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來方夕莉在端起那杯古董店中的咖啡前是未喝過咖啡的。
十幾歲的年紀,如若不是那場變故,她大概還要等上幾年才能到需要黑咖啡的時候。黑澤密花靜靜看著對方捧著那杯快要沒有熱氣的熱飲,出聲打斷了兩人間安詳的沉默。
“要休息嗎?”
不來方夕莉抬頭看向今日才在懸崖上認識的黑澤密花,點點頭又轉回去緊緊盯著那杯咖啡。
黑澤密花覺得對方似乎在和咖啡較勁。她感覺有趣,就坐在了對面,沒有催促對方進里屋休息。她的視线看向咖啡,出現了片刻的欲言又止。
“抱歉,不小心和以前一樣,我給你——”
“沒關系的,似乎很美味,在你的……”不來方夕莉沒有說下去,黑澤密花接了話,“在我的記憶里?不過,你現在應該還不能體會吧。”
她的語氣平常,沒有因為被窺視而顯出恐懼或是厭惡。
“不用勉強的。”黑澤密花又加了一句。不來方夕莉卻為此紅了眼眶,“嗯,但是我想試試。”
黑澤密花聽著,起身拿了裝滿方糖的玻璃罐。
不來方夕莉喝前又看了一眼黑澤密花,一句像是在注入勇氣的“我開動了”的簡短話語從她嘴邊漏出。
盡管如此,溫溫和和的勇氣也無法改變黑咖啡特有的苦澀。
“對吧。”黑澤密花看著因為味道而皺眉的不來方夕莉,勾了一下唇角。隨後,就打開玻璃罐,將方糖塞進了對方的嘴里。
“你……”不來方夕莉頓了頓,把方糖咬碎後,換了敬語,“我該怎麼稱呼您?”
“黑澤密花。按年紀的話,應該是叫我姐姐吧?”她說完看見少女訝異的目光才又補了一句,“不過,你不想的話也沒關系。”
不來方夕莉猶豫了片刻,最後開口說道:“嗯……那還是,密花姐。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好。”黑澤密花撐著下巴,沒有閃躲的目光直視著不來方夕莉。她特意化挑的眼睛里是不來方夕莉還有些無措的模樣,“夕莉。”
“好了,進去休息吧。”她笑著伸手撩了一下少女的劉海,讓店里的暖燈能打亮對方的眼睛。
“密花姐呢?”
“我?我把咖啡喝完就來。”黑澤密花指了指只被不來方夕莉喝了一口的咖啡,“是很好的咖啡豆。浪費總有點不舍得。”
“啊……抱歉。”
“是我擅自給你泡的咖啡,你沒有錯哦。”黑澤密花握了握不來方夕莉的手,這讓少女的眼眶又紅了一些。
“我……謝謝。”她小聲回答著,拇指向上貼了一下對方的手。
“晚上,可以和你一起睡嗎,密花姐?”
黑澤密花對於這個問題,流露出了有些復雜的欣慰,“當然可以。”
少女的生活在那一杯咖啡後,似乎回到了正常。她時常在黑澤密花的腳步聲里睜眼,然後被對方的手遮住。
“再睡一下吧。”
不來方夕莉含糊不清地應下對方的關切,再縮進密花的被子里等待早晨的咖啡香把她正式喚醒。她仍在每天嘗試喝下用沸水煮開的咖啡。感到苦澀時,皺著眉頭看一眼望著她的黑澤密花,她就能再努力著喝一口。
黑澤密花不能理解不來方夕莉為什麼這麼執著於適應喝咖啡,但還是會順著對方的意,給她准備。
“今天的挑戰結束了?”她看著吃完早餐,將糖果放入嘴里的不來方夕莉,例行問了一句。夕莉點頭,有些泄氣地說了一句,“又要麻煩密花姐了。”
“沒關系的,我是每天需要喝咖啡的人。”黑澤密花端起咖啡,嘴邊的痣被瓷杯遮掩又隨著抿唇的動作露出。她抬眼看向沉默的夕莉,遮住一只眼的劉海晃了兩下,又問了一句,“怎麼了?”
“沒,沒什麼。”不來方夕莉被透進窗的日光照著,投在榻榻米上的在搖頭的影子似乎比她還要慌亂。
“黑澤桑——還沒開店嗎——”
黑澤密花聽見聲音,笑著起身打開了桌前的窗戶,提高了音量但仍舊溫和,“要占卜的話,你們也未免太早了。”
“這對小林來說,可是天大的事!”
