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陰雨天變成一片稀泥的道路上,一陣滲骨髓的寒風,夾雜著冰涼的水汽,透過鎧甲和斗篷,啃噬著人的肌膚。涅娜一個哆嗦從馬背上醒了過來,差點從馬背上摔下去。這樣的天氣對這兩天一直沒怎麼睡好的她簡直是一種折麽,她甚至有點羨慕起了自己的孩子,無論刮風下雨,都在子宮里睡得舒舒服服。
回想起最近的經歷,涅娜仿佛覺得自己在做一場噩夢,苦咸的海水,翻騰著毒海的劍堡,巨獸,生下魔物的少女,這些場景像是鋒利的爪子,撕開了隔在自己和這個殘酷世界中間的那層迷幻的面紗,讓她看清這個世界真實的模樣。
不過這些都是次要的,那天夜晚,在劍堡海岸邊的叢林中,分娩出魔物的少女有氣無力的話語,似乎是一個詛咒,縈繞在涅娜心頭。
“雖然如今已經沒什麼人知道了,不過古書上說,光之裔,是600年前斬殺魔王的勇士,如果你是光之裔的話,求求你救救這個世界吧。”
稀里糊塗地被人說自己是要拯救世界,斬殺即將蘇醒魔王的光之裔,著實讓她有點摸不著頭腦。
“喂,長耳朵,醒醒,我們要到了!”隨行的衛兵叫醒了涅娜。
涅娜從半夢半醒的狀態蘇醒過來,雨已經停了,天空卻還淤積著鐵青的雲層。涅娜掀開兜帽,望向前方,烏雲重壓之下,海石城像是守夜的衛兵一樣,鐵青著連,屹立在平原之上。這略顯肅殺與清冷的岩石之城鎮守著埃雷摩爾帝國西部的邊境,周邊的村鎮,甚至劍堡,都在它的管轄范圍之內。
此時海石城中的最高處,宮殿中領主莫利威亞·闊劍正一臉凝重的靠在作為上,蒼老,溝壑縱橫的臉深深埋在手掌中。最近城市中不知為什麼傳起了魔王歸來的謠言,有些人甚至建立起了崇拜魔王的教會,教會像是一柱根須縱橫的植物,深深扎根在城市的黑暗中,根本無從下手。
“領主大人,劍堡已經七天沒有消息了。”宮廷法師在領主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禮,口氣中掩飾不住自己的焦慮。
領主微微抬起頭,渾濁的雙眼從之間上方露出來。“斥候們呢,還沒有回來嗎。”
“沒有,領主大人,現在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見鬼!”
“領主大人,有人求見,據說是劍堡來的人。”
“快,叫進來。”聽見關於劍堡的消息,領主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宮殿沉重的大門在來客身後關上,將秋日的冷風阻擋在外面,來著是附近村落的村長,村長身邊是一個被斗篷包裹住的嬌小人型,淡金色的長發從兜帽里垂下來,像是一縷黃昏中的陽光。
“領主大人,劍堡被魔物摧毀了。”
“什麼,怎麼可能,西境最強大的法師都在那里了,在這種事情上說謊,可是要受重罰的!”
