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冷氣鋪面而來，從三伏酷暑轉眼就到了數九寒冬。

　　 “為了保證肉質的新鮮品質，這里面常年在5度左右，就外面的天氣來說，反差還是很大的……”

　　 冷風吹在身上，很冷，我打了個寒戰，倔強的沒穿上那件軍大衣。我站在他後面，端詳起四周。這里面只有幾個小燈泡，打出黃而黯淡的光芒，看的不是很遠。

　　 前面是一叢黑不溜秋的東西，往里面看能看見保鮮櫃。

　　 我下意識的越過他，往前方走去。

　　 “別動!”

　　 我愣住了，回頭疑惑的看向他。

　　 “我先告訴你一些基本常識。因為這里……凍死過矯情的女人……不守規矩的人，都死了。”姜修性低沉的說。

　　 “之前有一對情侶來我這里買肉，中間因為買哪對乳房就吵架了。吵架之後，小姑娘就不見了，我倆都沒看見她什麼時候走的。這小伙也挺哏，以為她跑出去了，出來隨手把門關上，結完賬就著急忙慌的出去找她了。”

　　 “你猜後面怎麼的？”他猛的向我看來，直勾勾的看著我，眼里閃著寒光。

　　 我被他看得悚然一驚，避過目光，搖搖頭。

　　 “晚上我下班的時候，檢查冰窖要鎖門的時候，在那”，他向前指著一個角落，“我看見了那個姑娘！那個姑娘脫光了衣服，蜷縮在那！渾身凍得硬邦邦的！人都叮咚脆了！”

　　 “我後來猜……”隨著他的話語，我逐漸了解到了全過程。看著那個幽邃的角落，不寒而栗。

　　 仿佛有一個和我相仿的女孩，賭氣的躲在那，等著他的傻瓜男友來接她回去。可她低估了男友的直男程度。男友沒在冰窖里找她，而是隨手把門關上。她在黑暗中拍打著鐵門，卻沒人回應。她的溫度體溫逐漸降低，朦朧間幻想著男友來找到了她，自己就主動脫光了……

　　 “誒，事情就這樣。我還是頭一次見，凍死的人會脫光衣服！”姜修性悠悠的說。

　　 “我告訴你這個，就是想讓你在這里的時候，要注意安全，緊跟著我！有守規矩！這些制度，都是拿人命換來的……”

　　 我不可置否的點點頭，老生常談的道理。我已經成年了！還不知道這個？

　　 “還有下班前一定要出去……”他絮絮叨叨的邊走邊說。

　　 不過我沒有認真去聽，因為我注意到了那一叢黑不溜秋的東西的真面目。

　　 是頭發！

　　 而在頭發之下，赫然是少女們真真切切的冰冷首級！

　　 我捂住嘴，睜大眼睛，倒退幾步，不敢置信的看著，身體不住的顫抖。

　　 前面的地板上伸出來一叢鐵竿，鐵竿末端頂著如花似玉的少女秀首，背向著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女孩洗發水的清香，或單馬尾，或編了一條長辮子，或齊耳短發……花式各樣的頭發從頭頂上垂落下來。

　　 以頭為磚，以發為飾，築成了一堵牆，一堵頭發編織的牆！

　　 這是我第一次在現實中看到如此殘酷的場景。至少有幾十人的花樣年華，都已經消逝在這個破舊的小店里。原本的青春笑臉，如今卻面向的是永恒的黑暗。她們的歡聲笑語，永遠的消失在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不管她們生前是多麼受人追捧，如今只是一塊悄無聲息的磚頭，一個算不上藝術品的一部分。

　　 想到這里，又想起杳無音信的她，我的眼圈刷的一下紅了，我努力憋著沒有流出眼淚來。

　　 “這有什麼好怕的，都是跟你一樣嬌滴滴的女孩，手無縛雞之力，”姜修性從另一邊走過去，“就算變成鬼，也打不過你！呵呵！”

　　 看著他從另外一邊走過，我害怕的跟過去，心在撲通撲通直跳，已經有些後悔自己獨自找來了。

　　 我緊緊的跟在他後面，一是能有一些安全感，二也是想看看正臉——另外一邊都是後腦勺——找找有沒有她。

　　 轉過來，看到穿刺杆上面之後，我瞳孔一縮，肝膽俱裂！

　　 “啊啊啊啊啊！”我驚聲尖叫。

　　 這面也是密密麻麻散落的頭發！

　　 正反兩面都是！

　　 恐怖片里的場景發生在了現實之中！腦海里閃回過恐怖片的場景，心里愈發的害怕，雙腿不住地打哆嗦，牙齒打顫。

　　 一雙厚實的大手扶住了我的肩膀，在他的幫助下，我勉力站住。他隨之把軍大衣披在我身上，盡管煙熏汗漬的味道令我作嘔，粗布摩擦在身上極為生硬，但是在這時仿佛在黑暗中找到了依靠，以及真暖和！