不來方夕莉聽見窗外嬉笑的聲音,向著屋內瑟縮著移了半步。她張張嘴,伸手把密花往屋里拉了拉。
黑澤密花轉身。不來方夕莉察覺到對方有那麼一瞬凝固了笑意。
她沒有得到密花慣常的解釋和安撫,連視线的交匯都只有一個按下快門的時間。能稱為她監護人的女性似乎沒有看見她似的,從她身邊略過。
不來方夕莉皺了皺眉,抬手牽住了要下樓開店的黑澤密花,像是學著密花地問了一句,“沒事嗎,密花姐?”
她的倒影在黑澤密花的眼底出現了一秒。隨後她就被對方撫了頭發,自己側分的劉海被壓,刺進了眼睛。因為不適而閉眼的時候,她聽見黑澤密花的聲音。
是往日的語氣。
“放心吧。”
“我先去開店了。”
不來方夕莉睜開眼,看見的只有正在關上的門。
咔噠。很輕的關門聲。
不來方夕莉的影子在屋內站了起來。它看了一眼桌上已空的咖啡杯,靜態成畫,隨後和門影重疊。
不來方夕莉繞著天井走了半圈,就在盡頭是商鋪的那個方向聽見被門減弱的說話聲。她轉向天井又背靠與天井分開的落地玻璃上,景觀樹擋住了光,讓她整個人都陷在淺淺的陰影里。
前進,然後後退。不來方夕莉最終邁出了不會後退的步子。她轉動盡頭那扇門的門把,被阻隔的音量瞬間獲得了自由。
“怎麼樣,黑澤桑?小林的告白能成功嗎?”
黑澤密花坐在門的方向,不來方夕莉只能看見對方纖瘦的肩膀。
“你們啊——牌可是一張都還沒翻呢。”黑澤密花笑著回應那些穿著制服、把她團團圍住的少女們。其中一位雙手合十,向著不知道哪個神明在祈禱。
黑澤密花的頭偏了一些,對著那位祈禱的少女示意翻牌。
“嗯……這可真是——”
“怎麼樣怎麼樣??”
“真的不行嗎?”
“很順利的預兆。”黑澤密花游刃有余的在少女們密集的對話中,找到了能插話的空擋。下一秒,就被舉手歡呼的委托人抱住。
“密花姐!”不來方夕莉的出聲引來了大家的側目。黑澤密花在看見不來方夕莉緊貼木門時,就拍了拍還掛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好啦,你們時間還來得及嗎?”
少女們這才看向店里的時鍾,隨後一邊說著“要遲到了”一邊揮手和她告別。
在店內恢復平靜的刹那,不來方夕莉聽見密花的高跟鞋聲遠去又漸近。沒多久,人的影子就籠罩在她身上,她松開身後被她緊握的門把,抬頭望向黑澤密花。但黑澤密花的眼睛半闔著,過了一會兒才直視她。
微妙的違和像是石子一樣落入了不來方夕莉的心。而高她半頭的黑澤密花恢復了平日看著她的溫和神情。
不來方夕莉不喜歡窺視別人,因此也討厭自己那總會擅自發動的能力。但此刻,被她疊在背後的手卻想要觸碰黑澤密花,想要弄清楚對方偶爾不自在的理由。
如果,的確是因為收養我而惹上的麻煩——
“別擔心,我不會離開你的。”
臉頰發燙,不來方夕莉未想到黑澤密花會給出仿佛看穿她的回答。她向門的方向貼了貼,之後大抵是覺得沒有避開黑澤密花的必要,又靠了過去。
“密花姐有時候……好像和我有一樣的能力。”
黑澤密花輕笑,感嘆語調的給出回復,“呀……畢竟,我比你大一些啊。附近的婆婆讓我去拿些點心,夕莉——”
不來方夕莉看了看被黑澤密花的身體遮住的店鋪大門,繃緊了下顎。
“可以幫我看店嗎?雖然已經翻了‘暫停營業’。但有個人看著家,我也能安心一點。”
“家嗎?”不來方夕莉重復了那個詞,隨後點了頭,“……密花姐不用擔心這邊的情況,我——“她深吸了兩口氣,露出笑意,“我會做好的。”
“嗯,我知道。”黑澤密花一如既往地輕撫了夕莉的發,“等我一會。”
但黑澤密花還是在外待了近三小時。不來方夕莉看見她回來的時候,她正抱著比她頭還要高的點心,努力地向里望。
不來方夕莉忍俊不禁,幾乎沒有考慮就迎上去替不方便的黑澤密花開了店鋪大門。
日已快到天空中央,她接過黑澤密花手里一半的點心,稍稍偏頭就瞥見那些好奇側目的鎮上居民。
她站在街上。不來方夕莉意識到這件事後,肩膀被黑澤密花拍了兩下。
“夕莉。”
讓人安心。不來方夕莉從櫥窗的玻璃上看向身後的黑澤密花,放松地露出笑容,“歡迎回來,密花姐。”她說著,將那些用布包好的點心放在了吧台上,又去接過密花手上的另一半。
“怎麼有這麼多?”
