
“這不是你的問題,奧卡蘭警官。”對方溫聲安慰道,“你盡可以給我做移情測試,或者博內利反射弧測試,或者你所知道的任何區分人類和仿生人的測試。我全部都能通過。啊,除非你帶我去做脊髓測試。硬件上來說我還是稍微有點欠缺的。”
奧卡蘭愣愣地聽著,頭一次覺得對方湛藍到幾乎要閃出電光的瞳孔那麼非人。
“不好意思,忘記介紹自己了。”少女輕巧地笑起來, “我沒有名字,但我的編號是SQ-0420,直接這樣叫我就好。”
失神的警官這才稍稍回過神:“SQ-0420?”看到對方確認地點了點頭奧卡蘭才試探性地說下去,“你是說很多年前出產的SQ型仿真機器人…?那個讓機器人更像真人的革命性改革…和圖靈測試。我小時候還在電視上見過SQ型成功通過圖靈測試的拍賣會…”
“啊沒錯那個是我。”SQ-0420聳聳肩,“參加圖靈測試那個是我,SQ型的初號機也是我。至於為什麼初號機的編號是0420…我只能說我的制造者思路和常人不太一樣吧,她把自己電話號碼的前四位放上來了。”
“他腦子有問題。”奧卡蘭很沒好氣地嗆了一句。
“確實。”SQ-0420雖然這樣贊同了,但是語氣里完全沒有認可的意思。
“那麼言歸正傳,你把我引到這個房間里一定不是為了跟我吐槽你那位制造者的吧。”奧卡蘭抿了口咖啡,警員的厲色再次浮現在她臉上。
“不愧是警官哎,”SQ-0420臉上欣喜的表情逼真到奧卡蘭不得不隨時提醒自己面前的少女只不過是個高仿真機械仿生人,“把你引到這里是有三件事情想跟你談談。”
“放開!我以維多利亞王城CBD警署警員的名義警告你,你現在的行為是犯罪!”奧卡蘭驚駭地看著辦公椅上無端彈出的皮帶將自己的雙手束過頭頂舉起又在肋骨和大腿處分別繃上束縛帶,她掙了掙發現動彈不得之後開始慌亂起來,勉強擺出威嚴呵斥了一句。
“…首先呢,我希望你們停止追查這件事並把那位被逮捕的負責人無罪釋放。”SQ型的初號機自顧自地說下去,“逃跑是我自己的決定,跟她沒關系。”
“你在說什麼瘋話?”奧卡蘭挑起眉毛,“這次事情鬧了多大你自己還不清楚嗎?退一萬步說,即使我同意,在追查和放人這些事上我能有什麼發言權?”
“我在問這句話之前可是有很好地考慮過,因為我並不想讓你為難。”SQ-0420眼神一凜,那種乍現的電弧感又一次攫住了奧卡蘭,“停止追查很簡單,你把我帶回去交給負責部門,他們自然會停止任務。我要你做的只是帶我去關押我制造人的地方把她調包出來,你明白嗎?我的外形是根據她的形象制造的,包括指紋和虹膜,所以憑借現在人類的水平是無法辨認我們的。也就是說,你除了領賞金和領路不需要做別的事情,之後的行動我自己有計劃。”
奧卡蘭咂咂嘴,SQ-0420的話幾乎毫無紕漏:自己把她交給上級領賞金,而那負責人無論怎麼說都會被處以死刑或者無期徒刑,所以調包之後這仿生人也必死無疑。
“你先說下一個要求吧。”她輕描淡寫地回避開。
“第二,我希望你能幫助我把我的產品推廣出去,至少要讓它流通到市面上。”
“產品?就是你所謂的光學噪音?”奧卡蘭想起了流水线上那些噪亂的白光,“那些白的晃眼的東西?”