“領主大人,原諒我的失禮,證人已經在這了。涅娜,告訴領主大人你看到的事情吧。”
村長身邊的人影輕輕掀開兜帽,露出了妖精的長耳朵,精致的五官,還有陽關一樣披散下來的長發。看到少女的容貌,宮殿里的衛士都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妖精的美貌果然名不虛傳。
“感謝領主大人能夠接見我們,半個月前,我在海灘上被發現,被劍堡的修女所救,一直待在劍堡中,直到劍堡被巨獸毀滅。”
“豈有此理!!即使是巨龍的龍炎也傷不了劍堡分毫,劍堡怎麼可能毀於巨獸之手。”領主顫抖著起身,用大聲的怒斥,掩蓋著心中的害怕。
宮殿的大門再次被打開,領主看到自己幾天前派往劍堡的斥候,一臉驚恐地從門口連摔帶跌的跑到自己面前。
“大人,大人,劍堡沒了。”
“你說什麼。”領主眼中的火光熄滅了,慢慢退後幾步,跌回自己的座位上。
“領主大人,老朽正式為此而來的,希望您能加強周邊村鎮的兵力。”
“去吧,我知道了。”領主擺擺手,示意村長和他身邊的人退下,“今天的事情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在。。。”
“領主大人!”宮殿的大門再次被撞開,衛兵隊長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
“又怎麼了?”領主看見衝進來的衛兵隊長,已經不指望能有什麼好消息了,畢竟西境最強大的法師鎮守的大書庫都這樣沒了,說不定這片土地被魔鬼詛咒了。
“領主大人,我們正在西邊的哨塔和惡魔戰斗,士兵們傷亡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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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里,涅娜騎著馬,被夾在領主派來的救兵中間,向著哨塔飛奔而去。被淋得渾身濕透的涅娜此時真想給自己兩巴掌。見鬼,自己為什麼一拍腦門就決定和這幫糙漢子一起去送死了,明明還有孩子呢,這些家伙也不知道關愛孕婦一下,阻止一下自己什麼的。可惡,都怪這個斗篷,這麼寬松,不仔細看誰能看出來自己懷孕啊。
燃燒的哨塔在遠方逐漸清晰起來,因為妖精敏銳的視力,涅娜此時已經能看清火海中那個扭曲的身影了,她驚恐的發現,那只惡魔似乎就像是襲擊劍堡的巨獸的縮小版,看樣子那玩意在毀滅劍堡之後把女人當苗床繁殖了不少。想起幾天前少女在自己面前產下魔物的恐怖場景,涅娜只覺得一陣反胃。
遠處盤旋的惡魔遠遠地發現便發現了士兵們,怪叫著俯衝下來。
“弩炮!”盡管被這畸形扭曲的怪物嚇得不輕,訓練有素的士兵們麻利的掀開馬車後的帆布,為弩炮裝填著箭矢。
“砰!”被擊中左側翼根的惡魔在空中失去平衡,衝著人群栽了下來。降落區中央正好是涅娜
“哈?這群人是笨蛋嗎?!”大腦短路的涅娜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睛,似乎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靈活地從馬背上起身,腳蹬馬背,像是離弦的箭一樣向著自己的右邊彈射出去。
“噗!惡心。”涅娜吐出嘴里的泥土也草。雖然起飛動作非常優美,不過因為匆忙,涅娜還是不可避免的摔了個狗啃泥,肚子里三個胎兒也幾乎隔著腹壁感受到了泥土的芳香。看著自己身上全是泥點子的衣服,涅娜氣的直跺腳,怒目圓瞪地瞪著墜落在地面上,在泥地里撒潑的惡魔。