“有些復雜。”黑澤密花無奈地說道:“遇到了很多好心人。”
“夕莉要吃吃看嗎?婆婆的手藝很好哦。”
“啊,嗯。”不來方夕莉應聲,邀請的人就已拆開包裝的藍布,拿了能一口吃下的,遞到了她唇邊。她的視线目光在點心和密花間閃爍片刻,微微仰首就咬到了對方手里的點心。
她咀嚼著食物,低頭看向密花的高跟和地板,分神想如果她能早些在這,至少能回報些什麼。
“真是的,夕莉。”黑澤密花稍有抱怨的聲音隨著另一塊進入她嘴里的點心一同響起。
“又在擔心什麼呢?”
女性帶著溫度的指腹在和食物分開時,碰到了不來方夕莉的唇。腦中的景象和溫和朴素的甜味一起在她身體里鋪開。
她看見正好的晴光和隨風搖晃的樹葉,黑澤密花與一位老人站在斜坡上面。關切她的密花耐心地聽著老人冗長的囑咐,隔壁外出的婦人在看見黑澤密花時,也打著招呼圍了過去。她們附和著老人的叮囑,然後加上自己的。隨後是感謝之前某件被黑澤密花占卜出的事。黑澤密花游刃有余地接住所有向她“襲“來的話題。
“最近,沒有喝那麼多咖啡了吧?”
“嗯。總要給孩子做一個榜樣吧。”
“那孩子是叫夕莉?你和我們說,收養了一個高中生時,還以為你在開玩笑呢。”婦人笑著做出剛得知消息時的表情,“也有三個月了。什麼時候帶她出來打個招呼啊,密花。”
“夕莉如果想要出門,我會帶她來見你們的。”
“誒呀,你也太順著了,雖說是孩子不願意出來,但也會悶壞的。你啊,就該推一把。多在外面跑……”
黑澤密花看了一眼沒有說話的老人,對方鼻哼了一聲,拍手打斷了還要嘮叨的婦人。
“大家給的東西都拿好了嗎?”
“嗯。”黑澤密花舉了舉自己手里用布裝好的塑封盒,“一直以來,都麻煩你們了。”
“之前你幫我們那麼多,這點小事算什麼。也還好你不會做飯,不然我們都不知道怎麼報答你。誒呀,都中午了,我得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密花。”
自說自話的婦人們陸續散去,坡道上又只有老人和密花。老人盯著黑澤密花的臉看了一會兒,“你又去山上了?“
“……有工作,所以去了一趟。”黑澤密花話音剛落,不來方夕莉能看見的景象就被什麼力量拉向遠方,記憶主角的臉隱進黑發的陰影。她努力去聽畫面中老人以嘆息作為回答開頭的念叨,卻幾乎只有雜音。它與畫面一道閃爍隱現,像是出了故障的老式電視。
灰黑透明的巨大身影從坡道和黑影的界线里探身,空洞深黝的眼睛注視著窺視的夕莉,但轉瞬就隨著畫面消失不見。
“——不要再掉進河里了。”
年邁的聲音傳進夕莉的耳朵,她如夢初醒地抬頭,發現自己跌坐在門前,黑澤密花的手隔開了門和她的腦袋。護著她的人此刻皺著眉,眼里不知是擔憂還是別的情緒。
她們久久注視著對方,最後是黑澤密花先給出微笑。
“婆婆的點心有這麼好吃嗎?”
不來方夕莉沉默半刹,回了讓對方安心的笑容,“對不起,我不小心摔倒了。”
“站的起來嗎?”