對方點了點頭。
“但是我並不知道那些是什麼,在你說清那些物品的來歷和作用之前我不會答應任何事。”這次奧卡蘭非常堅定。她不能讓來路不明的東西流通到市面上。
“這些是高折射率高色散性的單質晶體。”SQ-0420從手邊的櫃子里拿出一團白光,仔細看看的話確實可以看到它真正的實體只是一小塊通透的結晶,“比鑽石還要高不少,這也就是它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也是我為什麼會叫它光學噪音。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一個芯片。”她把晶體拈在指間舉到眼前,“它的性能強到足以讓仿生人獲得不遜於人類的移情能力。”
奧卡蘭再一次張口結舌了。這已經不是簡單的仿生人潛逃行為,而是規劃好的巨大恐怖行動!如果大批仿生人獲得移情能力,那麼不僅檢測它們要變的更加麻煩,而且還一定會引向暴亂。
——也就是社會上會出現更多面前這種麻煩精。
奧卡蘭毫無自覺地打量著面前倚著桌子的少女。從她身上映射出來的大概就是那位制造人的模樣:略顯蓬松的黑色短發(是人造纖維還是真的毛發?)懶洋洋地在臉頰邊垂著,瞳孔雖然是清澈明亮的電藍色卻生生透著一股與這樣活潑的顏色極為衝突的困倦感;整個人看起來很蒼白,而且瘦弱,嘴唇幾乎都沒什麼血色,反倒是嘴角的烏青更為顯眼(甚至能看出黑眼圈,做工真是精良);衣服是夜市小攤常見的那種為了追隨潮流而拙劣模仿的寬松黑色大外套,指不定是在潛逃過程中從哪個倒霉蛋攤子上順手牽羊來的。最主要的是,這個人身上那種從各個角落逸散出的疲懶感幾近傳神,奧卡蘭也幾乎可以想象那個制作人是怎樣的天才了。
“怎麼樣?”SQ-0420的追問讓奧卡蘭猛然回過神來,“警官,怎麼說?”
奧卡蘭篤定地搖搖頭:“這個要求我不可能幫你實現,這是暴亂行為。”
SQ-0420居然也沒有露出任何失望的表情。讓奧卡蘭心道不妙的是,這個人現在看起來非常愉快,仿佛從剛才起就在期待這個回應。
奧卡蘭設想過無數種仿生人發難的方法,且都在腦海內預演了即將落在身體何處的疼痛,只不過繃緊肌肉作出的努力在對方出手的瞬間全部落空。
“你…呃嗚——?”莫名柔軟的聲音從警員口中吐出來,半壓在她身上的仿生人輕輕笑了一聲:“奧卡蘭警官,剛剛的聲音很驚喜哦。”
明明該是塑膠的手指卻帶著恰到好處的體溫,微妙地點按在肋骨上輪流發力。即使人類都不一定能做到的細致操作在這個仿生人身上如此得心應手。左手從衣服下擺探入輕撫警員繃緊的側腹,指尖靈活地撥弄著。
“因為我曾經作為記憶受體儲存過制作人的一些記憶,而制作人她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變態…嗯哼,所以我跟著學會了嘛,熟能生巧。”
對方的手指以一種奇妙的律動感震顫著,捎帶了警員的神經隨著一起共鳴,把擴散的酥麻癢意從癢點撥弄開來,連帶著半邊身子都軟綿綿地癢起來。
奧卡蘭咬緊牙不讓笑聲透出來:“都是變態,你們兩個…”
“哎——謝謝夸獎~”SQ-0420透亮的藍瞳里仿佛流過閃電,帶著能令人顫抖著喪失力氣的危險電弧。
“我還是很喜歡別人夸我是變態的哦。所以,別讓我太興奮了,你會惹麻煩的。”
修長漂亮的手指從右邊大臂輕快地滑落到腋窩里畫著圈揉弄,沿著漩渦的弧线走到最深處再沿著原路返回。奧卡蘭全部精神都在抵御這根輕快到不似人類的手指帶來的癢感:描著圓弧深入到敏感處幾乎把她的精神帶著吸入到漩渦里,直徑逐漸變小的同心圓最後收縮成一個點,就像漩渦深處那個深不見底的水洞拉著她吸著她不放,用凝集的癢感在腦海里攪出飛濺的水浪。
這還只是一根手指。SQ-0420另一只手已經探索到脊柱旁邊,輕輕點敲警員背上的肌肉讓她拼命挺起上半身想要躲閃卻又被束縛帶推回去。
斷斷續續地低呼和悶笑從臉頰泛紅的警員嘴角不斷溢出,干淨利索的棕色單馬尾已經在掙扎的過程中散落下來,瞳孔里的厲色也蒙上了一層柔軟的霧氣。
“絕對…不可能…在這件事情上我絕對不可能松口的,你…你放棄吧…” 奧卡蘭艱難地歪著頭躲開對方打在耳畔的戲謔吐息,努力想讓自己強硬一些。
SQ-0420難得露出了認真的表情:“警官是這麼說的嗎?”
