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膽英雄不孤單（七十）

　　 急救室的門外。

　　 這已經是我第二次如此焦躁地守在門前了，只是這一次，躺在里面的是我多年的戰友，是我的頂頭上司，是東城的脊梁。

　　 “這.......怎麼可能！”

　　 在天台上的最終關頭，我分明看見那顆子彈已經深深地打入了黑石的左眼，迸射出來的血液和白漿綻放在了空氣中。可那名綁架了白凡的毒販才堪堪松懈了下來，仍舊屹立不倒的黑石卻是調轉了槍口，在不可能的情況下打出了第二槍。

　　 只是倉促之下的襲擊，毒販並沒有被打中要害。情急之下的他下意識地就轉過身來，打算用白凡當作擋箭牌。

　　 但他調轉方向所帶來的結果，就是發現了已經扣下扳機的我。

　　 毒販被一擊斃命，而當我火急火燎地衝到黑石的身邊的時候，那個偉岸得如同山岳般的身影終究還是倒下了。

　　 “幫我，照顧好他........”

　　 這是黑石閉上最後一只眼睛時所對我說的話。

　　 “邢叔，你的腳爪，沒事吧.......”

　　 白凡就坐在我的身邊，他心中的急切只會比我更甚。而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分出了一部分的精力來照料我。

　　 “只是普通的擦傷，沒什麼大不了的。”

　　 在剛才的行動里，由於全程都是光著腳爪的，再加上走得太急沒有認真看路，我的肉墊被不知道什麼東西給刮傷了。

　　 在救護車和醫院之間的那條小徑，現在應該還能看到鮮紅的痕跡。

　　 不過我也只是簡單地處理就沒有再去管了，之前也有受過比這更重的傷，這麼一點疼只能說是毛毛雨。

　　 “現在最值得關注的還是善後工作啊。”

　　 因為毒販們夜襲公安局的緣故，這一戰犧牲了許多留守在警察局里的警員，而大部隊的行動只是繳獲了普通的走私商品，因此可以說是警方完敗。

　　 不僅是上頭的怪罪需要承擔，媒體輿論也需要把控，這憑空多出來這麼多事情，讓剛剛承受了失敗打擊的我更加心力交瘁。

　　 就算黑石能夠撿回來一條命，接下來的工作肯定是都做不了的了。那麼，就只能由我自己一獸全部承擔了。

　　 “別擔心，我們東城市公安局可沒有那麼容易被打倒，黑叔叔所建立起來的威信，也不會那麼快就消散的。”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壓力，小白狼也不再沉默，而是開始安慰起了我。

　　 不過畢竟是有夫之夫，白凡也不可能像小家伙那樣直接與我有什麼肢體接觸，這點倒是挺遺憾的。

　　 “又有麻煩事了？”

　　 我的情緒還沒有完全穩定下來，又有一個聲音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我不用抬頭，光聽見那輕佻卻又冷靜的聲音，我就知道來者何獸了。

　　 “你來干什麼，小家伙那邊沒問題嗎？”

　　 陳嵐才剛剛得到我的認可，這下子又變成拋棄孩子不管的壞家長了。

　　 只不過這一次倒是我誤會他了。

　　 “你們警局被報復的時候，我那里也遭受襲擊了，我的‘警察’身份大概也有點藏不住了。不過大概是看不起我吧，就來了三個小雜魚，被我輕松制服了。曉楓已經被送到公安局去了，那里安全一些，現在我沒什麼事，就來這里看看。”

　　 這位身材比我矮小，卻是更加心狠爪辣的狼獸人“警官”難得一次性說出這麼多話，不過我可以從那泛著幽綠色光芒的眼眸中看出來，他並沒有任何厭惡的意思。

　　 在他的心底，大概還把自己當作一名警察吧。

　　 “你可真是會折騰自己，腳爪都破了.......”