“混蛋,太差勁了,你給我等著。”
妖精掏出長弓,拉緊了弓弦,瞄准了怪物的頭部,弓弦砰地作響,將帶著憤怒的箭頭射向那肮髒丑陋的頭顱。然而,箭頭卻被光滑堅韌的皮膚彈開了。妖精一族最引以為傲的就是百步穿楊的箭術,不過這也就意味著,許多時候,他們過於依賴弓箭了。
“這算什麼啊!”向後閃身躲開攻擊,卻依然被濺了一身泥水的涅娜,被怪物的防護能力狠狠打擊了自尊。
“可惡,絕對饒不了你,丑八怪!!”涅娜把弓弦拉得砰砰響,卻依然對怪物束手無策。士兵們的劍刃砍在怪物身上,也被滑膩的皮膚彈開,造成不了一絲傷害。怪物嘲笑般地抖了抖身子,掀翻了自己身前徒勞的擊打著自己的士兵,張開四瓣的大嘴,准備大快朵頤。
雖然僅僅是共同戰斗了不到五分鍾的陌生人,性格善良的涅娜依然沒有辦法看著這些士兵白白送死,她不顧在自己子宮中踢打抗議的胎兒,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怪物身前,連射三箭,箭矢狠狠地訂在了怪物沒有保護的大口中,一時間那家伙疼的失去勇氣,向後敗退。
“喂,不想死就快起來啊。”涅娜衝到士兵跟前,拽著士兵的胳膊想要把他拽起來,“你怎麼這麼。。。。。重,混蛋!”。或許是還沒從恐懼中恢復,又或者是求生欲作祟,士兵胡亂揮舞著胳膊,想要抓住涅娜,支撐自己站起來。“笨蛋,你給我冷靜點,啊!”士兵胡亂揮舞的手臂還是擊中了涅娜藏在斗篷下面的孕肚。
“唔。。。。”剛剛一下重擊讓她一時間緩不過勁來,但是怪物卻從來不想和她和平競爭,已經回過神來的怪物怪叫著衝過來,張開大嘴想要吞噬兩人。
千鈞一發,後方的軍士重新裝填了大弩,大木樁子一般粗細的箭矢瞬間貫穿了怪物脖頸,涅娜和士兵趁機逃脫,不過涅娜的斗篷因為在逃脫時被踩住,沒能幸免於難,刺啦一聲被撕破了,涅娜的孕肚也暴露在大伙面前。
“小。。小姐,你竟然有孕在身。”
“閉嘴!”即使接受了自己懷孕的事實,當別人唐突提起懷孕時,涅娜依然像是被人說中了羞處的少女一樣難為情。
“你快跑,去援助弩車,我來吸引它的注意。”
“可是小姐你懷。。”
冷雨中涅娜的臉紅的冒起了熱氣。“再給我提那兩個字我把這一箭送給你!!快去,我應付的來。”
士兵沒有多說什麼,跑回去援助裝填床弩的戰友。
“好了怪物,讓我看看你的能耐!”涅娜閃身躲過一記爪擊,像是在林中跳躍一般,她絲毫不顧及幾乎已經要在身前晃動起來的孕肚,踩著怪物現在地上的巨爪,三兩步跳上怪物的後背,抽出匕首,狠狠刺入肌肉中,隨後在被怪物撕成碎片前踩著脖頸躍到怪物身前,將箭矢射入怪物因痛叫張開的大嘴中。
因為被損壞的緣故,床弩裝填需要更長的時間,另一邊涅娜漸漸體力不支,身法不再靈巧,剛剛甩過來的尾巴,幾乎蹭著她的肚臍砸在了地上。
“呼,好險。”
涅娜此時只有躲避的份,她收起弓箭,雙手護著躁動的孕肚來回躲閃。“這群笨蛋是怎麼回事啊。孩子都要顛出來了。”
就在不慎跌倒的涅娜即將被巨爪擊中變成肉泥的時候,另一發弩箭及時飛出,貫穿了怪物的腦袋。看著倒在自己身旁的丑陋怪物,涅娜終於如釋重負,精疲力竭地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按摩著後腰,癱坐在坐在一片泥濘里,任憑肚子里的孩子拳打腳踢。
“小姐,您沒事吧。”幾個士兵擔憂的跑了過來,手忙腳亂地把擋雨的披風裹在濕透的涅娜身上。“小姐,對不起了,是我們沒有發現你的狀況,讓你懷著孕還要亂來。”
突然,就像在劍堡的那次一樣,聖潔的光芒包圍了涅娜,燃燒了怪物的屍骸,火焰又回到涅娜身上,聖光的映襯下,涅娜就像宗教傳說中的聖母,只不過和聖母比起來,涅娜更加嬌小可愛。
士兵們被這景象驚住了。
“真理之主在上,這到底是究竟是情況?”