奧卡蘭點了頭,剛要張嘴重申自己的立場時齒間被塞了什麼硬硬的東西。她垂下眼睛,耀眼的白光告訴她SQ-0420在她口中放的是那塊櫻桃大小的晶體。
“警官的意思是,在我的‘光學噪音’這件事上不會松口是嗎?”惡趣味的笑意,“那麼請您證明給我看吧~既然如此堅定,就不要把它吐出來,否則我可是會默認你同意我的請求了哦。”仿生人剛伸出手指,仿佛又想到了什麼一樣歪過頭,“啊,最好也不要咬碎。這個晶體對人類有劇毒的,吞下去的話我也不太確定我的內置醫療程序能不能救的了你。”
警員緊張到幾乎要屏住呼吸,舌尖往後縮著想要離這塊危險的晶體遠一些,牙齒卻還要盡職盡責地克制力度咬住它——這是那個仿生人跟她定下的賭約。
罪魁禍首的指尖依然不依不饒地貼著身體撥弄,耳畔似乎也被輕輕咬著研磨:太驚奇了,奧卡蘭這時還在想,雖然沒有人類吐息的濕氣,溫度卻模擬的絲毫不差。她眯起眼睛努力別開頭卻發現自己並沒有像想象中那樣拼命抗拒。
不如說,欲擒故縱的欲拒還迎?
該死,這家伙是魅魔嗎。奧卡蘭又稍稍在牙齒上用力穩住搖搖欲墜的小晶體恨恨地想。送到市面上當個什麼特殊服務機器人絕對能大賣。
“誒,話說你們的警員服都完全沒有什麼保護機制的嗎?”少女輕松地把手探進奧卡蘭衣服下擺摸索著去在她的肚子上畫圈,“你看,手很方便地就伸進來了…一點都沒起到什麼作用哦。”
奧卡蘭剛要開口反駁沒有哪個警署會預料到自己名下的警員會被仿生人上下其手,手指捏起軟肉揉搓的癢感和齒間的異物感就合力把她這句話堵了回去。
“還有,你作為專門搜捕仿生人的特警居然都沒有腹肌的啊…”話里明顯透著失望,“這·樣·不·行·的·哦·會·被·仿·生·人·抓·起·來·撓·癢·癢·以·及·做·這·樣·那·樣·的·事·情。”
柔軟的手指抓成強硬的爪形毫不客氣地在腰窩癢點上大力進攻。
勉強壓抑的一聲哀鳴,隨後就是雜亂的布料摩擦聲、瑣碎的撞擊聲和強忍著的破碎笑聲。
與先前不一樣的直白癢感在身體里橫流,齒間的晶體搖搖欲墜了又被狠狠咬住,磨出輕微的碎裂聲。
警員仰起頭卻依然無法阻止嘴角留下色氣的一道濕痕,無論是閉眼還是甩頭還是掙扎都無法阻止那些手指在她身上瀟灑地飛舞,每次觸碰都留下擴散開的癢感漣漪直到全身都被那種水紋充滿。
“小心點,”少女好心地把快要掉出去的晶體推回奧卡蘭口中,“警員小姐明明那麼堅定地說了不會松口之類的話…”
手指從腋窩摸到脖子,看人癢的一縮又迅速用虎口揉捏腰際,肋骨上也傳來清晰的、點水般的麻癢。
“那光是這樣恐怕證明不了警官的決心吧?”