夕莉點頭,和放在自己後腦勺的手隔開距離後站了起來。
“很好吃。密花姐——”她想知道一些事,但出門仍是個難題,這讓不來方夕莉下意識猶豫沉默,“……下次,找婆婆的時候,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想,向她們道謝。”
黑澤密花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快就有出門的想法而愣在原地,過了一會才有些感動地答應,“啊,那太好了。她們一定會很開心的。”
本該幾天後就會有的下次,因為黑澤密花繁忙的尋人工作而被一再延後。
“抱歉,夕莉,要明天才能回去了。”
不來方夕莉透過話筒,稍能聽見另一端那呼嘯的大風。她面前的廣播也正在播報黑澤密花所去之處的天氣有多糟糕。
“嗯……我還是給隔壁的婆婆打個電話吧。”
“密花姐。”不來方夕莉對著那個讓她安心的聲音,回以安慰,“我已經能幫你看店了,也能做簡單的飯菜。所以,不用擔心我。“她停了一下,“你平安回來就好。”
電話那頭在這之後有一小段沉默,如果不是還能聽見交加的風雨聲,不來方夕莉差點就以為那邊的信號塔會吹倒了。
“嗯,那就好。”
不來方夕莉將聽筒拿離耳邊,看著那些透露聲音的小洞好一會才放下。
這次是真的掛斷了。
“黑澤桑!我們、呼、我們要委托!”古董店的人被身穿制服的女高中生們推開。她們急切地環顧,想要找到黑澤密花,在真的確定找不到人後,才看向吧台內的夕莉。
不來方夕莉向吧台後方擺放咖啡器具的桌子退去,“歡迎光臨……密花姐現在不在。”
“啊——那黑澤桑什麼時候會回來?”
“她去的地方有暴雨,回來的車都停了,說要明天才能回來。”不來方夕莉說完,看見和她年齡相仿的女高中生們失落地垂下了腦袋。她抿抿唇,繼續問道:“你們想委托什麼?也許我可以幫忙。”
“真的嗎?”女高中生們對視了一眼,唇角稍揚又下落,顯然不相信不來方夕莉能夠勝任這樣的任務,“但是,沒有黑澤桑那樣的能力,也許會很難辦啊。”
“要不給黑澤桑打個電話再問問?”
“或者讓她試試看?”
“唔……總之,你先來和我們見一見小林吧。”
小林?不來方夕莉覺得這個姓氏熟悉,而後才想起她們是之前找黑澤密花占卜的學生,“是之前來占卜的小林嗎?”
“對,是她。”
學生們帶著不來方夕莉進了一幢建築,她的鼻腔里立刻就都是消毒水的氣味。她看了看四周,發現是醫院。她們在一處玻璃窗前停下,窗內的某種儀器閃著綠色的跳動,帶著呼吸罩的病人,安靜地躺在儀器旁的病床上。
“她怎麼會……”不來方夕莉還能想起小林對占卜的好結果高興而抱住黑澤密花的事,很難想象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對方就躺進了醫院。
“這就是重點。”小林的朋友們互相對視了一眼,“我們想委托黑澤桑調查的就是這件事。”
“她那天放學就在絕對會幸福的樹下告白了。”
“絕對會幸福的樹?”
“嗯,是我們學校的告白勝地啦。不過,雖然成功的人很多,但分手的也很快啦。”小林的一個朋友聳了聳肩,大概是覺得那地方的傳說很可笑,“黑澤桑的占卜真的很准哦,小林當天就成功啦!”
“她超開心的。然後啊,就和她喜歡的學長去約會了。起初都很好的,我們每天都能聽到小林說約會的事。但之後……好像是從上周六開始,他們失蹤了兩天。”
“後來在山上的河里發現了她。還好送來及時,才沒出事。”
不來方夕莉想了一會,“她失蹤前,有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沒有。至少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沒有。還興奮地和我們說,要和學長去野營了。”女學生歪頭看著聽完她們的話後沉默的不來方夕莉,“果然,你做不到的吧。調查這種原因,還是黑澤桑比較厲害。”
“嗯……想要知道原因的話,也許我真的能辦到。”不來方夕莉勉強地笑了一下,隨後看向重症病房的玻璃窗,“現在能探視嗎?”
“啊,我去問問醫生!”
