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答應不在地上杵著了,老老實實回去睡覺。我便也讓何康抱我回去。
邱將軍差人護送我們,但行至後宮便不能進去了。我才發現這里也被派了人駐守著。
走在路上他問我:“殿下,您能不能把方才說的再向臣復述一遍呀?臣想記下來。”
“我再說一遍,你就能記住?”
“記不住。”他想了想,“過了這兩日,臣尋個空子,帶紙筆來找殿下可行嗎?”
我沒心思:“先別說這個。少主是否確實無恙?”
“殿下放心。少主可厲害了。”他笑了一下,“此事少主早有防備,逆賊無人近得他身。臣等俱駭得魂飛魄散,唯少主面不改色。”
看來他是全程在場的。
我想起何康說二皇子驚嚇過度暴病而亡,明玉卻說他親手害死了兩歲的弟弟。真實情況究竟如何?
驚嚇過度暴病身亡,這個筆法就很春秋。但明玉用一些虛無縹緲的理由來自責,他的說辭我也不完全信。
“二皇子真是驚嚇而死的嗎?”我問他。
“驚嚇過度,暴病身亡。”他一字一頓地重復道。
也對。他是史官。他說是什麼,便是什麼。
回到宮內,夢夢為我解披風,完全不讓別人插手。整理完後就一直把我抱在懷中不放,也不放到輪椅上去。
我看她的手都微微在顫,將我箍得特別緊,甚至有些喘不過氣。於是向太妃簡單匯報了情況,便同她回去休息了。
放下床帳,夢夢就抱著我哭,手指焦急又細致地不斷描摹我的臉。我吻著她眼睛,剛剛吻掉眼淚就又流出來,滿口都是澀咸的味道。
“夢夢不哭,沒事的。明玉已經把事情都處理完了,我們這邊甚至一點風聲都沒有。”
“我……是擔心你有危險……”夢夢哽咽著,說得斷斷續續。
“我沒事。”我想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卻突然想到方才,我也是這般擔心明玉的。
“對不起對不起,害你擔憂了。”我蹭著夢夢,舔吻著她的眼角。心中充滿愧疚,又隱隱感覺有些溫暖。
我喜歡的人在牽掛著我。
“小姐……嫻月!嫻月要了清夢吧。”她突然收回摸我臉的手緊緊抱住我,把頭埋在我肩上。
“啊?不行。你要嫁人的。”
“清夢不嫁人。清夢一輩子跟著小姐。”
“那你現在也太小了。你還——”
我想說你還未及笄,卻驀然驚覺,明日竟就是夢夢的十五歲生辰。
我的天我的天,明明前幾天還想著這事的,這幾日老在擔心明玉,加之忙著為小公主的功課收尾,居然給忘了。
我真是太對不起夢夢了!這與那抱布貿絲的負心人有什麼分別!做了這樣的事,便更沒有臉面妄想什麼要她了。
夢夢沒聽出來我戛然而止的半句話夾雜著心虛,還說:“我比你大的。”
我私心不敢承認自己竟把夢夢的生辰給忘了。怕她知道後,口上說自己不在意,心里還是默默悲傷。不過其實上月搬來這里時我便將想要贈她的禮物備好了,一並收拾了帶來。希望能糊弄過去。
“夢夢,東邊櫃子第二個抽屜,有個小木盒,你取一下。”
夢夢從床上下去,把盒子拿了過來。我讓她打開自己摸摸。
“是一枝玉簪。這個圖樣是……祥雲嗎?”
“對。末端那個雲紋是漸染一點紫色的。我想十五歲生辰是成人之日,還是贈你樣式素淡莊重些的為宜。你我漂泊離鄉,身旁沒有長輩,無法為你行笄禮。我也不能告訴明玉。後日是先主忌日,你且不要聲張,明天我們自己偷偷吃點好的吧。”
“小姐……”夢夢手捧著簪子又要哭,我靠上去貼了貼她的臉。
“你把發辮挽到頭頂,然後扶我一下,低點頭,我給你戴上。”
夢夢綰了發,將玉簪遞至我口邊銜住,我探身為她加到發髻里。
“好看,很襯你。只是我插得有點歪。快拿下來收好吧。明日你梳好頭自己再戴。”
夢夢又抱了抱我:“謝謝小姐……念掛清夢生辰。”
我的心好慌啊。
“夢夢。虞清夢。父母不在,我贈你字,你可願意?”
“清夢幸甚之至。”
於是我掙了兩下,立直身子正對她。
“那簪子便是你的字。”我輕聲說,“荊襄有澤名雲夢。楚襄王與宋玉游覽至此,夢遇巫山神女。我想贈你的字為雲卿。可以嗎?”
“好……我很喜歡,謝謝……”
她的聲音又變調了,重新把我擁至胸前,眼淚串珠一般往下落。我看見她另一只握著簪子的手都捏得指節發白。
“夢夢,你怎麼了?別哭啊。”我用臉蹭著,拭去她的眼淚。
“小姐……清夢是想,以小姐之才,若生為男子,身體康健,則必為國士。清夢……清夢跟不上你,只能守望你的背影。”她抽噎,有些說不出話,卻猛然加重力氣按住我的肩頭,語速加快聲音略微提高:“我甚至都看不見。你去哪里了,我都不知道啊!”