　　 還未從驚嚇中緩衝回來的的我，緊緊的懷抱雙肩，握住領子，享受著久違的溫暖。此時此刻，有這件衣服，有老板在，我能感覺到些許溫度，以及與現實世界的聯系。

　　 我非常後悔為什麼自作主張獨自來這家小店！剛才為什麼不直接出去！

　　 這種小店位置很偏僻，估計也沒有監控什麼的，也非常不起眼。

　　 萬一偷偷像孫二娘黑店一樣偷偷下蒙汗藥把我殺了怎麼辦，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我的身體頓時僵住了，感覺身邊的男人有殺氣。

　　 但反過來想，沒有監控也可能是她在這里的原因？為了躲避追尋？我胡思亂想的猜著。

　　 雖然內心極度害怕，但好像又找到了一絲她的线索，最終我決定暫時先不離開了。既來之，則安之。既然進來，就查個水落石出再走吧。

　　 望著這些幾乎千篇一律的少女秀首，感受到了其之下的沉重命運。我嘆了口氣，唉。既然這里的頭看不見正臉，著實難找，我決定先看看其他的部位。

　　 前面是四個冰櫃，里面像擺生疏瓜果一般砌滿了白晃晃的“東西”。

　　 “這個櫃子里面放的都是手臂”。姜修性在一旁解釋說，促狹的看著少女第一次見到真實的肉鋪的樣子。

　　 “歡迎來到世界的暗面”，他在心底歡迎道。

　　 我走到了前面的保鮮櫃旁，里面裝的全是手、上臂，或長或短，或白或黑，從素指到上臂，都在這里擺著。

　　 雖然被她安利過，也看過相關的漫畫與照片，但親眼依舊感覺有些可怖，與新鮮。我好奇的看著，想看又不敢看，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不在人身上的肉，人肉。

　　 手臂白皙素雅，沒有一絲血漬，如果不看上臂斷端，還有著活著的氣息，如同在他們的主人身上一樣美麗。

　　 櫃子里面像捆山藥一般，把一對胳膊綁在一起，在上臂、肘彎、前臂處拿顏色各異的鮮亮絲綢軟帶捆了幾圈。

　　 這也講究打包銷售？

　　 不過有的還是被拆開賣了，只留下一只胳膊孤零零的在里面，不知道她朝夕相處的同伴去了哪里。

　　 姜修性推著一個購物車，在旁邊靜靜的站著。他終於有機會趁著少女睹物思人，心神動蕩的空當，正大光明的欣賞這個小姑娘。

　　 她扎著一個烏黑的馬尾辮，長長的辮子隨意地垂著。幾縷青絲蓬松的在她的額前招展著，輕輕地隨屋里通風而擺動！雙眉如煙似黛，眼睫黝黑，清純秀美的瓜子臉，臉上素素的，不著一點脂粉，不見任何飾物。

　　 上身穿著朴素的白色短袖襯衣，下身是一條剛到膝蓋的卡其色的短裙，足上一雙普通白色的帆布鞋，清新淡雅的長筒襪包裹著少女優美秀氣的曲线，把她那高挑的修長美腿展現的淋漓盡致，凸透有型，恰到好處的翹臀被完美的勾勒很出來。

　　 身上披著自己的那件軍大衣，有些髒舊發黑的衣物並沒有擋卻少女的清純陽光之美。反倒更襯托得少女宛如是那在淤濁紅塵世中盛開的青蓮一般，淡雅而脫俗。一時看的有些呆了。

　　 “我要找一個右手手背中指部位有一道疤痕的……”我念叨著腦海中的記憶，不知怎麼的，這個我反而記得很清楚。

　　 我遞出手想去拿最拿起上面的那一雙手臂，伸到半空中，忽然為自己的大膽魯莽舉動有些感覺不好意思，平日里還沒有這麼無禮的去抓過別人的手臂。

　　 但如果是一件失去了生命的商品，應該就無妨了吧。

　　 雖然看著還有些鮮活的氣息，吹彈可破的皮膚之下，甚至還能看到淡粉色的脈絡。我輕輕的抓起那只白皙的手臂，入手卻是冰涼。冰冷的觸感傳遞在我的手上，向我淒苦的述說著現時的清冷。

　　 長短大致與我的手臂相似，上面淡黃色的絲綢軟帶在封印了少女的生命的同時，也在裝點著它，襯托出了這只手臂纖細緊致。手背光滑無暇，修長的玉指白嫩如蔥，隨著筆直的手指往上看去，在末端卻看到了指甲上面塗了紅色指甲油。

　　 不是這一只，我搖搖頭，放下了這一對手臂。這是一個即便同樣身為女人，也對此感到美的驚心動魄的藝術品。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僅憑這一對手臂，我就能想象得到主人是如何的風華絕世。可是，為什麼她的歸宿卻是這里？我不知道。

　　 放下後，我在深處掏了掏，拿起來另外一對手臂，有一些鄰家小妹的感覺，十分的朴素。差不多長短的胳膊，卻要更粗一些。膚色略差發暗。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如果都跟剛才那對胳膊一樣，就太受打擊了。