醫生告知的探視時間是在兩小時後。不來方夕莉想要回古董店,但學生們都沒有離開的打算。她看了她們一會,還是坐回了走廊的長椅上。期間,學生們在閒聊之際,還一直探頭到她的位置,詢問關於她的事。
哪里人、年齡、愛好、為什麼不上學又為什麼住在黑澤密花的家里等等。她們似乎沒有什麼界线概念,不論不來方夕莉如何和她們隔開距離,那有一個空位的分界线總會被學生們輕易踏過。
她想起之前看到的被婦人們圍起來的黑澤密花。心想,之後要問問密花姐,怎麼應付這種讓人困擾的情況。
不來方夕莉並不是愛講自己故事的人,但她看著學生們對著自己的好奇目光,無法拒絕地只能吐露一些。
“是密花姐救了我。”當她簡短講述懸崖的事時,比她稍小的學生們已經有些哽咽,“……太、太感動了。”
“不愧是黑澤桑。我想起,她之前也給我遞過手帕。”
“啊,你是說你被水管澆到,整個人都淋濕的那次嗎?”
不來方夕莉似乎想到了什麼,在久久的傾聽後開了口,“你們和密花姐……認識很久了嗎?”
“也有不短的時間了。”女學生看著天花板,數著和黑澤密花相識的日子,“她在這邊開店後就認識啦。”
“以前的密花姐有沒有突然不對勁的地方?”不來方夕莉頓了頓,“比如,掉進河里發燒了之類的?”
女學生們對看一眼,然後哈哈大笑,“不可能啦,那可是黑澤桑啊,她超可靠的。反正,我沒見過她自己出什麼意外。”
“啊。”女學生中的一個人突然開口,“不過是有一段時間,古董店晚上才開。”
“黑澤桑也有五月病的時候啊。”話音剛落,其他人就笑了起來。學生們似乎有講不完的話,只是黑澤密花的話題,她們就能講上兩小時。沒有再被打擾的不來方夕莉暗暗松了一口氣,默默聽著那些她所不知但也熟悉的黑澤密花的事。
檢查完的護士離開病房,詢問她們是誰要進去探視。不來方夕莉主動站起來,跟著護士進了病房,她剛坐下就瞥見熟悉的身影站在玻璃窗外。
黑澤密花的頭發濕漉漉的,身上穿著件並不合身的寬松外套。她貼著玻璃窗,滿臉擔憂地看著病房內。因為重症病房一次只能進一個人的規定,無論黑澤密花和在外的醫生怎麼說,只要里面的人不願意出來,她就無法進去。
不來方夕莉朝向玻璃窗,對窗外的人做了一個拜托的姿勢,顯然是希望對方相信自己沒有問題。那位作為監護人的女性只能嘆息地點了一下頭,這讓不來方夕莉松了一口氣。
她看向病床上昏迷的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沒事的,我已經沒事了。”暗示般的自言自語起了效果。不來方夕莉又看了一眼外面的黑澤密花,便握住了護士告訴的,觸碰沒有問題的手腕。
眼前展開了類似膠卷的畫面,一閃而過的是小林歡笑的場景,隨後她看見了那座山。
橙紅的夕陽緩緩墜至山後,樹葉光影被分成了兩半,隨後黑夜一點點啃噬了日光。她能聽見大概是小林的女聲在狹窄的山路上輕笑,“真是的。”、“這里好美——”等等細碎的句子從看不清的前路傳來。
山上起了大霧,灰蒙地遮住了人類的蹤跡。突然,葉子傳來急促的聲響,就像是人拿著沙錘,毫無征兆地搖了一下。
——……起吧——
——掉落、沉下去、墜吧……
水聲濺響,模糊了咒怨似的呢喃,但也帶來了新的聲響。
噠、噠、噠。穿著木屐的誰從看不到的前路直直向窺視的人走來。不知幾尺的模糊在霧中搖晃了兩下就沉沉地站定。
哈、哈、哈。不來方夕莉的呼吸顫抖又急促,她想放開小林的手,身體卻不受她的控制。
她窺視的東西正命令她看下去。
一個黑點從模糊中分離,穿透霧氣,露出了原型。那是一只形如枯木的手,皮肉炸裂,森森白骨暴露在折斷的地方,它扭曲著轉了一圈,薄薄的皮擰結了兩圈。
它要撕碎窺視者前方看不見的保護網。
哐啷!