　　 陳嵐來這里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坐著一起發呆，他看見了我受了傷的腳爪，略顯瘦削的身軀蹲下，細細地為我檢查了起來。

　　 “呦，這麼關心我啊。”

　　 陳嵐可不算是外獸，那麼多次的相處與行動，我和他也算是熟獸了。因此，我沒有什麼忌諱，甚至是主動將腳爪抬起了起來，讓陳嵐能夠更好地進行觀察。

　　 “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兒子可是會傷心的。好了，確實沒有什麼問題，不過要是在康復期的時候繼續亂動的話，小心留疤哦。”

　　 陳嵐的爪子與我的腳爪之間的接觸，還意外的有些舒服，可能萬能的陳嵐也會一點的按摩吧。一番的翻轉把玩之後，陳嵐總算是放過了我的腳爪，然後站起了身。

　　 “不是，腳爪留疤外獸也看不出來吧。”

　　 雖然這麼說話不是很有意義，但鬼使神差的，我居然杠了一嘴回去。

　　 “如此完美的身體，我可不想看到有被毀壞的一天。況且，以後會不會被看到你也說不准，對吧？”

　　 我還以為陳嵐根本不會搭理我的問題，可事實的結果卻是這只灰狼在我的身旁找了一個位置坐下，然後一本正經地回答著。

　　 我的尾巴本來就是舒展著放在身側的，陳嵐這麼突兀地坐下，直接就將屁股壓在了我的尾巴上。但陳嵐又是故意這麼做的，他的雙腿分擔了自身一部分的重量，因此作用在我尾巴上的力只有很少的一部分。

　　 而在這種情況下，我所感覺到的，就只有陳嵐臀部的圓潤弧线，以及那透過衣物的溫度。

　　 這麼吃力不討好的坐姿是要干什麼.......

　　 根本搞不清楚陳嵐的意思，我覺得他只是單純地想要一個座位，而我的尾巴擋住了他，所以他才采取這種方法對我進行提示的。

　　 這樣想著，我將尾巴收了回來，而陳嵐也穩穩當當地坐在了椅子上。

　　 差不多就這樣吧。

　　 有了白凡的安慰和陳嵐後續的一系列舉動，我的情緒舒緩了許多。而在清醒頭腦的加持下，之前那些疑難雜症也陸續想出了一些解決辦法。

　　 好像，在沒有黑石的時候，我也能獨自解決一些問題了。

　　 “手術結束了。”

　　 也不知道陳嵐那猶如掃把一般的狼尾在我的背上掃了多久，我只聽見陳嵐的一聲提醒，急救室的大門就打開了。

　　 白凡是第一個衝上去的。

　　 “病獸的生命體征基本穩定，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只不過受到直接傷害的左眼是不可能恢復了，還請幫忙做一下心理建設。”

　　 一顆石頭重重地落了地，我也終於能夠松口氣了。

　　 黑石被轉移進了病房，由於只能有一只獸看護，這個任務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白凡的肩上。

　　 我被醫院趕了出來。

　　 “都凌晨兩點了啊.......”

　　 我掏出了爪機，顯示屏除了告訴我電量只剩最後百分之一，還提醒著我現在時候已經不早了。

　　 “這麼晚了你也別開車了，回我家湊合一下吧。”

　　 陳嵐家距離醫院確實要近一點，而我也困得有點睜不開眼睛，干脆就應了他的邀請吧。

　　 “嗯，也行。”

　　 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孤膽英雄不孤單（七十一）

　　 我被陳嵐特許住在了小家伙的房間里。

　　 這倒還是我第一次住在其他獸人家，不過鼻腔之中縈繞著的是熟悉的小狼的味道，因此我也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適。

　　 一夜無事。

　　 第二天的一大早，我就啟程趕往了醫院，而陳嵐則是去公安局接小家伙回家，說是先休息半天再送他回學校。

　　 “邢叔，你來啦。”