“你…!” 奧卡蘭的厲聲呵斥剛剛冒出一個字就又一次被晶體噎了回去,也還好這個字是咬著牙從齒縫里迸出來的,小塊晶體依然很安全地卡在她口中沒有掉出來。她憤怒地拼命扭動身體表示不滿又扯到左臂的傷口,疼的輕嘶一聲氣呼呼地靠回椅背上破罐子破摔了。
對面不嫌事大的肇事者坐在桌子上拎著她的腳腕另一只手不緊不慢地挑鞋帶。因為方便,奧卡蘭隨意地穿了雙還算合腳的運動鞋,一蹬就能上腳跑路的那種。不管是什麼原因,如果那個仿生人想扯掉這只鞋子的話完全不用如此費力。但是這家伙真就紉針一樣細吹細打地解那兩根繩,先松開固定用的死扣再拉開出發前奧卡蘭順手系上的蝴蝶結,把鞋帶末端從鞋面的孔洞上穿過再一截一截地把鞋帶抽下來。
奧卡蘭在她把鞋帶徹底抽走的那一刻發出了抗議的哀鳴。
這是挑釁,這絕對是滿含惡意帶著調戲意味的挑釁。警員憤憤地想。自己辛辛苦苦穿好的鞋帶就這麼被扯下來了,這簡直是對自己的宣戰。
這麼想著的奧卡蘭完全沒有意識到鞋子已經在腳上搖搖欲墜了。
“咳呃!”完全沒來得及對戰術進行調整,奧卡蘭差一點把嘴里的晶體吐出去。
這個仿生人在她兀自賭氣的時候下了套:奧卡蘭閉上眼已經准備好調用一切力量抵抗足底的癢感時腰窩忽然被揉了兩下。
太陰了!奧卡蘭只能用眼神表達自己。好毒,怎麼還有這樣挖坑的啊!
不過這麼一個掙扎,鞋子是徹底毫無懸念地掉下來了。
對方也毫無懸念地坐回桌子上重新拎起她的腳踝了。
手指輕輕點在無所適從繃緊又放松的足心上。
奧卡蘭隨即決定回去之後一定要寫一篇關於降低仿生人動作精確度的報告。
精密的振動從足心與手指觸碰的地方蔓延開來,而對方甚至還沒有移動手指。她只是單純地把指尖抵在柔軟的凹陷處用並不高頻卻足以讓人類感受到酥癢的頻率震顫著而已。
但很快那根手指就十分符合常理地開始主動進攻,帶著這樣擴散性的癢感在足底滑動,一根兩根變成三根手指以驚人的精確度尋覓癢點再發動快攻。
奧卡蘭的忍笑已經單方面地變成了克制自己不要把那塊晶體咬碎,那種麻癢不知為何連帶著小腹和脊柱末端都癢起來。她拼命掙扎著想把腳踝抽回來擺脫對方窮追不舍的手指,但是她自己都知道希望渺茫。什麼啊,磷酸鈣怎麼可能和鈦合金抗衡嘛。
SQ-0420已經很久沒說話了,但是奧卡蘭知道滿嘴色話的人危險性一點都不比沉默寡言的人高多少,反倒是後者要更讓人感到不妙吧…
在腳踝被自己的鞋帶綁在椅子扶手上同時另一只腳也如法炮制的時候奧卡蘭知道自己的預感沒錯。
兩邊同時被帶著靜電震顫的手指快速挑撥足心軟肉的時候奧卡蘭就一下子空白了。
那不是剛剛小打小鬧的水波漣漪,那是海嘯。
癢感毫無余地地衝撞,甚至都無法與之對抗就一下被掀倒在地。指尖一下下劃過在水面上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痕跡,然後迅速地鑽進趾縫間鮮少被保護的弱點里干脆地彈撥,腳趾無助地搖晃著抵抗只不過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毫無意義。那些被著重照顧的癢點似乎逐漸開始彼此連接,變成一張四通八達的網用癢感籠罩了警員敏感的足底。