“你沒事吧?”站在一旁的護士連忙上前扶起跌在地上的不來方夕莉,又轉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椅子才把她帶出病房。
“夕莉!”黑澤密花第一時間從護士那兒接過扶住不來方夕莉的“工作”,她雙手捧住對方的臉頰,讓對方能看向她,“沒事了,夕莉,看著我,沒事了。”
黑澤密花的安撫很快起了作用。不來方夕莉昏沉的腦袋和身上揮之不去的寒氣,在看到對方藏了焦急的雙眼時逐漸消失。她握住在自己臉頰旁的手,對指尖傳來的溫暖十分留戀。
“嗯。密花姐,我做到了。”不來方夕莉給了一個希望黑澤密花放心的笑。女學生們圍了過來,爭先想要詢問不來方夕莉的情況。
她的監護人知曉她會為難,第一時間就把她擁進懷里,並用嫻熟的話術給她打了圓場。
她們的身邊安靜了,不來方夕莉從黑澤密花的懷里抬頭,比她高半個頭的監護人正看著她微笑,“要不要也去檢查一下,夕莉?”
不來方夕莉搖搖頭,低頭埋進對方懷里,她聞了聞那件外套,那上面沒有咖啡的香氣也沒有黑澤密花平時的香水,“密花姐,穿了誰的衣服嗎?”
“啊,這是蓮的。碰到他前,我正在努力攔車。”黑澤密花說明了她頭發濕透的原因。
“不是說明天回來嗎?”不來方夕莉離開了懷抱,抓著那件外套往外拉了拉,看見里面黑澤密花被淋濕的衣服,這才將外套拉得更緊了些,“為什麼在這麼糟糕的天氣拼命趕回來?”
“她們給我打了電話。而且,知道你要勉強自己,我怎麼能不趕回來。”黑澤密花揉了揉不來方夕莉的頭發,“但我可能真的是太過擔心了。”疑似夸獎的話讓不來方夕莉愣了愣,隨後她想起正事而繼續說道:“密花姐,我想我看見讓她受傷的東西了。”
不來方夕莉簡短地描述了她所看見的記憶,也表達了讓她困惑的地方,“我看不見小林,之前也......”意識到自己差點說出窺視黑澤密花的事時,她咬到了舌頭,“那些存在好像在阻止我......”她說著搖搖頭,“不對,它們是在邀請我?”
耳邊傳來如蚊的叮嚀聲,純白的建築內、站立於此的少女腳邊冒出了數十只宛如是手的部分,它們順著少女的小腿攀上,黑色如泥的液體隨著晃動滴落。正如少女說出的那個詞匯——“邀請”。那強制送出的請帖,並不打算讓少女拒絕。
啪。不來方夕莉回過神,眨了一下眼,就看到把一邊頭發捋到耳後的黑澤密花正認真地注視著她。對方的眼睛有著讓人產生暖意的錯覺,一如既往的能讓她丟掉一些巨石般的壓力。
“該離開這兒了,夕莉。”
“要去調查了嗎?”
黑澤密花看了一眼走廊盡頭的窗戶,夕陽正在下落,夜幕就要降臨了。她搖搖頭,“我需要先換身衣服。明天我再去你看見的地方。”
“密花姐,知道我看見的地方是哪兒?”不來方夕莉很清楚她看到的是不熟悉的山,因為陌生,所以並沒有告知黑澤密花確切的地點。黑澤密花勾著唇角笑了笑,“嗯。小林不可能去很遠的地方。野營的話,也只有那座日上山了。”
不來方夕莉沉默片刻,她想起自己聽見的水聲,“明天,我能和你一起去嗎,密花姐?”
黑澤密花看著不來方夕莉好一會,有些無奈,“如果我說不行,你看起來也不會聽啊。”她的回答讓少女露出了有些尷尬的笑容,因為的確就如黑澤密花所說,不來方夕莉一定不會乖乖待在家里。
“但是夕莉,我看起來有那麼靠不住嗎?”
“當然沒有!密花姐很可靠,總能一個人把事情做好。但是......”不來方夕莉咬了下唇,隨後認真地說道:“我怕密花姐掉進水里。”
“是嗎?”黑澤密花的回應沒有任何停頓,仿佛早就知道的態度反而讓不來方夕莉愣在原地。她已經做好對方生氣的准備,或者會因對方無法責備的無奈嘆息而感到愧疚。不管是哪種,都不可能會是這樣的反應。
黑澤密花別過臉,把濕漉的前發捋到耳後,“只限到黃昏。”她牽起不來方夕莉的手,拉著她向醫院大門的方向前進,“在那之後,你必須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