　　 守候在床邊一整晚的小白狼，在聽見房門作響的動靜時，就向我道了早安。只是，沒有洗澡外加熬夜的他，渾身的白毛都喪失了光澤變得枯燥，再加上那因為戰斗所沾染上的塵埃，現在的白凡看起來只能說是邋遢大王了。

　　 但他也不在乎。

　　 “嗯，你先打理一下自己，然後去休息吧，這邊由我來照料。”

　　 白凡也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孩子，我不忍心看到他這樣折磨自己。但我的好意還是被他婉拒了。

　　 “唔，在黑叔叔醒來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

　　 白凡仍舊沉溺在昨晚的驚險之中，滿是愧疚的他一直自責著，如果他的警惕性再高一點，說不定就不會被毒販直接活捉了。

　　 那樣黑叔叔也就不會用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了。

　　 “行了，我知道你們感情很好，可是如果你把自己的身體搞垮了的話，不就和黑石最開始的目標背道而馳了嗎？我想黑石恢復意識所希望看到的第一只獸人，應該是一只容光煥發，精神飽滿的小白狼才對。”

　　 我還打算苦口婆心地勸說著什麼，只不過黑石大概沒有給我這個面子，在白凡驚喜的聲音里，黑石晃晃悠悠地睜開了眼睛。

　　 “黑叔叔！”

　　 小白狼差點就要直接蹦到床上去了，不過他又想到了黑叔叔的身體現在還沒有好，因此才蓄好力的腳爪，又在那一瞬間放松了下去。

　　 “小凡......你沒事就好。邢一，你也來了。”

　　 即便身受重傷，但是黑石的語氣里除了淡淡的虛弱之外，依舊和平時差不了多少，頂多是在和小白狼說話的時候會多上一分溫柔。

　　 只能說不愧是龍獸人啊，對著眼眶打了一槍也沒事。聽醫生說，是龍獸人的身體構造不同，眼睛之後還有一層堅硬的屏障，這才沒讓子彈直接打進腦子里的。

　　 “那個，小凡，能先避開一下嗎，我有話想和邢一先說。”

　　 簡單的招呼過後，我以為接下來就會是一黑一白兩只獸人你儂我儂的時刻，可令我沒想到的是，黑石居然要求先和我談話。

　　 “嗯，我知道了。”

　　 白凡也沒有對此表現出什麼不滿，他只是乖乖地應允了一聲，然後就邁著輕快的步伐從病房里離開了。

　　 還真是聽話啊.......

　　 “隊長，您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我也清楚，在這種時候還要和我先私聊，那麼一定是有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黑石要和我說。

　　 黑石也並沒有打算繞什麼彎子，而這條大黑龍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就是有關警局事務的。

　　 “我原本打算直接將隊長的職位交給你的。”

　　 晴天霹靂般的話，但卻又理所當然。按照常理，如果黑石選擇在這個時候退休的話，那麼能夠擔任隊長的，就只有我了。

　　 可是，那個“原本”又是什麼意思呢.......

　　 “從你進到刑警大隊的那一天開始，我就非常看重你了。無論是極其強大的個獸能力，還是堅毅的心理素質，你都是一名天生的警察，更不用說你還掌握著一些常獸所沒有的特殊技巧。”

　　 “但其實，上述的那些都不足以充當你擔任隊長的理由，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你一直都是孤單一獸。”

　　 黑石說話的速度非常緩慢，所以咬字也非常的清楚，看來是想要我能夠認真地傾聽，不會錯過任何一絲細節。而在說到“孤單”兩字時，他又更加重了語氣。

　　 “這里並沒有貶低你的意思，你無父無母，周圍也沒有什麼值得牽掛的獸人，這就是最好的成為英雄的理由。”

　　 “因為你不會被束縛，你不會被他獸左右。”

　　 這是一種獨特的自由，當黑石說到成為英雄的條件的時候，有那麼一刻，他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向往。

　　 不過也僅僅只有一瞬而已。

　　 “這次的行動你也看到了，雖然我戰無不勝，可以刀槍不入，但是我依舊有著自己的軟肋。敵獸也是抓住了這一點，才用綁架小凡的方式逼迫我自盡。”

　　 “我這樣有弱點的獸人，是很難成為真正的英雄的。”

　　 “而你，曾經就是沒有弱點的獸人。”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即使黑石不再開口，我也能夠明白他的意思。

　　 弱點，嘛........