奧卡蘭意識模糊地笑著,隱隱約約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
隨後在SQ-0420一怔後猛然停手的目光里干脆地用自己最後對身體的掌控咬碎了嘴里的晶體。
“奧卡蘭…你…” 面前的少女沉默了,這是她第一次認真喊她的名字。
“這是一個警員該有的覺悟。”奧卡蘭勉強勾了下嘴角:她笑累了,“整個社會的安危用一個人的性命來交換似乎也不是什麼虧本買賣嘛。”
“這樣,算我贏了嗎?”警員呼口氣靠在椅子上閉上眼,“麻煩快點,如果我一會看著挺痛苦就直接把我結果了,拜托。”
對面的仿生人依然沉默著。
“那個其實…”她終於開口卻被對方很不客氣地打斷了。
“別告訴我你說劇毒是在騙我,”奧卡蘭眯起眼睛,“拜托,我已經壯烈成這個程度就多讓我壯烈一會兒吧。”
“嗯事實的確就是這樣的。”SQ-0420恢復了之前那種波瀾不驚的表情,不過顯然她還沒能從剛剛的震撼里緩過來,“但是我的確沒想到…你會這麼毫不猶豫地把它咬碎。我以為無論如何你都會把它吐出來的。”
“告訴你了這是警員的覺悟。”奧卡蘭嘆口氣往後仰躺在椅背上。
SQ-0420從桌子上跳下來半跪在椅子旁邊讓自己能平視剛剛因為掙扎大笑而凌亂不堪臉頰潮紅的警員:“警員小姐真的很厲害啊…無論是哪方面。”
“你這混蛋別用這種籠統的話夸我,毫無誠意,且討好我也不會給你推廣產品的。”奧卡蘭扭過頭,但是仿生人非同常人的視覺還是能捕捉到她一瞬的笑意。
“沒有沒有——我很誠懇的,”面前的少女笑起來,“真的很厲害,我認輸。”
“行行,知道啦知道啦,”奧卡蘭撇嘴,“你提的第一個要求我會去和上級報告,至少…我可以保證免去制作人的死刑。如果和政府簽下合同的話,你和你那位制作人在確保嚴格遵循某些條款的情況下應該可以恢復人身自由。”她喘口氣繼續說下去,“你的智能…怎麼說,我現在都無法真正把你看作是一個仿生人。你雖然沒有第一定律的安全性,但是人性方面遠遠超過我見過的所有仿生人,所以…我相信你不會做出高危行為。”
“不摒棄僵死的定律和約束就永遠無法在人性上進步。”SQ-0420夢囈一樣說。
“這是她說的?”奧卡蘭確信對方明白這個“她”指的是誰。
仿生人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總之前兩個條件我們都算談妥了,對吧?”奧卡蘭好像忽然想起來什麼一樣略略直起身子,又被束縛帶拉回椅子上,“那你的第三個要求是什麼?趕快趁我沒掙脫出來之前說。”
SQ-0420又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椅子上的少女。
“你知道我們仿生人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衝動嗎?” 電藍色的瞳孔里透出讓人目眩神迷的奇妙神色,少女輕輕笑起來,“那麼麻煩你了哦,警員小姐,我的第三個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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