“我哪里都不去。”我輕嘆一聲吻了吻她的額頭,“我不是男子,也不做什麼國士。我就是虞嫻月。虞嫻月一直在夢夢身邊。”
真是的。怎麼連夢夢也開始說同父母親戚一樣的話。
父母還好,只是有時會說若我身體無恙就好了。但每次見到叔伯們,他們總說,我如此穎慧,可惜生了病。若未遭此厄,則前途何等光輝,可以想見。
我其實不覺得自己生了病便如何淒慘。反正也有人服侍,每日錦衣玉食養得我還挺挑剔。
父母知道要治好我的病便只能這般,仍堅持讓我活下來。那我便好好活著。一餐一飯一花一木,同夢夢的每次嬉笑都是他們為我搶回來的。我所歷經的一切,都是本不可能有機會得見的世界。
可他們自己卻想不清楚。或許也明白,只是人皆如此,總易不知滿足。
“夢夢……雲卿,你可知道麼。”
其實我贈夢夢的字還應了一個含義。雲夢之鄉,或許是她祖籍所在。
她是我家一名仆媼的外孫。家中子女眾多,父母發現她目不能視,便想將她拋棄。夢夢的外祖母不忍心,在府中哭訴。母親聞知此事,便贈了用度,讓她將夢夢好生撫養長大。
當時我還是母親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兒。不想四年後生病,竟用上了她。
那仆媼的女婿,夢夢的本想拋棄她的生父,便是荊州人氏。後來也染病去世了。
所以我早就知道的。
每個人都有自身之困苦,每個人也只能活過一種人生。
若我未生在相府,生了病不能醫治,必定活不到現在。若像父母所奢望的那般身體無恙,則會按部就班地學習婦德女工,許嫁同虞氏差不多的望族高門,相夫教子奉舅姑,就這麼過一輩子。
那麼便無從得聞得見這些君子之風了。聖師的,先賢的,明玉的。
即使誦了經史,沒有那種心境,也無法體悟明白。明玉揮師南下,世家大族要出錢出力抵抗他,我說不定還會跟著夫家,一起罵上兩句。
我不覺得那樣就比現今這般好。
“我如實與你說,你別吃醋。對明玉,我初時只是如常與他相處,後來了解他為人,敬慕他人品心性。再後來,我漸明他身負責任之重,便有些心疼,想陪著他一起。所以昨晚我得知他獨自以身臨險,將你我二人護在身後,便無論如何也想去探他安危。縱出於朋友之義,也合該如此。”
“但是對你,我一直是喜歡的。這份心意從未變過。我總說不必叫我小姐,便是想與你交心,讓你更信任我。”我正身與夢夢額頭相抵,鼻尖碰碰她的鼻尖,“我沒有想過讓你面對我的背影。你,父親母親,包括明玉,你們都是我很重要的人。虞嫻月之名,正因有你們所稱,才有了意義。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對不起。清夢稱小姐習慣了。”夢夢平靜些了,仍流著眼淚,低聲說道。
“我知道。你願叫什麼都可以。”
“清夢喜歡你。我……我成人了。我想給你,可以麼?”
“我還沒成人呢!”我輕扯她一下耳垂,“夢夢,你太柔順了吧。今日我自己出去,可能有危險,害你擔心,是我不對。結果你就一直抱著我哭,還要給我。我本以為你會責備我,或者主動一點,把我要了……什麼的。”
“那……小姐若想,也可以的。”
“那我今日不指教你怎麼幫我了。我的身子就交給你,你願意如何便如何。”
夢夢是真的太乖順了。
明玉是有侵略之意的,只是他心存溫柔憐惜,所以壓抑著。夢夢則一點兒也沒有。她怕我冷,都未解中衣,手探進衣內上下細細描了一遍。溫軟的指尖將周身的渴望都喚醒,她卻沒有進一步動作。我自己答應了,也只能忍住,不去要求她。
隨後她便用兩根手指換出了玉勢,在里面輕輕揉按著。一點情欲都沒有。我感覺仿佛就只是她在拉著我的手,嗔怨我怎麼不回來。
很舒服,要滿足卻總差那麼一點兒。我最後還是讓她親親我,然後自己動的。
不能這樣沒有一點性子的呀。出去一定會受欺的。實在不行,再過幾年,若夢夢還如此想,我便真的讓她跟了我吧。
夢夢也有字了。明玉早就有了。只有我還沒有。
我一向覺得,有了字便長大成年了。如今夢夢也已及笄。明玉與我一樣大,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就能有字,每日也束發戴冠。可能做了天子即須得早擔責任吧。反正無論如何他也算成人。
夢夢以為她在守望我的背影,其實是我看著他們。
我的身份太過復雜,如今依然尚未理清自己應當把立場置於哪里,也不知道什麼才是我該當起的責分。
我也想做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