　　 而令人稱奇的是，手腕上系著一條五彩紅繩，上面穿著一個銀質的情侶掛飾。之所以能看出來是一件情侶掛飾，是因為這只是半顆心，另外一半應該是在他男朋友那里。

　　 在手背的位置，有一個紋身，很簡潔，就是兩個字母一個愛心的樣子，“F♥M”，兩個字母應該就是兩人的姓名了。

　　 自然不會是我那個“守身如玉”的“女朋友”。

　　 不過令我好奇的是，這個女生的腕飾為何沒有被摘掉？又為什麼會在手背上紋那一個不甚美觀，含義卻極為顯白的紋身？話說回來，五彩繩結或許也是男友送的吧？

　　 難道？她也期冀著她的男朋友來找她？

　　 但是現在，這雙胳膊依舊躺在保鮮櫃里面。接近底層的位置，應該能說明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是無人問津的。

　　 他的男友可能到目前為止，並沒有來找過她。那顆手腕上本能隨時拼湊完整的心兒，或許再也沒有了破壁重圓的機會。

　　 女生給了男生自己的全世界，而男生轉身就另尋他歡。

　　 赤裸裸的背叛。

　　 這一瞬間，我想找老板問個清楚，我想他應該知道些什麼，我猛地轉向了他。

　　 被少女猛然轉身嚇得回過神來的姜修性，一時間還以為是少女不滿他長久的窺視。看到女孩手里拿著的手臂，強行轉移話題說到，“你想聽她的故事麼……”，嘲諷的語氣很濃。

　　 “不想！”我斬釘截鐵的拒絕了他，忽然又不想了。我很怕，很怕聽到的是一個和渣男的淒美愛情故事。

　　 姜修性長呼了一口氣，沒再說話，站在陰影中，靜靜的等著少女挑選完畢。

　　 放下第二個不知道誰的手臂時，我看著並排擺列的兩雙手臂。兩雙手臂各有特色，而第二雙的氣質明顯稍遜一籌。

　　 除卻這兩雙以外，是數不清的形態各異，顏色各異的少女上肢。不管她們生前怎樣，又是出於何種目的來到這里。當下，陪伴她們的只有同樣的彼此。而這，也給我的尋找帶來了極大的困難。

　　 輕輕摸過一雙雙手臂，感受著細微的肌膚谷歌差異。突然我意識到一個問題，甚至是玄學問題：雖然都是放在冰櫃里面，但手里先後兩次拿著的手臂，以及冰櫃中的眾多的手臂，溫度給我的感覺並不都是一樣。

　　 我歪著頭想了想，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鬼現象，但或許應該挑一個最熱的？

　　 我閉上眼，在一堆手里面摸索比較著，終於找到了一個相對最熱的。不過當我拿出來檢查時，發現並不是，我又尋找起了相近溫度的。

　　 每拿起一個，我都十分忐忑。一方面我希望快點找到她的部分心里好有個底兒；另一方面，我又不希望在這里看見她的一部分，那意味著終結。

　　 當我拿起另外一個時，掌心的觸感令我心底一顫。

　　 我在心里大喊著千萬別是，千萬別是！

　　 我拿著肩壁端，慢慢的舉起來那只柔若蕪荑的小臂，將小手放在眼睛的位置，看向手背，一個豎著的條形疤痕赫然在那。

　　 我幾乎站立不住，呆呆的看著，昏黃的燈光下依舊潔白無暇的小手。想起了往事，我曾經拉著這雙手一起逛街，一起跳舞，也被小粉拳打過……

　　 如今，這雙靈巧秀氣的手被我握在手里，一動不能動。我來回掰動她的蔥指，多麼希望她會輕斥我的無聊，把手抽回去。可是沒有。

　　 你的手兒本來就怕涼，又在冰櫃里面凍了這麼久，一定凍壞了吧。

　　 我緊緊的握住冰涼的它，希望能傳遞給她一些溫度，似乎這樣，她就能活轉過來，我們就能拉著手一起走回去了。

　　 冰冷依舊。不同於冬天里凍得冰涼通紅的小手，這里的它，冰寒刺骨，白皙的毫無血色。

　　 你還是先走了，我嘆息道。

　　 我將那個之前一直不聽我話的手臂翻轉，將她的小指與我的小指相對，鈎在一起，大拇指上翻相抵，契定了那個我一直以來因為晦氣不肯答應的約定——如果一方死了，另一方要帶對方回去。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拉鈎之後，右手握住她的左手，最後再體驗了一把兩人握在一起的感覺。

　　 手感肉肉的，骨頭卻又很硬。是她的感覺，我苦澀的想到，再溫暖些就好了。我再也忍不住，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姜修性看到少女無聲哭泣，走上前去，伸手欲攬香肩，安慰女孩。不料，卻被她躲過，一手推開，少女紅著眼睛越過他向前走。

　　 一愣神的功夫，姜修性看到少女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下一個櫃子，右手手掌里握著另外一只手。從手心里伸出來一只胳膊，卻到了肩膀的位置戛然而止。隨著少女的走動，那只手臂也一搖一擺，像是有一個漏出來一只胳膊的隱形人在那里。

　　 姜修性目光深沉的看著女孩的背影，右手猛地一拍購物車，疾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