“就算你問我,我也,,,,,”沒有理會士兵驚奇的議論聲,涅娜低下了頭,被雨水打濕的淡金色長發披散下來,擋住了她的表情。
“光之裔,拯救世界什麼的,真是搞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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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海蛇之牙酒館里傳出陣陣歌聲和人們大聲的說笑,斬殺了惡魔的士兵們在酒館里開著慶功晚宴,慶祝著這場勝利,沒有任何一位兄弟傷亡,還消滅了強大的惡魔。
醉酒的士兵們再也不裝作矜持,也不掩飾自己的喜悅,唱著一曲即興編出的關於涅娜的歌謠,有士兵拿起了魯特琴,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左手手指笨拙的在指板上起舞,右手像是搓衣板上搓衣服一樣瘋狂地掃著和弦,其他醉酒的士兵高聲和唱著,絲毫不管自己因為醉酒而吐字不清。
涅娜並沒有加入這場狂歡,即使是最強壯的戰士,也會在一天的趕路與戰斗之後身心俱疲,更不用說涅娜這樣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了。她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房間,關上房門,把酒館內的喧鬧擋在門外。
意識隨著睡意逐漸模糊,涅娜似乎聽到房間里的腳步聲。
興許是夢吧,涅娜想著,捧著大肚子翻了個身,繼續沉浸在困意中。
“嗒,,,,,嗒,,,,,,”
腳步聲越來越近,涅娜才覺察到那並不是自己的幻覺。一股涼意爬上她的脊背,一瞬間睡意全無。
“什麼人!”不顧自己重孕的身子,涅娜撐起身體,利落地翻下床,一把拉過靠在牆邊的長弓。起身時掀起的被褥還未落下,涅娜就已經站穩了身子,拉緊了弓弦。
箭頭所指,是一個散發著金色光芒的魁梧身影。他全身包裹在厚重的骨質板甲中,骨甲的肩部橫生著幾根粗大的骨刺,全身除了頭盔眼部的開孔,沒有絲毫縫隙。
涅娜感受到那逼人的威壓,不覺又往後退了幾分,身體卻碰上了牆壁。
“你這家伙!趕緊給我滾出去!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收起你的弓吧,光之裔涅娜,我對你沒有敵意,我是來幫助你的。”
“你,,,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涅娜又把弓拉的更開了一些。
“這麼說吧,六百年前,我還活著的時候,我和你一樣。”
“你這家伙,到底是什麼意思?!說話不明不白的,你究竟想干什麼!”
“冷靜,涅娜,我和你一樣,都是光之裔。”
“誒?!什麼?”涅娜感覺世界瞬間寂靜了,自己的心髒似乎停了半拍,緊握著弓箭的手也慢慢垂了下去。
“只不過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現在,莉莉婭大人選擇了你,你也該去完成你的使命了。”
“使,,,,,,使命?什麼使命?喂喂喂!!我不會真的要這個樣子去和什麼魔王戰斗吧?”涅娜往前湊了湊,拍著自己已是單胎孕後期大小的肚子,一臉憤懣地盯著這個自稱光之裔的家伙。
“老實說,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莉莉婭大人選擇了你,不過,看來你的確要這樣戰斗了,時間緊迫,恐怕沒有時間等你生下孩子再行動了。”
“什,,,什麼?你說的那個莉莉婭大人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呀!!”涅娜再也沒法壓抑自己的聲音,干脆吼了出來。
“啊,,這已經是我能維持投影的極限了,速速出發前往言靈峰吧涅娜,在言靈峰山頂的神殿里,我會告訴你一切。”
“喂!等等,你還沒告訴我光之裔什麼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還有莉莉婭又是什麼,魔王也,,,,”
完全沒有在乎她越來越急促的發問,金色的光芒暗淡了下去,光之裔的身影逐漸變得透明,沒過幾秒,房間又重歸黑暗與寂靜,只剩下一臉疑惑的涅娜。
“啪!”涅娜把長弓摔在了地上。
“搞什麼嘛!剛沒休息一會兒,又要讓我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