　　 是啊，最初的我天不怕地不怕，什麼樣的任務都可以毫無顧慮地去完成。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我的心中，同樣也有了牽掛.......

　　 所以，我應當做什麼呢.......

　　 “也是時候做出決斷了，現在毒販們的氣焰越來越囂張，若是不能用雷霆的手段給予打擊，東城多半又要淪為犯罪的樂園了。當然，我也不會強迫你，如果你還是不能放下羈絆的話，我現在依然還會擔任東城市刑警大隊的隊長，帶領其他警員進行行動。”

　　 “而如果你下定了決心，那麼我就會在那一刻將隊長這個職務交付予你，從今往後的所有行動都由你來主導，我只是提供一些輔助。”

　　 “想好了，就再來找我吧。”

　　 該說的都已經說了，黑石淡淡地招了招爪子，示意我應該離開了。

　　 斬去牽掛，成為英雄嗎.......

　　 在出去的路上，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黑石剛才所說的話，而就在這時，我的爪機又響了起來。

　　 是陳嵐的短信。

　　 “邢一，你先來我這，我有事想和你討論。”

　　 怎麼又有事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黑石那邊我還沒有處理清楚，陳嵐又找上了門來。而且，陳嵐對我稱呼的變化，也讓我感覺到了一絲不好的氣息。

　　 算了，先去陳嵐那看看吧。

　　 只是普通的原路返回，當我再一次踏進陳嵐家的時候，那一對灰狼父子已經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一副等了我許久的樣子。

　　 “你.......”

　　 我還沒有來得及詢問什麼，小家伙就迫不及待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然後拉著我的爪子，讓我坐在了他的另一邊。

　　 “叔叔，我想你了.......”

　　 小家伙還像往常一樣對著我撒嬌，而我也下意識地想要伸出爪子去撫摸他的腦袋，可是，黑石的話猶如刻在我腦海中的烙印，我猶豫了。

　　 “誒.......”

　　 對於我的不作為，經歷了那麼多事的小狼也懂事了許多，他只是失落地嘆了一聲，並沒有追問原因。

　　 “因為身份已經泄露了的關系，東城已經不安全了。我打算明天就前往帝都，而曉楓的留存問題，則是需要叫你過來一起討論。”

　　 陳嵐的聲音也是一如既往，只是我很明顯地能夠感受到其中潛藏著的糾結。按理來說，作為小家伙的親生父親，無論陳嵐前往哪里，小家伙都應該跟著的，但是陳嵐也知道，小家伙現在對我的依戀最多，所以才有了這樣的想法。

　　 換做之前，我肯定是非常樂意小家伙能夠待在我的身邊。

　　 可是，如果小家伙留在東城的話，我又該拿什麼去保護他......

　　 “........”

　　 “........”

　　 我和陳嵐兩只成年獸人都不約而同地在此刻沉默了，只留下小家伙一臉疑惑地看著我們，可年紀尚幼的他，又能明白什麼。

　　 既然我和陳嵐都想不明白，那不如，就讓小家伙來作決定吧。

　　 “.......那個，小家伙，既然你爸爸要去帝都，那麼你現在是願意跟著你爸爸離開東城，還是選擇和叔叔在一起呢？”

　　 雖然很殘酷，但是如此的難題，也只有讓小家伙來選擇最適合了。

　　 陳嵐也默許了我的提問，看來他也同意讓小家伙來作決定了。

　　 “誒，讓我選嘛.......”

　　 幽綠色和琥珀色的目光一同匯聚在了小家伙的身上，而他接下來所說的話，將會影響到我們三個的一生。